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不等霍长觉开口，边上就有吏目苦笑着挤过来说道：“秀才，这不是小人嚼舌，着实这太过诡异了，却是和先前市井里的传说，一一相符啊！”
衙门里验尸的忤作，一般都是家世相传下来的本事了，虽说大都识字，但要填写尸格之类的事，总还是得有吏目在一边看着，以免写些别字之类的，到时出了事，大家都跑不脱干系。
而这位挤过来，一脸是汗的吏目，就是负责管理那忤作的。所以他对于坊间的的传闻，所知颇广：“杀人，不外乎，为情，为财，为仇，或是见路不平，或是大不敬。总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
这吏目说将起来，那是连胡宗宪也不得不点头的，因为事实上，大抵就是这样，这世间没有那么多无缘故的事体。
“可是这被害的人等，全然是，全然是无缘由的啊！”吏目感觉就要哭起来了，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他可是管着验尸 的忤作的，绝对不是胆小的角色。
只是按着这坊间的传闻：“百鬼夜行，会跟瘟疫一样啊，漫延整个乡里啊！”
胡宗宪听了之后，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一边吃着茴香豆，一边示意着那吏目接着说下去。
他是胆大包天，他也的确是好脸面的人，但他胡秀才不是妄人，不会对于事态一点了解也没有，就突兀的去提出自己的意见。
于是吏目便说了下去：“这户人家，说将起来，祖上也是有出仕的，到了这家主人的祖父那辈，也还有中过举的，家中子弟也没有流连青楼或是好赌的，家里有上百亩的水浇地。”
为什么不说人品如何，可有仇家，而先提起这两项？因为在公门修行的吏目，他是拎得清的，这两样，他觉得是最为重要的事。
祖上有人做过官，家道不是突然一落千丈的，祖父辈还有中过举，还有同窗，也不至于平白无事，就被人欺负，有人要对这家人下手，也得想想，人家可也是能找得到的人。
要是祖人有人做过官，然后几代人下来，就算没有人再于科举上混出名堂，那也就是个破落的家道，便是有钱，也是小儿持金过市。
所以这点很重要，吏目先提出来。至于家里有地，又没有人好赌或是好去青楼捧当红女校书，也就是说这家人不用为了生计，去作奸犯科之类的，无生活之忧。
“为人也很和善，从不跟人争吵，四邻都说，这家是真的君子如玉啊！”吏目说到这里，却就苦笑起来。
因为这家人的希望，就这么被湮灭了：“本来，他家里是有望重振家业的，他家啊，这一辈，出了个神童，最七岁，就能诗，本来说再过两年，就让他去考秀才的。”
“那孩子的尸体没找到。”边上忤作却是低声提醒着自己该管的上峰，要不这吏目出了丑，说错了话，回头忤作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吏目不以为意：“唉，这么大家子，几十口都没了，一个孩童，又能躲得过去？估计被鬼怪在哪索了命去吧。若是活着，这么几天，也该饿着受不了跑出来吧？”
这话边上的人，连着霍长觉也纷纷点头。
因为这家人，是祖上做过官的，这不是霍家、胡家那样的小院子，祖宅传下来，当年阔过，也是三进三出，还带着后园的大院子。
这么大的院子，那是以亩来计量的，一个孩子，如果死在某个角落，那真一时半会找不出来的。
随便一个柜子或是地窖，某些竹筐底下，更别提床底、猪栏后头堆柴火的所在等等，他真是死在里面，就依靠着十几个差役捕快，这几天，如何查得过来。
“不召集了坊间的青壮，过来清查？”胡宗宪听了这么久，终于问出了自己的意见。、
吏目摇了摇头：“这要说出去，百鬼夜行，只怕这镇子里，有钱的得跑，没钱的，逃荒也得逃啊！”
所谓故土难离，但却有两件事，让人不得不离，一个是没有饭吃的恐惧，一个是无法抵抗的死亡。
“秀才，你可千万不要往外说啊！”吏目和包典吏，都禁不住出声向着胡宗宪叮嘱。
听到这里胡宗宪就失笑起来：“不是，不是我没心没肺，而是你们是合伙捉弄我还是怎么回事？”
“百鬼夜行，你们说了半天，就没说出，到底凭何断定，就是百鬼夜行啊！”
“十鬼夜行可不可以？三鬼呢？为什么是百鬼呢？”
胡宗宪倒不是嘲讽，而是他对于这个说法，非常不理解。
霍长觉轻咳了一声，大约是想让胡宗宪暂时不要问，以免丢脸。
可是胡宗宪却笑着摇头道：“霍大兄没事，不懂就是不懂，我总得问个清楚的。”
“不知道秀才可听说过‘夜走千万鬼，鬼煞走第一’？”包典吏一边拭着额上的汗，一边低声地向着胡宗宪问道。
那吏目也在边上补充：“一百天，每天增加一个鬼物，就是夜走鬼，也称为百鬼夜行。”
说到这里，包典吏看着胡宗宪的眼神就有些古怪：“比如秀才，你说夜里迷路，又遇着死了多日的人，结果去扶他，只扶起一张人皮，这就是所谓‘交道鬼’了。”
除了交道鬼，当然还有别的鬼，比如这全家被灭门的，有人死五谷轮回之地的，那就是厕鬼作怪；有死前被奸淫的，那是欲色鬼； 有腐尸被食的，那是食肉鬼等等。
“到现此时，按着所在，整个绩溪县，四乡八里，已出了一十五鬼，全然就与传说之中，百鬼夜行的说法一模一样啊！如果风声漏出去，到时全县百姓都往外逃，不单你我，便是明府也保住顶上乌纱啊！”包典吏说着，不住地拭汗，哪里有不担心的？这也是他不让陈典吏跟过来的原因了。多一个人知道这这事，便多一分泄漏出去的可能。
“若是事件泄漏出去，我可把这丑话说在前头，就是在场这一十二人做的，只要我或胡秀才、霍小旗，有一人不死，便一定要往州府里，报你们大不敬，欲行谋逆之事！”包典吏说到这里，却是一脸的凶残，他是真怕。
一县百姓要都逃了，那知县不是乌纱保不住吧？那是人头都得落地了。至于他们这些典吏，那能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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