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麻烦你了，你没事吧？”他们走上一幢楼房的水泥楼梯时，葛蕾问他。
“当然没事，我的葛大侦探。”他说。
楼房里最主要的进出通道是楼梯。电梯很少开，就算是开了，也没人去坐。在楼梯间里，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勾当。有人在这里买卖毒品，有人在这里酗酒，有人在这里做爱。现在已经是将近凌晨三点，还是有人进进出出。在快到四楼的地方，两个年轻男人正勾搭着另外一个年轻女孩子，女孩的头往后靠在楼梯扶手上。一个男孩走在他们前面，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两个年轻男子对着他说：“最近怎样啊，兄弟？”他们对葛蕾和吴伟倒是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却很傲慢、冷漠，吴伟小心翼翼地爬着楼梯，还故意把警徽朝他们露了一下。
他们爬到最高的那层楼——九楼。吴伟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面，他轻轻地拉开楼道铁门，葛蕾跟着他走进了走廊。
这是那种典型的安置房走廊，楼道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垃圾，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半路上的一面水泥墙上，被砸出了一个洞，怎么看怎么像是人头的形状。就是在这样的一条走廊上，前几天发生过枪战，一个持枪的逃犯对追捕刑警开了枪。
葛蕾的思绪突然被吴伟的捶门声拉了回来。
“开门，猴子！给我醒醒。警察，开门，我们只想和你谈谈。”
他们等着。不知不觉中，整幢楼似乎变得安静了下来。吴伟又开始用手拍门，门是加固的铁门，别想用脚踹开。
吴伟摇了摇头。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静悄悄地打开了，很慢很慢。门里面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
葛蕾突然感觉到一阵紧张，她听到微弱的金属咔嚓声，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凭着直觉感到了一种警觉。空气中有一种危险的信号，像是一种气息，像是一阵微风。
当她听到枪上膛的声音时，她才意识到，站在明亮走廊里的她和吴伟是两个靶子。吴伟骂了一句“妈的”，然后迅速趴下了，趴下的时候，他朝葛蕾这边扑过来，把她也拉倒。葛蕾跌在地上，打了个滚，他们都趴在地上，一人在门的一边，吴伟双手紧紧握着一支手枪。
吴伟闭上眼睛，大声喊。
“猴子，我是警察！如果你十秒钟之内还不缴枪，我就会叫后援冲进来，还不等你开口，他们就会乱枪把你射死。我开始数了！”吴伟蹲下，后背紧紧靠在墙上。“一！”他大声喊道。
“兄弟。”他们听到对方说，“你说你们是警察，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吴伟从插袋里拿出了警官证——证件上有警徽和照片。他慢慢朝门口挪了几步，把警官证往屋内扔去。
“二！”吴伟又喊道。他退了回去，朝葛蕾指了指门口，示意她等会儿如果形势不对就要赶紧逃走，“三！”
“兄弟，我把灯打开，行吗？但我不会把枪交给你们的。”
“四！”
“好吧，好吧，好吧。”一支枪从铺着瓷砖的地板上滑过来，撞到墙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是一支很重的黑色手枪，在它没停下来之前，葛蕾还以为那是一只老鼠。突然，整间公寓的灯亮了。
“出来，猴子。”吴伟喊道，“跪在地上。”
“唉，兄弟。”
“快点！”
“妈的。”他跪在地上从房间里挪了出来，双手伸直在胸前，样子有点滑稽。
吴伟搜了搜他的身上。然后点点头。他们三个都站了起来，吴伟把警官证从猴子手里一把夺了过来。猴子穿着一件黑色无袖T恤衫，下身只穿了一条内裤，显然他们来前他正在睡觉。
“我是刑警大队大队长吴伟，我想和你谈一谈。”
吴伟手上拿着枪，推了猴子一把，“进去。”猴子先走进了房间。吴伟站在门口，举着枪四周环视了一遍。然后又进去搜了一圈。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朝葛蕾做了个手势，让她进去。他把枪重新插回到背后的枪套里。
“唉，我们差点就成了明天报纸的头条了。”葛蕾开口对吴伟说，“如果他真开枪了，说不定就要靠你来救我的命了。”
吴伟做了个鬼脸，“如果他真开枪了，在我把你拉倒之前，你已经没命了。”
房间里面，猴子正等着他们。整套公寓里只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和两个房间，没有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猴子坐在客厅地板上的一个床垫上，他已经把裤子穿上了。
“我们想问你两个问题。”吴伟说，“如果你说实话，我们五分钟后立马走人。”
“嗨，兄弟。是你们凌晨三点跑到我这里来。拜托了，饶了我吧！你们给我的律师打电话吧。你们和他去谈，我很累了，我要睡觉了。”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不需要律师，猴子。”
猴子闭着眼睛，笑了，他以前应该听过这一模一样的话。
“猴子。”吴伟说，“大概在八九年之前，你给一位副检察官送了五万元，他帮你摆平了一些事，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没这回事，好吧？我说，你们凌晨三点，闯进我家里，问我这些破事。我是个傻子吗？啊？我他妈是个傻子吗？我会跟你们这些警察说这些破事吗？拜托了，兄弟，你们回去吧。我要睡觉了！”他又闭上了眼睛。
吴伟哼了一声，慢慢地走到猴子身边。他蹲下去，正好蹲在他的床头。猴子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但当吴伟蹲下去后，他又闭上了眼睛。吴伟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然后又指了指葛蕾。
“看到那个人了吗？她是大名鼎鼎的葛蕾侦探。”
“那又怎样？”猴子问。
“猴子。”吴伟说，“你尽管接着睡，葛侦探明天早上就会指派人打一通电话，告诉你所有的兄弟，你是怎么在森林公园里搞同性恋的。她的人会告诉他们所有的细节，你和谁，在哪里，什么时候搞的。会告诉他们，你，猴子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觉得我们只是吓唬你？这可不是吓唬你。还有仅凭你非法持枪这一点，我立刻马上就可以把你关押，你信不信？而我们现在只是想耽误你五分钟时间。你跟我们说实话，我们就不会来烦你了。我们只想问你几件事，就这样。”
猴子没有动，但吴伟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表情很严肃。
“别跟我耍花样，猴子。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到底有没有拿五万块钱去摆平自己的那个案子？”
猴子哼了一声，突然坐直了。
“那个该死的马脸。”他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是不是？那你们还来问我干吗？”
“猴子。”吴伟很平静地说，“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是的，兄弟，我花了五万块。”
“那个女人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就是罗兰。”
猴子笑了起来，“当然了，兄弟，也可以这么说。”
“什么意思？”
“拜托。”他说，“你们这是耍我呢。这整件事都是那个女人安排的，你不知道吗？她告诉我我不需要出庭，她知道该怎么摆平。她真的非常熟练。我敢打赌，她做这种事已经不下一百次了。她告诉我该去哪里，该怎么交钱。她态度很冷静的，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葛蕾也像吴伟一样蹲了下来，“当你去送钱的时候，她在那里吗？”
“当然在那里！她就坐在那里。很冷静的，你知道吧。她说，‘你好，你坐在那儿吧！’然后那个家伙就开始说话了。”
“他是站在你背后的吗？”
“是！那个女人告诉我什么时候进去，让我别转身，就照着那个男人的话做就可以了。”
“他告诉你，让你把钱放在他办公桌上？”
“不是。我当时就坐在他办公桌旁。他说，让我把钱放在最上面的抽屉就可以了。”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是检察官的办公桌，是不是？”
“是的。”
“你把钱给他了，对不对？”吴伟问，“给了那个检察官？”
猴子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了，我才不会把钱给什么小检察官呢。我是傻子吗？他拿了我的钱，到时候又会说，唉，这事情办不了，他们经常都这么说，我听够了。”
吴伟看着葛蕾。他还没有明白，但葛蕾明白了。
“那给了谁？”吴伟问。
猴子扮了个鬼脸。
“是法官啊，吴伟。猴子把钱给的是法官，对吗？”
猴子点点头，“那个大个，就是他，兄弟。站在我后面就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了？我在法庭上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认出来了。”猴子打了个响指，努力想着这位法官的名字。但已经没有必要了，那位法官的名字在他的无罪释放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葛蕾把那份文件复印件从包里拿出来，那个签名就像马自健做的其他所有事情一样，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伟问。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五点了，他们坐在江边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里。
“马自健和罗兰搞到了一起，所以，要多捞点钱给她花？”
吴伟还是显得很紧张。在开车来这里的路上，他停在半路买了一瓶饮料一下喝光了，他还是对他们一开始和猴子的对峙心有余悸。
“天哪！”吴伟对葛蕾说，“有时候，我真讨厌当警察。”
葛蕾摇摇头。他的那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在过去的这一个小时里，只有一点她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她上周见到吕利的时候，他不愿意告诉她的应该就是这件事，马自健才是接受贿赂的人。这应该就是当时让警察们气愤不已的原因，法官居然带头知法犯法。
“那唐汤呢？”吴伟问，“你认为他也参与了吗？”
“我猜他没有。我觉得马自健不是那种会把第三者拉进来的人。彭为民曾经说过，唐汤很崇拜罗兰。她大概是央求他撤销诉讼，而他就照办了。我敢肯定，唐汤和其他人一样，也对罗兰很有好感。”当然，是一种精神上的、压抑着的好感，这也说得过去。正是这样的原因，唐汤才一直对罗兰的案子非常关注，因为，他对她的感情从来没有释怀过。
他们又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都已经到了吃早餐的时间，他们俩都要了一份煎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江面上，映出漂亮的朝霞光芒。
葛蕾突然想到一件事，笑了起来。她笑得很放肆，像个幼稚的孩子，仿佛失去了控制。她的想法很荒谬，但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笑。经过了漫长又奇怪的一天，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
“怎么了？”吴伟问。
“跟你呆在一块，我经常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葛蕾又开始笑。过了半天，她才说道：“我经常想不到，你也是带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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