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好不容易赶走一个杨赐，如今却又来了一个唐王，太后究竟想要如何？”
大将军府正厅内人才济济，卫鞅、韩信、沈邕、贺拔胜、荀若、嬴雍、嬴起、郭振、江甫、裴仁、朱勇、高国等人齐聚一堂。
在场之人都是嬴曦的心腹，自然不会再避讳什么，一向沉默寡言的韩信皱着眉头，替嬴曦打抱不平。
秘书令沈邕双手拢在袖中，微微冷笑道：“唐王回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足足带回三万精兵，若是太后再下令将这三万军队编制成禁军，再让独孤信父子掌握，那便相当于在大将军头上悬了一柄随时都有可能会落下的尖刀！”
说罢，沈邕避席出列，对嬴曦拱手道：“大将军，臣有一策，可解决唐王与他带来的军队。”
嬴曦面目含笑，伏在案上道：“卓然何以教孤？”
沈邕道：“如今荆州项籍猖獗，与宋偃联合夹击淮南，大将军不妨上表，请唐王率所部讨伐项籍。以荆州的力量，唐王若胜，其麾下将士亦死伤殆尽，不足为患；若败，大将军便可借此良机打压唐王。”
嬴曦听着沈邕的计策，脸上笑容不变，只是说道：“此计甚妙，但孤暂时还不打算与唐王交恶，以孤的实力，就算他能够带着三万军队回来，又能如何呢？”
在他看来，沈邕此人足智多谋，向有奇计，但其缺点也很明显，那便是手段狠决，不留余地。所以，他才会让沈邕担任负责机密要事的秘书令，而不是负责朝政的中书监。
沈邕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嬴曦神色，作为久在他帐下效力的老随从，了解到他心意的沈邕便闭上嘴，不再多言。
卫鞅这时出列道：“如今杨赐隐退，朝臣正对大将军心怀敬畏，鞅以为大将军此时不宜再针对唐王，应当以安抚朝臣、拉拢人心为上。”
“不错！”嬴曦大笑道：“先生此言，深得我心！”
荀若不失时机地插话道：“唐王率军入朝，那么唐国便形同虚设，大将军不妨……”
闻言，众人眼睛一亮。
韩信应和道：“荀长史所言有理，河东乃关中门户，大将军可趁此机会，将其收入囊中。”
嬴曦颔首：“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只是，河东地处太行，乃兵家必争之地，有谁可为孤镇守此处？”
沈邕似是早就想到这个问题，出列道：“臣建议，由韦裕出镇河东。”
“韦裕！”
嬴曦眼睛一亮，他竟然差点把这个小子给忘了。
当年韦裕还在他军中效力时，便曾在萧关之外成功阻拦过獯鬻大军，出镇弘农后，更是数番随军出征，屡立战功。如今嬴曦已经将弘农规划为与山东诸侯之间的缓冲带，自然可以将镇守此处的韦裕调走，安插在河东。
想到此处，嬴曦便颔首道：“可也，韦裕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
尚书台位于都城正北的皇城之中，是整个朝廷的中枢之地。身为尚书令的崔缜不但是尚书台的长官，位在台阁左右的中书监和御史台也同样在崔缜的权力范围内。
不过，在崔缜之上，还有所谓的五府存在。除了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以外，大将军嬴曦、车骑将军独孤信皆录尚书事，崔缜虽然是尚书台长官，但也必须要位居这五人之下。
一般来说，这五位辅政大臣各自开府，皆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府衙和属官，是不需要来到尚书台处理公务的。但是今日，位居五府之首的大将军嬴曦却乘着车驾来到尚书台，与尚书令崔缜商议迎接唐王入朝之事。
“大丈夫当横刀立马，搏杀于疆场之上，安能屈身至此，徒做一刀笔吏！”
尚书台靠近外围的一处签押房内，忽然传出一人的怒吼，紧接着，一支毛笔自其中飞出，恰好落在了经过此处的嬴曦足上，纯白的云头丝履顿时便染上一道刺眼的墨痕。
左右亲卫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拔刀怒道：“何人！”
嬴曦伸手拦住二人，俯下身子捡拾起犹有墨晕的毛笔，径自走入签押房。
只见一位年轻人站立在内，面有怒色，他对面站着一人，嬴曦依稀记得是个户曹郎中，好像姓张来着。
这位张郎中原本也是含怒暴起，似乎正欲对眼前年轻人大加责骂，但他眼力劲好，余光瞥到有人进来，当下便收敛怒容。待细细打量来人，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走下案台，躬身顿首道：“下官张……张繇，拜见大将军！”
嬴曦挥手，转眼望向那收敛愤色的年轻人，只见他身形高壮，肩膀宽厚，豹头虎须，当真有一番堂堂相貌。
年轻人也转身顿首：“臣户曹吏班远，参见大将军！”
与颇露惊惶的上官张繇比起来，这年轻人虽职务轻微，但却能在他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当真是颇为难得。
嬴曦微笑，将手中笔递过去：“这可是你掷出去的？”
班远伸手接过，不作辩解：“确是臣下所为，请大将军责罚。”
方才他低首行礼时恰好看见嬴曦履上墨迹，当下便明白事情由来。
嬴曦负手走出两步，忽然笑道：“方才听你所言，似乎对这当下官职颇有不满？”
“臣下不敢隐瞒大将军，确实如此。”
“有趣，说来听听。”
班远应诺，道：“为此刀笔吏，实为奉养老母，不得已而为之，大丈夫立天地间，当扬戈纵马，封侯万里之外，安能在此三尺之地，受这小人腌臜气？”
张繇方才听他志向，嘴角摆出一丝颇具讽意的笑，待到后来，见班远竟将矛头指向自己，不禁大怒，刚要说话，忽而想到大将军在此，不可放肆，只得忍气吞声，但其脸色显然不太好看。
嬴曦听完班超言语，却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一个封侯万里之外！班远，孤给你一个机会，不知你可敢应接？”
班远眼睛陡然一亮，当下便跪伏于地，行稽首之礼，高声道：“臣下当然敢！”
嬴曦轻笑着点头，转身对刚刚走进来的崔缜说道：“崔令君，这次孤可要从你手里头要人了啊！”
崔缜淡笑：“大将军既欣赏这个年轻人，老夫自当成人之美，待他将来万里封侯，老夫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两人相视，皆是放声大笑。
广初二年三月，唐王入朝。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阳春方至，草长莺飞。明德门外已是冠盖林立，赤旗招展。
太后下制，命车骑将军独孤信、司徒王琰、御史中丞陆云率京中郎官以上者皆出城十里外迎接唐王入朝。
一辆装饰古朴的马车停留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在旷野中显得如此渺小。
嬴曦拉下卷起的帷幔，淡然道：“走吧。”
未央宫传出太后制令，正式拜唐王为太尉，录尚书事，更唐王卫为中军，以谯王康为中领军、开府仪同三司，迁独孤晟为中护军。
“大将军还要再忍下去吗？”
刚刚率领部众将都城防卫移交中军的嬴雍铠甲未去，面情激愤。对面的嬴曦反倒是淡然微笑：“且稍安勿躁，移军北原，这也是孤的想法。”
他起身徘徊两步，稍加沉吟，道：“你且去，勿要多生事端。”
嬴雍张了张口，见嬴曦表情，却也未敢多言，就此拱手告退。
嬴曦踱回后宅，换上一身赤色绣云纹广袖圆领袍，腰间的金带换成了普通的革带，头戴一顶无翅纱帽，行止间更有书卷气，恍若一位太学士子。
行出阁外，却不意迎面撞上款款行来的清河。
“郎君，你这是……”
清河亦是少见他如此打扮，恍惚一瞬，不禁轻笑询问。
“没什么，出去走走，夫人可要同去？”
“这……”清河似有些迟疑，嬴曦却已搭上她的肩头，笑吟吟地嘱咐侍婢：“去给公主拿一身寻常衣裳，还有幕离。”
长安共有两市，东市靠近未央宫，其周围的平康坊、宣阳坊、崇仁坊皆是公卿贵人所居宝地，故市中所货多为珠宝玉器、珍珠锦绸、象牙玳瑁、火玉金宝。相较而言，西市则与百姓日常用计息息相关，不但有中原各地的丰富物产，来自西域的胡麻、甜瓜、银器等亦是随目可见。
西市道路宽阔，车马繁多，由于地处平民群坊间，平日里便是车水马龙，每到节日更是灯火结彩，来往民众络绎不绝，甚至许多官人贵介也都会微服至此，与民共乐。
西市一家名唤“波斯邸”的酒肆中，嬴曦与清河相对而坐。似他这般打扮的人在此尚有几位，看其气质样貌，应多是京城太学中的士子。不过他们便无有嬴曦这般气质，举手投足间尚带着些许少年人的轻浮与稚嫩。
只是清河对此地似乎不甚喜爱，尽管隔着幕离，看不见她面色，但嬴曦却仍可隐约着意到她沉默之下的潜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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