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昨儿个已经打听了些消息，有所准备，眼下听着山羊胡子的教训，倒是恭敬诚心。
京师武备学校，最初的名字是大焯皇家军武学院，皇帝挂院长，当朝太子出任全权副院长，每一个入读学院的都是“天子门生”，只是持续了不到两年，学院摘牌，差点连太子都被废掉，这桩事传到边地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陆景就当戏台上的神仙打架了，况且那会年幼，实在没觉着隐藏着怎样的风云诡秘。
两年前皇帝驾崩，太子当朝，许多新东西冒了出来，其中就有那座京师武备学校，如今在大同、动夷开设分校，已经到了极限。听着京里来的人说起，当今这位年轻的皇帝似乎铁了心想要革新，只是忧心操之过切，这才放缓了脚步。而兵部那几位新面孔，实际上就是皇帝的试水。
还是太子时，这位陛下就露了很多苗头，为了方便做事，甚至自封了一个镇国公，开府总理支持了许多新奇之法。最终先帝以“太子受妖人蛊惑”而将其禁足，随即在菜市口砍了一堆妖人，宣告了太子的失败。
至于太子为何仅仅被禁足了事，外界传言漫天，大多倒是认为先帝“知子莫若父”。
朝廷虽有意隐藏某些细节，但当时砍下的脑袋，京城百姓何人不认识？为首者可不就是詹事府右赞善，甲辰科榜眼苏原……
陆景回过神来，山羊胡子瞪了他一眼，在那条子上做了批注，随即打发他先回教舍。
陆景拜别。过分讲礼貌了，山羊胡子难得点点头，在这座武备学堂，都是莽夫，知个屁的书达个屁的礼。山羊胡子已经习以为常，突然冒出个识些糙理的倒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了教舍，只剩下最后边靠窗的空位，陆景朝那边走了过去。刚刚山羊胡子已经简单介绍过武备学堂四班的大概情况。总体讲天班地班都是勋贵，玄班生源不定，但都需要经过专门的考试，合格了才能进入，黄班就更直接了，都是跟班，因此人也最多最杂。当然这种跟班本身又不仅仅是勋贵“家臣”，也有陆景这样从底层凭借军功入读的，只是大都出生低微，被人为依附在了那些勋贵门下。唯一出头的机会就是考入玄班。因此除了大多数仗势欺人的，也有认真学习的，只是基础着实太差，倒也见证了山羊胡子为何那般胡子稀疏。
陆景刚刚坐下，就有人围了过来，小心探问着来路。陆景掏出萧家的徽记，吓退了不少，倒也有知道些内幕的，坐下来聊聊。陆景目测三五人一起上的话也招架得住，不用担心聊崩，也就兴致不错。点头附和，时而夸奖几句，羡慕表现得滴水不漏，实则始终盯着前方一直待在座位上的两人，有点意思。
武备学堂对于黄班的课程设置随意至极，除了负责教谕山羊胡子始终坚守，其余课程都很随意，山羊胡子不得不担负起“步、战、骑、射、辎重”等专业课之外的所有课程。而且就黄班学生的水平，识字不如蒙童，文章不及稚儿，山羊胡子折磨得一脸苦大仇深。可谁让他就运气差到这个地步，接连被排挤到了武学堂当文先生。
下午三堂课，各半个时辰，陆景错过了第一堂，第二堂没有先生，第三堂再次见到了山羊胡子，依旧是蒙学内容，前半堂先生领读《四书》之《大学》，由“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始，后半堂书《千字文》，笔墨纸砚、书册倒是早早放在了桌上。陆景认字，跟读倒没什么问题，写字就不抵”张飞绣花”了，只有粗狂而无心细。
大抵是注意到他的专注，山羊胡子走到他背后，硬是站了好一会，也无指点，陆景只好耐着性子，小心翼翼的勾勒着，那种紧张感，甚至都超过了被一队草原人包围。
最后一笔收尽，山羊胡子冷不丁来了一句：“读过书？”
这年头不读书，大抵也不会写字，换言之能写字，姑且也就能推测读过书。
陆景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肃身而立，差点喊出“回禀将军”，嘴皮子也不知怎么突然就秃噜了，海口到，“卑职在边地，用树枝在沙地里画过这玩意。”
引得一堂哄笑。
山羊胡子呵斥一声：“肃静。”转而与陆景道：“不是画过这玩意，而是写过字。”
陆景挺胸，正色道：“是写过字，卑职记下了。”
山羊胡子颔首，听着那声卑职实则有些不对付，一时又不知该如何纠正，总不能因为能写几个字就让人自称“学生”了吧？
但不管如何，总算让他见到一个有点学生样的了，这学堂到底不再那般乏味。
回到前方讲台，山羊胡子清了清嗓子，自打到了白登山，他算是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对面前这些家伙没必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凡事直接，倘若不听，自有学堂训导处出面解决。当下发布了今天的课后作业，“每人临写十遍《千字文》，明天第一堂课交。”
满堂哗然。
“山羊胡子有病了？”
……
陆景偷偷缩了缩肩膀，给后背冷汗挤出一条沟壑，缓缓坐下。
猛然抬头，不知何时身边又多了一个人。那人吓他一跳，竟毫无歉疚之色，一双牛眼都瞪着他刚刚画的玩意。
甩了甩头，陆景提醒自己这叫“写字”。
至少在这里得记得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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