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平陆都的地形想必你也清楚几分，那里有多少守卒？”
张良看了余小渔一眼，这才缓缓道：“十万不到。”
余小渔摇头，以区区十万要对抗大秦至少五十万的兵甲，纵然他张良用兵如神，也注定是个摧枯拉朽的局面。
“想办法说服齐王建再募兵。”
张良点头，“是少了一点。”
“不是少一点，是少太多了。”
“我明日就去一趟王宫，想办法再谏言一番，不过，我倒是好奇，齐王建昨日问了我一个问题。”
余小渔静听其说。
“他问我，自古以来有没有善始善终的亡国君。”
余小渔冷笑起来，“哪有什么善始善终，就算是九龙夺嫡都做到斩尽杀绝，他凭什么善终？！”
张良点头，“前几日有秦国使臣前来，给他两条后路，一条是大秦万户侯，一条是死。”
余小渔心知肚明，哪有什么秦国使臣，想必就是后胜自导自演的一出计谋罢了。
他转而问张良，“若你去平陆都，有几成胜算。”
张良正色道，“两成不到。”
“知道齐国最初祸根种在什么地方吗？”
张良摇头，扼腕叹息。
余小渔道：“自从周朝大势已去，各路诸侯国都普遍实行了一套激励制度来促使军队强大，例如秦国的二十等爵制，魏国也以土地来作为对士兵的奖励。而齐国纯粹只是金钱激励。秦国禁止百姓私斗，而勇于公战；齐国则是恰恰相反，公民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如此一来，齐国军队的金钱激励法也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张良苦笑道：“就是俗话说的窝里斗。”
余小渔点头，又道：“战争之际，齐国本可除动用常备军以外，还可征募和作战地区接壤郡县的平民作为补充。齐宣王五年伐燕之战，就动用了“五都之兵”及“北地之众”。北地就是指齐国在‘地上河’以北的土地。齐的河北之地用以“备燕”，河东之地则“防赵”。只可惜用钱来买命的那一套早就不好使了，生活大多安逸富庶的齐人都明白脖子上的脑袋更金贵一些。”
张良不置可否，只是面色异常的难看。
“这样算来，你还有几成胜算？”
张良摇头，“一成不到，机会渺茫。”
余小渔拍了拍剑鞘，换身欲走，想了想，开口笑道：“我倒是很好奇齐王建的罪己诏能写出什么花来。”
张良面色古怪。
……
余小渔和张良分别之后，时辰临近午夜。
只是这几日以来，每逢夜晚，都阴云密布，但就是无风无雨无雷，等熬到后半夜过去，阴云大抵都逐渐消散而去。
等走到院子时候，灯火依旧亮堂，却显得安静许多。
余小渔推门而入，便是见到虞姬笑脸如嫣，她等了五六年，终是找到虞子期。
虞子期起身，重新凝视起余小渔，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神情分外肃穆。
“好久都没有看到你笑的如此开心了，赏心悦目。”
余小渔笑道。
虞姬面颊蓦然绯红起来，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拉住余小渔的手，抿着唇，低着头。
虞子期从椅子上站起来，率先走出门外，和余小渔擦肩而过的时候，平静道：“随我出去。”
“哥。”
虞姬面色慌乱，轻声道。
“我有话和他说。”
虞子期平静回应。
余小渔给虞姬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松手朝着院子外走去。
等他来到院里，虞子期这才徐徐道：“我十多年前，在吴中发过誓，能娶她的人，首先一点，是要打得过我。”
余小渔嘴角微微上扬，心知虞子期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
当即拍了拍腰间的赤烛剑，道：“要是嫌昨日没打过，不妨再来打一场。”
虞子期眉头一挑，楞了一下，“那倒不必了。”
“还有什么条件？”
虞子期一时之间竟然哑然。
“要是没有的话，那就算了。”
余小渔躺在椅子上，腰间事先悬着两个酒囊，将其中一个顺手抛给虞子期。
虞子期先前被噎的不轻，心中正阴郁着，接到手之后本想猛灌一口。
在那酒水入喉的刹那，面色陡然红了起来，低头猛地咳嗽。
余小渔大笑起来，那酒囊里的酒在先前被他换了，那酒乃是扶苏从大秦带来的烈酒。
“虞子期，你的酒量不行啊。”
余小渔打趣道。
虞子期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余小渔，只是没想到，自己杀马威未成，反倒被他将了一军。
等喝了几口酒，他语气稍显平缓下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娶虞姬过门？”
余小渔愣了一下，只是未曾想对方如此直接。
“并不是不想，而是现在诸事未了，总不能也拖她蹚这趟浑水。”
“我等不了。”
虞子期沉声道。
余小渔心中大概清楚虞子期心中所想，他还想着兴复亡楚的大计。
“这可和我没关系，我不忍心看着虞姬和我一起受罪，这世道，不管是行走江湖，还是朝堂为官，都是将脑袋别在腰间的活计，一着不慎，可不仅仅是满盘皆输的局面，甚至搞不好大好的头颅都得落地。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守活寡？且我还想为她搏个一生荣华富贵。”
余小渔正色道，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文鸾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相比于余小渔来说，陈文鸾更艰难，甚至说步履维艰都不为过。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虞子期蹙眉问道，神色不善，他甚至一度以为余小渔只是在耍弄虞姬。
“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吧，不过你放心，在此期间，我不动她分毫，若到时候我有所成，那就明媒正娶，告知天下，若不成，兴许落魄，兴许已经是尸骨，且那个时候虞姬也正是大好年华，不耽误。”
余小渔按剑，凝声道，“就算不能搏出个一生荣华富贵，也要替她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虞子期这才松开紧握的手，心悬的石头落地。
和余小渔谈心，他总是有种处处都找不到理的感觉，可又不敢轻易动武功，毕竟余小渔的剑术他见识过。
心中觉得无趣，虞子期正欲起身离开。
余小渔又道：“你还要执意去找亡楚的王族？”
虞子期身形顿了顿，警惕道：“你怎知晓？”
余小渔没有回应，徐徐道：“终究是成不了大计的。”
“就算是整个楚国只剩下了三户，但楚国必将复兴。”
余小渔笑了起来，轻声道：“楚虽三户，但亡秦必楚。这里的三户可不是三户人家，而是当年楚国最为鼎盛的三大家族。”
楚国大三姓，屈、景、昭。当年一手打造出西楚盛况的庞大氏族，和项氏一族共同治理，这三大氏族不仅仅诞生出诸多文臣武将，更是掌握着楚国的宗庙和越王剑池。
虞子期不动声色，道：“若是不行，那就等，等什么时候秦国气数将散，什么时候就是复国的时候，三年，十年，百年，楚人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虞姬就未于你提及过家父遗言？”
余小渔问道。
虞子期闻言，面色茫然恍惚。
“什么遗言？”
“那最好去询问一番。”
余小渔说罢，眯着眼，看着院落苍穹之上不断凝聚的阴云。
也不知这第一声春雷，会不会是崩山裂石的大声势。
虞子期默默起身，回到屋里。
片刻之后，又走出来，神情愈发纠结起来。
虞姬将父亲的临终遗言告之他，竟然是让他毋要再去谋划那复国大计。
这对于虞子期来说，难以取舍。
复国对他来说是忠，听父命，是孝。
见到他面色纠结，余小渔开口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想必你现在也清楚几分，但有些话得摆在你面前，毕竟你是局内人，不如局外人看的透彻。”
余小渔指了指山巅另外一侧那镇压齐国国祚的螭龙砚台，道：“楚国的气数被人生生打散，当年秦王政为何要将小孤山剑场打开，任由天下人将其中的断剑取走？那便是因为断送了西楚国运的人并非仅仅是秦王政一人，而是天下人。”
“那又如何？”
虞子期蹙眉问道，大为不解。
“楚想要复国，就得将小孤山剑场中失散的残剑断剑悉数寻找回来，若是不然，气数将会是一盘散沙，无论如何都凝聚不起来。”
这一个手笔自然是有堪舆大能者在背后暗中指点布道。
不仅仅是西楚，被灭的五国自然也都如此，将国祚气数打为一盘散沙，散布于天下之间，复国就此成为奢望。
“你也信那些江湖旁门的危言？”
虞子期冷声道。
“这只玄之又玄的其一，还有其二。”
余小渔继续道：“项羽什么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项氏一族出勇人，却鲜有大智若妖的存在，就算是项梁也只是马马虎虎算上半个。”
“你见到少主？！”
虞子期眼瞳骤然缩在一起，凝声问道。
“自然见过，想听听我对他的评价？”
虞子期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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