梦的解析-梦的材料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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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分析了伊玛打针的梦以来,我们了解到梦是一种愿望的满足,而紧接着我们便一直把兴趣集中于这论点的讨论与证明上,以期能找出梦的一般通性;而也因此我们在分析过程中,多少忽略了其他一些特殊问题。现在,既然我们已在这条路上找到了终点,且让我们回过头来,另寻一新径,试图对梦作更深一层的探究。可能此后我们将较少提到“愿望的满足”,但将来我仍会再综合起来作一结论的。

    现在我们已知道,循着解析的手法,我们可知由梦之“原意”中所显示的哑谜、矛盾常常不能满足我们释梦的工作,因此对于每个梦作更详尽的个别探究,确实是非常需要的。

    以前的学者对梦与醒觉状态的关系,以及梦的材料与来源所发表过的意见,此地不拟详述。但我们在此要特别提出三个常被提到,但从不曾清楚阐释过的主张:

    一、梦总是以最近几天印象较深的事为内容。(Robert,Strümpel,Hisdebrandt,Weed Hallam均主张此说。)

    二、梦选择材料的原则迥异于醒觉状态的原则,而专门找一些不重要的次要的被轻视的小事。

    三、梦完全受儿时最初印象所左右,而往往把那段日子的细节,那些在醒觉时绝对记不起来的小事重翻旧账地搬出来(注:罗伯特(Robert)以为梦是用来使人摆脱白天留下来的无用记忆的,但由于我们童年的芝麻小事屡见于梦中,所以这种说法再也站不住脚。因此,我们不得不承认梦往往未能确切地执行其工作。)。

    当然,他们对这些有关梦材料的选择所得出的种种看法,均是以梦之“原意”为准的。

    (一)梦中的最近印象以及无甚关系的印象

    以我个人的经验而言。若问我梦内容的来源到底是什么,我一定马上回答:“几乎在每一个我自己的梦中均发现其来源就在做梦的前一天的经验。”事实上,不止我一人如此,大部分的人也均有此感。基于这个事实,我往往在解析梦时,先问清做梦的前一天内发生了什么事,而尝试在这里找出一些端倪。就大部分个案而言,这的确是一条捷径。就上章我曾分析过的两个梦(伊玛的打针与长着黄胡子的叔父)来看,的确一问起前一天的事,整个疑梦就水落石出了。但为了更进一步证明它是多么真实的方法,我将从自己的“梦记本”里抄几段以飨读者。以下我抄录一些与梦内容之来源问题有关的几个梦:

    一、我去拜访一家很不愿见我的朋友,……但同时却使一个女人苦等着我。

    来源:当晚有位女亲戚曾与我谈到她宁可等到她所需要的汇款到手,直到……

    二、我写了一本有关某种植物的学术专论。

    来源:当天早上我在书商那儿看到一本有关草本植物的学术专论。

    三、我看到一对母女在街上走,那女儿是一个病人。

    来源:在当天晚上,一位在接受我治疗的女病人曾对我诉苦,说她妈妈反对继续来此接受治疗。

    四、在S&R书局,我订购一份每月索价二十费罗林(Florin,一种英国银币,值二先令)的期刊。

    来源:当天我太太提醒我,每周该给她的二十费罗林还没给她。

    五、我收到社会民主委员会的信,并且称呼我为会员。

    来源:我同时收到筹划选举的自由委员会以及博爱社的主席的来涵。而事实上,我的确是后者的一个会员。

    六、一个男人,就像伯克林(Böcklin)一般,由海里沿峭壁如履平地地走上来。

    来源:妖岛上的德利弗斯(Dreyfus)以及其他一些在美国的亲戚所传述的消息等等。

    现在,紧接着我们就有一个问题,梦果真只是当天的刺激所引起的吗?或者在最近的一段时间所得的印象均能影响梦的产生呢?这当然不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但我却愿意在此先就这当天所发生的事对梦所影响的重要程度作一探讨。每次只要我发觉我的梦的来源是两三天前的印象,我就再细心去研判它,就发现这虽是两三天前发生的事,但我在做梦前一天曾想到这件事。那也就是说,那“印象的重现”曾出现在“发生事情的时刻”与“做梦的时刻”之间,而且,我能够指出许多最近所发生的事,因为勾起了我旧日的回忆,以致重现于梦中。但是另一方面,我仍无法接受史瓦伯拉(H.Swaboda)所谓的“生物意义上的规则时差”(regular interval of biological significance)。他认为这些产生梦的印象的白天经验与梦中的复现,其时间差不会超过十八小时。

    目前,我只能说,我深信每个梦的刺激来源,均来自“入睡以前的经验”。

    艾里斯(Havelock Ellis)对这问题也很有兴趣,而且曾费尽心血地想找出经验刺激至梦中复现之间的时差,但也仍无法得到结论。他曾叙述一个自己的梦,他梦见他在西班牙,他想去一个叫Daraus或Varaus或Zaraus的地方。但醒来后,他发觉他根本记不起有过这种地名,同时也无法由此联想出什么来。但几个月后,他发现在由San Sebastian到Bilbao的铁路途中,的确有一个站叫做Zaraus,而这个旅行是他做这梦前八个月所作的。

    因此最近所发生的事件的印象(做梦当天则为特例)与事实上很久很久以前所发生过的印象,对梦内容所具的影响是一样的。只要是那些早期的印象与做梦当天的某种刺激(最近的印象)能有连带关系的话,那么梦的内容是可以涵盖一生中各种时间所发生过的事件的印象的。

    但究竟为什么梦会那般器重最近的印象呢?如果我们再拿以上曾举过的一个梦来作更详尽的分析,也许可以获得某种假设。

    关于植物学专论的梦

    “我写了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论,这本书就放在我面前。我翻阅到书中一页折皱的彩色图片,有一片已脱水的植物标本。就像植物标本收藏簿里的一样,附夹在这一册里头。”

    分析

    当天早上,我曾在某书商的玻璃窗内,看到一本标题为“樱草属”(The Geaus Cyclamen)的书,这显然是一本有关这类植物的专论。

    樱草花是我太太最喜爱的花,她最喜欢我回家时顺手买几朵给她。而我最感遗憾的便是,我很少记得带这花回来给她。由这送花的事,我联想另一件最近我才对一些朋友们提起的故事。我曾用此故事,来说明我的理论——“我们经常由于潜意识的要求,而遗忘掉某些事情;其实,我们可由这遗忘的事实,追溯出此人内心不自觉的用意。”我所说的那故事是这样的:有位年轻太太,每年她生日时,她先生总会送给她一束鲜花,而有一年,她先生竟把她的生日忘了。结果那天他太太一看他空着手回到家,竟伤心地啜泣起来。这位先生当时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等到他太太说出“今天是我的生日”时,他才恍然大悟,自打脑袋地大叫:“天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竟完全忘掉了!”而马上回过头来想出去买花。但她已伤心不已,并且坚称丈夫对她生日的遗忘,分明是已不再像往日那般爱她的铁证。而这位L女士两天前曾来过我家找我太太,并且要她转告我,她现在身体已完全康复(她几年以前曾接受过我的治疗)。

    其他还有一些补充的事实:我确实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植物学的专论,我所谈的是古柯植物的研究报告,而这篇报告引起了喀勒(K.Koller)的兴趣,以至发现其中所含古柯硷的麻醉作用。当时,我曾预示古柯所含的类硷将来可能用在麻醉一途上,只可惜自己未能继续研究下去。而做梦醒来的那天早上(那天早上太忙,我未能抽出时间对这梦作解析,而直到那天晚上才开始分析),我在一种所谓白日梦状态下,曾想到古柯硷的问题,并且梦见我因为患了青光眼,而到柏林一位记不起什么名字的朋友家中,请一位外科医师来给我开刀。这外科医生,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于是尽吹嘘自从古柯硷问世以来,开刀变得如何如何方便,而我自己也不愿说出,关于这药物的发现自己曾是一名功臣。因为在梦幻里,我还考虑到一个医生要向他的同业索取诊疗费是多么尴尬的事。因此,如果他不认识我,那我就可以不必欠什么人情地付账给这柏林的眼科专家。但等到我清醒过来再回味这白日梦时,我发觉这里头的确隐含着某种回忆。在喀勒发现古柯硷不久以后,我父亲因为青光眼而接受我的一位朋友、眼科专家柯尼斯坦(Königxtein)的手术。当时喀勒亲自负责古柯硷麻醉,而在手术室里,我曾说了一句话:“嘿!今天可把咱们这三位与发现古柯硷工作有关的家伙都聚在一堂啦!”

    现在我的思潮又跳到最近一次我想起古柯硷的场合。就在几天前,我收到一份叫Festschrift的刊物,这是由一些学生们为了向他们的老师以及实验室的指导先生们的教导表示感谢而凑资印发的。刊物中在每位教授的名位下,均列出他们的重大著作及发现,而我一眼就注意到他们将古柯硷之发现归功于喀勒,现在我才恍然大悟,这个梦是与前一个晚上的经验有关。那天晚上,我送柯尼斯坦医师回家,归途中两人谈到某一话题(每当提起这话题,我就会感到无比兴奋),甚为投机。结果到了门廊,我俩仍站在那儿讨论不休。刚巧格尔特耳(Gärtner)教授夫妇正要盛装外出,我曾礼貌地称赞几句他太太的花容月貌,而我现在才想起,这位教授就是我刚提到的那份刊物的编者之一,而很可能就是因这次邂逅而引起我那些联想。其他的,还有我所提过的L夫人生日那天的失望,而我与柯尼斯坦的谈话内容可能也多少有些关联。

    我现在想再对梦中另一成分作一解释。“一片已脱水的植物标本”夹在那本学术专论的书里,并且看来就像是一本“标本收藏簿”(Hetbarium),这个词使我联想到Gymnasium(德国高等学校)这个词。于是我想起有一次我们高等学校的校长召集了高年级学生,要大家一起编一本高校的植物标本采集簿,以免只是死读书而不知实物与书本的结合。校长所指派给我的分量很少,只有几页有关十字花科的而已,使我觉得他似乎认为我是一个帮不了什么忙的家伙。其实我对植物学一向就不太喜欢。记得入学考试时,在口试那一关,他曾考我有关标本的名字,而我就是败在这种十字花科的题目上。要不是靠着笔试拉回一些分数,我可真要考不上呢!十字花科其实就指菊科,而我事实上最喜欢的花——向日葵便是属于菊科。我太太——她可比我更体贴——到市场买菜时,经常都替我买些这种我最喜欢的花回来。

    “那本专论就摆在我面前”,这段又引起我另一联想。昨天我的一位在柏林的朋友曾来信说:“我一直憧憬着你想写的有关‘梦的解析’的书能早日问世,恍惚间就好像你已大功告成,而那本大作就摆在我面前让我逐页翻阅着。”喔!其实我自己更是多么希望这本书真的已写完了,而能呈现在我面前呢!

    “那折皱的彩色图片”,当我仍是一个医科学生时,我一股傻劲地只想多读一些学术专论。虽说当时经济并不宽裕,但我仍订阅了一大堆医学期刊,而里头所含的彩色图片,我深深喜欢。同时我也一直以我这种治学之精确透彻而自傲。当我开始自己写书,而必须为自己的内容作插图时,我记得就有一张画得太糟,曾受到一位善意的同事的揶揄。由这我不知怎地又联想到我童年的一段经验。我父亲曾有一次不经心地递给我与妹妹一本内含彩色图片的书(一本叙述波斯旅游的书),而看着我们把它一页页地撕毁。这由教育的观点来看,实在大有问题,当时我只有五岁,而妹妹还小我两岁,但我们两个小孩子无知地把书一页页地撕毁(就像向日葵片片地凋落)的影响,却历久弥新地常存于我的脑海里。后来我上了学以后,我开始对收藏书本产生疯狂的兴趣(这点有些类似我因为喜欢阅读学术专论的嗜好而导致梦里那种有关十字花科与向日葵之类的内容一般)。其疯狂程度真可用“书呆子”一词以喻之。从那以后,我经常注意到我之所以如此疯狂,可能与我童年这段记忆有关,换句话说,我认为是这段儿时的记忆导致了我日后收藏书籍的嗜好,当然,我也因此充分意识到我们早年的热情往往是自找麻烦的。因为当我十七岁时,我就因此欠了书商一笔几乎付不起的书资,而当时我父亲又不太赞成,只因为多看书是一种好嗜好就容我这般挥霍。但提到这段年轻时的经验,又使我联想到这正是我做梦的当天晚上与柯尼斯坦相谈甚欢时,他所提到的我的大缺点——我这个人常常过分地沉醉于自己的嗜好里头。

    由于再讨论下去,有些与这梦之解析无甚关系,我们的分析工作到此就告一段落,不再细谈。我只拟在此指出我们演释的过程是如此地由“山穷水尽”而至“柳暗花明”。其实,我与柯尼斯坦所谈的在此我只提出了某一部分,经过这些对话的再细细品味,才使我对这梦的意义豁然开朗。所以我思路的进行就如以下所列的:由我私人的喜好而至我妻的喜好、古柯硷、接受医界同僚的治疗引起的尴尬、我对学术专论的喜好,以及我对某些问题的忽视,就如植物学——所有这些再接上我当晚与柯尼斯坦的一些对话。就这样地,我们又再度证明出,梦是如此地为我本身的理想与利益想办法(就如以前所分析过的伊玛的打针一样)。如果我们再就梦的论题继续推演下去,并且就这两个梦之间作一参照,我们可以发现尚有一个问题须待讨论。一个与梦者本身乍看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往往一变就产生了确切的意义。现在这梦显示了这样的意义:“我的确曾经发表过甚多(有关古柯硷)的有价值的研究报告”,而这句话不外乎一个意思——“我确实值得如此自许”。由于我之所以提出这梦,主要是要讨论梦如何由前一天的活动所引起,所以以下不再对这梦作进一步解析。本来我以为梦的显意只与一种白天的印象有明显关系,但当我完成了以上的解析以后,我才发现在同一天的另一个经验,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是这梦的第二个来源。而梦中所出现的第一个印象,其实往往反而无甚关系而成为较次要的遭遇。

    “我在书店看到一本书”这开头确实曾使我愣了一阵,而那内容丝毫引不起我任何兴趣,而第二个经验却具有重大之心理价值,“我与挚友——一位眼科医师热心地讨论了个把钟头,而这话题均使我俩很有感触,尤其使我勾起了一些久藏心中的回忆。后来,这对话又因某位朋友的介入而中断”。现在,且让我们仔细比较比较这两个白天所发生的事有何关联,还有,它们与当晚所做的这梦的关系如何。

    在梦的“显意”里,我发觉,它只不过提及较无关系的昼间印象。因此我可以如此地重申:梦的内容多半是常用那较无关大局的经验;而相反地,一经过梦的解析以后,我们才能发现焦点所集中的事实上是最重要、最合理的核心经验。如果我的释梦确实是以梦的隐意按着正确的方法作出研判,那么,我可以说,我无意间又获得了一大发现。我现在知道那些以为“梦只是白天生活的琐碎经验的重现”的学说,还有以为“梦是我们精神能量对芝麻小事的浪费”的说法也都是不堪一击的邪说。刚好相反,其实在昼间最引起我们注意的事物完全掌握住我们当晚的梦思。而我们在梦中对这些事的用心,完全是在供应我们白日思考的资料。

    至于为什么我梦见的是一些较无关紧要的印象,而对那些真正使我激动到足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印象,却反倒隐藏不见,我想最好的解释方法,就是再利用“梦之伪装”的现象中所提过的心理力量中的“审查制度”来作一番阐释。那本有关樱草属的学术专论的记忆,使我想到与我朋友的谈话,就犹如我那病人的朋友在梦中无法吃到晚餐,代表着熏鱼暗示一样。如今,唯一的问题是:在“学术专论”与“和眼科医生朋友的对话”这两件乍看毫无关系的经验印象之间,究竟是用什么关系牵连在一起的?就“吃不成的晚餐”的梦而言,那两个印象之间的关系倒还看得出来。然而,在我们这新例子里头,却是两个完全不相关的印象。第一眼看过去。除了说“那都是同一天发生的经验”以外,实在找不出丝毫共同点。那本专论我是在早上看到的,而与朋友的对话是在当天晚上。而由分析所得的答案是这样的:这两个印象的关系是在于两者所含之意念内容(ideacon-tent),而不是在印象上的表面叙述中。在我分析的过程中,我曾经特别强调地挑出那些连接的关键——某些其他外加的影响,借着L夫人的花被遗忘,才使有关十字花科的学术专论与我太太最喜欢菊花一事拉上关系。但我不相信,仅仅这些鸡毛小事即够引发一个梦。就像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所说的:“主啊!要告诉我们这些,并不一定要那些鬼魂由坟墓内跳出来!”且让我们再自己看下去吧!在仔细的分析下,我发现那个打断我与柯尼斯坦的谈话的,是一位名叫格尔特耳(Gärtner)的教授,而Gärtner这个德文词意即“园丁”,而我当时曾称赞他太太的“花容月貌”。的确,我现在又想起那天我们的对话中,曾以一位叫弗罗拉(Flora,罗马神话中之花神)的女病人为主要话题,这很明显地由这些纽带将讳莫如深的植物学与同一天另外发生的、真正较有意义的兴奋印象连接起来。其他尚须提到有些关系,如古柯硷的一段,就很确切地把柯尼斯坦医师与我的植物学方面的学术论著纠合在一起,也因此使这两个“意念的内容”熔于一炉。所以,我们可以说,第一个经验其实是用来引导出第二个经验的。

    如果有人批评我这种解释为凭一己之意的武断臆测,或根本是些编织出来的话,我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如果“格尔特耳”教授与“花容月貌”的太太不出现的话,或如果我们所讨论的那女病人叫安娜,而并非弗罗拉的话……但答案仍是不难找到的。如果这些念头的关系并非不存在的话,其他方面也许还是可以有所发现的。其实这类关系并不难找到,就像我们平时常用来自娱的诙谐问话或双关语之类。人类智慧的幅度毕竟是不可限量的。再进一步说,如果在同一天内的两个印象中,无法找出一个用得上的关系时,那么这梦很可能是循着另一途径形成的。也许在白天时另一些一样无关紧要的印象涌上心头,而当时被遗忘掉,但其中之一却在梦中代替了“学术专论”这印象,而更适合用来作分析的关键,所以很可能它是最适合此目的的了。当然,我们不必像雷辛(Lessing,德国大文学家)笔下的“狡猾的小汉斯”(Hänschen Schlau)一般大惊小怪地发现:“原来只有世界上的富人才是有很多钱的!”

    然而,按照我以上的说法,那些无足轻重的经验,如何在梦中取代了在心理上更具有重要性的经验,仍难被一般人所接受。因此我会在以后各章再多找机会探讨,以期能使这理论更为合理。但就我个人而言,由于无数的梦的解析所得到的经验,使我不得不深信,这种分析方法所得到的结果,确定是有其价值的。在这一步挨着一步的解析过程,我们可以发现梦的形成是曾产生了“置换”现象——用心理学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具有较弱潜能的意念必须由那最初具有较强潜能的意念里,慢慢吸引能量,而到某一强度才能脱颖而出,浮现到意识界来。这种转移现象在我们日常动作行为中是屡见不鲜的。譬如一个孤独的老处女会几近疯狂地喜爱某种动作,一个单身汉会变成一个热心的收集狂,一个老兵会保全一块有色的布条——他的旗帜而洒热血,陷于爱情中的男女会因为握手稍久一点,而感到无比地兴奋。莎士比亚笔下的Othello只因掉了手帕而大发雷霆……这些都是足以使我们置信的心理转移的实例。但若果真我们同样地用这种基本原则来决定自己的意念能否在意识界浮现或抑压——这也就是说,所有我们想到的事,无非都是经过这种不自觉的过程而产生——的话,我想我们多少总会觉得,“未免我们人的思考过程是太不可思议,太不正常了”,而且如果我们在醒觉状态下意识到这种过程,相信我们一定会认为这是想法的错误。但以后慢慢地我们再经过一些讨论,就会发觉梦中所作的转移现象之心理运作过程,其实一点也不会是不正常的程序,只是比一般较原始的正常性质稍有不同而已。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梦之所以用这类芝麻小事作为内容,其实无非就是一种“梦之伪装”的表现经过了“转移作用”。而且,我们也应当可以想到梦之所以被伪装,是由两种前述的心理步骤之间的检查制度所造成的。所以,可以预期到,经过梦之解析,我们不难由此看出,这梦的真正具有意义的来源,确是来自白天的那些经验,而由此种记忆再将重点转移到某些看来无甚关系的记忆上。然而,这观念与罗勃特的理论刚好完全相反,而我深信,他的理论其实对我们而言可以说毫无价值。罗勃特所要解释的事实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假设完全是因为无法由梦的“原意”中看出内容之真正的意义所引起的误解。罗勃特的辩驳,我尚有以下几句话:果真如他所言,“梦的主要目的在于利用特别的精神活动,对活动,将白天记忆中的残渣在梦中一一予以‘驱除掉’”,那么我们的睡眠将不可避免地成了一项严重的工作,甚至将比我们清醒时的思考更加令人心烦。因为白天十几个小时所留给我们琐碎的感受之多,毫无疑问就是就算你整个晚上都花在“驱除”它们上也不够用的。而且更不可能的是,他竟以为要忘掉那么多残渣式的印象,竟能丝毫不消耗我们的精神能量。

    还有,在我们贬斥罗勃特的理论时,我们仍有些不得不再探讨的地方。我们迄今仍未解释过为什么当天的或甚至前一天的无甚关系的感受,会常常构成梦的内容。这种感受与在潜意识里的梦之真正的来源的关系,往往未能从一开头就找得出来。就以上我们所作的探讨,我们可以看得出梦是一步一步地朝着有决心的转移方向在蜕变。所以,要了解这种“最近发生但无甚关系的感受”与其“真正的来源”的关系,必须有待某种关键的发现。这也就是说,这所谓无甚关系的感受仍必须具有某种适合的特点。否则,那就真的要像梦中运思那般地漂浮不定,难以捉摸了。

    也许用以下的经验可以给我们一点解释:如果一天里发生了两件或两件以上能够引发我们的梦的经验时,梦就会把两件经验合成一个完整经验,它永远遵循着这种“强制规则”(compulsion,Strachey),而把它们综合为一个整体。举一个实例:有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在火车车厢内邂逅了两位朋友,但他们彼此间并不认识。一位是很有人望的同事,另一位则是我常常去给他们看病的名门子女。我给他们双方作了介绍,但在旅途中,他们却始终只是个别与我攀谈而无法打成一片。因此我只好与这一位说这个,与另一位说那个,十分吃力。记得当时,我会与我那位同事提及请他替某位新进人物多加推荐,而那位同事回答说:他是深信这年轻人的能力的,只是这位新人的那副长相实在很难得人器重。而我会附合他说:“也就是因为这点,我才会认为他需要你的推荐。”过了不久,我又与另一位聊起来了,我问及他叔母(一位我的病人的祖母)的健康状况,据说当时她正极端虚弱而病危。就在这旅程的晚上,我做了如下的一个梦:我梦见那位我所希望能获得青睐的年轻人,正置身于一间时髦的客厅内,与一大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处在一块。而后,我才知道那时正举行着我的另一个旅途伙伴的叔母的追悼仪式(在我梦中,这老妇人已死去,而我承认,我一直就与这老妇人关系不好)。如此地,我就将白天的两个经验感受在梦中综合而构成一个单纯的状况。

    有鉴于无数次相同的经验,我将合理地提出一个原则——梦的形式遵循着一种规则,将所有足以引起梦的刺激来源综合而成一个单一的整体。在我以前,如德拉格(Delage)、德尔伯夫(Delboeuf)等,也均提及过梦有种倾向,即常把每种有兴趣的印象浓缩成一个事件。在下一章里(关于梦的功能),我们将讨论到这种综合为一的强制规则,实在就是一种“原本精神步骤”的(primary psychic process)“凝缩作用”(condensation)的一部分。

    现在我们要再考虑另一个问题。究竟由解析所发现的这些引起梦的刺激来源,是否一定都是最近(而且非常有意义的)事件?或者只要是一种对做梦者心理上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一连串思潮,而可以不拘时限,只要曾想到这事,便足以构成梦的形成?由无数次的解析经验,我所得的结论是:梦的刺激来源,完全是一种主观心灵的运作,借着当天的精神活动将往昔的刺激变成像是最近发生一般的新鲜。

    而现在也许该是我们将梦的来源所运作的各种不同状况作一系统化整理的时候了!

    梦的来源包括:

    一、一种最近发生而且在精神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而直接表现于梦中。如有关伊玛打针的梦,以及把我的朋友当做我叔叔的梦。

    二、几个最近发生而且具有意义的实事,于梦中凝合成一个整体。如把那位年轻医生与老妇人的丧事追悼会合在一起的梦。

    三、一个或数个最近而且具有意义的事件,在梦中以一个同时发生的无足轻重的印象来表现。如有关植物专论的梦。

    四、一个对做梦者本身甚有意义的经验(经过回忆及一连串的思潮),经常在梦中以另一最近发生但无什么关系的印象作为梦的内容(在所有我分析过的病人里,以这一类的梦为最多)。

    由梦的解析,我们可以看出梦中某一成分,往往就是最近某种印象的重复出现。而这成分很可能是与真正引起梦的刺激(一种重要的,或并不太重要的)属于同一个意念范畴内。也可能是来自与一无甚关系的印象较近的意念,而借着或多或少的联想可以由此再找出与真正引起梦之刺激的关系。因此梦的内容所以变幻万端,其实就在于这两种情形的选择——到底要不要经过“置换过程”?而由此我们注意到,既然有这种“选择性”的存在,梦本身当然会有各种不同程度的内容,就如医学上解释各种意识状态的变化幅度时,以为这是脑细胞的部分醒觉至全部清醒的演变过程。

    因此,当我们再对梦的来源作一探讨时,我们会发现有时一种在心理上具有重大意义但却不是最近的印象(只是一连串的回忆),在梦的形成中会被另一种最近所发生、但在心理上无关痛痒的芝麻小事所取代,只要它能符合以下两种条件:1.梦的内容仍保持其与最近的经验之关系;2.引起梦的刺激本身必仍在心理上具有重大意义。而在上述的四种梦来源中,唯有第一类能以同样一个印象来满足这两个条件。现在,我们再来看看,如果我们认为这些相似的、不太重要的印象,只要是最近发生的,大可利用来作梦的材料,而一旦这印象拖过一天(或甚至几天)的话,它们就不能再用来作为梦的内容,那我们就等于是认为印象的“新鲜性”(freshness)在梦的形成中占有与该记忆所附的感情分量几乎相等的地位。其实,这“最近与否”的重要性,还是有待更多的探讨的。(详见第七章,转移关系transferance)

    附带地我们尚须考虑到一种可能性——在晚上,我们是否曾不自觉地将我们的意念与记忆的资料予以重大的改变?若果真如此,那么俗话所说“在你作重大决定前,还是先睡个大觉再说吧”,就真是太有道理了。但讨论至此,我们实在已由“梦之心理研讨”转移到常会因此而提到的“睡眠之心理研讨”了。

    现在我们的结论仍面临一个难题的考验——如果一些无甚重要性的印象进入梦中,均至少要与“最近”发生一点关系的话,那么,梦中有时出现的某些我们早期的生活印象,在该印象发生才不久时(也就是说,仍未失去其“新鲜性”时),如果是在心理上毫无特别印象,为什么不会就在当时就予以遗忘掉,就像史特林姆贝尔(Strümpell)所说的既不新鲜又不是心理上非常有意义的事?

    关于这种诘难,我想我们可以由对心理症病人的精神分析所得结果,来作一满意答复。解释是这样的:在早期发生的心理重大意义的印象,在当时不久即以转移(shifting)、更新(rearrangement)的手法,用一些无甚关系(对梦境或思考而言)的印象来取代,并且以此固定于记忆中。因此,这些出现于梦中的,看来无关紧要的早期印象,其实在心理上均具有重大意义。否则果真它是毫无关系的早期经验,那决不可能于梦中重现。

    由以上的这些说明,我想读者们都会与我一致地同意:所有梦均不会是空穴来风,因此,也就没有所谓的“单纯坦率的梦”(guileless dream)的存在。关于这点,除了对小孩的梦与某些对夜间感官所受刺激引起的简单的梦以外,我可以绝对地、毫无保留地相信结论的正确性。除了刚刚我所举的这些例子外,不管是明显到一眼即看得出具有重大心理意义的梦,还是需要经过整套的解析,除去那些伪装的成分,才解析得出其中真义的梦,最后都是合乎这结论的。梦是决不会毫无意义,我们也绝不会容许琐碎小事来打扰我们的睡眠(注:艾里斯(Havelock Ellis)曾对《梦的解析》这书作了一个善意的批评,在他那本《梦的世界》(The World of Dreams)第69页中,提到“由这点再往下推论,那我们之中就很少有人愿意苟同了”。但其实艾里斯先生并不曾作过任何梦的分析,因此他无法意会出只用梦的原义来做梦的解释是多么不合理的事。)。一个看来单纯而坦率的梦,只要你肯花时间精力去分析它,结果一定是一点也不单纯的。如果用句较露骨的话来说,梦均表示出“兽性的一面”(the mark of beast)。由于这种说法必招致诘难,而我自己也想找机会对梦的形成中所具有的改装作用作详细的说明,我打算以下再拿几个我所收集的所谓单纯无辜的梦来作分析:

    1

    一位聪慧的少妇,在其生活中表现得十分保守,就如一般所说那种“秀外慧中型”的标准主妇,曾做了如下一个梦:“我梦见我到达市场时太晚了,肉卖光了,菜也买不到了。”当然,这是一个很单纯无邪的梦吧?但是我相信这并不是梦的真正的意义,于是我要她详述梦中的细节:她与她的厨师一道上市场,而由厨师拿着菜篮子。当她向肉贩说出要买的某种东西时,他回答说:“现在那种东西再也买不到了。”而拿另一种东西向她推销说:“这也很不错的!”但她拒绝了,于是再走到一位女菜贩那儿,那女人劝她买一种特别的蔬菜,黑色的成束地绑着的,但这少妇回答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是不要买!”

    这梦与当天的昼间经验之关系是够清楚的。她当天的确是太迟才到市场,以致买不到任何她想买的东西。“肉铺子早已关门”,这经验深入其印象中,而变成梦中的这番叙述。但,且慢!在这叙述中,丝毫不曾提到这肉贩的衣着是否有点不近常理呢?做梦者一直就未形容过他的服装式样,也许这是故意避免的吧!且让我们好好地推敲这梦到底蕴涵着什么意义!

    在梦中,往往有些内容是以言谈的方式来表现的——就像是梦见某人说什么,或是听到什么,而并不一定只是想到什么。而且这种说、听的内容之清晰程度有时甚至也可以找出到底与日常清醒状态下所发生的哪一种情形有关。但当然,这些一经解析起来,只可用作一种尚待整理,或经过变化而与原来真正内容略有出入的资料而已(注:参照下一章“梦的工作”:在我以前,大概就只有德尔伯夫(Delboeuf)曾提起过梦中言谈方式的内容,而以“陈述”(Chichés)比喻之。)。在我们这次的解析中,就用这种交谈的内容作出发点吧!那肉贩子的话“现在那种东西,再也买不到了”到底从哪个地方来呢?那是我曾说过的话呀!在几天前,我曾劝她说:“那些太早的儿时的记忆,你可能‘再也想不起来的’。但是事实上它会在解析中被找出已“转移”至梦里头。”因此,梦中的肉贩子其实是象征着我,而她之拒绝购买另一种代用品,也不过是她内心无法接受“以前的想法感受会转移至目前的情形”的说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是不买的好”,这句话又是从何而来呢?为了解析的方便,我们将这句话拆成两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句话是她当天与她那厨师为某件事发生争执时所说的话,并且她当时还接着说了一句:“你做事可要做得像样点!”在这儿,我们可以看出又一个“置换作用”(displacement)的发生,在那两句对厨师所说的话中,她将真正有意义的一句话压抑下来,而用另一句较无意义的话来代替。而这句压抑下去的句子“你做事可要做得像样点”才真正合得上梦中所剩的一些内容。对某些人不合理的要求,我们往往会有一句话:他忘了关他的肉铺子。至此我们差不多已经看出这解析后的端倪来,然后我们再用那卖菜女人的对话来印证一下。一种绑成一束一束而卖的蔬菜(后来她又补充说明是长形的),又是黑色的,这种又像芦笋又像黑萝卜的梦中怪菜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想我不必再去详释这些代表着什么(想想漫画中的“小黑,救救你自己吧!”(注:这似乎是在Fliegende Nlätte或类似的滑稽书页内所常看到的一些漫画的回想。))。但就这而言,这“肉铺子”早已关门的梦所解析出来的故事,似乎与我们最初所猜测的与性有关的主题息息相关。由于在此我们并不拟探讨这梦的整个意义,所以还是就此结束,但至少到这儿,我们可以说,这梦尚有很多意义,而且决不是那般坦率无邪的(注:为了某些好奇的人们,我要坦白说出,由这梦曾引起隐含的某种偶发的奇想,而使我这方面产生一种性挑逗的行为,而那妇人方面发生了拒斥的现象。如果这种解释被读者认为荒谬绝伦的话,我想提醒读者们,曾有无数的歇斯底里症的妇女,均曾对医生们发出类似的非分之想,而且这种想法,甚至往往是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来或变成妄想,而不只是经过伪装的梦而已。以上所举的那梦是她第一次接受精神分析治疗时所供出来的梦,后来,我才知道就是由这梦,可以探查出她所经常地重复提及的早期所受的某种心灵伤害,实为她所患心理症之病源,而以后,我也经常地注意到,许多患心理症的妇人,也都在其梦中不断复现其早期性方面受伤害的印象。)。

    2

    这个梦是上例的病人所做的另一个梦,就某个方面看来,甚至可说是与上一个梦配成一对的梦。她丈夫问她:“我们那钢琴是否也该请人来调音了?”她回答说:“那大可不必如此,那琴锤本身迟早也快不灵了。”同样地,这又是一个当天白天所发生的事的重现。那天,她丈夫的确问过她这样的话,而她也的确如此回答过。但这梦的意义是什么呢?她自己说她认为那钢琴是一个“令人作呕的”老木“盒子”(box,德文本为kaxten),专门产生出一些最难听的音调来,那是她在结婚前他先生就已“拥有”的东西①。……但真正的关键句子,则在于“那大可不必如此”,这句话是来自昨天她的一位女朋友来访时的一句话,她这朋友进门时曾被要求脱下大衣,但她拒绝了,她说:“谢谢,但我马上就要走了,大可不必如此。”到这儿又使我联想到昨天她在接受我的精神分析时,她曾突然间抓紧她的大衣,因为她注意到她有一个纽扣未曾扣好。那意思好像是说:“请你不要由此窥看吧!那大可不必的。”“盒子”象征着胸部,而这梦的解析使我发现她打从开始发育的年龄以来,就一直对自己的身材十分不满。而如果我们再把“令人作呕的”与“难听的音调”这件事也考虑在一起,我们便会发现梦里女性身体所常注意到的两件小事——身材、声调,其实无非是某种更主要的问题的代替品和对照。

    3

    在这里我将暂时中断前述那少妇的梦,而穿插对另一个年轻男人的梦作的解析。“我梦见他又把我的冬季大衣穿上,那实在是一件恐怖的事”。这种梦表面上看来,是一种很明显的天气骤然变冷的反应。但再仔细观察一下,你就会发现,梦中前后两段并不能找出合理的因果关系,为什么在冷天气穿大衣会是一件恐怖的事呢?在接受精神分析时,他本人第一个就联想到,昨天有一个妇人毫不含蓄地告诉他,她那最后一个小孩完全是由于当时她先生所戴的保险套,演绎出以下的推论:薄的保险套可能有危险(会裂开而使对方受孕),但厚的又不好。而保险套是一种“套上去的东西”。而按字面上的直译,英文的pullover即德文中的überzieher,而德文这个字通常的意思为“轻便的大衣”。而对一个未婚的男人而言,由女人亲口露骨地讲出这些男女性交的事,也未尝不是“一件恐怖的事”,很不幸,看来这个梦又不是那般无邪的吧?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我们那少妇的另一个无邪的梦吧!

    4

    “我将一根蜡烛置于烛台上,但蜡烛断了,而无法撑直。在学校的一个女孩子骂我动作笨拙,但我回答说,这并不是我的错。”

    这个也一样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前一天她曾真的把一根蜡烛放置于烛台上,但却没有像梦中所说那样断掉。这梦曾使用了一个明显的象征。蜡烛是一个能使女性性器兴奋的物品,它断了,不能撑直,这在男人方面而言,就指着“性无能”了(“这并不是我的错”)。但这位受过良好教养,对那些猥亵的事完全陌生的高尚少妇,会有可能知道蜡烛这方面的用法吗?但她终于说出她曾如何偶然地听到过这种事。当她以前一次在莱因河上泛舟时,有一群学生操舟越过她,而高唱着一首猥亵的歌:“瑞典的皇后,躲在那,紧闭的窗帘内,拿着阿波罗的蜡烛……”

    她当时并没听清楚最后那句话的意义,因此她曾要她丈夫解释那是什么意思。于是这些内容便遁入梦中,而且用另一种无邪的回忆所掩饰,当她以前在宿舍时,曾因“关窗帘”关不好而被人笑她动作笨拙。而手淫的意义与性无能的关联又是经常为人所提及的。于是这梦的无邪内容一经解析,又再也不成其为无邪了吧!

    5

    就这样子对梦的真实境遇作一结论,未免太早,所以此处我拟再提同一个病人的另一个表面上看来更无邪的梦:“我梦见我正在做某件我白天的确做过的事,那就是我把一个衣箱装满了书本,以致无法关上它。我这梦完全与事实一致。”在这儿,梦者再三强调这梦与真实之间的吻合。所有这一类梦者本身对梦的评判,虽说是属于醒觉后的想法。但经过以后的推证,我们可以知道连这一类的想法,都其实是属于梦的隐意之内。我们已经知道,梦的确是叙述了白天所发生的事,但这梦如用英文来作解析的话,可要绕一个大弯,而仍不易得到结论。我们只能够说这梦的重点在于小箱子(参照第四章,梦见箱内装一死去的小孩)装得太满,而再也装不下别样的东西。还好,这梦并未蕴涵任何邪恶成分在内。

    在以上这一大堆“无邪的”梦中,性因素被作为检查制度的焦点是十分明显的。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题目,以后我们再详细讨论。

    (二)童年时期经验形成梦的来源

    由事实的引证,以及其他一般关于这方面的报告(除了罗勃特以外),我们可以发掘出梦的第三个特点——那些在醒觉状态下所不复记忆的儿时经验可以重现于梦境中。由于从梦中醒来后,无法把梦的每一个个别成分完全记清,所以,要想决定这些儿时经验的梦发生的频率究竟如何,实在不可能。而我们所要证明的儿时经验,必须能以客观的方法着手,因此事实上要找出这般实例也不容易。茅里(A.Maury)所举的实例,大概是最鲜明的一个了。他记载道,有一个人决定要回他那已离开二十年的家乡,就在出发的当晚,他梦见他处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正与一个陌生人交谈着。等到他一回到家乡,才发现梦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景色,就正是他那老家附近的景色,而那梦中的陌生人也是真有其人的——是一位他父亲生前的好友,目前仍卜居于当地。这个梦,当然,明显地被证实了是他自己儿时曾见过的那些家乡人物的重现。同时,这梦更可以解释出他是如何地迫不及待地心系故园,正如那已买了发表会门票的少女,以及那父亲已承诺带他去哈密欧(Hameau)旅行的小孩所做的梦一样。当然,这些促成儿时印象重现于梦境的动机,不经过分析是无从发掘的。

    我有一位同事,曾在听过我的这些演讲后向我夸称,他的梦很少有经过“伪装”的。他告诉我,他曾梦见过,那位曾在他家做事做到他十一岁的女仆与他以前的家庭老师同床睡觉,甚至连地点也清晰地呈现于梦境中。由于他很感兴趣,于是他把这梦告诉了他哥哥,想不到他哥哥笑着对他说,确有其事。当时他哥哥是六岁,很清楚地记得这对男女确有苟且关系。那时每当家里大人不在时,他俩便把他哥哥用啤酒灌醉,使他迷迷糊糊,而他这小家伙,虽说就睡在这女仆的房里,但他们认为他年仅三岁,决不懂事,于是就在这房里干起来。

    还有些梦,虽不经梦的解析,但可充分确定它的来源,即一种所谓“经年复现的梦”(perennial dream)——小孩时就做过的梦,在成年期仍一再地出现于梦境中。虽然我本身并没有做过这一类的梦,但我却可以举一些实例。一个三十多岁的医生告诉我,他从小到现在,经常做梦看到一只黄色的狮子,而那形象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描绘出来。但后来有一天他终于发现到了“实物”——一个已被他遗忘的瓷器做成的黄狮子,他母亲告诉他,这是他儿时最喜欢的玩具,但自己却一点也记不起来这东西的存在。

    现在让我们将注意力由梦的“显意”转移到由解析以后才发现得出的梦的“隐意”。我们会很惊奇地发现,有些就其内容看不出什么苗头的梦,一经解析,居然会发现其来源也是由儿时记忆所引起的。我再引用那位曾梦见“黄狮子”的同事所做的另一个梦。有一次他在读完南森(Nansen)有关北极探险的报告后,他梦见他在浮冰上用一种方法在为这位患有坐骨神经痛的探险家治病!经过解析后,他才记起一段儿时的经验,而如果没有这段经验的加入,这梦的荒谬性将永远无法解释。那大约是他三四岁的时候,他坐着倾听家人畅谈探险的逸事,由于当时他仍然无法分清reisen(德文意为旅行、游历)与reissen(德文意为腹痛、撕裂般的痛),以致他曾问他父亲探险是否为一种疾病而招来兄姐的嘲弄,也可能因此而促成他遗忘掉这段令他觉得羞辱的经验。

    我们仍有一个类似的情形,那就是当我在解析那有关十字花科植物的梦时,我也曾联想到一件我儿时的回忆——当我五岁时,父亲给我一本有图片的书,让我一片片地撕碎。讨论到这儿,可能仍有人会怀疑这种回忆会真的出现于梦中吗?会不会是由解析时勉强产生的联系呢?但我深信,这解释的准确性可以由这些丰富的、紧凑的联想来作一印证:“十字花科植物”——“最喜爱的花”——“最喜爱的菜”——“朝鲜蓟”(注:朝鲜蓟(artichohe),其块茎可食的一种向日葵。)(而朝鲜蓟须一片一片地剥下皮来)——“植物标本收集簿”(herbarium)——“书虫”(bookworm,即“书呆子”之意,他们是整天啃食书本为生的)。我以后全告诉读者,梦的终极意义大半是与儿童时期的有关破坏性的景象有密切关系的。

    其他还有一系列的梦,由解析过程我们会发掘其引起梦的“愿望”,以及其“愿望之满足”均来自于儿童时期,因此我们一定会惊奇地发现,在梦中,小孩时期所有的劲儿全部都活现了。

    我现在要再继续讨论以前提过的那被证明为相当有意义的梦——“我的朋友R先生被我看作我的叔叔”。我们曾用它来充分证明其目的在于满足某种“愿望”——能使自己被选聘为教授。而且我们也曾看出,在梦中我对R先生的感觉与事实相反,还有我对这两位同事于梦中也予以不应有的轻视。由于这是我自己的梦,所以,我可以说,因为以前所作解析的结果仍未能使自己相当满意,而拟继续作更进一步的解析。我深知,我梦中虽然对这两位有如此苛刻的批评,但事实上,相反地我却对他们评价甚高。而我自己觉得,我对那教授头衔的企求的程度,并不足以达到使我会在梦与醒觉状态下产生如此大差距的感觉歧异。若果真那份钻研求进之心是那般强烈的话,那我倒认为是一种不正常的野心。而说实在的,我本身可丝毫不以能实现此种企求为乐。当然,我无法确知别人对我是如何看待的,也许我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吧。但若果真我是够有野心的话,那我想我也不会因区区一个所谓“大教授”之职位即能满足的,可能老早我就已改途旁骛了。

    那么,我梦中所具有的那份野心又从何而来呢?在这儿,我想起了一件我儿时常听到的逸事——在我出生那天,一位老农妇曾向我妈妈(我是她的头一胎孩子)预言:“你给这世界带来了一个伟大人物。”其实,这预言也没什么了不起,天下哪个母亲不是高高兴兴、殷殷切切地望子成龙呢?而三姑六婆们又有哪个不会应时地说几句给人锦上添花的话呢?还有一些老太婆们,由于自己饱经沧桑、心灰意冷,于是所有希望憧憬,均贯注于未来的新血,我想,送给我母亲这预言的那位老太婆,大概也不外乎是在说恭维之辞而已吧?难道这俗不可耐的几句话会变成了我企求功名利禄的来源吗?且慢!我现在又想起另一个以前孩提时代的印象,也许那更可说明我这份“野心”的来源吧!在布拉特(Prater)的一个晚上,双亲带着我像往常一样地去一间饭馆吃饭(当时我大约十一二岁),我们在那儿看到一个潦倒的诗人一桌一桌地向人索钱,只要你给他一些小钱,他就能照给他的题目即席献出一首诗。于是,爸爸叫我去请他来表演一下,但在爸爸还未出题目给他以前,这个人就先自动地为我念出几句谙文,而且断言,如果他的预感不错的话,我将来必是一个至少部长级以上的大人物。迄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当晚我这“杰出的部长”是多么地得意,最近我父亲带回了一些他的大学同学中杰出人物的肖像,挂在客厅以增加门第光彩。而这些杰出人物中也有犹太人在内。因此每个犹太学校的学生在他们书包内,总要放个部长式的公文夹子以自期许。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印象,使我初入大学时,拟专攻法律哲学(这决定是到最后一刻才临时改变的)。

    毕竟一个念医学的人永无登上部长宝座的一天吧!现在,我们再回头看看这个梦,我才了解我对目前这种不如意的日子与往日“杰出部长”的美景之天渊之别,就是缺乏了这份“年轻人的野心”。至于对我这两位值得尊敬的学问渊博的同事,只不过因为他俩都是犹太人,我就那样刻薄地一个冠以“大犬子”,另一个冠以“罪犯”之名,这态度就犹如我是个大权在握、赏罚由我的“部长”了。对了,在这儿我又发现:很可能因为部长大人拒绝给予我大教授之头衔,于是在梦中,我就以此荒谬的做法扮演他的角色。

    在另一个梦里,我也注意到,虽然引发出这梦的导火线,是最近的某种愿望,但那其实只是儿时某种记忆的加强而已。我将在以下举出一些“我很想去罗马”的愿望所产生的梦以作参考。由于每年有可以旅行的季节,我都因健康关系而不能去罗马(注:我早就发觉,只要我下得了决心,我就去得了罗马。但却因为迟疑延宕,而终不能成行,以致内心更向往罗马不已。),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唯有以“梦游罗马”来聊解心中的热盼。有一次我梦见我在火车车厢内,由车窗向外望,看到罗马的泰伯河(Tiber)以及圣安基罗桥(Bricge of Amgelo)。不久火车就开动了,而我也清醒过来,我根本未曾进过这城市内,而梦中那幅罗马的景色不过是前一天我在某病人的客厅内所注意到的一幅出名的雕刻画作品。在另一个梦里,某人把我带到一座小丘上,而对我遥指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罗马城,记得我当时曾因为距离那么远而景物能看得那么清晰而觉得惊奇。这梦的内容由于太多,所以此处不一一提它。但就此我们已可看出要“看到那久已向往的远方之城”的动机是如何地明显。事实上,我在云雾中看到的其实是吕贝克城(Lübeck),而那座小丘也不过是格莱先山(Gleichenberg)。在第三个梦里,我终于置身于罗马城内了。但很失望地,我发现那不过是一般都市的景色而已:城里有一条流污水的小河,在河岸的一边是一大堆黑石头,而另一边是一片草原,还有一些大白花点缀地长在上面。我碰到了组克尔先生(Zucker),而我决定要向他问路,以便在这城内走一圈。

    这很明显地,我根本无法在梦中看到这我事实上根本未曾到过的城市。如果我将所有看到的景色个别地予以分析,那我可以说,那梦中的白花,是我在我所热悉的拉维那(Ravenna)那儿所看到的,而这城市曾一度差点取代了罗马,成为意大利的首都。在拉维那四周的沼泽地带,这种美丽的水白合,就长在那一摊摊的污水中,就像我自己家乡的奥斯湖(Aussee)所长的水仙花一般,我们往往因为它长于水中,看得到却摘不到,所以梦中,我就看到这些白花是长在大草原上。至于“靠在水边的黑石头”,一下子便使我联想出那是在卡尔斯矿泉疗养地的铁布尔谷(Valley of Tepl),而这又使我想起我想向组克尔先生问路的那些情形在这混乱交织的梦内容中,我可以看得出里头蕴涵了两个我们犹太人常在写信、谈话中喜欢提到的逸事(虽然,偶尔其中颇含一种令人心酸的成分)。第一个逸事是有关体力的,它描述一个穷苦多病的犹太人,一心想去卡尔斯矿泉治病,于是没买票就混进了开往那地方的快车,结果被验票员所发现,而沿途受尽索票时的奚落与虐待。后来,他终于在这悲惨的旅途中的某个车站碰到了一位朋友,他问这个人:“你要到哪里去呢?”这可怜的家伙有气无力地回答:“到卡尔斯矿泉——如果我的‘体力’尚撑得下去的话。”而另外一个我联想到的犹太人的逸事是这样的:有一个不懂法语的犹太人,初到巴黎,向人问前往Rue Richelieu的路……事实上,巴黎也是我几年来一直想去的地方,而当我踏入巴黎第一步时,心中之满足、喜悦迄今犹历久弥新,也由于这种畅游大都市的喜悦,使我对旅行产生更浓厚的兴趣。还有,关于“问路”一事,这完全是在指着罗马而言,因为俗语常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所以“路”与“罗马”显然有明显的联系可寻。接着,我们看那名字叫“组克尔”(糖)的与我们常送体力衰弱的病人去疗养的“卡尔斯矿泉”,使我联想到一种与“糖”有关的体质衰弱病——“糖尿病”(Diabetes,德文为Zuckerkrankheit,直译即“糖病”)。而做这梦的当时,正是我与住在柏林的朋友于复活节在布拉格会面以后不久,而当时会面所交谈的内容也多少可以找出一些与“糖”及“糖尿病”有关的话题。

    第四个梦,就紧接着上述我与某朋友有约会不久所做的,又把我带回罗马城内。很奇怪的是,在这街上竟有那么多用德文写的公告。就在这前一天,我写信给这位朋友时曾推测说,布拉格这地方可能对一个德国的旅游者而言,不会太舒适吧!于是,在梦中,我便把约好在布拉格相见的场合转换成相遇于罗马,而同时也实现另一个我从学生时代就具有的愿望——希望在布拉格德文会更为人所重用。事实上,由于我是出生在住有很多斯拉夫民族人的莫拉维亚(Moravia)的一个村子里,所以在我童年的最初几年,我应该已学会了几句捷克语的。还记得十七岁那年,我在偶然的机会听到人家哼着捷克的童谣,于是,很自然地,我以后均能顺畅地哼出来(只是对它所唱的内容却一窍不通)。因此,在这梦里头,实在有不少是出自我童年期的种种印象。

    在我最近的一次意大利旅行中,我经过特拉西梅奴斯湖(L a ke Trasimenus)时,我终于看到了泰伯河,但按照日程,只得过其门而不入,只差罗马五十里即折往他处,而这份憾意更加深了我儿时以来对这“永恒之都”(eternal city)之憧憬。当我计划次年作一旅行,由此地经过罗马去那不勒斯时,我突然想起一句以前曾读过的《德国古典文选》(注:据我所知,语出利希特尔(Jean Paul Richter1763-1825)。):“在我决定去罗马时,我感到无比地焦躁,而徘徊于这两着棋之间——‘去当个温凯尔曼(1717-1768,德国考古学家及艺术史家)的助理呢,还是做个像伟大的汉尼拔将军那种独当一面的角色’。”(Bril译英文为:“It is a question which of the two paced to and fro in his room the more impatiently after he had conceived the plan of going to Rome-Assistant Headmaster Winckelman or the great general Hannibal.”)我自己似乎是步着汉尼拔的后尘,也注定到不了罗马(他在人们预料他会到罗马时,他却折往甘巴尼亚(Campanla)。在这一点上与我相似的汉尼拔,一直是我中学时代的偶像,就像同年纪的那些男同学们,我们对“朋涅克”(Punic,拉丁文,即“腓尼基”)战役都同情迦太基人,而敌视罗马。再加上当我意识到自己身为犹太人而常受班上德国同学的歧视时,一种遭受到“反闪族人”(Anti-Semic)的感受,更使我在心中对这位闪族的英雄人物加深倾慕。在我年轻的脑海里,汉尼拔与罗马的战争正象征着犹太教与天主教组织之间冥顽不休的冲突,而此后不断遭受的一些反闪族人运动所发生的感情创伤,使我这童年的印象根深蒂固。因此,对罗马的憧憬其实是象征着胸中一大堆热切殷深的盼望——就像那腓尼基将领们,曾为了促成汉尼拔终其一生的愿望进军罗马城,宁可知其不可为而为地跟随他出生入死。

    而现在我第一次发现到,有一件我年轻时的经验,竟迄今仍深深地在我的感情或梦境中表现出其影响力。当时我大约十至十二岁,父亲开始每天带着我散步,并且与我谈些他对世事的看法。他当时曾告诉我一件事,以强调我现在的日子可比他那时代好受多了。他说:“当我年轻时,有一个周末我穿着整齐,戴上毛皮帽,在我家乡的街上散步时,迎面来了一个基督教徒,毫无理由地就把我那新帽子打入街心的泥浆中,并骂我‘犹太鬼子,让开路来’。”我忍不住问我父亲:“那你怎样对付他?”想不到他只是冷静地回答道:“我走到街心,去把那帽子捡起来。”这个当时牵着我的小手的昂然六尺之躯的大男人,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人物一般的父亲,竟是如此地令我失望。而与汉尼拔的英雄父亲布拉卡斯(Hamilcar Bracas(注:本书第一版时,我曾将此名字误写成“Hascrubal”——一个惊人的错误,这点我曾在那本《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Psychopathology of Everyday Life)中解释了这错误的发生。))把年纪尚小的汉尼拔带到祖坟上,要他宣誓终生以罗马人为敌的那份气概一比,这种强烈的对照更使我加深了对汉尼拔的景仰,而甚至处处幻想着自己就和汉尼拔一般。

    我想我还能对自己这份向往迦太基将领的狂热再远溯到更小的时候所发生的事,而以上所述的不过是加深这般印象,将之转以新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已。在我童年时,当我学会了看书以后,第一本看的书就是提尔斯(Thiers)所著的《执政与帝国》(Consulate&Empire)。我清楚地记得看完那本书之后,我曾把那帝国的大将军的名字,写在一个小标签上贴在我那木制的玩偶兵士身上。打从那时起,玛色那(Massema一位犹太将领)就已经是我最景仰的人物了(注:这将军的犹太后裔,惜乎不可考。)。而很巧的,我的生日又正好与这位犹太英雄同一天,刚刚差了一百年,也因此更使我以此自期(拿破仑本身就曾因同样地越过阿尔卑斯山,而以汉尼拔自许)。也许这种军人崇拜的心理更可远溯到我三岁时,由于自己本身体质较弱,而对一位比我长一岁的小男孩所产生的忽敌忽友的心理反应。

    梦的分析工作越深入,我们就越会相信在梦的隐意里头,儿时的经验的确构成甚多的梦的来源。

    我们已经说过,梦很少能把记忆以一种毫不改变、毫不简缩的方式复现在梦的内容里。然而,倒有过几个这种近乎完全真实的记忆之翻版的记载,而我在此也可以又附加一个儿时记忆所产生的梦。我的一个病人有一次告诉我一个只经过一点点“伪装”的梦,而连他自己也都一下子就看出那梦实在是一种正确的回忆。这份记忆在醒觉状态下并未完全消逝,只是已经有点模糊而已。但在分析过程中,他就已完全清楚地追忆出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那是在他十二岁那年,他去探望一位住院的同学,那时候那位同学躺在床上,翻身时不慎把他的性器露出裤子外。而我这病人当时不知怎地,一看到那同学的性器,竟不由自主地也把自己的性器由裤裆掏出来,结果招致其他同学惊奇鄙视的眼光,而他自己也显得非常尴尬,而拼命想把它忘掉。想不到在二十三年后,竟在梦中把这情景又复现了,不过内容还是稍稍改变了一下,在梦中,他不再是主动的角色,而成了被动的角色,同时那位生病的同学也以另一位目前的朋友所取代。

    当然一般而言,在梦的“显意”里,童年的景象多半只有雪泥鸿爪可寻,必须经过耐心的解析才能辨认得出。这一类梦的举证,事实上也很难使人十分信服,因为这种童年经验之是否确实存在是根本无法找到鉴证物的。而且如果这是发生在更早年的话,那我们的记忆根本无法辨认出来。因此获得“童年时期的经验在梦中复现”的结论是需要利用一大堆因素的收集,再加上精神分析的工作成果,才可予以证实的。但一旦用在梦的解析上时,我们往往把某一个童年期的经验个别地从全部经验中摘出,以致使人觉得不太同意。尤其是,我有时未能把真正作精神分析时所得的资料全部附加上去。但我还是认为,再多举下列几个例子是有其必要的:

    1

    我有一位女病人,在她的所有梦中均呈现一种特征——匆匆忙忙,总是赶着时间要搭火车啦,要送行啦……有一次,她梦见想去拜访一位女朋友,她妈妈劝她骑车去,不要走路去,但她却不断地大叫而疾跑。这些资料的分析,可以导出一童年嬉戏的记忆,特别是一种“绕口令”的游戏。所有这些小孩的无恶意的玩笑,也可由分析中看出它们有时是取代了一些儿时经验。

    2

    另一位病人做了如下一个梦:她置身于一间有各种各样机器的大房子里,使她有一种恍如置身一间骨科康复中心的感觉。她听到我告诉她说,我时间有限,无法个别接见,而要她与另外五个病人一同接受治疗。但她拒绝了,而且不愿意躺在床上,或任何其他东西上面。她坚持独自站在一个角落,而等待着我会对她说:“刚刚说的话并不是真的。”但这同时,其他那五位却嘲弄她太笨了,也在这同一时刻,她又仿佛感到有人叫她画许多的方格子。

    这梦的最先一部分,其实是意指“治疗”以及对我的“转移关系”,而第二部分则涉及小孩时的一段情景,然后两部分以“床”衔接起来。“骨科康复中心”是来自于我对她所说过的一句话。记得当时我曾比喻说,她的精神治疗所需的时间以及性质就犹如骨科毛病一般,需要有耐心,经得起漫长的治疗。在治疗开始时,我曾对她说:“目前我只能给你一点时间,但慢慢地,我会每天有一整个小时为你治疗。”而这些话就撩起了她那种易受感伤的特质——这种特质正是小孩子注定要变成歇斯底里症的条件。她们对爱的需求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我这病人在六个兄弟姊妹中位居老小(因此,“与另外五个病人……”)虽说父亲最疼爱这老小,但她心里不时觉得爸爸花在她身上的时间与爱护仍不够。而她等待着我说“刚刚说的话不是真的”可由以下解释:“有一位裁缝的小学徒送来她所订做的衣服,而她当场付钱托他带给老板,以后她问她丈夫,不知道这小孩子会不会把钱在半路上搞丢了,而到时她是否还得再付一次。”她丈夫嘲弄地回答:“嗯!那是要再赔一次的。”(就像梦中的“嘲弄”。)于是她焦急地一问再问,期待她丈夫说一声“刚刚说的话不是真的”。因此梦中的隐意可由以下内容建构起来:“如果我肯花两倍的时间治疗她,那她是否必须付两倍治疗费呢?”——一种吝啬的或丑恶的想法(小孩时期的不洁,在梦中往往以贪钱所取代,而“丑恶的”这个字正可构成这两者之间的联想)。假如梦中所提“期待我说出那不是真的”,其实是迂回地在暗指出“肮脏”(dirty)这个字的话,那么“站在一个角落”以及“不愿躺在床上”均可用另一件童年时期的经验来解释——她曾因尿床,而被罚站在一个角落里,并受到爸爸的厉声斥责,同时兄弟姊妹们也都在旁边嘲笑着她等等。至于那小方格,是来自她那小侄子,他曾画出九个方格,而在这上面作出一个算术上的难题——每个方格要填上一个数字,而使每个方向加起来均等于十五。

    3

    这是一个男人的梦:他看见两个男孩子扭打在一起,由周围所散放的工具看来,他们大概是箍桶匠的儿子。一个孩子终于被摔倒了,这较弱的家伙戴着蓝石子做的耳环,他抓起了一根竿子,爬起来就想追上去打那对手,但这对手拔腿便跑,躲在那站在篱笆旁边看来像是他母亲的女人背后,那女人其实是一位散工(即所谓按日付酬的工人)的太太,最初她背向着做梦的这个人,后来她转过头来,用一种可怕的表情瞪着他,而使这做梦者吓得赶快跑开,但他还记得那女人的下眼皮呈赤色,由两眼之下突出来。

    这梦采用了相当多他当天所遇到的一些琐碎小事做材料。当天他的确曾看见两个小孩在街上打架,而有一个被摔倒。但当他跑过去想劝架时,两个小家伙都马上跑掉。“箍桶的孩子”——这句用语,一直到他在后来另一个梦的分析过程中引用了一句谚语时才看出端倪,那句谚语是:“打破桶底问到底(注:英文为to knock the bottom out of the barrel意为“找出错误来”。要点为桶(barrel)与“箍桶匠”(cooper)之联系。)”。“戴着蓝石子做的耳环”,据梦者自己说,这多半是娼妓的打扮。这使人联想到有一句常可听到的关于两个小男孩的打油诗:“另一个男孩子名叫玛丽。”这也就是说,其实那被摔倒的是个女孩子。“那女人站在篱笆旁边小便,但刚解完才不久,迎面就碰到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对着他愉快地打招呼,并给了他一张她自己的名片。”

    于是,在梦中,那女人就像他在那篱笆边小便一般地变成她站在篱笆旁边,而由于这样说就变成涉及到“女人小便”的问题,才解释得通以下几点:“可怕的表情”,“赤红色的肉突出来”(女人蹲下去小便时,性器所呈的样子)。而这梦就这般奇怪地把儿时的两件记忆混在一起:小时候,他曾有一次摔倒一个女孩子,以及他曾看过一个女孩子蹲着小便。而这两次都使他有机会偷窥到女孩子的性器。还有梦者自己坦承,当年也曾因为对这方面太好奇而遭受父亲的严责。

    4

    在以下这位老妇人的梦里,我们可以找出曾掺合了多少儿时记忆,以及一些荒谬的幻想。她匆匆忙忙地赶出去购物,结果在格拉本(Graben)她突然像整个身体都瘫痪了一般,双膝落地站不起来,旁边围观着一大堆人,特别是一些开车子的家伙们,但他们个个只是袖手旁观,就没有一个人肯扶她一把。她好几回想试着站起来,但都归于徒然。后来她大概是站起来了,因为她又梦见她被载入一辆出租汽车驶回家去,一个很大很重的篮子(样子看来像是市场卖物用的篓子)在她进入车内以后由窗口“被丢进去”。

    首先得说明这老妇人做小孩子时,很容易受惊,以致她的梦一直都是令她胆战心惊的故事居多。关于以上那梦的头一部分很明显是来自骑马摔下来的情景。在年轻时,她曾常常骑马,而在更早的童年时,她很可能常扮玩“骑马”的游戏。由于“摔下来”的意念又使她想起在她童年时她家那老门房的十七岁大的男孩,曾有一次在外面发癫痫,而被路人用街车送回家来。当然,她并没有目睹发作的情景,但这种由癫痫而昏迷地摔下来的念头,却充斥于她的想象中,甚至日后形成了她自己的歇斯底里症的发作。当一个女性做梦梦到摔下来,多半是有“性”的意味在里头的——她变成了一个堕落的女人,而再由梦的内容作一番审查,更可看出内容确有其意。因为她是梦见在格拉本那地方摔下去的,而格拉本街正是维也纳最出名的风化区。至于“市场卖物用的篓子”更有另一番解释:德文korb除“篓子”或菜篮之意以外,另有一个意义为冷落、拒绝。而这使她回想起早年她曾对向她求婚的男孩子予以多次的冷落,但后来的日子,她又自觉遭到报应,受尽别人的冷落。这与梦中另一段“他们只是袖手旁观”十分吻合,而她本人也解释为“受人冷落”的意思。还有,那“市场卖物用的篓子”可能尚有一种意义,在她的幻想中,她曾显示出她受人鄙视,而嫁错了一个穷光蛋,以致沦落到在市场卖物。最后,“市场的菜篮子”也可解释为仆人的象征。这又使她联想到一件儿时的经验——她家的女厨子由于偷东西被发现而被解职,当时她曾“双膝落地”地哀求家人们的原谅(这时梦者为十二岁)。接着,她又联想到另一个回忆,有个打扫房间的女仆因与家里的车夫有暖昧关系而被解职,但后来这车夫娶了她做太太。由这回忆,使我们对梦中有关“开车的家伙们”有点线索可寻(车夫在梦中与事实正好相反,并不曾对堕落的女人施予援手)。还有关于那“丢篓子”的一段也尚待解释,特别是,为什么它是由窗口“被丢进去的”?这可以使我们想到铁路运货工人的运贷方式,还有也令人联想到这地方的特有民俗“越窗偷情”(注:德文为Fensterln,一种近日是已不习用的风俗,以前在德国黑森林一带,情人们求婚示爱时,男人须架上梯子爬过爱人的窗口,进入她闺房做爱,简直是试婚,而女孩子只要不是有过太多的这种求婚者,那她也决不会因为接受“越窗偷情”而为人所不齿。)。其他尚有与“窗”有关的记忆:有一年在避暑胜地,有个男人曾把蓝色的李子花丢入这女人的房内。还有她妹妹曾因有个白痴在窗口徘徊窥看而惊慌。那么,现在由这么多的回想里,又引出另一个回忆,在她十岁时,有位男仆因被发现与她的保姆做爱(他们这种关系,连她这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来),而双双被迫收拾行装,被扫地出门(而在梦中,我们所用字眼为“被丢进去”)。还有,我们在维也纳,常对佣人们的行李用句轻蔑的话“七李子”来代替:“收拾好你那些七李子,滚你的蛋!”

    我所收集的这些梦,无疑地均来自一大堆心理症患者,而解析结果均可溯自童年时代之印象。并且甚至是记忆蒙眬的或完全记不起来的最初三年的经验。但由于这些均取材自心理病人,特别是歇斯底里症的病人,而使得梦中出现的儿时情景,可能受到心理症的气质所影响而走样。所以若要由此即推广到所有梦解析的结论,恐怕仍难使一般人信服。而就我自己的梦所作的解析而言,当然我想我并没有严重的症状,我却发现在梦的隐意中,竟也意外地找出我童年的某段情景,并且整个梦即可用这单一的童年经验推演出来。以前我曾举过这种例子,但我仍拟提出一些不同关联的梦。也许如果我不再多举几个自己的梦来证明其来源有些出自最近的经验,有些出自早就忘掉的童年经验的话,要把本章作一结束未免言之过早吧!

    第一个梦

    旅途归来,又饿又累,躺在床上马上呼呼入睡,但这辘辘饥肠的难受就引出了如下的一个梦:我跑到厨房里去,想找些香肠吃。那儿站着三个女人,其中之一为女主人,她手上正在卷着某种东西,看来很像是汤团之类的。她要我再等一会,等她做好了菜再叫我(这句话在梦中听得并不太清楚)。于是我觉得不耐烦,很不高兴地走开了。我想穿上大衣,但第一件穿上去时,发现太长了,于是我又脱下来,这时我很惊奇地发现,这套大衣上居然铺有一层贵重的毛皮。接着我又拿起一套绣有土耳其式图案的外套,这时来了一个脸长长的蓄有短胡子的陌生人,说我不能拿走那外套,他说那是他的,我告诉他说这外套上均绣有土耳其式的图案,但他回答说:“土耳其的(图案、布条……)又干你屁事?”但不久我们又变得彼此非常友善起来。

    在作这梦的解析时,我很意外地想起一本大概我一生第一次读过的小说,或应该说是第一本我由第一册的最后部分读起的小说,当时我是十三岁。那本小说的书名、作者我都记不起来了,但那结局竟仍清晰地记在脑海里。那书中英雄最后发疯了,而一直狂呼着三个给他同时带来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与灾祸的女人的名字。我记得其中一个女人叫贝拉姬(Pélagie),我仍搞不清楚为什么在分析这梦时我会想到这小说。由于提到三个女人,使我联想到罗马神话和三位巴尔希女神(Parcae),她们执掌着人类的命运。而我知道,梦中的三个女人之一,即那位女主人,是已经生了小孩的妈妈。就我自己而言,母亲是第一个带给我生命以及营养的人。而爱与饥饿唯有在母亲的乳房里,才能找到最好的满足。我且顺便提一段趣闻:有个年轻的男人曾告诉我,他本身非常欣赏女人的美,而他最遗憾的是,他的奶妈那般漂亮,但他当时却因太小,而未能利用哺乳的大好机会,沾点便宜。(对心理症的病人,为了探求追溯其形成的因素,我有个习惯,总是先利用他的某个趣闻与逸事而加以追问下去。)由以上一推演,变成了巴尔希女神中有一位双掌相摩地像是在做汤团。一位命运女神做这种事,太怪了。似乎还须再加探讨一番。这可以用我儿时另一经验来作某种解释。当我六岁时,由妈妈上了第一课,她告诉我,我们人是来自大自然中的尘埃,所以最后也必消逝为尘埃。这听来使我非常不舒服,而表示不相信这一套说法。于是妈妈双掌用力地相摩(就像梦中那女人一般,只差妈妈两手间并没有生面团在里头),而把磨落下来的黑色的皮屑指给我看,这就证明了我们是由尘埃所变成的!记得当时目睹这种现场表演时,我心中感到无比地惊奇,而后来我似乎也就勉强地接受她的这种说法——“我们人类均难逃一死的”(注:由这些儿时情景而对这不可避免的命运所生的惊奇与失望,在这梦的更早些时候,就已出现过这种情绪的反应。而当时就使我回忆起这儿时的经验。)。在我童年时,的确常常在肚子饿的时候,就跑到厨房去先偷吃,而每次总被坐在灶旁的妈妈斥骂,而叫我一定要等到饭菜做好了才开始用餐。因此梦中找到厨房所碰到的女人们,确是暗指着那三位命运女神巴尔希了。现在再来看看“汤团”这个字有什么意思,至少它使我联想到大学时代教我们“组织学”的一位老师,他曾控告一个名叫克诺洛(Knödl按德文Knödl另有一意,即“汤团”)的人剽窃他的作品,而“剽窃”意即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拥为己有,这又使我能解释出梦的另一部分。我被当做是经常在人多手杂的戏院讲堂下手的“偷大衣的贼”,我所以会写出“剽窃”这个词来,完全是一种无意的动作,而现在我却开始看出,也许这就是梦的隐意之一,而可作为梦的其他显意部分的桥梁(Brücke),联想的过程是这样的:贝拉格(Pélagie)——剽窃(plagisrism)——扳思亚纲(plagiostomi)(鲨即此中之一(注:我并非完全随意地取出这个字,而是因为我曾在那位老师面前因不懂这个字而感到一种羞辱。))——鱼鳔(fishbladder)——就这样子由一本旧小说引出克诺洛事件和大衣(德文überzieher有几个意思:大衣、套头毛线衣、性交所用保险套),因此很明显地这又牵涉到性方面的问题。诚然,这是一套相当牵强、无理的联想,但要不是经过“梦的运作”的功夫,我在清醒状态下是决不会作如是想法的。虽然我并无法找出任何迫使我作这种联想的冲动,但我还想一提的是,有一个我很喜欢的名字——布律克(Brücke,德文可译为字与字之间的“桥梁”,见上所述),那使我想起我曾在一所名叫布律克的学校里上课的那段快乐时光——无所为而为的纯趣味的追求,每天孕育于智慧的宝藏内而不复有他求,而这正与当我做梦时“折磨”(德文为plagen)我的欲望成一强烈的对比。最后,又使我回忆起另一位令人怀念的老师,他的名字叫弗莱雪(Fleisch),这名字发音听来就像是可以食用的Fleisch(德文之意为“肉”),紧接着我的思路更涌出一大堆景象,包括有表层皮屑的一副感伤的场面:母亲(女主人)、发疯(那本小说)、由拉丁药典(Küche,即“厨房”)可找到的一种使饥饿的感觉麻痹的药——古柯硷((Cocain)……

    就这样子下去,我可以将此复杂之思路继续推演下去,而可以将梦中各部分一一予以阐释。但由于私人关系,使我不得不在此稍有保留。因此我将在这纷杂思绪中只执其一端,而由此直探这梦思的谜底。那个梦中长脸短须胡的、阻止我穿第二件大衣的人,长相很像是我太太常向他购买土耳其布料的斯巴拉多(Spalato)的商人。他的名字叫宝宝比(Popovic(注:popo就如中文之“宝宝”,为德国人哄弄婴儿时所称之名。)),一个很怪的名字,幽默大师史特丹汉姆(stettenheim)曾开他的玩笑说:“他道出自己的名字以后,握手时脸都羞红了!”另外,我发现了与以上贝拉姬、克诺洛、布律克、弗莱雪等一样地由名字发音近似而生的种种联想,差不多没有人不承认我们孩提时代都喜欢利用别人的名字来作恶作剧。也许我因为过分惯于利用这种联想,以致招来了报应,因为我的名字就是经常被人拿去作开玩笑的对象(注:德文Freud意为“快乐”。)。歌德(Goethe)也曾经注意到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是多么敏感,他认为那种敏感可能甚至比得上皮层的触觉。而赫尔德(Hetder)就曾以歌德名字的发音作题材,写了一段打油诗:

    “你是来自神仙们(Gacern)?来自野蛮人(Gothen,或译哥德人)?或是来自泥巴中(Kote)?

    ——你徒具神明的影像,最后也必归于尘埃。”(注:此段前句来自赫尔德向歌德借书时,在便条上所题的一首打油诗,而从句则由歌德作品《道利斯的伊菲珍妮》(Iphigenic auf Taurs)摘录出来,原文本来是伊菲珍妮在获悉特洛伊城(Troy)包围战中有那么多英雄丧生时,哀恸大呼:“你们徒具神明的影像,最后也必归于尘埃。”)

    我自知所以把话题引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想说明一下名字的误用确有其意义而已。且让我们再转回刚刚的话题吧!在斯巴拉多购物的事,使我想起另一次在卡塔罗(Cattaro)购物的情形,那次我因为太过小心,而失去了做一批大好交易的机会(“失去了一次抚摸奶妈的乳房的机会”,见以上所提那青年人)。由饥饿而引起的这个梦里头,确能导出一种想法——我们不要轻易让东西失掉,能捞到手的就尽量拿,甚至就是犯了点错也要这样做。我们均不可轻易放过任何机会,生命是短暂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可能有“性”的意味在内,而且“欲望”又不愿意考虑是否有做错的可能。这种“及时行乐”的看法,确有理由需要逃避自己内心的检查制度,而遁托于梦境中。因此当梦者所忆及的时光为梦者本身之“精神滋养”足够充实的时候,他便能将一切反对念头表现于梦中,而不使丝毫恼人的“性”方面的惩罚呈现于梦中。

    第二个梦

    这个梦需要更长的“前言”:为了打发几天的假日,我选择了奥斯湖(Aussee)作度假目的地,于是当天我到西站去搭车,由于到得早一点,刚好碰到开往伊希尔(Ischl)的火车。这时,我看到了都恩伯爵(Count Thun),他又要前往伊希尔朝见皇上吧!虽是倾盆大雨,他却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由区间车的入口昂然直入,而对向他索票的剪票员(他大概不认得这位伯爵大人)完全不屑一顾。不久,往伊希尔的车子开走了,站务员要我离开月台到候车室等车,我费了一番口舌,才总算被允许继续停留在月台上。此时,我心中真想抱怨出来——我希望我也能享有那份特权。另一方面,我又嘴里哼着一首歌儿,后来,我才注意到这是《费加罗婚礼》中的一段由费加罗所唱的咏叹调:

    如果我的主人想跳舞,

    想跳舞,那么就让她遂其所好吧!

    我愿在旁边为他伴奏。

    这整个晚上我一直心浮气躁,甚至急躁到想找个人吵一吵的程度。我乱开那些侍者、车夫的玩笑,(但愿这些并没有伤到他们的感情!)而现在一些带有革命意味的、反叛的思想突然涌上心头,就像我在法兰西剧院所看到的包玛歇借费加罗之口所说的那些话,一些为大人物所发的狂言,如何玛维巴伯爵(Count Almariva)想到用其君主之权,以获得苏珊娜(Susanne)以及我们那些恶作剧的记者们对都恩伯爵的名字所开的玩笑。他们称他“不做事的伯爵”(德文为Graf Nichtsthun,因都恩之名为Thun,意即德文“做事”)。其实我并不羡慕他,因为目前他很可能正战战兢兢地站在国王面前听训,而在这儿正满脑子筹划如何度假的我,才真是个“不做事的伯爵”呢!这时,走进了一位绅士,我认得出这家伙是政府医务检查的代表,并且由于他的能力、表现而赢得了一个“政府的枕畔人”的绰号。这家伙蛮不讲理地坚持,以他的政界地位一定得给他弄个一等房间,于是只好让给他这房间的一半。最气人的是,有个管车人竟向另一个伙伴说:“喂!那住另半边的那人,我们把他搁在哪里好呢?”这种喧宾夺主的无理作风,简直太令人受不了。我是付了整个一等房间的钱呀!后来,我总算有了一个整间的,但却不是套房,一旦晚上尿急,可没有厕所在房间内的。我与那管车人争了一顿,也毫无所获,于是怏怏地讽刺他,以后还是在这房间地板上弄个洞,好让旅客尿急时方便些。入睡以后,就在这清晨二点三刻时,我竟因尿急而由梦中惊醒过来。以下便是这梦的内容:

    一大堆人,一个学生集会……某个伯爵,名叫都恩(Thun)或塔飞(Taaffe),正在演讲,有人问及他对德国人的看法,他以轻蔑的姿态,不着边际地回答道:“他们喜欢的花,就是那种款冬(Coltsfoot,一种植物名)。”接着他又将一片撕下的叶子,其实是一片干皱的枯叶,装在纽扣洞内。我跳起来,我跳起来(注:在写这份梦的内容时,我竟重复地写了这一句话,显然这是一种无心的失误,但我仍保留下来,因为经过解析,也许会找出另一种意义吧!),但我马上为自己的这种突发动作而吃惊。接着,以下较模糊,仿佛那场地是在一通道里,出口处挤满了人潮,而我必须马上逃跑。我跑入一间装设高雅的套房内,很明显的是一个部长级之流的高级住宅,里头的家具尽是一种介于棕色与紫色之间的颜色。最后我跑到一条走廓,那儿坐着一个胖胖年老的看门女人,我想避免与她说话,以防被人摒于门外,但她却似乎认为我的身份已足够通行无阻似的,因为她竟问我,需不需要有人掌灯带路。我以手势或用说话对她表示,那大可不必,而且要她就坐在原位不动,我似乎就这样很狡猾地摆脱了追踪,现在我开始走下阶梯,而后又是一道狭窄陡峭的小路。接着,又是更模糊的一段:我的第二个工作似乎是要马上逃离这城市,就像我刚刚所述的需要急速离开那房子一样,我坐在一辆单马马车内,我告诉车夫,火速送我到火车站去,而当他埋怨说我可要把他累坏时,我回答道:“到了火车内,我就不会再要你赶车了。”这听起来,似乎他已为我赶车赶了一大段普通只有火车才跑得了的长路了。火车站上人山人海,而我拿不定主意究竟去喀列姆(Krems)还是嗤奈姆(Zneim),但我后来一想,很可能官方会派人在那儿窥伺,于是我决定了去格拉次(Graz)或是这一类的地方……现在我置身于一火车内,仿佛是电车内吧!而在我的纽扣洞内插着一个硬硬的棕紫色的很惹人注目的辫带似的东西。到这儿,这景象又中断了。

    接着我又再度置身于火车站内,但这次,我是与一位老绅士一道的。其他一些仍旧想不起来的部分,我正推想着,并且我知道推想出来的确实已发生了,“因为推想到与经历到,这往往是同一回事”。他装成瞎子似的,至少有一只眼是瞎了,而我拿着一个男用的玻璃便壶(这是我们在这城市里所刚买到的)招呼他小便。看来,我成了一个照顾这瞎子的看护了。此时,如果站务员看到我们这景象,一定会注意到的。同时,这老头子的姿态及其排尿器官,均栩栩如生地使我触摸到。然后我因尿急而由梦中惊醒过来。

    这整个梦似乎是一种幻想,使梦者重回1848年的革命时期。这可能是由1898年的革命周年庆祝会带给这份记忆的重现。还有以前我到华休(Wachau)远足时,曾顺道去伊玛尔村(Emmer dorf)玩了一趟,而那儿据说就是当年革命时期学生领袖费休夫(Fischof)避难的地方(注:这纯粹是一种错误,而非笔误,因为后来我才知道华休的伊玛尔村,并非当年费休夫所住的伊玛尔村,只不过是地名雷同而已。)。而费休夫式的这类人物似乎也在这梦的“原意”中出现过不少次,因此这乡村小游也可能是促成此梦的伏笔。终由这村落的联想,使我想起我那住在英国的哥哥的房子,而由此再联想到我弟弟,常以丁尼生(Tennyson)(注:1809-1892英国人。)的那首标题为《五十年前》的诗来揶揄他太太,而他的孩子们每次总会矫正他的老毛病——因为那首诗名应该是“十五年前”。但是这份幻想与由看到都恩伯爵所引起的想法之间的联系,却宛如意大利式教堂的正面一般,与其后面的建筑物找不到丝毫衔接处。但在这里面,它却还充满着一大堆的缺口,以及一些可穿透入内的迂回暗道。这梦的第一部分,包括有好几种景象,在此我拟逐步解开来一一阐释。梦中伯爵的那份狂态,几乎等于是我十五岁那年在学校所遭遇到的那一景象——我们的老师非常傲慢自大,不受人欢迎,致使我们在忍无可忍之下,酝酿着“叛变”,而担任领导的主谋人物是一位常以英王享利八世自诩的同学。当时那种情形,对我就犹如要发动一次政变似的,而当时攸关多瑙河对奥国的重要性的讨论也似乎是一种公开的叛变。我们这些叛变的伙伴中,有一位贵族出身的同学,被叫做“长颈鹿”的(由于他的身高所得的绰号),有一次被暴君似的德文教授申斥时,他站得就像梦中那伯爵一般姿态。关于“喜欢的花”以及那“纽扣洞内所插的某种东西”等等,无疑是暗指着某种花(使我想起那天我曾送兰花给一位朋友,同时我又送了一朵捷立哥(Jericho,巴勒斯坦的一座古城的玫瑰),而使我由此追忆出一部莎士比亚的历史剧本所描述的红白蔷薇的内战。这段追忆正好由刚刚提到的“享利八世”(注:莎士比亚有一剧本以此为名。)衔接上去。再下来,我们可以由红白蔷薇而联想到红白的康乃馨这种花(注:有两句童谣可暗示此种联想,一为德文:“蔷薇、郁金香、康乃馨,所有花儿终归凋谢。”(Rlsen,Tulpen,Nelken,alle Blumen welken。)另一为西班牙文的:“小伊莎贝拉!不要因为你的花儿凋谢而哭呀!”(Isabelita,no llores,gue se marchi.tanlas flores。)又这段西班牙文曾经加在费加罗那剧本内。),而在维也纳,白色康乃馨已成了反闪族人的标记,而红色康乃馨则象征“社会民主党”人士。在这段联想中隐含着以前我在风光旖旎的萨克森旅行中所遭遇的一次反闪族人运动的不愉快追忆。这梦的第一段使我追溯到另一个情景——那是我早年的学生时代,我参加了一个德国学生聚会,讨论哲学对一般科学的关系。初生之犊不畏虎,我以写作的物质主义的观点,拥护一种十分偏激的看法。因此使得一位博学睿智的老学长忍无可忍,站了起来,把我彻头彻尾地痛斥一顿。我记得他是一位很能领导人们、组织团体的青年,同时,他有一个绰号,好像一种动物的名字。后来,他又说到他本身过去也曾有段时间非常偏激,但后来才迷途知返地彻悟过来。“我跳起来”(就像梦中一样),变得十分冲动,无礼地反驳他,既然他自己也曾有过一段如此经历,那我可对他今日作如是言并不感到“惊奇”(在这梦里,我自己对自己的德国国家主义竟抱有如许感情感到“惊奇”)。会场马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几乎所有同学均要我收回刚才所说的话,但我仍坚持立场。

    还好,这位受辱的学长相当明理,并不接受他们的意见来向我挑战,而把这争端就此结束了。

    这梦所剩的一些情景的来源则更难找些。那伯爵轻蔑地提及“款冬”,这植物究竟是有什么意义?因此我必须再对自己的联想系列加以一番审核。由款冬(德文为Huflattich)而lettuce(一种类似莴苣的青菜),而Salathund(看到别人有得吃而嫉妒的狗),于是,我发掘出不少晦涩含糊的描述词,其中颇有文章。譬如“长颈鹿”这个词Gir-affe,而在Affe德文为猿猴之意,故由此推猴,更而猪、狗。由此顺推可能推出笨驴(donkey),而正好可用来加在我们那位教授头上,以发泄我心中对他的轻蔑。更进一层,我将款冬(德文:huflattich)——我怀疑这是否正确——译为蒲公英,这意念是我由左拉的小说《阳春》(Germinal)中所提起的“有些小孩子,带着掺有蒲公英的沙拉(salad)一起去”而引出的。狗,法文叫Chieh(发音为Sjε),听起来有点像另一种较大功能的动词Chier(大便)。而法文pisser(小便)代表着较小功能的动词。接着我们就要找出第三种分属不同物理状态(固、液、气三态)的、平时社交场合不便说出口的东西。因为在上述那本《阳春》(Germinal)里,还提到将来的革命等,其中有一段很特殊的内容,与排泄气体的产生有关系。这就是我们俗语说的“屁”(flatus)(注:其实不是在《阳春》里,而是来自左拉的另一部小说《土地》(La Terre)里——这错误是我在解析过程中才发现的。在这儿我想请诸位注意一下Huflattich(款冬)与flatus这字发音之相近。),而我现在不能不详细检讨一下,flatus这字为何经过绕这么大的弯子而产生出来,最初提到“花”,接着是西班牙的歌谣,小伊莎贝拉(Isabelita),由此再联想到斐迪南(Ferdinand)、伊莎贝拉(Isabella),再由享利八世而引至西班牙征英之“无敌舰队”(the Armada)全军覆没后,英国为庆贺此历史上的重大胜利,曾在一奖牌上刻上一段句子“Flacvit etdissipati sunt”,因为西班牙舰队是被一场海上暴风雨所打垮的(注:一位迂阔的传记作家,维特尔斯(Dr.F.Wittels),曾指责我在上述的那句话中漏掉了耶和华之名。事实上,在英国的奖牌上是含有这圣者之名,但却是用希伯莱文写的,而且是写在那奖牌上所绘的云影背景中,所以把它看成图的一部分或文句的一部分,其实均无关宏旨。)。我对这段铭刻的名言深感兴趣,甚至曾想过,一旦我对歇斯底里症的观念与治疗的研究确有成果发表时,我一定用这句话作为“治疗”那一篇的篇头呢!

    关于这梦的第二部分,由于无法完全通过我自己意识中的“审查”,故未能作较详细的解析,在梦中,我似乎取代了某位革命时代的杰出人物,这人曾与一只鹰(德文Adler)有段传奇的事迹,并且听说他患有肛门“失禁”的毛病。……虽然这些史迹大部分都是一位“宗延枢密官”(Consiliarius auricus-Aula“通道”)说给我听的,但我仍得觉这些事不能通过我的“检查”。梦中那套房使我想起那就像是我看过的这位大人物的私用驿车内的装潢布置一般。但同时“房间”的梦往往是象征“女性”的。那梦中的看门女人,其实是一位我以前曾在她家受她好意招待、谈吐风趣的老女人。而在梦中却丝毫不带感激地给予她这种角色。关于灯的事,使我回想起格利巴泽(Grillparzer,1791-1892,奥国戏剧家及诗人)曾因此种类似的经验,而促成了他日后写出了名剧《希洛与黎安德》(Hero and Leander(注:原为希腊传说,Abydos的青年黎安德每夜游渡Hellepont海峡至Sestos,往晤其爱人希洛,在一风雨之夜,希洛的导引灯火被风吹熄,以致黎安德溺毙,其后希洛寻获其尸,乃投海殉情而死。))。(海浪,情海波涛——“无敌舰队”与暴风雨)。

    由于我最初选释此梦的目的在于谈及儿时回忆,故在此我不拟再详细探讨这梦的另两部分,而只举其中一部分,说明它们如何使我回忆起两桩童年经历。读者们可能会认为那是因为有关性的资料,所以需要被抑制下来,但你们也可能不经此解释而满足。其实,有很多事我们对自己并不必掩饰,但却仍深感“不足为外人道也”,而在此,我们并不拟追究促成我避开这些探讨的理由,我们是要找出那些使梦的真正内容不能呈现出来的“内在检查”的“动机”。对这点,我愿坦然承认,这些梦中有三部分显示出我清醒时一直抑制住的“过分夸张”,“荒谬自大”,这些情绪居然在梦中分别地,甚至在梦的显意中呈现出来(看来我可真成了一个狡猾人物),而且在梦未成形的当晚,也使我一直心浮气躁。各种各类的浮夸,譬如我提及格拉次(Graz)这地方,我们会想起有钱人惯用的这种口气:“格拉次,要多少钱?”读者们如果还记得大师拉伯雷(Francois Rabelais)的名著《Gragntua and Pautagruel》中的人物(注:为乐天派之酒徒,粗率而好讥讽。),那么我这梦的头部分可能涉及这种吹嘘狂态。而底下所列的,则属于我所述及之两个童年追忆:我以前曾为了旅行而买了一个新的“棕紫色”的行李箱,而这颜色于梦中出现好几次。“棕紫色的硬布,披挂在一种所谓‘少女捕器’的东西上。”我们都知道,小孩们认为东西只要是新的,就能引人注意。现在我要告诉各位一件我童年的逸事,这是后来家人说给我听的。我在两岁时,仍常常尿床,而当我因此受责时,我便会对父亲说:“等我长大后,我要在N市(最近的一座大城)给你买一张新的大红色的床。”因此在梦中,我们在城市所刚买到的,只是一种承诺的实践(我们也许可以更深入地发现出男人便壶与女人行李箱、盒子之间的联想)。而所有小孩时期的自大狂在这一句承诺中均表现无遗。梦中所述的小便有困难,在小孩而言,究竟有何意义,我们已在前述的梦(本章开头部分)有所解释。由心理症病人的精神分析告诉我们,尿床与日后性格中野心的倾向很有关系。

    这以后,在我七八岁时,另有一件我记得很清楚的小事情。有一个晚上要睡觉时,我不顾爸妈的禁令,拗着父母让我睡在他们的卧室内,爸因我这样不听话骂了我一句:“这种男孩子将来一定没出息!”而这句话当时必定严重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心,因为日后这种情景在我梦中又出现过无数次,而每次必连带地呈现出我各种各类的成就与受人尊重的景象。就像是我想说:“爹!你看,我毕竟是有出息吧!”而这童年的景象也说明了梦中的最后出现的一个人物——为了报复,我将人物关系颠倒过来。那老人,明显地是指着我父亲,因为他的一只眼瞎了,正象征着我那一只眼睛患有青光眼的老父(注:另一种解释:他是单眼,就像那万神之父的欧丁(Odin)——欧丁的“安慰”。而在童年景象中我曾“安慰”父亲:我会给你买个新的床。);在梦中由我照顾他小便,就如我小时候他照顾我一样。由“青光眼”之联想,我对古柯硷的研究使他的青光眼开刀得以顺利完成,而这又是我实践了另一次的承诺。此外,在梦中,我又把他弄成了那副惨相:瞎了眼,必须由我以“玻璃尿壶”服侍他小便。而我心中却愉快地想着我那引以自傲的有关歇斯底里症的理论。这儿仍有一些值得解析的:手拿着玻璃做的尿壶,使我联想到一个笑话:一个眼科医生为一个不识字的农夫配眼镜,让他试这个、试那个镜片,总无法使他能够读出字来。——农夫的捕器(peassant-catcher)——前一个梦所述及的少女的捕器(girl-catcher)——左拉的《大地》一书中那农夫如何对待他那白痴父亲——在先父去世的前几天,他一直大小便失禁,而像小孩子一般地弄在床上。因此,悲剧式地补偿,使我在梦中成了他的看护,在这儿,“心里想到”与“真正经历到”,他在这书里,把先父比喻成一个瘫痪的老头子,而受制于一位大天使,一种类似甘尼密(Ganymede)的人物。这位天使对天父有一种使命:要使天父的意愿永远与事实如一,结果害得他反而因此永远不敢诅咒、立誓,因为他一诅咒,天使就会马上使它变成事实。——计划、思考其实是在反对我的父亲,就像梦中的“大叛逆”(法文:lése majestxé)、“蔑视权威”均可溯自于对家父的不满,君王往往称为一国之父(德文:Landesvater),可见父亲是最早最老的权威,而对一个小孩子而言,他是唯一权威,由此在人类的文明进展中演变而成社会的各种独裁(至目前,母权仍未能找出有关类似父权之地位)。——在梦中我所想到的那句话“心里在想”与“真正经历到”,是同一回事,正可解释歇斯底里症的症状,而这也与男用尿壶有连带关系——对一个维也纳人,我实在用不着解释Gschbnas的原则——这就是利用一些无用的、琐碎的废物做出罕见名贵的东西——譬如说,我们那些艺术家们在欢宴上玩的把戏,以一些餐具、几束稻草和长竿子拼凑成一组甲胄。而我发现歇斯底里症病人也有这种类似的行为,他们除了感受到真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刺激以外,他们常会由一些无关痛痒的真实经验里,不自觉地感受到对他们来说最恐怖、最荒唐的事件。而他们的症状并不依附于那真实事件的记忆,却系于这些本身的幻想上。这种解释使我克服了很多难题,并得到甚大之愉悦。并且我可以用这来解释梦中的“男用尿壶”,因为最近一次的Gschnas晚上所展出的柳克里西亚(Lucretia Borgia)服毒所用的高脚杯,其制造的原料据说竟是通常医院所用的“男用玻璃尿器”。

    如果从我的这两个孩提时代与排尿有关的情景,根据我的说法,可以看出与我的冀望求名之心有联系可寻的话,那么与奥斯湖的车厢上刚好没有厕所的这件事更加深了我这种说法。因为没有厕所,我必须在旅途中忍着尿,而使我真的在清晨因尿急而惊醒。我想,一定有很多人以为我尿急的感觉就是这梦的真正刺激来源。但我却有相反的看法,梦里的念头为因,而尿急反而是果。因为,我平时很少晚上起来小便,尤其是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刻,更不可能发生。并且我就是在各种比这更舒适的旅途中也从不曾有过尿急而惊醒的经历。其实,这个论点纵然未能寻出解释,也仍丝毫不会减弱我以上论断的可靠性。

    还有,由于梦的解析所得的经验,使我注意到一件事实——梦的解析。虽然能够从梦的来源与愿望的刺激,经由思路的运行而追溯至“孩提时代”,以找出清楚的关联,使人觉得解释十分完全,但我仍得自问,这因素是否构成梦的基本条件?若果真这想法是可以成立的话,那我就可以概括地说:“每个梦,其梦的原意均与最近的经验有关。而其隐意均与很早以前的经验有关。”在歇斯底里症的病人中,我的确发现那些早年的经验在他们的想法中居然栩栩如生地持续至今。但我仍然很难确实证明此一假说。在另外一章里(第七章)我将再就“梦的形成”中“早年经验”所扮演的角色分量作一探讨。

    以上,我们提出了梦的记忆所具的三个特点。第一,“梦的内容多半以上以重要的事为原意”。这已由对“梦的伪装”的探讨作了满意的解释。以及另外两个特点:“梦的内容多选用最近的以及孩提时代的资料。”——但我们仍很难由梦的动机推演出这两个特点。现在让我们权且先记住,这两个特点仍尚待更进一步的解释与检验。而等到讨论有关睡觉时的心理状态,或研究心灵的结构时,再从容细谈。以后我们就会发现经由梦的解析,就像由一个“检验孔”(inspection-hole)可以窥测出整个心灵结构的内部。

    但在这儿,我拟再强调对最后这几个梦的分析所得出的另一结果——梦往往看起来有好几个意思。并不只是上述那些例子所显示的好几个愿望的满足,而且很可能是一个愿望的满足隐蔽了另一个愿望的满足,需要经过最后的深层次分析,才能找出那最早时期的某种愿望的满足。最后,我想也许有人会问我,在这句子开头所用的“往往”一词是否可以更正确地改为“恒常的”(constantly(注:梦的分层意义(stratification of the meanings)是梦析中最微妙,而且最成果辉煌的一大发现。如果忘了这个分层探讨的可能性,那么就对梦的本质无从把握住。然而迄今这方面所作的研究,除了峦克(Otto Rank)曾由排尿刺激作出一套相当有条理的分层符号以外,并未有更完备的研究报告。))。

    (三)梦的肉体方面的来源

    如果我们想引起受过一般教育的门外汉对梦的问题发生兴趣,那么我们不妨问问他们,究竟他们自己认为梦的来源是什么。关于这问题,一般而言,他们多认为自己的意见是对的,他们多半马上联想到“消化障碍”(“由胃脏内引起”)、“睡姿”、“睡中发生琐碎的小事”等等均足以影响梦的形成。他们甚至认为,除了这些肉体上的因素以外,梦就再也找不出其他方面的来源。

    在本书开宗明义第一章里,我们已详尽地讨论过一些有关肉体上的刺激对梦的形成所产生的影响,所以此地我们只须再回忆一下那些探讨的结果。我们已知道肉体上的刺激又可分三种:由外物引起之客观上存在的感官刺激,仅能主观觉察到的感官内在的兴奋状态,以及由内脏发出的肉体上的刺激。而且,我们也注意到,这些有关梦的研究,也因为梦的“精神来源”(psychic source)究竟是与“肉体来源”共同运用还是根本不存在,而意见分歧不一。就这有关肉体来源的可靠性而言,我们对这由外物引起的、客观上存在的感官刺激——不管是睡中偶然发生的刺激,或是与睡眠状态时的身体内部状态所共同发生的刺激,它们的意义以及其证明,均有人用实验的方法予以证实。而仅能主观觉察到的感官刺激,则可由梦中复现之乍醒的感官影像观其一斑。至于由内脏发出之肉体上的刺激,虽不能确定地证明出其影响,但大致上可由众所皆知的消化、泌尿以及性器官的兴奋状态对梦的内容所产生的影响而多少看出些端倪。

    “神经刺激”(nerve stimulus)和“肉体上的刺激”(bodily stimulus)就这样地被认为是梦的“解剖学上的来源”(anatomical source),而有很多学者仍以为此即梦之唯一来源。

    然而,我们却已发现了好几个疑问,而足以使这种肉体刺激的理论站不住脚。

    尽管提倡这种理论的学者们是如何地有自信,尤其是对偶然的、外界的神经刺激方面,他们可能不难在梦的内容里找出这种来源,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实——梦中所发现的这些丰富的意念内容并无法单单以外界刺激完全解释得通。就这方面,卡尔小姐(Mary Whiton Calkins)曾在六个礼拜中对她自己的梦以及另一实验者的梦与外界感官所受之刺激的尖系数的关系所做的实验看出,她们两人的梦与外界刺激之关系分别只达13.2%和6.7%而已,在她们所收集的所有梦中,只有两个梦可以与器官之感觉扯上关系。这个统计数字更使我们对由自己的经验所导致的这种说法的怀疑更为加深。

    常常有人干脆就将梦分为两类,一种是上述的神经刺激引发的梦,以及另外的因素引起的梦。如斯匹达(Spitta)就曾分类为“神经刺激梦”以及“联想梦”(association dream)。但是,这也仍解决不了问题。唯有能找出梦的肉体来源与梦内容之意念之间的关系,才算是真正解决了这悬案。

    除了上述“外来刺激之来源并不多见”的证明以外,尚有第二个质疑:“许多梦如果用这种梦来源解释,并未能完全行得通。”兹举两例:第一,为何梦中那外来刺激的真实性质往往不易看出,而多以别物取代?第二,为何心灵对这错误感受到的刺激所生的反应竟是如此地不定而多变化呢?我们已知道史特林姆贝尔(Strümpell)对这质疑所作的答复,他以为心灵在睡眠时往往与外界隔离,而无法对外界感官刺激予以正确的解释,以致被迫对这来自各方的蒙眬的刺激建构一番幻象。在他那本《梦的性质及其来源》(Die Natur und Entstehung der Traume)第108页,他有如下说法:

    “在睡眠时,由外界或内在的神经刺激,在心灵上引发出一种感觉,或一种情意综合(complex),或任何一种精神过程,而这种感觉在心灵里唤起了属于醒觉状态所经历到的某种记忆、影响。这也就是指那些以前的各种感受——可能是毫不经过润色的,或有精神价值依附于上的。就这样,经由神经刺激,引致心灵收集出一些或多或少的影像记忆,而使我们人犹如在醒觉状态下一般,心灵能解释这些睡中由神经刺激所生的印象,而这种解释的结果即所谓的‘神经刺激梦’这种梦,其成分是由神经刺激在心灵上产生精神效果,而按着‘复现的原则’(Laws of Reproduction)使某种心灵上的影像重现出来。”

    在主要观点上与这理论相同的,就是冯特(Wundt)的主张。他以为梦的观念,绝大部分来自于感官的刺激,尤其是全身性的刺激,因而引发多半是不真实的幻象——只利用小部分的真实记忆,而扩展成幻觉的程度。以这种理论来说明梦内容与梦刺激之关系,史特林姆贝尔曾作一种譬喻:“就像一个不懂音乐的人,用他的十根指头在琴键上乱弹一般。”这意思就是说,梦并不是一种由精神动机引发出来的精神现象,它是一种生理刺激导出的后果,只是由于受到这刺激后,心灵无法以他种方式表现其反应,而不得不以精神上的症状来表现而已。基于同样的假设,梅涅特(Meynert)曾对obsessiveidea的解释作了那有名的譬喻:“在数码键盘上,每个数字均高高地以凸字表现出来。”

    (Strachey注:此段文章并无法在梅涅特的著作内找到出处。)

    虽然这理论似乎广为人们所接受,而且说起来也颇动听,但我们仍不难看出它的毛病。每一个在睡中引起心灵产生幻象的肉体刺激,常常可引发无数种不同的梦的内容(注:我希望每个人均能详读那本有关付尔特(Mourly Vold)所做的各种梦实验的书(他收集成两册出版)。他由此而证明以实验中的状况能解释每个梦内容的实在很少,而且断言以这方法来探究梦的问题并没有多少发展的余地。)。但史特林姆贝尔、冯特均无法指出“外界刺激”与心灵用来“解释”它的“梦内容”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无法解释得通“这种刺激经常使心灵产生出的如此奇特的梦”(注:见利普士(Lipps)所著《精神生活的基本事实》(Grundtatschen deo Seelenlebens)。)。其他的反对意见多半是针对这理论的基本假设——“在睡眠中,心灵无法正确地感受外界刺激的真正性质”。老一辈的生理学家布尔达赫(Burdach)曾告诉我们,在梦中心灵仍能相当好地解释那些由感官所得到的印象,并且正确地予以反应。他还指出,某些对个人较重要的感觉往往在睡中并不会与其他一些刺激一同受到忽视,相反地,它们常常自然地脱颖而出,引起睡者的特别重视,一个人在睡觉时,听到人家叫自己的姓名往往马上惊醒,但对其他的音响却往往仍照睡不误。当然,这是基于一个大前提——在睡中,心灵仍能分别各种不同的感觉。因此布尔达赫以为,并不是心灵不能解释睡眠状态中的感官刺激,而是它对这些刺激并不发生足够兴趣所致。在1830年利普士又把布尔达赫这一套搬出来,以攻击主张肉体刺激这一派的看法。在这些论争里头,心灵这东西就犹如一段趣闻中的睡者一般,人家问他:“你在睡觉吗?”他回答:“不是。”而再问他:“那么你借我十个弗罗林(注:一种欧洲国家的货币单位。)(florins)吧。”他却有了借口:“喔!我已睡着了!”

    有关肉体刺激形成梦的理论仍有许多不适当之处。由观察的结果,纵然在我们一开始做梦时那肉体刺激马上介入的话,我们也仍无法确定外界刺激必定会导致梦的形成。譬如说,当我在睡觉时,我感受触摸或压力的刺激,那么我仍有一大堆的反应供我选择。我可能根本不理它,而直到醒来时,才发觉我的腿没盖上被子,或是我因为侧卧而压着一条手臂。事实上,在精神病态的研究中,我发现有一大堆的例子,均是各种相当兴奋的感觉或运动方面的刺激,但却在梦中引不起丝毫反应。或者,我可能在睡中一直感受到这份刺激的存在,就像通常睡中所感受到的痛感一样,但在梦中却未把这痛感加在内容里头。第三,我可能因为这刺激而惊醒,以便驱散或避开这份刺激。最后第四种反应,我可能由这神经刺激而引起梦的产生。其他尚有各种各类与梦的产生同样可能发生的反应。因此,如果说除了肉体上的来源以外找不出其他引起梦的动机,那实在是欺人之谈。

    有鉴于上述的肉体来源的说法有诸多漏洞,其他的学者——如休奈尔(Scherner)以及跟随他的哲学家付克尔特(Volkelt)——致力于更精细地探究那些由肉体刺激引起的具有各种彩色影像的梦,以决定其精神活动之性质。由此他们将梦当做一个心理学上的问题加以研讨,并全以为梦纯粹是一种精神活动的表现。休奈尔不仅将梦的形成以其诗般的文笔加以精彩的阐论,并且深信他自己已找出了心灵应付所受到的刺激的原则。按休奈尔的说法,梦是一种无拘无束的幻象,它刚由白天所受到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而尝试用象征的手法将感受到这刺激的器官的特性表现出来。因此,我们可以作出一种释梦的书,一种解析梦的导引,而利用这些,我们可以将肉体的感觉、器官的状况,以及刺激的状态由梦的影像中找出意味来。“因此猫的影像就象征着坏的脾气,而雪白、光滑的白面包就象征着赤裸的人体。在梦中,一个圆形拱顶的大厅象征着嘴巴,而一座往下走的阶梯即象征由咽喉下至食道。在头痛引起的梦中,一座天花板覆满蟾蜍颜色的蜘蛛,即象征着上半头部的问题。”“对同一个器官,我们在梦中往往使用各种不同的象征:呼吸胀缩的肺脏以火炉代替,心脏以空盒子或篮子代替,膀胱以像圆形皮包的东西或只是空心的东西代替。而特别有意思的是,在梦结束时,受刺激的器官本身或其功能往往会毫无掩饰地真的由梦者的肉体上表现出来。因此,牙痛的梦往往是最后梦者由口中拔出大牙而告结束。”但是这种说法未免过分神化了。因此使得休奈尔的读者们对他的说法很难接受,甚至连一些我本身也认为颇有道理的话,都因为所言太玄而鲜为一般人所相信。我们可以看出,他这方法其实等于古代应用象征理论(Symbolism)的释梦方法的复活,只是他用于释梦的,仅局限于人体的象征符号而已。由于缺乏科学上所能理解的方法,使得休奈尔这理论的应用受到极大的限制,由此对梦所作的解释充满不确定性,特别是一种刺激可以在梦内容中用好几种象征符号所取代的说法,更使人难以信服,甚至连他的门徒付克尔特也无法确信房屋是象征人体的说法。还有另外一个反对的理由,根据他的看法,梦的活动根本是一种无用的、无目标的心灵活动,心灵本身只满足于绕着刺激构想一堆幻想,而根本就不曾想把这刺激消除掉。

    休奈尔这个肉体刺激的象征理论尚有一大致命的缺点:有某些肉体上的刺激是一直持续存在的,而这种刺激一般认为往往在睡眠中较清醒时才容易为心灵感受到其存在。因此我们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心灵并不竟夜长宵地一直在做梦,为什么并不是每夜都梦见所有这些有关系的器官呢?如果对这种质疑我们作出如下的遁词:“要引起梦的活动,必须先由眼、耳、牙齿、肠等等器官有特殊的兴奋状态”,那么我们又面临另一难题:如何证明增加的刺激是客观的呢?这只有在少数几个梦中可以找出证明来。如果说梦见飞翔是象征着肺叶的胀缩,那么这种梦,正如史特林姆贝尔所说的,应该是常常被梦见的,不然就得证明在做这梦时梦者的呼吸特别加快了。当然,还有第三个更好的解释,那就是说,当时一定是由某种特殊的动机引导梦者的注意力倾注于那些平时经常存在的内脏感觉,但这将使我们的论证远超过休奈尔的理论范畴。

    休奈尔与付尔克特的理论,其价值在于唤起我们对某些有待解释的梦特征的注意,而促成了更新的发现。其实梦的确有他们所谓的肉体器官的象征现象——譬如说,梦中的水往往代表着想小便的冲动,而男性性器往往以直耸的硬物或木柱作象征等等。还有由一些充满新鲜视觉的五光十色的梦中影像与其他晦暗不明的梦影比较,使我们也很难驳斥那种“由视觉刺激引起的梦”的说法。同样地,对那些含有声音人语的梦也无法否认的确是有幻觉形成的存在。有一个像休奈尔所说的梦,两排长得活泼可爱的孩子站在一座桥上对峙着,彼此打来打去,直到最后梦者本身坐到桥上去,由他的下颏找出一根大牙才结束这怪梦。另外,付尔克特的另一相似的梦——两排抽屉拉出推入,最后也是以拔牙作结束。由于这两位作者记述出相当多的这类梦的形成,所以我们也不能把休奈尔的理论看成一种昧于真理的臆测。因此,我们所必须做的工作便是如何对这种所谓的牙齿梦的假想象征作一不同的解释。

    在我们对梦的肉体来源的探讨中,迄今我一直未引述我们由梦的分析所得的论断。现在,由于利用一种以前研究梦的学者们所未曾用过的方法,我们能够证明梦具有精神活动的内在价值,由愿望来充当梦形成的动机,而以前一天的生活经验为做梦内容中最明显的资料。而任何其他研究梦的理论,如果忽略了这种重要的研究方法——以致形成那种把梦看做由肉体刺激引起的无用的、费解的精神反应——都可以不必再作批评即予否定。不然的话,那就等于说(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的)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梦,一种我们已详尽观察得到结果,而另一种却是那些只有早年的学者才研究的。为了消除这个矛盾,我们得尝试在我们梦的理论的范畴内,找出方法来解释那些所谓肉体来源引起的梦。

    在这方面的工作,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我们发觉梦的工作是基于一种前提,拟使同时感到的所有梦刺激综合成一整体性的产物(见本章开头部分)。我们已知道,如果当天遗留下来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印象深刻的心灵感受,那么由这些感受所产生的愿望便会凝聚成一个梦;同样地,这些具有精神价值的感受又与当天另外一些无甚关系的生活经历(只要这些能使那几个重要的印象间建构出联系来)综合而成梦的资料。因此,梦其实是对睡眠时心灵所感受的一切所作的综合反应。就我们目前已分析的有关梦的资料看来,我们发现它是包含了心灵的剩余产物以及一些记忆的痕迹——这些记忆,虽然真实性的本质并无法当场验明,但至少我们均充分地感受到其精神上的真实性(由于多半均与最近或孩提时代的资料确有关联)。有了这种观念,我们也较容易能预测得到究竟在睡中加入的新刺激与本来就存在的真实记忆将会合成如何的一种梦。当然,我们须强调的是,这些刺激对梦的形成确实重要,因为它毕竟是一种真实存在,与那些我们所熟悉的日间经验遗留下来的心灵剩余结合而成一种“愿望的满足”。然而这种结合并非一成不变的。我们已经知道,对梦中所受的物理刺激可以有好几种不同的行为反应。但一旦这种合成的产物形成以后,我们一定可以在这梦内容内看出各种肉体与精神的来源。

    梦的本质决不因为肉体刺激加之于精神资料上而有所改变,无论它是以何种真实的资料为内容,均仍旧是代表着“愿望的满足”。在此,我拟提出几种可能改变外界刺激对梦的意义的特点。

    我以为梦的形成须视梦者当时的生理状况而异,譬如当时外界刺激的强度、睡眠的深度(平时习惯性的,或当时偶发的)以及个人对睡中刺激的反应均有差异。可能有人根本不受其扰而继续呼呼大睡,有人却因此惊醒,更有人即将之纳为梦中的资料。由于有这种差异,外界刺激对梦形成的影响也因人而异。就我自己而言,由于我向来睡得很好,很少为外界任何刺激所惊扰,所以由外界肉体刺激引起的兴奋很少能介入我的梦中,而大部分的梦均来自于精神上的动机。事实上,我记得自己只有一个梦是与一件客观的、痛苦的肉体刺激来源有关;而且我认为在这梦里,我们可以看出外界刺激如何地影响这梦的特点:

    我骑着一匹灰色的马,最初看来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似乎我是硬着头皮练习的。然后我碰到一位同事甲先生,他也骑着一匹装有粗劣饰带的马。他挺直地端坐于马鞍上,他提醒我某件事情(可能是告诉我,我的坐鞍很差)。现在我开始觉得骑在这头十分聪明的马身上,非常轻松自如。我越骑越舒服,也越觉熟练。我所谓的马鞍是一种涂料,整个敷满马项到马臀间的空隙。我正骑在两驾篷车之间,而正想摆脱掉它们。当我骑入市街有一段距离后,我转过头来,想下马休息。最初我打算停在一座面朝街心的小教堂旁,但我却在距这一所甚近的另一所小教堂前下了马。旅馆也就在同一条街上,我大可以让马自个儿跑去那儿,但我宁可牵着它到那儿。不知怎地,我好像以为如果骑着马到旅馆前面再下马会太丢人。在旅馆前面,有个仆童在招呼,他拿着我的一份札记本向我调侃其中内容,那上面写着一句“不想吃东西”(并且底下用双线加注),再下去又另有一句(较模糊的)“不想工作”,同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正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城镇,在这儿我没有工作。

    这梦相当明显地可以看出来是来自于疼痛刺激的影响的。就在前一天,我因长了疥而痛苦万分。后来竟在阴囊上方长成一个苹果大的疥疮,而使我每一举步均感穿心之痛。全身发热、倦怠,了无食欲,再加上当天繁重的工作,使我整个人崩溃下来。虽然这种情况并未使我完全不能行医,但由于这病痛的性质与发病部位,至少有一件事是我一定无法做的,那就是“骑马”。而就因为“骑马”这活动使我构成了这个梦——一种对此刻病痛的最强力的否定方式。事实上,我根本不会骑术,我不曾做过骑马的梦。而一生中我也只骑过一次马。还有,无鞍骑马,更是我所不喜的。但在梦中,我却骑着马,犹如我在会阴处并未长什么毒疮似的。或者说,我所以骑马,是因为我希望我并没有长什么疮。由梦的叙述我们可以猜测,我的马鞍其实是指着能使我无痛入睡的膏药敷料。也许正由于这般地舒适,使我最初的几小时睡得十分香甜。以后痛感又开始加剧,而使我几乎痛醒过来。于是梦就出现了,并且抚慰地哄我:“继续睡吧,你不会痛醒的!你既然可以骑马,可见并没有长什么毒疮的,因为哪里有人长了毒疮,却还能骑马的呢?”而梦就如此成功地把痛感压制下去,而使我继续沉睡。

    但梦并不只是用一个根本与事实不符的幼稚意念,来敷衍掉疥疮的痛楚而已(就像痛失爱儿的母亲或突然破产的商人所发的疯言疯语)。其实在梦中,它所否定的感觉与影像之细节尚与一些心灵中确实存在的记忆有所联系,而在梦中将这些资料一一予以利用。“我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这马的颜色正与胡椒盐的颜色一样,而这正好使我想到,最近一次在村庄碰到我的同事甲先生时,他曾警告我,调味品加得太多的食物吃了会生疥疮,而且一般人也都以为疥疮的病因与“糖”大有关系。我的朋友甲先生自从接替了我去治疗那位我曾花过一大番心血的女病人以来,他在我面前就“趾高气扬”的(to ride the high horse,直译当为:骑着高马),但这位女病人,事实上就像“周日骑士”(the Sunday equestrian)的故事里头的马一样,她随心所欲地载着我跑。因此,梦中的“马”其实就指我在那同事甲先生取代了我以前在她家照顾她时的感受。记得城里名医中有一位支持我的同事,最近曾就我对这女病人的处理作如此褒勉:“我想你是相当称职的。”(I thought you were safe in the saddle up there,直译当为:我想你在那“马鞍”上是安全了。)而且身体正受着如此痛苦的折磨,还要每日为病人做八小时的心理治疗,可真称得上是一件大功德。但我自己也深知,如果没有理想的健康状态,我是无法再将这繁重吃力的工作继续干下去的。而且梦中又充满着一大堆如果我的病继续发展下去的恶果(那札记,就像神经衰弱的病人拿给他们的医生看的“不想工作,不想吃东西”)。再更进一步地探讨,我发觉这梦可以由骑马代表愿望的满足,更追溯到童年的一件事——我与那年纪长我一岁的侄子(现住于英国)在童年时的多次吵架。还有,这梦也采用了一些我去意大利旅行的片段材料:梦中那街道正是威洛纳(Verona)与西恩那(Siena)两城市的景象。再更深一层的解析引向性方面的梦意,我发现我梦中所用的这些风光明媚的城镇竟可能是这位未曾去过意大利的女病人所梦见的“去意大利”,德文为gehen Italien(音近gen Italien)=Genitalien=genitals(性器)。同时我曾提到在甲先生以前是我到她“家”给她看病的,还有我那疥疮所长的位置,均隐含有“性”的意味在内。

    在另外一个梦,我也同样成功地将打扰我睡眠的刺激驱除掉。这次的骚扰是来自感官的刺激。其实这偶发的刺激与梦内容的关系也是在很偶然的机会下发现的,也因此才使我对此梦得以了解。“在一个仲夏夜的清晨,当时我住在提洛尔(Tyrol,在阿尔卑斯山中)的别墅里,醒来时我只记得梦见‘教皇死了’。”面对这短短的毫无影像的一个梦,我竟完全无从解析,唯一扯得上关系的是,在几天前我曾由报纸上看到有关他老人家身体微有小恙的报导。但这天早上我太太问了我一句话:“今天清晨你可听到教堂里钟声大作吗?”事实上,我完全没听到这钟声,但是却因这一句话而使我对梦中情景恍然大悟。由于这群虔诚信教的提洛尔人所敲出的钟声,促使我由睡眠的需要产生了如此的反应——为了报复他们的扰人清睡,我竟构成了这种梦内容,并且得以继续沉睡而不再为钟声所扰。

    在以前几章里所提过的一些梦也都可以拿来作阐释“梦刺激”的例证。那“高觞畅饮”的梦便是一个好例子,其起源完全来自“肉体的刺激”,而由这感觉——“渴”引起的“愿望”即为此梦之唯一动机。其他种种仅肉体刺激即可产生梦的例子亦不乏其数。一个病妇,梦见她摔掉两颊的冷敷器具,是一个对痛刺激所生的较不寻常的“愿望满足”的反应。这似乎使梦者暂时忘却了痛苦,而将其病痛归诸他人身上。

    我那三位巴尔希(Parcae,命运之神)的梦很明显地是个饥饿的梦,而这对食物的需求更可远溯自儿时对母亲乳房的期待,但它却以这种无害的欲望来取代了某种不能公之于世的欲望。在那有关都恩伯爵的梦里,我们可以看出一种偶发的肉体需要经由何种程序而与一种精神生活中最猛烈、最强力潜抑的冲动发生关系。还有,伽尼尔(Garnier)所写的拿破仑一世在定时炸弹的爆炸声惊醒他以前,那声音先使他产生了一个战争的梦。由此我们不难清晰地看出睡中精神活动对肉体感觉所生反应的真正目的。一位年轻律师,由于全神贯注于某件破产讼案,在午睡时,竟梦见与一位由这件讼案才认识的莱西(G.Reich)先生相会于胡希亚汀(Hussiatyn),而这地名(德文Husten为“咳嗽”之意)更将他引入更深的冥想,不久他惊醒过来,才发觉他的枕畔人正因气管炎而不断地在大声“咳嗽”。

    现在,我们且由拿破仑(这位出名的精于睡眠之道的传奇人物)的梦,再来比照以前所提过的那位好睡的医科学生,他曾被女房东由懒睡中唤起,提醒他是该上医院的时候了,等到他蒙头再睡时,他就梦见他正躺在医院的床上,而最可能的解释是这样的:如果我已在医院里了,那我就不必现在起床赶去医院了,这很明显的是一种“方便的梦”,而睡者自己也坦承那确是他做这梦的动机。而由此他也看出一般的梦所具的一种秘密——所有的梦,就某方面来说,均属于“方便的梦”。它们可以使梦者继续酣睡而不必惊醒。“梦是睡眠的维护者,而非扰乱者。”以后在另一章,我们拟再就醒觉状态的精神因素讨论这种观念。但就目前而言,我们已可用这观念解释一般外来的客观存在的刺激所引起的梦。不管是心灵果真能完全不理会外来刺激的强度和意义,而能继续呼呼大睡,还是梦是用来否定掉那些外在刺激,或者第三种说法,睡眠中的心灵能感受刺激,它总是将一种合于睡眠理想状态的真实感觉编织于梦中,以抵消其他骚扰睡眠的事实。上例的拿破仑就以“那只不过是在阿尔哥(Arcole)的枪炮声响的梦中回忆而已”而继续其酣睡(注:就我所知这梦的两种来源并不完全与其内容相符。)。

    “睡眠的愿望”使意识的自我(conscious ego)调整其本身的感受,再加上梦的检查作用以及以后将提到的“加工润色”(elaboration),而使自我形成了梦。这种观念必须在梦形成的动机探讨中经常谨记在心——每一个成功的梦均是愿望的满足。至于梦所必然附带着的、不变的“睡眠愿望”与梦所附带满足的其他某些愿望之间究竟有些什么关系,则待以后我们再详论。由“睡眠愿望”的说法,我们发现减轻这可以补缀史特林姆贝尔与冯特的理论之不足,并且它可以前述那些以外界刺激所作解释的荒谬与令人怀疑的程度。其实,睡中的心灵能够对外界刺激予以正确地感受,并投以主动的好恶,有时甚至会因此而惊醒。因此,这些正确的感受,只有能通过那至高无上的睡眠愿望的检查制度,才能于梦中现形出来,梦中情境所用的逻辑可用以下一例代表:“那是夜莺,而非云雀”,因为若果真那是云雀,那么这美妙的夜就要告终了。然而为了能通过这种检查制度,心灵可能有不下一种对外刺激所作的阐释,然后再选出其中与心灵中愿望冲动最相合的作为梦内容。因此,我们可以说梦中每一件内容均是肯定的存在,而无一令人存疑之处。对梦所作错误的解析其实并非一种幻觉,而是——如果你愿意这样称呼它的话——一种遁词,就像梦的检查制度所采用的转移置换,我们日常的精神过程也免不了这种歪曲事实的毛病。

    只要外界的神经刺激和肉体内部的刺激的强度足够引起心灵的注意(如果它们只足够引起梦,而又未到使人惊醒的程度),它们即可构成产生梦的出发点和梦资料的核心,而再由这两种心灵上的梦刺激所生的意念间找出一种适当的愿望满足。事实上,我们可以发现许多梦均可由其内容中找出肉体上的因素。甚至在有些情形下,本来那愿望并不存在,但却因梦形成的需要而唤醒了它的存在。其实,梦说穿了无非是代表愿望的满足而已,它的工作即在于由某种感觉而找出能借此满足的某种愿望。甚至假如这些感觉资料是带有痛苦不悦的成分在内,它仍用以构成某种梦的形成。心灵能够巧妙自如地将某些会引起不愉快或根本不矛盾冲突的资料,经由两种心理步骤(见第四章)以及存在于其间的检查制度,而变为完全合理的愿望满足。

    在我们的精神生活领域里,我们都知道有许多是属于心灵“原本步骤”(可谓“原本系统”)的受潜抑的愿望,而其所以不能满足,则完全由于“续发步骤”(或谓“续发系统”)的压力,这两者之间我们并非以“时间性的存在”来划分——即这些愿望最初存在,而后来即被摧毁消失掉。“潜抑作用”的原则,是我们对心理症的研究所需具备的观念,它以为受潜抑的愿望并非就此消失,它只是由于某种重压而予以暂时性的抑制。另外一个词——“压抑作用”suppression,由其字的up-pression,意即“压下去”,即可看出这类的意思。而一旦这些受压制的愿望得以脱颖而出,于是“续发系统”的压制力便告消失(这种压制是可以意识到的),此时乃在心理上表现出“不愉快”来。总之,我们的结论是:如果一种在睡眠时来自肉体上的不愉快的感受发生时,梦活动可以将之利用来满足某种本来受压制的愿望。此时检查制度仍然或多或少地存在。

    这种说法对某些“焦虑的梦”可以解释得通,但另外某些梦却不太适用于这种愿望理论,而需要其他不同的阐释。由于梦中的焦虑均免不了带有心理症的特点,所以来自性心理兴奋的梦,其焦虑均代表受潜抑的原欲,因此这种焦虑就像整个的焦虑梦一样,具有心理症状的意义。而我们所面临的难题就在于究竟梦中愿望满足的趋势到了哪种程度才受到限制。然而,另外有些“焦虑梦”却来自肉体因素的焦虑(譬如某些肺脏或心脏有病的患者,往往偶发呼吸困难的焦虑),那同样地,它也可用来使某些强力压制的愿望在梦中予以实现,而得以疏导出那份焦虑。要想在这两种看来相矛盾的情形中找出合理的说明,事实上也并不难。当这两种心理构成物——一种“情绪上的偏好”(affective inclination)与一种“观念内容”(conceptual content)具有密切关系时,只要其中之一确实存在,即可引发另一种产生,甚至梦中亦复如此。那么我们可以看出,来自肉体的焦虑引发了受压制的“观念内容”,而由此再加上性兴奋,使得焦虑得以宣泄出去。就某些情形而言,可说是“肉体产生的情绪变化由精神予以阐释”。而相反的另外一种情形,却是“来源均由精神因素引起,但所受压抑的内容却明显地由肉体上将焦虑宣泄出来”。然而在这方面的探讨所面临的困难与梦的了解无甚关系,而这些困难之所以产生,乃由于我们的讨论范围已跨入了焦虑的演变与“潜抑”的问题。

    无疑地,来自身体内的主要梦刺激是包括了全身性的肉体知觉,它不仅能供给梦的内容,并且能使“梦思”在所有资料中挑选最适合其特性的部分作为梦内容的代表,而将其余部分予以删除;同时,这些由当天所遗留下来的全身性知觉以及所附的心理意象也都对梦有很大的意义。而且,一旦这些知觉所带来的是痛苦的反应,那它也可能遁入另一相反的形式而表现出来。

    如果睡眠时来自肉体的刺激并非具有十分强烈的程度,那么依我看来,它们对梦形成所生的影响,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像那些白天所遗留下来不太重要的印象。我的意思也就是说,它们只能用来与某些“观念内容”相结合以形成梦。它们就像是一些便宜的现成货色,随时可以视需要而取用,而并非十分重要的梦来源。我可作一种譬喻。当一个鉴赏家拿一块稀世宝石,请艺匠镶刻成艺术品时,那艺匠就必须视宝石的大小、色泽以及纹理来决定镶刻成什么样的作品。就我看来,只有以这种譬喻才能说明何以那些几乎每夜都发生的较平凡的肉体刺激并未构成千篇一律的梦(注:峦克(Rank)曾研究过很多由器官的刺激(如排尿、遗精)所引致令由睡中惊醒的梦,他发现这是由睡眠与器官两方面需求的冲突而引起,并论及后者对梦内容的影响。)。

    也许,如果想好好说明我上述的意思,最好还是再举一个释梦例子。有一天,我曾对梦中常有的一种“被禁制的感觉”(注:这种常见的梦境,可使梦者感到动弹不得,或无法做任何动作。这与焦虑有密切的关系。)发生兴趣而思索竟日,结果当天晚上我做了如下一个梦:我衣冠不十分整齐,由楼下用一种近乎跳的方式,每次跨三阶地上楼梯。我因为自己的健步如飞而得意。突然我发现女佣人正从楼梯上向我走来,刹那间我感到十分尴尬羞愧,而想马上跑开,但我却发现有一种“受禁制的感觉,我竟在楼梯上身不由己地动弹不得”。

    分析:这梦中情境是来自每日生活的真实情况。在维也纳我所住的房子有两层楼,楼下是我的诊所与书房,而楼上是我的起居室,两者唯有一个楼梯上下相通,每天工作到深夜,我才上楼休息。在做梦的当晚,我的确是衣冠不整——已把领带、纽扣全部解开——蹒跚上楼,但在梦中却更过分地变成近乎衣不蔽体的程度。通常,我上楼总是两三阶一步地跑上。还有,由梦里也可看出愿望的满足——由于我能如此步履轻快,表示我心脏功能还十分不错,同时,这种跑上楼的自在正与后半段的动弹不得的困境又构成一个对比,我在梦中动作完全自由轻快,使我不禁觉得,我犹如在梦中飞驰一般。

    但梦中我上楼去的那房子并非我家,最初我并无法认出那地方,而后来有个女人告诉了我这是什么地方。这女人是我每天出诊两次去给她打针的一位老女人的女仆。而这梦中的地点的确就是我每天都要走两回的那老女人家的阶梯。

    这些“阶梯”与这“女仆”怎会跑入我的梦中呢?为了自己衣冠不整而羞愧,无疑地是带有“性”的成分在内,但那女仆比我年纪大,而且一点也不吸引人。这些疑问使我想起以下的插曲:当我每次早上去她家看病时,总是习惯地在上楼时要清清喉咙,而把痰吐在阶梯上。由于这两层楼连一个痰盂也没有,所以我私自以为楼梯如想保持干净,问题并不在我,而是她应该买个痰盂供人使用。但那管家婆是一个吝啬而具有洁癖的老女人,却有另一种不同的看法。她每天到那时候总是站在楼梯口,注意我是否又随便吐痰,而一旦正好被她发现,我势必又有一阵窝囊气好受。甚至后来她看到我,也不再做礼貌上的招呼。就在做梦的当天早上,我又因那女仆发恶言而更加强了我对她的反感。当我看完病走出前门时,那女仆竟盯着我说:“大夫!你最好擦擦皮鞋再进来吧!我们的红地毯又被你搞脏了。”而这些事件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阶梯”与“女仆”会出现于我的梦中了。

    至于“跳阶上楼”与“吐痰于阶梯上”是有密切关系的,咽喉炎(pharyngitis)与心脏的毛病可能是吸烟的恶习所致的惩罚,再加上连我自己的女管家也嫌我不够清洁,因此我在两家均不得人缘,而这在梦中更混合而成一件事。

    其他有关的解析须待我能指出“衣冠不整”的“典型的梦”(typical dream)的来源以后再作详谈。同时由刚才所叙述的梦可以看出,梦中的“受禁制的感觉”往往是在梦境需要再接上另一事件时发生的。至于在我睡觉当时的运动系统状况并无法解释这梦的内容,因为就在刚刚不久前,我才发现我又习惯地跳着上楼,就和梦中情景完全一样。

    (四)典型的梦

    一般而言,如果别人不供给我们一些他的梦所隐含的意念想法的话,我们就无法对他的梦作一合理的解释,也因此而使得我们的释梦方法大受限制(注:这种认为没有梦者的联想资料到手,就无法释梦的说法,其实也需有所保留。有一种情形,我们是可以不用这些联想而能释梦的,那就是:当梦者在梦中利用了“象征成分”(symbolic element)。但这时,我们所用的方法,严格地说,应该叫做“释梦的辅助方法”。由这些“典型的梦”,我们希望可以看出究竟我们释梦的方法能有多大用处,并且万一这方法有所不适,也可就此加以补救。通常对这类梦的解析,我们不仅无从获得那些用以了解普通梦的联想资料,而且即便是所到手的资料也混乱而不合用。)。但与这一种独具个人色彩、鲜为外人所能了解的梦相对照的,另有一些例子,却几乎是每个人都有过的同样内容、同样意义的梦。由于这种“典型的梦”,不论梦者是谁,它几乎都来自同样的来源,所以这类梦的研究特别适合我们对梦的来源所作的探讨,也因此我拟在这章专门讨论它。

    为何有这种困难,以及我们如何补救技巧上的困难,则留待下一章再讨论。读者们将来自会了解我为何在本章只能处理几类“典型的梦”,而将其他的讨论延至下一章。

    尴尬——赤身裸体的梦

    梦见在陌生人面前赤身裸体或穿得很少,有时也可能并不引起梦者的尴尬羞愧。但我们目前所认为较有探讨价值的是那些使梦者因此而尴尬,而想逃避,但却发觉无法改变这窘态的梦。唯具有这些因素的赤身裸体的梦,才属于本章所谓的“典型的梦”,否则其内容的核心可能又包含其他各种关系,或因人而异的特征。这种梦的要点就是“梦者因梦而感痛苦羞惭,并且急于以运动的方式遮掩其窘态,但却无能为力”。我相信大部分的读者都会有过这一类的梦吧!

    暴露的程度与样子大多是相当模糊的,可能梦者会说:“当时穿着内衣。”但其实这并非十分清楚。在大多数情形下,梦者对袒裸的叙述均以一种较模糊的方式来表示:“我穿着内衣或衬裙。”而通常所叙述的这种衣服单薄的程度,并不足以引起像梦者在梦中那么深的羞惭。一个军人,通常梦见自己不按军规着装,便代替了这种“裸体”的程度,“我走在街上,忘了佩带,军官向着我走来……”或是“我没戴领章”,或是“我穿着一条老百姓的裤子”等等。

    在梦中被人看见而不好意思的对象大多是一种陌生面孔,而无一定的特点,并且在“典型的梦”里,梦者多半不会因自己所羞惭尴尬的这件事而受外人的呵责。相反地,那些外人都呈现漠不关心的样子,或者,就像我所注意过的一个梦中,那人是一副僵硬不苟的表情,而这更值得我们好好回味其中韵味。

    “梦者的尴尬”与“外人的漠不关心”正构成了梦中的矛盾的解释。以梦者本身的感觉,其实外人多少应该会惊讶地投以一瞥,或讥笑他几句,骂他或驳斥他。关于这种矛盾解释,我认为外人憎恶的表情,可能由于梦中“愿望满足”的作祟而予以取代,但梦者本身的尴尬却可能因某些理由而保留下来。在安徒生的童话里,有两个骗子为皇帝编织一种号称只能被聪明人和诚实的人所看到的新衣。于是皇帝就信以为真地穿上这件自己都看不见的衣服,而由于这纯属虚构的衣服成了人心的试金石,于是人们也都害怕得只好装作并没发现皇上是赤身露体的。

    然而,这就是我们梦中的真实写照。我们可以如此地假设:这看来无法理解的梦的内容,却可由这不着衣服的情境而导致记忆中的某种境遇,只不过是这境遇已失去了其原意而另作其他的用途。我们可以看出,这种由“续发精神系统”在意识状态下如何将梦的内容予以“曲解”(misunderstanding),并且由这因素决定了所产生的梦的最后形式。还有,就是在“强迫观念”、恐惧症的形成过程中,这种“曲解”(当然,这是指在同样心理的人格而言)也扮演了一大角色。甚至,我们还有可能指出这释梦的材料取自何处。梦,就犹如那骗子。“梦者”本身是那国王,而有问题的“事实”就因道德的驱使(“希望被别人认为他是诚实的”)而被出卖,这也就是梦中的“隐意”——被禁制的愿望,受到潜抑的牺牲品。由我对心理症病人所作的梦分析,使我发现梦者童年时的记忆在梦中的确占有一席之地。只有在童年时,我们才会有那种穿戴很少地置身于亲戚、陌生的保姆、佣人和客人之前而丝毫不感羞惭的经验。有些年长些的孩子们,我们发现,他们被脱下衣服时,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感到兴奋地大笑,跳来跳去,拍打自己的身体,而母亲或在场的其他人总要呵责几句:“嘿!你还不害臊——不要再这样了!”小孩总是有种展示他们自己于人前的愿望,我们随便走过哪个村庄,总可以碰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在你面前卷起他(她)的裙子或敞开衣服,很可能他们正是以此向你致敬呢!我有一位病人,这个人仍清楚地记得他八岁时,脱衣上床后,吵着要只套上衬衣就跑入他妹妹房间内跳舞,但却被佣人所禁止了。心理症病人童年时曾在异性小孩面前暴露自己肉体的记忆确实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患妄想病的病人,常在他脱衣时,有种被人窥视的妄想,这也可以直接归因于童年的这种经验。其他性变态的病人中,也有一部分由这种童年冲动的加强引起所谓的“暴露症”。

    童年期的这段天真无邪的日子,在日后回忆起来,总令人兴起“当时犹如身在天堂”之感。而天堂其实就是每个人童年一大堆幻想的实现。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在这天堂里总是赤身露体并不感到羞惭,而一旦到了羞恶之心开始产生的时候,我们便被逐出这天堂的幻境,于是才有性生活与文化的发展。此后唯有每天晚上借着梦境我们才能重温这天堂的日子,我们曾推测最早的童年期(由不复记忆的日子开始至三岁为止)的印象,皆为各遂其欲的产生,因此这印象的复现为愿望的满足。因此赤身露体的梦即为“暴露梦”(注:费兰齐(Feremzi)曾报导许多女人赤裸的梦,而很清楚地推溯出这来自童年期的暴露快感,但这些报导却与我们所谈的“典型的梦”略有出入。)。

    “暴露梦”的核心人物,往往是“梦者目前的自己”,而非童年的影像,而且由于日后种种穿衣的情境以及梦中“检查制度”的作用,以致梦中往往并非全裸,而呈现“一种衣冠不整的样子”,然后再加上“一个使他引起羞惭的旁观者”。在我所收集的这类梦中,从不曾发现这梦中的旁观者,正好是童年暴露时的真实旁观者的复现。毕竟,梦境并不是单纯的一种追忆而已。很奇怪的是,这些童年时“性”兴趣的对象也并不复现于梦或“歇斯底里症”以及“强迫性心理症”。而唯独“妄想症”仍保留这旁观者的影像,并且虽看不见“他”,但病人本身却荒唐地深信“他”冥冥中仍暗伺于左右。在梦中这类旁观者多半为一些并不大注意梦者尴尬场面的“陌生人”所取代,这其实就是对梦者所欲暴露于与其关系深切者的一种“反愿望”(counter-wish)。“一些陌生人”有时在梦中还另有其他含义。就“反愿望”而言,它总是代表一种秘密(注:很明显地,梦见所有家人在场也具有同样意义。)。我们甚至可以看出,在妄想症所产生的“旧事复现”也合于这种“反面倾向”(countertendency)。而且梦中绝不会只是单梦者一个,他一定被人所窥伺,而这些人却是“一些陌生的、奇怪的、影像模糊的人”。

    并且,“潜抑作用”也在这种“暴露梦”里插了一脚,由于那些为“审查制度”所不容许的暴露镜头均无法清楚地呈现于梦中,所以,我们可以看出梦中所引起的不愉快感觉完全是由于“续发心理步骤”所产生的反应,而唯一避免这种不愉快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使那种情景重演。

    在以后的章节里,我们将再讨论“被禁制的感觉”。目前我们可以看出,在梦中,它是代表或“一种意愿的冲突”或“一种否定”。根据我们潜意识的目标,暴露是一种“前进”,而根据“审查制度”的要求而言,它却是一种“结束”。

    我们这种“典型的梦”与童话、其他小说以及诗歌的关系并非巧合或偶然的。有时诗人以其深入的自省、分析也可以发现到,他的作品可以追溯到他本人所体验过的梦境,而诗歌只是由梦所蜕变出来的产品。有位朋友曾介绍我看凯特尔(G.Keller)的作品《年轻的享利》(Der gr üne Heinrich),其中有一段特别值得注意:“亲爱的李,我想你永远无法体会奥德赛(Odysseus(注:伊达迦国王,曾参加特洛伊城包围战,回程中发生许多冒险事迹,为荷马史诗《奥德赛》之主角。))回到家园,赤着身子、满身泥泞地现身于瑙希伽(Nausicaa)及其玩伴之前时所感受的辛酸激动!你想知道那意思吗?且让我们仔细地玩味这件事吧!如果你曾离乡背井,远离亲友而迷途于异乡;如果你曾历尽沧桑;如果你曾饱经忧患,陷于困境、被人遗弃,那么可能有天晚上,你曾梦见你回到家园了。你看到了那熟悉的最可爱、最美丽的景色;一大堆你所思念的、感激的人们跑出来迎接你,而突然间你发觉自己衣衫褴褛,近乎赤裸裸的,并且全身泥泞,马上你就会被一种无可名状的羞惭、恐惧所攫袭;你想找个东西盖住自己,或找个地方躲起来,而终于冷汗浃背地惊醒过来。一个饱经忧患、颠沛于暴风雨中的人,只要是尚有人性的话,必会有这种梦的。而荷马就是由这人性最深入的一面挖掘出这感人的题材。”

    这所谓的人性中最深入的一面,这些引起读者们共鸣的诗篇,岂不就是由那些发生于童年时的精神生活的激动所演变而不复记忆的影像吗?童年的愿望,今日再也不被容许,于是受到潜抑后,乃趁隙借着这沦落天涯的断肠人的希望,而表现于梦中,也因此使得这实现于瑙希伽故事的梦,顺理成章地变为一种“焦虑的梦”。

    至于我自己梦见慌张上楼梯,而后变成动弹不得于阶梯上,由于具有这些主要特征,所以也是一种“暴露梦”。这也可以再追溯至我童年期的某些经验。而也唯有了解了这些,才能使我们获知女仆人对我的态度(譬如说,她责怪我弄脏了地毯)如何使她在我梦中扮演了那种角色,如今我差不多已可对这梦作合理的解释了。在精神分析里,一个人必须学习如何利用各种资料所具有的时间上的先后联系而得以解析。两个乍看毫无关联的意念,一旦紧接着发生,那么它们就必须被视为一件事来加以阐释。就像说我们念英文字母时,一旦a与b合写在一起,我们就得将a、b合念成一个音节,而释梦的手法也不外乎如此。阶梯的梦可由我有关阶梯所曾做过的一系列的梦中所熟悉的人物中找出某种解释(当然,这一系列的梦必须是属于类似的内容的)。而另有一系列的梦则是有关一位保姆的记忆,这是一位我从吃奶时到两岁半托养于她家的妇人。对这人我的记忆已十分模糊,最近由母亲口中获知,这妇人长得又老又丑,但却十分聪明伶俐。而由我所做过的有关她的一些梦看来,她似乎待我并不太和善,并且对我的不能养成清洁的习惯常常加以斥责。由于我那病人家里的女仆人也在这方面对我加以数说,于是,在我的梦中,便把她蜕变成这几乎已不复记忆的老女人。当然,这有一段假设,那就是虽然这位保姆待小孩子十分苛刻,但他对她仍是有兴趣的。

    亲友之死的梦

    另一种称为“典型的梦”,其内容均为至亲的人之死,如父母、兄弟、姐妹或儿女的死亡。在这儿,我们必须将这种梦分成两类:一种是梦者并不为所恸;而另一种却使梦者为此至亲之死而深深地感伤,甚至于睡中淌泪啜泣。

    上述的第一种梦,其实不算是“典型的梦”。因为这种梦一旦分析下去,必可发现其实内容是暗示着另一件表面看不出来的某种愿望。这就像我们所提的那梦见姐姐的孩子僵死于小棺木的例子(见第四章)。这梦并不表示梦者希翼其小外甥之死,就像我们由分析获知的,那是隐藏着想要再见到久别的恋人的愿望——她自从很久以前在另一外甥丧礼时见过这人一次以后,就不曾再见过面。而这愿望,才是梦的真正内容,因此这并不会使梦者因此而伤感。我们可以看出这梦所蕴涵的感情并不属于这显梦的内容,而应该归于梦的隐意,只不过是这“情绪的内容”并未受到“伪装”而直接呈现于“观念的内容”。

    但另外一种梦,却使梦者确实想象到亲友的死亡,而引起悲痛的情绪。这显示出,就像内容所指的,梦者确有希冀那位亲友死亡的愿望。然而,由于这种说法势必引起曾有过这类梦的读者们的怀疑,我将尽可能以最令人心服的理由来说明之。

    我们曾经举过一个梦例以证明梦中所满足的愿望并不一定是目前的愿望,它们可能是过去的,已放弃的,或已受潜抑而深藏的愿望,而我们也决不能因它曾复现于梦中,即认为这愿望仍旧继续存在。然而,它们并不完全消逝,并非像我们一般人死了就完全归于虚无。它们倒有点像《奥德赛》中的那些魅影,一旦喝了人血又可还魂的。那梦见孩子死于盒子内的例子(见第四章)就包含了一个十五年前存在的愿望,而当时梦者也坦承其存在,而且——这也许是重要的梦理论的观念——有关梦者最早的童年回忆即来自这愿望的存在。当这梦者仍是一个小孩时(但确实是在几岁时所发生的,她已不复记忆矣),她听人家说,她母亲在怀她这一胎时,曾患过严重的情绪上的忧郁症,而曾拼命地盼望孩子会胎死腹中。等到她长大了,自己有了身孕,她只不过是又依样画葫芦地形成了如此的梦。任何人如果曾经梦见他父母、兄弟或姐妹死亡而悲恸,我并不认为这就证明他们“现在”仍旧希冀家人的死亡。而释梦的理论,事实上也不需要有这种证明,它只是申言,这种梦者必定在其一生的某一段时间甚或童年时,曾有过如此的希冀。但我想,这些说法。恐怕还难以平息各种反对的批评,很可能,他们根本就反对这种想法的存在,他们以为不管是现在已消失的或仍存在的,这种荒谬的希望决不可能发生过,因此,我只好利用手头上所收集的例证来勾画出已潜藏下来的童年期心理状态(注:参看拙著《一个五岁男孩恐惧症的分析》(Analysis of phobia in a five-old boy)以及《儿童性理论》(On the sexual theory of children)。)。

    最先且让我们考虑小孩子与其兄姐之间的关系。我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我们总以为兄弟姐妹永远是相亲相爱的?因为,每个人事实上都曾有过对其兄姐的敌意,而且我们常能证明出这种疏远实来自童年期的心理,并且有些还持续迄今。甚至那些对其弟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好人,事实上,童年期的敌意却依然在其心中存在。兄姐欺负弟妹,讥骂他,抢他的玩具,而年纪小的只有满肚子怒气,却不敢做声,对年纪大的既羡又惧,而后来他最早争取自由的冲动或第一次对不公平的抗议,即针对这压迫他的兄姐而发。此时父母们却往往抱怨说,他们的孩子一直不太和睦,而却找不出什么原因。其实,就算对一个乖孩子我们也无法要求他的性格会达到我们所要求的成人所应有的性格。小孩子都是绝对地以自我为中心的,他急切地感到自己的需要,而拼命地想去满足它,特别是一旦有了竞争者出现时(可能是别的小孩,但通常多是兄弟姐妹),他们更是全力以赴。还好我们并不因此而骂他们坏孩子,我们只是说他们顽皮,毕竟,在这种年纪他们是无法就自己的判断或法律的观点来对自己的错误行为负责的。但随着年龄增加,在所谓“童年期”阶段,利他助人的冲动与道德的观念开始在小小心灵内逐步发展,套一句梅涅特(Meynert)的话,一个“续发自我”(secondary ego)渐渐出现,而压抑了“原本自我”(primary igo)。当然,道德观念的发展并非所有方面都同时进行,而且,童年时的“非道德时期”之长短也因人而异。我们一般对这种道德观念发展的失败惯于称之为“续发自我”的出现而遁形,但在歇斯底里症发作时,我们仍可或多或少地看出这“原本自我”的痕迹。在“歇斯底里性格”与“顽童”之间,我们的确可以找到明显的相似处。相反地,强迫观念心理症,却是由于原本自我的呼之欲出,而引起“道德观念的过分发展”。

    许多人,他们目前与其兄弟们十分和好,并且为其死亡而悲恸异常,但却在梦中发现他们早年所具潜意识的敌意,仍未完全殒灭。这特别是由三四岁以前的小孩子对其弟妹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一些有趣的事实。父母亲往往告诉他,新生的弟弟或妹妹是由鹳鸟由天上送来的,而小孩子在详细地端详这新来报到的小东西后,往往表示如下的意见与处决:“我看,鹳鸟最好还是再把他带回去吧(注:在前一个注解中所提到的那畏惧症病童汉斯,在三岁半时,他对那新生的小妹狂热地表示“然而我并不希望有个妹妹”,而十八个月后,他因心理症就医时,坦承当时他希望妈有天在浴缸失手,而使小妹溺毙。然而,汉斯却是一个天性善良、很有感情的小孩,而且不久他就非常喜欢妹妹,并且刻意照顾她。)!”

    在此,我拟郑重其事地申言,我以为小孩子在新弟妹降生以后,均能衡量其带来的坏处。我有一个小病人,他现在已与比他小四岁的妹妹相处得很好,但当初他知道妈妈生了一个新妹妹时,他的反应是:“但是无论如何,我可不把我的红帽子给她!”而如果小孩必须等到长得更大时才会感到弟妹将使他少受不少宠爱的话,那他的敌意应该是那时才会产生的。我曾经看过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女孩,竟想把小婴孩在摇篮里勒死,而她所持的理由是,她认为这小家伙继续活着对她不利,小孩在这段期间多半均能强烈地、毫不掩饰地表现其嫉妒心理。还有,万一果真那新生的弟妹不久就夭折,而使他再度换回了以前全家对他的钟爱。那么,下次,如果鹳鸟再送来一个弟弟或妹妹时,这小孩是否会极自然地又希冀他夭折,以便能使他过得与以前第一个弟妹未出生前或他死后的那段集众宠于一身的幸福日子呢?当然,就正常状态下而言,小孩对其弟妹的这种态度,只是一种年龄不同导出的结果,而经过一段时间,小女孩们就会对新生无助的小弟妹产生母性的本能。

    一般而言,小孩子对其兄弟姐妹之仇视,事实上比我们所看到的观察报导更普遍(注:自从这段文字写出来以后,在精神分析的文献中,我收集了一大堆有关小孩对其兄弟姐妹或双亲的敌视态度的报导。有一位作者史毕特勒(Spittler),以其最真实、最生动的叙述写下他自己童年时最早感受到的一种典型的稚气态度:“……还有,现在又新来了第二个阿道夫,一个自称是我弟弟的小怪物,但我就看不出他有何用处,或者他们为什么故意骗我说他很像我。我本身已经自足了,多一位弟弟又于我有何好处?他不仅无用,他甚至是个麻烦呢!当我缠着祖母抱我,他竟也要插一脚,当我坐在婴儿车内乱转时,他竟在我对面,而占了我一半地方,以致我们不得不常常互相踢到彼此的脚。”)。

    就我自己的儿女而言,由于他们每一个人的出生挨得太近使我无从作这种观察。为了补偿这点,我仔细地观察了我那小甥子,他那众宠加身的“专利”在十五个月后由于另一女性对手的降生而告终,虽然,最初他一直对这新妹妹表现得十分够风度,抚爱她,吻她,但还不到两岁,他开始牙牙学语时,他就马上利用这新学的语言表示了他的敌意,一旦别人谈及了他的妹妹,他便气愤地哭叫:“她太小了,太小了!”而再过几个月,当这妹妹由于发育良好已经长得够大而使他骂不了“太小了”时,他又找出另一个“她并不值得如此受重视”的理由:“她一只牙齿也没有(注:我以前所提过的那三岁半的小汉斯,也曾对他妹妹进行这种批评。而且他以为是因为没有牙齿才不会讲话。)。”还有,我们家人也都注意到我另一个姐姐的长女,在她六岁时,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对每个姑姑、姨姨不停地说:“露西现在还不会了解这个吧?”露西是她的竞争者——比她小两岁半。

    几乎所有的人,我都可以问出他们曾梦到过兄弟或姐妹的死,而从这梦中找出所隐含的强烈敌意,在女病人身上,除了一个例外以外我全部得到过这种梦的经验,而这例外只经过简单的解析,又可用来证实这种说法的正确。有一次,当我正坐着为某个女病人解释某件事情时,由于我突然想到她的症状与这有点关系,所以我问她是否有过这种梦经验,想不到她居然给予否定的答复,但她说她只记得在四岁时她头一次做过如下的梦(当时她是全家最小的孩子),而以后这梦反复地出现过好几次:“一大堆的小孩子,包括所有我的堂兄、堂姐们,正在草原上游戏,突然间他们全都长了翅膀,飞上天去,而永远不再回来了。”她本身并不了解这梦有何意义,但我们却不难看出这梦是代表着所有的兄姐的死亡,只是所用的是以一种较不受“检查制度”所影响的原始形式。同时我想大胆地再进一步分析:由于她小时是与叔伯的孩子们住在一起,那么多孩子中曾有个孩子夭折,而以梦者当时还不到四岁的年纪,总有可能会发生一种疑问:“小孩子死了以后变成什么?”而其所得的回答大概不外是“他们会长出翅膀,变成小天使”。经过这种解释以后,那些梦中的兄姐们长了翅膀,像个小天使——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而飞走了。然而我们这小天使的编造者却独自留下来了,所有人都飞走了,只有她一人留下来。孩子们在草原上游戏,飞走了。这几乎是指着“蝴蝶”——由这看来似乎小孩子的意念联想也与古时候人们想象赛姬(Psyche(注:为希腊神话中丘比特(Cupid)所深爱的美人,被视为灵魂之化身,在艺术界常被画为蝴蝶或有翼的人。))为有翼的蝴蝶的联想一样。

    也许有些读者现在已同意了小孩的确对其兄弟姐妹有敌意的存在,但他们却仍怀疑,难道小孩的赤子之心竟会坏到想致其对手于死地吗?然而,持有这种看法的人,却忘了一件事实——小孩子对“死亡”的观念与我们成人的观念并不完全相同。他们脑海里根本没想过衰老病死的恐怖,坟场冷清的可怕,以及无极世界的阴森。所有成人对死的不能忍受,神话中所提出的可怕“后日”,在小孩心中丝毫不存在。死的恐怖对他们是陌生的,因此他们常会以这种听来可怕的话,向他的玩伴恐吓:“如果你再这样做,你就会像弗兰西斯一样死掉。”而这种话每每使做母亲的听了大感震惊,而不能原谅。甚至当一个八岁的孩子,在与母亲参观了自然历史博物馆以后,也还会对他母亲说:“妈,我实在太爱你了,如果你死掉了,我一定把你做成标本,摆在房间里,这样我就仍可以天天见到你!”小孩子对死的观念就是如此地与我们不一样(注:我很惊奇地获知,有一个聪明的十岁的男童,在他父亲暴毙不久后,他说:“我知道父亲已经死了,但我就搞不懂,他为什么总不回来吃晚饭?”其他有关这方面的资料,可参照Frau Dr Hng Hellmuth所编的《孩童心理》(Kinderseele)。)。

    对小孩而言,他们并未意识到死前的痛苦的景象,因此“死”与“离开了”对他们只是同样的“不再打扰其他还活着的人们”。他们分不清这个人不在,是由于“距离”还是由于“关系疏远”,或是“死亡”(注:一个受过精神分析训练的父亲曾作如下的一个报导:他那四岁聪慧的小女儿,在这种状况下了解了“离开”与“死亡”的分别:小孩在餐桌上出乱子,而注意到那寄宿在她家的女侍者不耐烦地瞪着她。于是她告诉爸爸:“约瑟芬应该让她死掉!”她爸爸和气地问:“为什么一定要她死呢?使她离开我们不就够了吗?”)。如果,在小孩最早的年岁里,一个保姆被开除了,而过不了多久母亲死了,那么我们由分析往往可以发现,这两个经验在其记忆中即形成一个串联。其他尚有一个需要了解的事实是小孩往往并不会强烈地思念某位离开的人,而这常常使一些不了解的母亲大感伤心(譬如当这些母亲经过几个礼拜远行回来后,听佣人说:“小孩在你不在时,从不吵着找你”)。但其实如果她果真一去不回地进入幽冥之境,那么她才会了解小孩只是最初看来似乎忘了她,但渐渐地他们便会开始记起死去的亡母而哀悼她的。

    因此,小孩子们只是由希冀消除另一小孩的存在,而将这愿望冠以死亡的形式表现出来,并且由死亡愿望的梦所引发的心理反应证明出,不管其内容有多不相同,梦中所代表的小孩的愿望与成人的愿望是相同的。

    然而,如果我们对小孩梦见其兄弟之死解释为童稚的自我中心使他视兄弟为对手所致,那么,对于父母之死的梦又如何用这种说法来解释呢?父母爱我、育我,而我竟以这种极自我中心的理由来生出如此的愿望吗?

    对这难题的解决,我们可以由某些线索着眼——大部分的“父母之死”的梦都是梦见与梦者同性的双亲之一的死亡,因此男人梦见父亲之死,女人梦见母亲之死。当然,我并非认为这永远是如此地发生。但大部分情形均为如此,以致我们需要以具有一般意义的因素加以解释(注:这种情况往往以惩罚的形式加以“伪装”——即利用道德反应,恐吓其可能丧失父母。)。一般而言,童年时“性”的选择爱好引起了男儿视父亲、女儿视母亲犹如情敌,而唯有除去他(她),他(她)才能遂其所欲。

    在各位斥责这种说法为荒谬绝伦以前,我希望读者们再客观地想想父母与子女间事实上的关系如何,我们首先必须将我们传统行为标准或孝道所要求于我们的父子关系与日常真正所观察到的事实分辨清楚,那就可以发现父母与子女间确实隐含着不少的敌意,只是很多情况下,这些产生的愿望并无法通过“检查制度”而已。且让我们先考虑父亲与男儿之间的关系,我以为由于奉行了“十诫”的禁令而多少使得我们对这方面事实的感受钝化了,或者我们不敢承认大部分的人性均忽略了“第五诫”的事实。在人类社会的最低以及最高阶层里,对父母的孝道往往较其他方面的兴趣来得逊色,由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话、民间小说等均使我们不难发现许多发人深省的有关父亲霸道专权、擅用其权的轶闻,克洛诺司(Kronos)吞噬其子,就像野猪吞噬小猪一样;宙斯(Zeus,希腊神话之主神)将其父亲“阉割”而取代其位。在古代家庭里,父亲越是残暴,他的儿子必越与其出现敌对现象,并且更巴不得其父早日归天,以便接掌其特权。甚至在我们无产阶级的家庭里,父亲也由于不让儿子作自由选择或反对他的志愿而酝酿了父子之间的敌意。医生往往可以看到一件可怕的事实:父亲死亡的哀恸有时并不足以掩饰儿子因此而获得自由之身的满足之感。一般而言,现代社会的父亲仍都对其由来已久的“父性权威”(potestas patrisfamilias)至死也不放手,以致诗人易卜生(Ibsen)曾在他的戏剧里,将这父子之间源远流长的冲突搬上舞台。至于母亲与女儿之间的冲突,多半开始于女儿长大到想争取性自由而受到母亲干涉的时候,而母亲这一方面也多少由于眼见含苞待放的女儿已长得亭亭玉立,而难免有青春不再的伤痛。

    所有这些均在一般人身上发生过,但对一些视孝道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人,其父母之死的梦,却仍无法解释得通。然而,我们仍可就以上所讨论的再继续探究这些童年早期的死亡愿望之来源。

    就心理症的分析看来,更证实了我们以上的说法。因为分析的结果显示出小孩最原始的“性愿望”是发生在很早的年岁,女儿的最早感情对象是父亲,而男儿的对象是母亲。因此对男儿而言,父亲变成可恶的对手,同样地,女儿对母亲也是如此。这种情形就犹如上述对兄弟之间“对手”之敌视一般,因此在孩童心里,这种感情很快地形成“死亡愿望”。一般而言,在双亲方面,也很早就产生同样的“性”选择:很自然地,父亲溺爱女儿,而母亲袒护男儿(但就“性”的因素并无法歪曲其判断的范围内,他们仍是主张严厉教育子女的)。小孩子们也注意到这种偏袒,而也能对欺负他的一方加以反对。小孩子认为成人“爱”他的话,并不只是能满足他某种特殊需要而已,他必须包括容忍他在各方面的意愿。一言以蔽之,小孩作出如此的选择,一方面是由于其自身的“性本能”,同时也因来自双亲的刺激加强此种倾向。

    虽然大部分这种孩提时期的倾向均被忽略掉,但在最早的童年仍有一些看得到的事实足资探讨。一个我所认识的八岁的女童,当她妈妈离开餐桌时,她就利用这机会,俨然以母亲的当然代理人自居:“现在我是妈妈,卡尔,你要再多吃些蔬菜吗?听我的话,再多吃一些……”一个还不到四岁的乖巧伶俐的小女孩,更由以下她所讲的话清晰地道出这种儿童心理,她坦白地说:“现在妈妈可以走了,然后爸爸一定与我结婚,而我将成了他太太。”但这决不意味着这小孩并不爱她的妈妈。还有,如果在父亲远行时,男儿获准睡在母亲身侧,而一旦父亲回来后,他又被叫回去与他不喜欢的保姆睡觉时,他一定会有一种愿望:“父亲永远不在家多好!”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占有亲爱的、美丽的妈妈,而父亲的死很明显地就是这愿望的满足。因为小孩由“经验”(譬如已故的祖父永远不再回来的例子)获知人死了就再也不回来的。

    虽然由小孩子身上我们可以很快地找出与我们的解释相合之处,但在成人心理症的精神分析中,却无法达成如此完全的效果。因此心理症病人的梦必须加上适当的前提——“梦是愿望的满足”,才更能完满地了解。有一天我发现一位妇人十分忧郁,她啜泣着告诉我:“我再也不愿见我的亲戚们,他们会使我害怕。”接着她几乎主动地告诉我一个她四岁时所做的梦,这梦迄今仍印象犹新,但是当然,她是无从领会其意义的。“一只狐狸或山猫在屋顶上走来走去,接着,有些东西掉下来,又像是我自己掉下来,以后便是母亲被抬出房子外——死了”,而使得梦者因此大哭。我告诉她这梦是指着一种希望见到母亲死亡的童年愿望,而由于这个梦,使她认为她没有脸见她的亲戚,于是她又给了我一些释梦的资料:当她还是小孩子时,街上的小男孩有一次叫她一个很难听的绰号“山猫眼仔”;还有当她三岁时,有一次屋顶上掉了一块砖瓦敲破了母亲的头,而使母亲大量出血。

    我曾经有机会对一位年轻的女病人的各种不同精神状态作过透彻的研究。在她最初发作时的狂暴惶惑状态下,她对母亲的态度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转变。只要她母亲走近她,她便对母亲拳脚相加,辱骂厉斥,而同时却对另一位长她很多岁的姐姐极其柔顺。后来她变得较沉静清醒,其实可以说是较无表情的状态,并且常常睡不好觉,也就是这时她开始接受我的治疗以及梦的解析。这时的梦大半经过或多或少的掩饰,影射着她的母亲的死亡。有时是梦见她参加一个老妇人的丧礼,有时是梦见她与姐姐坐在桌旁,身着丧服……均毫无疑问地可看出梦的意义。在渐渐康复后,她开始有了歇斯底里恐惧症,而最大的畏惧则是担心她妈妈会发生意外,不管她当时身在何处,只要一有了这种念头,她就得赶回家看看母亲是否仍活着。

    现在透过这个个案,再加上我其他方面的经验,可以发现相当有价值的收获。由此可以看出,心灵对同一个使人兴奋的意念可以产生好几种不同的反应,就像对同一作品可以有好几种文字的译文一样。在狂暴惶惑的状态时,我认为是当时“续发心理步骤”已完全为平时受抑压的“原本心理步骤”所扬弃,以致对母亲的潜意识的恨意占了上风,让其得以露骨地表现出来。后来,当病人变得较沉静清醒时,表示心灵的骚动已平息下来,而“检查制度”得以抬头,所以这时对母亲的敌意只有在梦境才能出现,而在梦中表现了对母亲死亡的愿望。最后,当她向更正常之路迈进时,她产生了对母亲的过分的关切——一种“歇斯底里的逆反应”(hysterical counter-reaction)和“自卫现象”(defensivephenomenon)。而由这些观察所得,我们对一般歇斯底里症的少女何以常对其母亲有过分的依赖,也可以有个清楚的解释。

    在另一个个案里,我有机会对一个患有严重“强迫心理症”的年轻人的潜意识精神生活作一深入地研究,当时他严重到不敢走到街上去,因为他深恐自己会在街上看到人就想杀。他整天只是处心积虑地在想办法,为市镇上发生的任何可以牵涉到他的谋杀案找出自己确实不在场的证据。当然,毋庸赘述,此人的道德观念是与他所受的教育一样具有相当高的水准的。由分析(并借此以治疗其病因)显示出,在这要命的“强迫观念”底下,却隐藏着他对其过分严厉的父亲有一种谋杀的冲动,而这冲动确实在他七岁那年,连自己都惊骇地表现出来。当然,这冲动是早在七岁以前就已酝酿着的。当这年轻人三十一岁时,他父亲因一种痛苦的疾病而去世,于是这种观念便开始在心中作祟,而将对象转变为陌生人,形成了这一种恐惧症。任何一个曾希冀谋杀父亲的儿子,怎有可能对其他毫无血亲的陌生人反而不存杀害之心呢?于是他只好把自己深锁在房间里。

    以我迄今相当广泛的经验看来,所有后来患上心理症的病人,其父母多半在其孩提时代的心理中占有很主要的角色。对双亲中之一产生深爱而对另一方形成了开始于童年的永久性的心理冲动,同时也很重要地形成了日后心理症的来源。但是我不相信心理症的病人与一般正常人在这方面能找出极明确的分野——也就是说,我不相信这些病人本身能制造出一些绝对新奇而不同于人的特点。较有可能的说法(这可由正常儿童的平日观察得到佐证)应该是:日后患心理症的孩童在对父母的喜爱或敌视方面,将在某些正常儿童心理中较不显著、较不强烈的因素明显地表现出来。由古代传下来的一些逸闻野史也可多少看出这种道理。而唯有借着上述的孩提心理的假设,才能真正了解这些故事的深刻而普遍的意义。

    我将提出的是有关俄狄浦斯王的逸闻,也就是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的悲剧《俄狄浦斯王》(Oedipus Rex)。俄狄浦斯是底比斯(Thebes)国王莱乌士(Laius)与王后约卡士达(Jocasta)所生的儿子,由于神谕在他未出生前即已预言他长大后会杀父,所以他一生下来,即被抛弃于野外。但他却被邻国国王所收养,而成了该国王子,直到他后来因自己出身不明而去求神时,神告诉他,他命中注定杀父娶母而警告他远离家乡,他才决定离开这国度,但就在这离家的路上,他碰到了莱乌士王,而由于一个突然的争吵,他将这身份未晓的父王打死了。他到了底比斯,在这儿他答出了挡路的斯芬克斯(Sphinx,希腊神话之人面狮身怪物)之谜,而被感激的国民拥戴为王,并娶了约卡士达为妻。他在位期间国泰民安,并与他所不认识的生母生下了两男两女,直到最后底比斯发生一场大瘟疫,而使得国民再度去求神谕,这时所得的回答是只要能将谋杀先王莱乌士的凶手逐出国度即可停止这场浩劫。但凶手在何处呢?这好久以前的罪犯又从何找起呢?而这部悲剧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时尔山穷水尽,时尔柳暗花明地(就像精神分析的工作一样),慢慢引出最后的残酷真相——原来俄狄浦斯就是杀死莱乌士王的凶手。并且更糟的是他本身竟是死者与其妻所生的儿子。为这糊里糊涂所闯出来的滔天大祸而震骇的俄狄浦斯终于步入最悲惨的结局——自己弄瞎了眼,离开家乡之国,完全符合了神谕的预言。

    《俄狄浦斯王》是一部命运的悲剧,以天神意志的无边无际与人力对厄运的斗争只不过犹如蜉蝣撼柱的强烈对照构成其悲剧性。而观众由此深感到这人力的渺小,神力的可怕吧!近代作家也就因而纷纷地经他们自己构思的故事来表达这类似的冲突,以达到同样的悲剧效果。然而观众们却似乎对这些作品中无法扭转命运而牺牲的可怜角色,并不投以类似程度的感动。就这方面而言,近代的悲剧是失败了。

    因此如果说《俄狄浦斯王》这部戏剧能使现代的观众或读者产生与当时希腊人同样的感动,那么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这希腊悲剧的效果并不在于命运与人类意志的冲突,而特别在于这冲突的情节中所显示出的某种特质。在《俄狄浦斯王》里头,命运的震撼力必定是由于我们内在也有某种呼声存在,而引起共鸣,也因此而使我们批评《女祖先》(Die Ahnfrau)等近代的命运悲剧作品缺乏真实感。的确,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里,是可以找到我们的心声的,他的命运之所以会感动我们,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命运也是同样地可怜。因为在我们尚未出生以前,神谕就已将最毒的咒语加诸我们一生了。很可能地,我们早就被注定第一个性冲动的对象是自己的母亲,而第一个仇恨暴力的对象却是自己的父亲,同时我们的梦也使我们相信这种说法。俄狄浦斯王杀父娶母就是一种愿望的满足——我们童年时期的愿望的满足。但我们较他更幸运的是,我们这种愿望并未变成心理症,而能成功地将对母亲的性冲动逐次收回,并渐渐忘掉对父亲的嫉妒心。

    我们就这样子,由儿童时期愿望满足的对象身上收回了这些原始愿望,而尽其所能地予以潜抑,这些愿望仍旧存在于心底。且看这对照鲜明的道白:“……看吧!这就是俄狄浦斯,他解开了宇宙的大谜,而带来权势,他的财产为所有国民所称羡。但是看吧!他却沉沦于如此可怕的厄运里!”而这段戒训却深深地感动了我们,因为自从孩提时代,我们的傲气便一直自许为如何聪明、如何有办法,就像俄狄浦斯一般,我们却看不到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以及自然所加赐于我们的负担,而一旦这些现实应验时,我们又多半不愿正视这童年的景象(注:精神分析的研究从没引起过如此痛苦的矛盾——由“童年时所含乱伦的冲动深藏于潜意识里”的说法,而招来如此愤怒的反对以及如此有趣的变化。最近甚至有人不顾所有过去的经验,而拟只用象征符号来代表乱伦的意义。弗兰齐(Ferrenxic)根据叔本华(Schopinhauer)的信中一段文字,曾试图对俄狄浦斯的神话作出别出心裁的解释。但在这本书中,首次提到的俄狄浦斯情意综(Oecipus complex)是对这方面作更深入的研究所得,并借此对人类社会的了解及宗教道德的进化获得意想不到的意义。见《图腾与禁忌》一书。)。

    在索福克勒斯这部悲剧里,的确可以找到这有关俄狄浦斯的故事是来自一些很早以前的梦资料,而其内容多半是由于孩童第一个性冲动引起孩童与双亲的关系受到了痛苦的考验所致。约卡士达曾对当时尚未知晓其身份而时为神谕而担心的俄狄浦斯安慰说,她以为有些人所常梦见的事,并不见得一定有什么意义,譬如说,有很多人常梦见他在梦中娶了自己的母亲为妻,但对这种梦能一笑置之的,却都能过得很好的。梦见与自己的母亲性交的古今均不乏其例,但人们却因此而大感愤怒、惊讶而不能释然。由此,我们不难找出要了解这种悲剧以及父亲之死的梦,究竟关键在哪里。俄狄浦斯的故事,其实就是由这两种“典型的梦”所产生的幻想的反映。而也就像那种梦对成人一样,这种内容必须加上伪装的感情,所以故事的内容又掺入恐怖与自我惩罚的结局,于是最后形成的情景是经过一种已无法辨认的另外加工润色后,而用来应合神学的意旨(注:请比较前述的“暴露症”的梦资料。)。当然,在这作品中,也与其他作品一般,对神力的万能与人类的责任心无法达成一种协调。

    另外一个伟大的文学悲剧,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也与《俄狄浦斯王》一样来自于同根源。但由于两个时代的差距——这段期间文明的进步、人类感情生活的潜抑致使对此相同的材料作如此不同的处理。在《俄狄浦斯王》里头,儿童的愿望幻想均被显现出来并且可由梦境窥出底细。而在《哈姆雷特》里,这些均被潜抑,而我们唯有像发现心理症病人的有关事实一样,透过这种过程中所受到的抑制效应才能看出它的存在。在更近代的戏剧里,英雄人物的性格多半掺入犹豫不决的色彩,已成了悲剧的决定性效果的不可或缺的因素。这剧本主要也就在于刻画哈姆雷特要完成这件加之于他身上的报复使命时,所呈现的犹豫痛苦。原剧并未提到这犹豫的原因或动机,而各种不同的解释也均无法令人满意,按照目前仍流行的看法,这是歌德首先提出的,哈姆雷特是代表人类中一种特别的类型——他们生命热力多半因过分的智力活动所瘫痪。“用脑过度,心力日衰。”而另外一种观点以为莎翁在此陈示给我们的是一种近乎所谓“神经衰弱”(neurasthena)的病态,优柔寡断的性格。然而,就整个剧本的情节看来,哈姆雷特决非被用来表现一种如此无能的性格。由两个不同的场合,我们可以看到哈姆雷特的表现:一次是在盛怒之下,他刺死了躲在挂毯后的窃听者;另一次是他故意地,甚至富有技巧地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两位谋害他的朝臣。那么,为什么他对父王的鬼魂所吩咐的工作却犹豫不前呢?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件工作具有的某种特殊的性质。哈姆雷特能够做所有事,但却对一位杀掉他父亲,并且篡其王位,夺其母后的人无能为力——那是因为这人所做出的正是他自己已经潜抑良久的童年欲望之实现。于是对仇人的恨意被良心的自谴不安所取代,因为良心告诉他,自己其实比这杀父娶母的凶手并好不了多少。在这儿,我是把故事中的英雄潜意识所含的意念提升到意识界来说明,如果任何人认为哈姆雷特是一个歇斯底里症的病人,那么我又得承认这是由我的解释所导出的不可避免的结果。在他与奥菲莉亚(Ophelia)的对话中所表现的性变态也与这种推论的结果相符合——在此后的几年内,这种性变态一直不断地盘踞于莎翁心中,直到最后他才写出了《雅典的泰门》(Timon 0f Athens)。当然,我们也可以说,哈姆雷特的遭遇其实是影射莎翁自己的心理,而且由布兰德(Geotge Brandes)对莎翁的研究报告(1896)指出,这剧本是在莎翁的父亲死后不久所写的(1601)。这可以说,他仍然在哀挽父亲的感情得以复生。还有,我们也知道,莎翁那早夭的儿子,就是取名叫做哈姆涅特(Hamnet,发音近似哈姆雷特)。就像哈姆雷特处理人子与父亲的关系,他另一个同时期作品《麦克白斯》(Macbeth)是以“无子”(childlessness)为题材。就像所有心理症状以及梦的内容均能经得起“过分解释”(Hyper-interpretation),有时甚至是需要经验过一段“过分的解释”才能看出真相,同样地,我们对任何真正的文学作品,也必须由文学家心灵中不止一种的动机、冲动去了解它,并且需要承认,它可能有两种以上的不同解释。在此我只拟就这位富有创意的文学家心灵冲动中最深的一层加以讨论(注:有关《哈姆雷特》分析研究的继续发展以琼斯博士(Dr.Ernest Jones)最为出色,他曾对观念的各种批评加以精辟的辩驳(哈姆雷特及俄狄浦斯情意综的问题)(The proble of Hamlet and the Oedipus complex,1911)。哈姆雷特的资料与神话的英雄之诞生的关系也由峦克(O.Rank)加以阐释。至于有关麦克白的分析,可参考我的其他著作——《精神分析工作中的几种特殊形态》(Some Character Types Met within Psychoanalytic Work),《以“俄狄浦斯情意综”来解释哈姆雷特之秘密:动机的探讨》(The Oedipus Complex as Explanation of Hamlet's Mysteyt:a Study in Motive)。)。

    关于这种亲友之死的“典型的梦”,我在此拟以一般梦的理论多说几句话。这些梦显示给我们一些极不寻常的状态,它将一些潜抑的愿望所构成的梦意,逃过“检查制度”而丝毫不差地以原来面目显示出来,而这唯有在某种特别状况下才有可能发生。以下两种因素有助于这种梦意的产生:第一,我们心中必定潜藏有某种愿望,而我们自己深信这些愿望甚至在做梦时也不会被发现,于是“梦的检查制度”更对这怪念头毫无戒备,就像所罗门法典当年就没预料到有必要设一条有关杀父之罪的刑罚一样。第二,在这特殊情形下,这种潜抑的、意想不到的愿望往往以某种对亲人生命关怀的形式,对当天昼间所遗留下来的感受发生让步的现象。但焦虑必定利用这相对应的愿望而如影随形地进入梦境。所以,在梦中这份愿望往往都能被白天所引起的对某人的关怀所掩饰。然而如果有人以为梦无非是夜以继日的心灵活动,而将这种亲友之死的梦另辟于一般梦的解说之外的话,那么这些解释也就更加简化,而一些尚留下来的难题就更不需要再加探究了。

    试图再探索这种梦与“焦虑梦”之间的关系,是相当有意义的。在亲人之死的梦里,潜抑的愿望多能避过“检查制度”。而不受其伪装,但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带来梦中所感受的痛苦情感。同样地,“焦虑梦”也唯有“检查制度”全部或部分受到压制时才会发生。而另一方面,一旦由肉体来源引起了真实的焦虑感受,则强大的“检查制度”便将抬头。因此,很清楚地,我们可以看出心灵之如此运用其检查制度以“伪装”梦内容的用意——唯有这样做,才可以避免焦虑或任何形式的痛苦后果。

    在前面,我已提过儿童心理的自我主义。现在我要再强调这点,并且由于梦也保留了这份特征,所以我们不难由此看出其间的联系。所有梦均为绝对的自我中心,每个梦均可找到所爱的自我,甚至可能是以经过伪装后的面目出现的。而梦中所满足的愿望也都不外乎这个自我的愿望。表面看来“利他”的梦内容,其实都不过是“利己”的。以下我将举出几个看来悖逆这种说法的例子加以分析之。

    第一个梦

    一个还不到四岁的男童告诉我以下的梦:他梦见一个很大的绘着花卉的盘子里,放着一大块烤肉,突然间那肉并未切碎,就一下子被吃光了,但他却看不出是谁吃掉的(注:甚至梦中一些“巨大的”、“大量的”、“非凡的”、“夸张的”东西都是儿童的一大特色。小孩子一心只盼望长大,而想吃东西与成人一样多。小孩是很难使他满足的,他无法了解“足够”(enough)这个词的意思,对他所喜爱的他永远贪求不厌。唯有经过训练,他才能渐渐学会谦虚、中庸。而我们都知道,心理症病人也多半同样地倾向于过分,而失之中庸。)。

    这小家伙梦中的饕餮之客究竟是谁呢?当天的经验必可供给我们一点线索吧!这小孩子几天以来,一直按医生的指示只喝牛奶。做梦当天,由于他太顽皮,而被众人罚他不能吃晚餐。因为他早就已被限制少吃食物,所以他也不在意地接受这份惩罚,也知道自己今晚再吃不了东西,因此他就尽量避免去想肚子饿的事。然而,在梦中虽然经过了伪装,但毫无疑问地,他自己就是梦中那个对丰盛菜肴有所期待的人(甚至是一大块未切开的肉),但由于他知道自己是不准吃东西的,于是他也不敢像通常饿了的孩子所做的梦一般(注:参照第三章所述的小女安娜的梦。),坐在餐桌旁大吃一顿,因此梦中这吃掉烤肉的人就一直不敢露面。

    第二个梦

    有天晚上我梦见在一个书摊上看到了一本我对这方面有兴趣的收集本(艺术作品、历史、成名艺术家等的专文收集)。这本新集的书名是《著名的演说家》(或《著名的演说》),而第一人物的名字是雷歇尔博士(Dr. Lecher)。

    分析时,我因为这个德国反对党的雷歇尔——一个出名的长篇大论的演说家居然会在我梦中萦绕我心而甚感不解。原来事实是这样的:几天前我开始对几位新病人作心理治疗,而一天需耗时十到十二小时,因此是我自己已成了长篇大论的演说者了。

    第三个梦

    在另一个场合,我梦见一个我所认识的大学教授对我说:“我的儿子患了近视。”接着是一些彼此简单的对话,而第三部分接着便出现了我与我的长子。就这梦的隐意看来,父、子和某教授只不过是用来影射我与我的长子。以后我会就其中另一特点,再详细讨论这个梦。

    第四个梦

    由以下这个梦,可以看出真正的自我中心的感情,如何隐藏于体贴关怀别人之后:

    我的朋友奥图看来像生病似的,脸色褐红,眼球突出。

    奥图是我的家庭医生,我对他深深感激,因为几年来都是他在照顾我家小孩的健康,他不仅在他们生病时给予及时的治疗,并且每次登门总是找尽借口地带些礼物给他们。而在做梦当天他曾来我家拜访,当时我太太注意到他看来十分疲累困倦。当晚我就梦见他如此状态,简直就是一个巴瑟洛氏病(Basedow's disease)(注:即甲状腺功能亢进症。)的病人。

    如果你忽略了我所提过的释梦法则,那么你们一定解释这梦是代表着我十分关切友人的健康,以致将这份关切带入梦中。然而这就不仅与我那“梦是愿望的满足”的说法相违背,并且更不容于我这“梦只能以自我的冲动来作解释”的说法。然而,你们如果那样解释我的梦的话,那么我又为什么要担心奥图会患巴瑟洛氏病呢?另一方面,我自己的分析是利用了一个我六年前发生的事情加以解释。当时我们一些人,包括R教授在内,正坐在一辆车内,在黑夜里赶路,以便到还有几小时路程的某村庄歇夜。由于司机精神不好,竟把我们整个车翻下河。还好,大家均未受伤,但这下子却只得在邻近的小客栈过夜。当时我们的不幸事情曾引起了村人的同情,曾有一位男士,一看便知身患巴瑟洛氏病(皮肤褐红,眼球突出,但喉部并无肿胀),他前来招呼我们,并问我们需要些什么。R教授以其一向坦率的态度回答:“不要什么,借我一套‘睡衣’就好!”但这位慷慨的仁兄却回答“抱歉之至,这我可没有”,而就此离开。

    继续分析下去,我才想起巴瑟洛并不只是发现那病的医生的名字,并且也是一位出名的教师的名字。(现在我已十分清醒,倒觉得这种事实是否可靠还成问题。)我的朋友奥图,我曾托他,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时,孩子的健康问题——尤其是青春期这段年纪(因此我提到“睡衣”)一律交他全权负责。由于梦中我看到奥图身上患上述那位慷慨村民的症状,我才恍然大悟梦中意义无非是:“如果我有不幸,奥图会对我的孩子们就像那位村民对我们一般地关怀、贴体。”这梦所含的自我意味,如今大概已经清楚地看得出来吧(注:琼斯博士在美国科学学会(Ameriar Scientific Society)作有关的自我中心的演讲时,在座有位妇女曾反对他这种“非科学的推论”,她认为演讲者只能说这是本国人的梦有这种特色,但决无权推广为美国也不外如此。就她自己而言,她敢肯定地说,她所有梦均以“利他”为目标。然而,为了不伤这位妇女的国家优越感,我必须再多作一些说明,以免人们误解了我这“梦均为自我中心”的论调。由于所有发生于“前意识”(Per-concilus)的念头,均可以在梦中(显意或隐意)出现,所以利他助人的感情当然也有可能于梦中流露出来。同样地,对某人的怀念喜爱,如果的确存在于潜意识里,那么在梦中发生是大有可能的。至此所提的那种说法的真正意思是说:在梦中潜意识刺激里头,我们往往可以发现一些醒觉状态下已经压制下去的自私的倾向。)!

    但这梦的愿望满足又在哪里呢?并不是我在对挚友奥图报复(他似乎经常在我梦中吃亏),而是以下的情形:就像我将梦中的奥图比作那村民,我自己也就成了另一个人——R教授,因为我有所求于奥图,就像R当时有求于那位村民一样,而这就是关键所在。因为R教授在学术圈内独持己见,犹如我一样,以致他到晚年才……这是一个愿望的满足,因为这意味着我还能活得很久,足够使我在儿女青春期仍能亲自照顾他们。

    至于其他使梦者感到轻松惬意或惊骇慌乱的“典型的梦”,我本身是没有这类经验的,但就我所作的精神分析我倒可以说出一些心得。由所得的一些资料看来,这些梦也是一种童年影像的复现——即是说,梦可能包括一些童年时代最喜欢的某些包含急速运动在内的游戏。几乎所有做舅舅、叔叔的不是对着小孩伸开双臂地逗得他满堂飞跑,便是放他在自己膝下摇,然后再突然一伸腿,搞得小孩哇哇大叫,不然便是把小孩高高举起,再突然放手,出其不意地吓他几下。而在这种时刻,小孩总是高兴得大叫,并且不满足地还要再来一次(特别是如果这种游戏含有一点恐怖或晕眩的情形在内时)。日后他们在梦中又重复这种感觉,但却把扶持他们的手省略掉了,于是他们便在梦中得以自由地浮沉于空中,我们都知道,所有小孩子都喜欢被荡来荡去或玩跷跷板一类的游戏,而一旦他们看了马戏团的运动表演以后,他们对这些游戏的追忆便更加清楚了(注:精神分析的研究使我们得到如此的结论:由小孩小运动表演的偏好以及歇斯底里发作时这些动作的重复出现,我们知道,除了感官上的愉快以外,必定仍有另一个因素存在(往往是潜意识地),那就是在人类及动物所看到的性交的记忆影像。)。

    在某些男孩,歇斯底里症发作时,只不过是某种动作的不断熟练的重复。这些动作本身虽然并不带任何刺激,但往往却给当事者带来性感觉的兴奋(注:一位天性并不神经兮兮的年轻同事,在这方面提供给我一段他的经验:“当我荡秋千荡到最高度时,我的生殖器往往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对我而言虽然并不是一种快感,但我仍认为是种肉欲的感觉。”我常听到病人告诉我他们第一次感到性器勃起并常有肉欲的感觉是在他们儿时爬行的时候。由精神分析可以确定地证明孩童期间的混战、扭打往往使他们第一次意识到性的感觉。)。简单地说:小孩时期兴奋的游戏都在飞上、掉下、摇晃的梦中得以复现,唯有肉欲的感觉现在变成了焦虑。然而,就像一般母亲所熟知的小孩兴奋的游戏往往最后以争吵、哭闹而结束。

    因此,我有足够的理由反对那种以睡眠状态下皮肉的感觉、肺脏的胀缩动作等来解释这种飞上、掉下的梦,我发觉这些感觉都可以由梦所带来的记忆予以复现,因此,它们毋宁说就是梦内容本身。

    然而,我并无法对这些“典型的梦”全部予以合理的解释。更精确地说,是因为我所具有的资料使我走入这进退维谷的困境,我所持的一般意见是这样的:当任何心理动机需要它们时,这些“典型的梦”所具有的皮肉或运动的感觉便复生了;而用不上它们时,它们就被忽略掉。至于这与孩提经验的关系,则可由我对心理症的分析得到佐证。但我却无法说,这些感觉的记忆(虽然看来都是“典型的梦”,但却各有因人而异的记忆)究竟对梦者一生的遭遇另有哪些其他意义。但我衷心地希望能够有机会再仔细地分析几个好例子以补充这些不足之处。也许有些人怀疑,为什么这种飞上、掉下、拔牙的梦不计其数,而我却仍抱怨资料缺乏,其实自从我开始注意“释梦”的工作以来。我自己竟从未遇到这一类的梦,而且虽然我处理过许多心理症的梦,但并不是所有梦均能解释。还有许多梦都无法发掘其中最深层所隐藏的意向。某些形成心理症的因素,在心理症症状将消失时,会变得更加厉害,而使得最后的问题仍旧无法解释得通。

    考试的梦

    每一个在学校学习通过期末大考而顺利地升级的人,总是抱怨他们常做一种恶梦,梦见自己已考场失败,或者甚至必须重修某一科目。而对已得到大学学位的人,这种“典型的梦”又为另一形式所取代,他往往梦见自己未能获得博士学位。而另一方面,他在梦中却仍清楚地记得自己开业多年,早已步入大学教席之列,或早已是律师界的资深人物,焉有未能得到学位之理?因此使得梦者备感不解,这就犹如我们小孩子时,为自己的劣行而遭受处罚一样,这是由我们学生时代的要命的考试所带来的记忆的复现。同样地,心理症的“考试焦虑”(examination-anxiety)也因这种幼稚的恐惧而加深。然而,一旦学生时代过去以后,再不是父母或教师来惩罚我们,以后的日子,乃为毫不通融的因果律所支配。但每当我们自觉某件事做错了,或疏忽了,或未尽本分时,一言以蔽之,即“当我们自觉有责任在身”之感时我们便再梦见这些令自己曾经紧张的入学考试或博士学位的考试……

    为了对“考试的梦”作更深一层研究,我拟举出一位同事在一次科学性的讨论中所发表的有关这方面的心得。照他的经验看来,他认为这种梦只发生在顺利通过考试的人,而对那些考场的失败者,这种梦是不会发生的。由种种事实的证明,使我深信“考试的焦虑梦”只发生于梦者隔天即将从事某种可能有风险而必须负责任的“大事”时。而梦中所追忆的必是一些过去梦者曾花费甚大心血,而后由其结果看出,这只是杞人之忧的经验。这样的梦能使梦者充分意识到梦内容在醒觉状态下受了多大的误解,而梦中的抗议——“但我早就已是一个博士了”等等均为事实对梦的一大安慰。因此,其用意不难用以下的话一语道破:“不要为明天担心吧!想想当年你要参加大考前的紧张吧!你还不是空自紧张一番,而事实上却毫无问题地拿到你的博士学位了吗?”……然而,梦中的焦虑却是来自于做梦当天所遗留下来的某些经验的。

    就我自己以及他人有关这方面的梦而言,解析起来虽非百分之百是如此,但大多有利于这种说法。譬如说,我曾未能通过法医学的考试,但我却从不曾梦及此事;相反地,对于植物学、动物学、化学,我虽曾大伤脑筋,但却由于老师的宽厚而从未发生问题,而在梦中我却常重温这些科目考试的风险。我也常梦见又参加历史考试,而这是我当年一直考得很不错的科目,只是我必须承认一件事实——这大多是由于当时的历史老师(在另外的一个梦中,他成了一个独眼的善人)从不曾漏看一件事,那就是我在交上去的考卷上,往往在较没有把握的题目上用指甲画叉,以暗示他对这问题不要太苛求。我有一位病人,他曾在大考时缺席,而后补考通过,但却在国家公务员考试中失败了,以致迄今未能为政府录用,他告诉我,他常梦见前一种考试,但后一种考试却从不曾出现于梦中。

    史特喀尔(W.Steckel)是第一位解析“考试梦”的人,他指出这种梦一概是影射着性经验与性成熟。而以我的经验而言,这种说法是屡试不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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