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Ⅰ-使团喋血记(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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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芳问道:“大人,他、他又是个假刺史?”

    狄公笑着摇摇头:“不,他是真的。”

    李元芳越发糊涂了:“真、真的?”

    方谦以守为攻,讽刺道:“狄大人的想像力可真丰富啊!一句话就把卑职说成了逆贼刘金。”

    忽然,虎敬晖张大了嘴:“是,是,这声音确实耳熟。大人,他、他……”

    狄公道:“他就是刘金!世上根本没有方谦这个人,所谓的幽州刺史方谦就是刘金!”

    方谦冷笑道:“不知大人说卑职是刘金有何证据?”

    狄公嘿嘿一笑:“你怕我找不出证据吗?”

    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方谦面前望着他。忽然他一伸手,使劲扯下了方谦的外衣,将他的身体转了过来——后背上一块一尺见方的大伤口,前胸、两肋赫然布满了密密的鞭痕和刀伤……

    虎敬晖惊呆了:“这、这是我们千牛卫的七星鞭和肋排刀留下的疤痕!”

    到这时,方谦浑身颤抖起来。虎敬晖慢慢走到他面前,猛地一把扯开刘金的裤管,赫然露出了大腿上的两个碗口大的疤痕,刘金登时面如死灰。

    虎敬晖一声惊叫,连退两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大人,他,就是刘金!这伤口是我们千牛卫所用的木驴留下的疤痕,绝不会错!”

    方谦一声哀叫瘫在凳子上。虎敬晖一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一把拉了起来,恨恨地道:“你这逆贼!脸换了,身上的皮换不了吧?我们的七星鞭和肋排刀给你打上的印子换不了吧?”

    黄豆大的冷汗从刘金的脸上滚滚而下。狄公微笑道:“敬晖,你说错了。现在这张脸,才是刘金的真面目!”

    虎敬晖一下子愣住了:“什么?”

    狄公道:“你审了他三年,竟然没有发现,他一直戴着人皮面具吗?”

    虎敬晖茫然。方谦反倒镇静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狄公之神,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错,我就是刘金,也是方谦。”

    李元芳完全傻了:“你、你是土窑里的那个刘金?”

    方谦点点头:“不错。不知狄大人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狄公笑了笑:“其实,开始我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只是觉得你的出现有些偶然,但这一点点疑虑很快就打消了。当晚我在东花厅设宴,你拒绝仆役为你更衣,当时元芳说你很勤俭,我却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而真正引起我怀疑的,是接下来的对话,你对我的问话对答如流,不假思索,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试想,一个在山洞中单独关押了三年之久的人,说话会这么利落?头脑会这么清晰?”

    方谦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狄公继续道:“然而,这种怀疑只是一种隐约之间的东西,并没有任何佐证。于是,当晚我派狄春连夜赶往京城去调你的库档,意在查察一下的你出身,有助于判断你的行为逻辑。这本是例行调查,可就在当天晚上,你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毒蛇杀人。”

    方谦点了点头:“我知道,当时我就觉得事情不妙。”

    狄公道:“是的,这件事令我隐隐感到你的身份非同小可,肯定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恰在此时,我想到了‘蝮蛇’这个人物,此人行凶有一系列的仪式,比如毒蛇开道,还有杀人后留下的湖丝手帕。联想起京城土窑废墟中,他曾留下的那一点点手帕的残片,一个结论已在我脑海中渐渐形成,‘蝮蛇’很有可能在暗中与你联络。”

    李元芳和虎敬晖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中流露出钦佩之色。狄公道:“而接下来,你就犯了第二个致命的错误。”

    方谦问:“哦?是什么?”

    狄公笑了笑:“还记得,我曾问你的一番话吗?”

    方谦道:“记得。你问我知不知道府库中的上千万两官银的去向,我说还不曾听说此事。”

    “对,”狄公道,“我问你在秘道中关押的三年期间,听到过秘道中有什么动静没有,比如说大队人马频繁走动之类,你回答说没有,因为你关押在一个独立的监房,与外界隔绝。你是这样说的吗?”

    方谦点头道:“是。我记得。”

    狄公道:“我问这番话,就是要证实你是否曾在秘道中关押过三年之久。假方谦通过秘道将几千万两官银盗走,这定非一日之功,可以肯定他的人会时常在银库与二堂之间的秘道中穿梭,搬运,而你,竟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于是,当天夜里,我和敬晖二访秘道。我把自己关在你坐过的屋子里,叫敬晖在走廊里重重地走路。他的脚步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方谦的脑袋耷拉下去,哑口无言。

    狄公道:“你们想一想,敬晖一人的脚步声都能听得如此明显,就更不要说那伙搬运银两的歹徒们了!而这位在秘道中关押了三年之久的方大人竟然说没有听到过任何声响。这时,我已经确定,你根本没有被关押在秘道中,是假刺史案告破后才钻进去的,你这样做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虎敬晖恍然大悟:“我说您为什么要再进秘道,原来为了这个!”

    狄公对方谦道:“当天我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你的后背一定有伤,你不让仆役进房就是为了怕仆役们看到你的伤口。为了印证我的判断,我昨夜命人在东花厅偏房放了一把火……”

    虎敬晖惊讶不已:“怎么,火是大人下令放的?”

    狄公点点头:“正是。火起后方大人移驾,仆役才能进屋替我搜集证据。”

    方谦叹了口气:“真是防不胜防啊!”

    狄公道:“是的,于是我从你的床上得到了一些白药,从而印证了我的判断。而当天夜里,你们又犯了第三个致命的错误。”

    李元芳道:“那条蛇。”

    狄公点点头:“不错,这是欲盖弥彰。而敬晖将蛇拿到我的面前,我一下就认出了它是我曾见过的那条毒蛇,它一直盘旋在我们周围。这就说明,那个神秘的‘蝮蛇’一直在我们的周围。而这件蠢事更加暴露了‘蝮蛇’与方谦的关系。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感到方谦很有可能有另外一重身份。”

    方谦听了狄公的一番分析,不由得不服输。他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怎么会选择与狄仁杰作对呢?你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狄公笑了笑:“今天早晨,狄春带来了吏部库档,我细查之下,惊奇地发现,你竟然曾在越州做过县令,后又调到越王府中做了一年的长史,一年后,你因病告假回乡。提到越王,我马上想到了刘金。终于,土窑中的刘金和眼前的方谦渐渐合成了一个人。于是,‘蝮蛇’劫土窑,救刘金,真方谦出现,‘蝮蛇’与你暗中联络,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于是我明白了,当年,你根本没有告假回乡,而是阴潜在越王府中做了越王的贴身记室。”

    方谦抬起头来,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狄公继续道:“你将方谦之名隐去,又用回了你的原名刘金,并参与了越王之乱。明白了这一层,一切便都豁然开朗。比对库档,回想起我们第一次谈话,你当时所说的话便漏洞百出了!”

    方谦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问:“什么漏洞?”

    狄公道:“你说十年前,越王请你参加了襄阳大会,是吧?”

    方谦道:“不错。”

    狄公道:“据吏部记载,十年前,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越州县令。而襄阳大会的与会者都是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的元老重臣、开国郡公,最起码也要是刺史、司马,而你竟然说越王请你参会,真是令人发笑!”

    方谦咬了咬牙:“不错。”

    狄公道:“但是,你却知道襄阳大会的情形,如果说有一个没有资格参加襄阳会议的人,却能说出会议的情景,这个人会是谁呢?当然是你,刘金。因为,你是越王的记室、幕僚,也是越王逆党中唯一幸存之人,掌握了所有与会者的名单。这也就是皇上千方百计要抓住你的原因。也正是通过这一点,我最终断定你就是刘金!”

    方谦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想不到我精心编纂的一番说辞,到你那里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狄公继续道:“想清楚了这一点,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越王死后,你利用自己的关系和那份名单,四处活动,得到了这个幽州刺史的位子,为你继续谋反创建了一个基地。在这期间,你一直没有停止活动,四处笼络心怀不轨的人,罗织在你麾下。但你却不敢用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当然也不敢在刺史府进行这些勾当,于是,你每次外出活动,都要戴上假面。三年前,在一次活动中,被朝廷的侦骑发现,将你擒获,送往京城。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要有一个人替代你刺史的位子,而且,还不能被朝廷发现,于是,你们的人想出了这个以假替真的办法。我说的不错吧?”

    方谦闭上了眼睛。

    狄公道:“为了救你出来,你们的人策划了刺杀突厥使团,冒名进京这个惊天之举。这样,你带着名单,跟着使团,堂而皇之地走出京城。”

    方谦又是长叹一声。

    虎敬晖踏上一步:“名单在哪儿?”

    方谦冷笑一声:“你在京城没有得到,在幽州也别想得到!”

    虎敬晖大怒,飞起一脚将方谦踢得飞了出去。狄公赶忙制止:“敬晖!”

    虎敬晖强压怒火:“大人,皇上之所以派我前来,就是为了要找回名单。”

    狄公道:“名单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虎敬晖愣住了。狄公道:“你审了他那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发现,那份名单刺在他的后背之上吗?”

    虎敬晖一声惊叫:“您是说,他后背的伤口是……”

    狄公道:“不错,他的主子得到名单后,便将附在他身上的这份原件毁掉,并让他继续接任幽州刺史。可没想到,还没有等到他上任,我们就迅速破获了幽州逆党,这令他们措手不及。而他们又不甘心放弃幽州这块经营多年的基地,于是便派真方谦潜回秘道,因为他们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发现这个秘密所在,真方谦便会出现在我面前。这位真刺史因为饱受屈辱,我一定会助他官复原职,这样,幽州又再一次落到他们的手中。真是个如意算盘!方谦,我说的不错吧?”

    方谦抬起头:“不错!”他彻底为狄公的一番精辟分析所折服。

    狄公道:“你的主子是谁?”

    方谦道:“狄大人,你杀了我吧。”

    虎敬晖嘴里一声怒骂,踏步上前,狄公赶忙制止。他拍了拍手,门外走进几个卫士。狄公道:“先将他押到隔壁房间。”

    卫士们答应着,拉起刘金走出去。虎敬晖埋怨道:“大人对他太客气了!这个狗杂种!”

    狄公笑了:“敬晖啊,你不应该生气,你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当中,突厥使团遇害案已经浮出水面了么?”

    虎敬晖一愣,立刻明白过来,他狠狠一拍额头:“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李元芳也笑了:“大人,还记得咱们二人在京城客店中的那番分析吗?”

    狄公点了点头。元芳道:“当时,大人仅凭‘蝮蛇’留下的一块手帕,层层递进,用排除之法得出一个结论:假使团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救出土窑中的神秘人物——刘金。事隔旬月,大人的预言便在这里被丝毫不差地印证了!”

    虎敬晖目瞪口呆,问道:“怎么,一个月以前,大人就知道了?”

    李元芳点头:“现在看来一切都清楚了,这个刘金就是使团案的元凶巨恶。他派遣杀手在甘南道截杀使团,化装进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救出,再以使团身份为掩护,逃过层层盘查,逃出京城……”

    虎敬晖接过话道:“本来,刘金的如意算盘是将大人引到甘南道,让我们陷在误区中,无法破案。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大人竟看破表象,直奔幽州,叫他们措手不及,捉襟见肘,几个小小的纰漏,竟令他们满盘皆输!”

    李元芳长长出了口气:“想不到,一个如此离奇复杂的案件,竟在不到一月之内便真相大白!”

    虎敬晖由衷地赞叹:“狄公真乃神人也!”

    狄公笑了:“听你们这样分析,似乎我们可以结案了。”

    虎敬晖道:“就是结不了案,也差不多了。”

    狄公摇摇头:“还差得远呢!”

    虎敬晖和李元芳愣住了。

    狄公道:“问几个小小的问题。第一,方谦的主子是谁?可断定他就是幕后主使。第二,那份名单在哪儿?第三个问题,我要问问元芳……”

    李元芳道:“大人请讲。”

    狄公道:“自从我们到了幽州以后,那个在甘南道和京城时时出没的‘蝮蛇’,就再也没直接露过面。我们只是通过他的蛇来判断其存在,而他那块带有标识意义的白手帕也再没有出现过。你认为这正常吗?”

    李元芳张口结舌,不知所对。

    狄公道:“‘蝮蛇’是涉案的第一号凶犯,杀使团、刺郡主、救刘金、烧土窑,都是由此人一手策划和执行。可偏偏到了幽州,我们查处方谦,清扫逆党,真的触及到了此案的核心,他怎会不跳出来?”

    李元芳冥思苦索,良久,点了点头:“有道理。”

    狄公道:“最后一个问题,府库中的大笔官银到了哪里?”

    虎敬晖和李元芳都摇摇头。

    狄公道:“长史和银曹查遍了城中数十家银号、钱庄,没有一家走过数额如此巨大的款项。那么,这几千万两银子不翼而飞,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二人瞠目结舌,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对答。虎敬晖泄气地道:“我还以为快完了呢。”

    李元芳笑了:“虎兄不要泄气,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了。”

    狄公笑道:“嗯,元芳这话说得好啊。我们找到了刘金,离真相也就不远了。元芳,我把刘金交给你看管,你要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李元芳道:“请大人放心!”

    夜,城外古刹正殿。金木兰一声惊叫,瘫坐在蒲团上。“蝮蛇”长叹一声:“我曾经说过,你在玩儿火,可你不听我的劝告!”

    金木兰颤抖着道:“刘金都说了什么?”

    “蝮蛇”道:“现在还没有开口。”

    金木兰松了一口气:“这就好。”她慢慢站起身,拉住“蝮蛇”的手柔声道:“现在怎么办?”

    “蝮蛇”摇摇头:“我不知道。一次次失败,令狄仁杰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金木兰长叹一声。“蝮蛇”抬起头来:“木兰,我们放弃吧,现在洗手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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