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根生颤抖着望着眼前三人,点了点头。狄公在炕沿上坐下,李元芳回手关上了房门。曾泰走到方根生面前,面带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根生哆里哆嗦地道:“小、小人方根生。”
曾泰点了点头:“哪里人氏?”
方根生道:“江南东道,颖州人氏。”
曾泰道:“来永昌县做什么?”
方根生道:“到隔壁的来庭县小杨庄投亲。”
曾泰道:“既然是到来庭县,应该走官道才对,怎么走到了这里?”
方根生道:“小人听说穿过恩济庄背后的邙山,就到了来庭县。小人贪图近路,这才走到这里。”
曾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狄公。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方根生,昨天夜里,你在村西头的江家大院里看到了什么?”
一声霹雳在门前响起,方根生一声惊叫,登时脸色煞白,浑身不停地颤栗。狄公安慰他:“不要害怕,你现在非常安全。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方根生的牙关不停地击打着,哆哩哆嗦地道:“鬼,鬼,无头厉鬼……”
狄公惊呆了,望着李元芳和曾泰。二人轻轻叹了口气。狄公问:“你真的看到鬼了?”方根生点点头。
狄公又问:“鬼是什么样的?”
方根生道:“没有头颅,穿着铠甲……”他讲述了昨夜亲历的一幕——黑夜,大雨倾盆。江家大院正房内一片漆黑,方根生摸黑走了进去。忽然脚下一绊,身体摔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一道闪电亮起,他发现手上竟满是鲜血;又是一道闪电亮起,他身下竟是一具无头尸体!方根生发出一声惨叫。轰隆一声炸雷,屋内的油灯竟然亮了起来。方根生颤抖着回过头,忽见对面墙壁上用鲜血画着一只巨大的雄鹰,墙角边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方根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浑身扑簌簌地颤抖着道:“小人方根生,路过此地,是、是、是前来借宿的,老爷饶命,饶命啊……”
屋中响起了一阵铁甲磕地的“喀喀”声。方根生慢慢抬起头来,展现在他眼前的是:老式的虎头镔铁护脚甲、老式的锁叶连环护腿、三层镔铁重铠、老式青铜护心镜、黑色的斗篷。一道闪电划过,方根生看到此人的脖颈上空空如也,没有头颅!方根生吓得魂飞魄散,瞳孔完全散乱。那无头厉鬼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手提一柄长大的奇形兵刃。又是一声惊雷。方根生双手抱头,一阵凄厉的惨叫,双眼翻白,昏死过去。狄公听了方根生的叙述,不胜惊讶,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根生轻轻抽泣着:“小人当场昏死过去,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元芳叹了口气,提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不停地画着。曾泰纳闷道:“你在画什么?”李元芳没有回答。不一会儿,他放下笔,将纸递到方根生面前道:“你看看这个。”
方根生伸手接了过来,突然一声惊叫,跪在炕上,不停地抖动着。狄公拿起那张纸,只见上面画着一只老式虎头镔铁护脚甲和一柄奇形兵刃。
狄公轻声问道:“元芳,这是什么?”
李元芳道:“那是在南北乱世和前隋时代流行在军中的老式虎头镔铁护脚甲。那件兵刃就是骁果军中郎将宇文承都的成名利器——凤翅锍金!大人,您现在明白了吧,这个无头厉鬼,就是宇文承都!”
一声霹雳,狄公一惊,手中的纸徐徐飘落在地上。
再说上阳宫武则天寝殿内,红烛高烧,一片光亮。武则天靠坐在床头,已经昏昏然睡去。床旁的椅子上,春香也迷迷糊糊地似睡似醒。殿门轻轻开启,一名内侍轻轻走到春香身旁,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春香猛地惊醒。内侍小声道:“你怎么也睡着了!赶快叫醒皇上!”
春香一惊,站起身,走到武则天身旁,低声叫着:“陛下,陛下。”武则天浑身一抖,惊醒过来:“怎么了?”
春香赶忙道:“皇上忘记了,是您下的旨,只要见到陛下睡着,就立刻叫醒,否则又会被噩梦缠身了。”
武则天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是的,我没有忘。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说着,她的双眼望向窗外。
窗外雨声阵阵,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武则天问:“什么时候了?”春香道已是五更末了。武则天点点头:“好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朕终于可以睡觉了!”
恩济庄九叔家门前,小雨不停地下着。村民们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忽然身后有人喊道:“让开,让开!”
李元芳带着几名衙役快步向院里走去。
炕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正是九叔!先来的狄公和曾泰站在尸体前,静静地望着。曾泰痛心地长叹一声:“又是一个姓江的!如果九叔昨夜不和我们说起那番话,也许他就不会死了。好一个恶鬼呀,看来,它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姓江的人!”
话音未落,李元芳快步走进来,他看了看炕上九叔的尸体低声道:“大人,昨夜与九叔同来的那两名老者也被杀死在家中!”
狄公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什么勇将、名将,我看这宇文承都生前定是大奸大恶之徒,死后也是邪祟厉鬼,阴狠歹毒,只知滥杀这些无辜的村民!”他转过身来,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厮生前是个为部下所杀的懦夫,死后还能怎样的凶狠?我就不相信,咱们这些活生生、有头有脑的人,会输给一个阴司恶鬼!走!”
说着,他一摆手,大步走出门去。
门口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正是以庞三和几位长者为首的恩济庄村民。一见狄公三人走出门来,村民们高声呼喊着:“太爷救命啊!”
狄公愣住了,目光转向身边的曾泰。曾泰赶忙道:“乡亲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位长者高声喊道:“几十年前,恩济庄惨遭恶鬼浩劫,岗上江姓人家一夜之间尽遭厉鬼杀戮!时隔六十年,想不到这个恶鬼又回来了。前天夜里,十几个误入江家大院的外乡人被杀;昨天夜里,庞九公和两位叔公又离奇死去。太爷,流血已经开始了!它绝不会放过恩济庄里的任何一个人,草民肯求太爷想个办法,否则,庄中老少绝无活命之理呀!太爷!”说着,他叩下头去。
村民们齐声高叫:“太爷救命啊!”
曾泰不知如何是好,面露难色:“老人家,不是本县不想管,是管不了啊!此案乃厉鬼作祟,乡亲们可能都听说过,阴阳有别,我一个阳间的官儿,管不了阴间的事呀!”
那位长者苦苦哀求道:“难道太爷就要舍我等而去!太爷在这里,厉鬼还如此肆无忌惮地杀人;如若太爷离开,小人们可就性命难保了!太爷,您救命啊!”地上跪着的村民们哭成了一片。
曾泰心里非常难受,却束手无策。狄公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望着李元芳。
跪在前面的庞三突然跳起身来喊道:“乡亲们,求谁也没用,不如咱们自己组织起来,跟他妈这个恶鬼拼了!”
几个年轻人立即响应,喊道:“三哥说得对,跟他拼了!”
长者大声喊道:“庞三!你要为村里的老弱孩子们想一想!拼不过,你们这些后生一走了之。可老人们怎么办?娘儿们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说着,他老泪纵横。
庞三也傻了眼,他急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底要怎么样?”
狄公缓缓走到人群前:“乡亲们,我说两句!”
村民们抬起头来,望着他。庞三看了看狄公问:“你也是当官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乡亲们,我在这里给大家下个保证,明天我们一定会回到恩济庄,不管这个杀人凶手是人还是鬼,我一定要将他抓捕到案,明正典刑!给死去的人一个公道!让乡亲们安心!”
村民们将信将疑地望着狄公,面面相觑。曾泰、李元芳、何云也都被这番话惊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狄公。
庞三道:“你是什么人,敢夸这样的海口?连县太爷都管不了的事,你能管?”
狄公微微一笑,刚要说话,曾泰斥道:“大胆,怎能如此和大人说话!”
庞三不禁一惊。狄公对他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就是铁板钉钉。我说能管,就一定能管!”
跪在前面的长者看出这位说“大话”的长者气度不凡,他试探着道:“大人,除非您能告诉我们,您是谁,否则草民们不敢相信!”
村民们也七嘴八舌地喊道:“对,你是谁,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
“是不是看我们乡下人好骗,说大话糊弄我们?”喊声顿时响成一片。
曾泰立即高声怒叱:“大胆!大胆!你们要造反不成!”
狄公长叹一声,对曾泰道:“就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们吧。”
李元芳急了:“大人,您这次可是私自出京啊,万一走漏风声,被御史得知,那是要挨处分的!”
狄公看了看人群道:“现在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曾泰的眼睛望着狄公,狄公徐徐点了点头。他提高了嗓门:“大家安静!听本县说话!”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曾泰略退了半步,躬身道:“这一位就是当朝宰相,狄仁杰,狄大人!”
此言一出,不但是下跪的村民们炸了窝,就连曾泰身后的县丞、县尉、衙役捕快也都惊得吐出了舌头。
县丞将信将疑,惊问曾泰:“这位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狄国老?”曾泰点点头。
县丞不禁一怔:“大人,狄国老是何等人物,怎能管咱这民间小案?”
县尉道:“那还不是咱大人的面子大,能把他老人家请来。”
曾泰道:“恩师最关心的就是民生之事,他曾说过,民生无小事。只要与老百姓有关,不论事情大小,他都会亲自过问。”县丞和县尉连连点头。
这时,长者与狄公已经攀谈开了:“宰相大人,草民能不能问一件事情?”
狄公道:“老人家请讲。”
长者道:“十多年前,大理寺曾出了个月断万件积案的司刑卿狄大人,与您是什么关系?”
狄公笑了。李元芳道:“那就是你面前的这位狄大人!”
长者一声惊叫,跳起身来,对村民们喊道:“乡亲们,咱们有救了!”
村民们一愣。庞三问道:“四叔,为什么?”
长者高声道:“这位宰相大人就是原来大理寺中的那位神断!我听说他不但能审阳间的案子,还能审阴司,审冥界,审鬼魂!总之不管多难的案子到了他的手里,那都是小菜一碟!而且,狄大人身为当朝宰相,有他老人家撑腰,咱恩济庄的人算是有救了!”
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村民们跟着跪下,连连叩头。
狄公道:“乡亲们,大家起来!起来!我有话说!”
村民们这才站起身来。狄公道:“我这次到恩济庄来,乃是私自出京,没有得到皇上的许可。因此,不能久住……”
村民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喊声。狄公道:“大家听我说完!我现在立刻启程回到东都,向皇帝请旨。明天,最晚后天,一定回来!”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看我,我看你。
曾泰赶忙道:“这样吧,今天,我把县丞、县尉,以及随行的衙役捕快,全部留在恩济庄,保护乡亲们的安全!与大家一道等候我们回来!”
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似乎连雷鸣也变得十分微弱了。狄公低声对李元芳道:“民心可用啊!”
北邙山,霪雨霏霏,天色阴晦。一顶花呢小轿在一队卫士的簇拥下,沿着山路上的台阶来到一座道观门前的空场上。这道观很宏伟,观门前的牌楼雕龙刻凤,金碧辉煌,中间烫金大字写着:“敕建紫霞观”。道观的大门有三个门洞,一高两低,轿子就停在中央最高的那个门洞前。
轿帘打开了,一个身穿道服的人快步走了出来,这个人非常眼熟,正是太平公主。她整了整头上的紫金道冠,拂尘轻轻一打,抱在了怀中。
一名道童快步迎了出来:“公主。”
公主点了点头道:“上师在吗?”道童道:“正在等着公主。”
太平公主快步走进观中。国师王知远正盘膝坐在三清殿上的蒲团上。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平公主闪身进来。王知远睁开双眼。太平公主笑道:“师兄,别来无恙啊。”
王知远笑答:“承公主挂念,知远一切安好。请坐。”
太平公主缓缓坐在了对面的蒲团上,微笑着问道:“怎么样了?”
王知远诡谲地一笑:“公主真是人中龙凤,女中豪杰,从此事一开始,每一个步骤便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太平公主笑问:“下面你想怎么办?”
王知远微微一笑:“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你的人都准备好了吧?一旦皇上宾天,我哥哥与武三思的争斗一起,我们就要立刻下手,绝不能有丝毫迟疑!”
王知远点头道:“只听公主一声号令!”
狄公自请“抓鬼大臣”
狄府正堂上,狄公在换官服,狄春手忙脚乱地帮他系着革带。
曾泰手托乌纱站在一旁道:“恩师,见到皇上您怎么说呀?”
狄公淡然一笑:“你放心,对付皇上我还是颇有心得的。”
李元芳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大摞公文道:“大人,这是河东、陇右和剑南三道刚刚送来的‘滴血雄鹰案’的详细资料。”
狄公问:“哦,怎么说?”
李元芳道:“资料记载,这三道发生的血案,死者也是被斩去了头颅和左臂。”
狄公愕然:“和这里一模一样?”李元芳点点头。
狄公大惑不解:“为什么?难道河东、陇右、剑南三道,也有类似江小郎这种情况,因而招致了恶鬼的报复?”
李元芳道:“宇文承都死后,部下散落在全国各处,因此,发生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的。”
狄公点点头:“看来,这个恶鬼并不太好对付。对了,元芳,还有一件事。”
李元芳道:“请大人吩咐。”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