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了，也舔不回去。马三只想看一遍节目，没什么目的，若记者帮了他，那自然好。不帮或帮不上，马三就此作罢。彻底忘掉，汤汤水水都忘掉。如此一想，马三的石块似乎小了些，但呼吸仍不顺畅。
赵斜眼常在马三的摊子叼东西，今天抓把青菜，明天拿根苦瓜。赵斜眼有这毛病，水果摊糕点摊也是他光顾的地方。现在帮了马三的忙，赵斜眼像菜摊半个主人，不只自己拿，还给别人。马三说不出的厌烦，又不好在脸上露出来，毕竟搭了赵斜眼的人情。人情也是要还的。人情最难还清。于是，赵斜眼再拿的时候，马三兜起一袋，丢给赵斜眼。赵斜眼稍显意外，这多不好意思？嘴上不好意思，手却稳稳拎起。一个下午，赵斜眼再没当副主人。只是当副主人也就罢了，赵斜眼贼心不死，时刻想着往马三肠子里钻。
对记者胡说八道算个意外，马三绝不会让赵斜眼嗅见。在马三潜意识中，记者虽然狠劲挤牙膏，还是比赵斜眼可靠。赵斜眼就一粗人，捡半块豆腐也会添油加醋熬半锅汤，和记者不在一个档次上。
当天回家的路上，马三接到记者的电话，让他明天过去。马三问搞到没有，记者没正面回答，只讲你过来就是。
马三起个大早，赶到报社还不到上班时间。马三卖了包子，靠在门边的树上，边吃边等。马三猜记者搞到带了，他打算给记者二百块钱。看一场电影五十，二百相当看四场电影。算是对记者的酬谢。钱不多，但就记者帮的这个忙，也该够了。马三盘算着，若记者开口索要，再加点也行。他也准备了。但马三不会由着他狮子大张口。记者要宰他，那就失算了。马三想该事先和记者说说价，这样不至于心里没数。昨天晚上脑袋爆了一样，根本没往这上面想。
记者夹着公文包，匆匆赶过来。马三弹丸一样射起。记者被惊着，眉头紧皱，看马三的眼神带着厌嫌。马三忙叫声记者同志，看到记者另一只手拎着食品袋，便去接。记者甩开，连声说不用。马三仍盯着袋子，拭图争夺。赵斜眼讲某个县长的秘书和司机为争夺给县长拎水杯的权利打得头破血流。夺杯子不就是和县长套近乎吗？马三没当过司机也没当过秘书，也不知自己的悟性哪来的。但记者走得快，马三试了两次终是放弃。
记者把马三带到上次见面的小房间。马三急不可待地问，弄到了？记者没回答，说先坐，我去去就来。
几分钟后，记者拎着电脑上来。马三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突然想到什么，马三拦住记者，问多少钱。记者似乎有点愣，马三只好说明确了。记者很生气的样子，谁和你要钱了？马三忙着解释，记者更生气了，你看不看？不看我拎走了。马三慌忙道，我看，只是......记者打断，少废话。
现在，马三再次见到谢总，这次是在电脑屏幕上。这次和谢总挨得更近，谢总的嘴巴鼻子甚至眼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谢总说话的声音，没有任何水汽，每个字都像算盘珠子，珠子和珠子击碰着，又脆又响。笑的时候，谢总的声音则是另一个样，浸了过多的水，四处飞溅。
谢总和那个夜晚的男人再次重叠在一起。没错，就是他。谢总就是男人，男人就是谢总。虽然那个夜晚谢总说了仅仅几个字，但一样是算盘珠子。
马三的眼睛一会儿瞪大一会儿眯成缝儿，脑里则是一片嘈杂。
马三忘了记者，好大半天，才记起记者就在身边。马三回过头，记者嘴巴嚼着，目光探针一般戳着马三。记者像马三一样，吃得是包子，喝的也是豆浆。豆浆也是一次性纸杯，不经捏。这个发现未免让马三失望。记者和马三是两个世界的，记者应该吃点别的。记者终于吃完，嘴角沾了点什么，他似乎要找东西擦拭，翻了两下没翻着，便用手抹了抹。失望的马三却因记者抹嘴巴的动作生出几分亲近。如果记者不要钱，就请他吃个饭。
是他吗？记者问。
马三点头。
记者脸上似乎有什么闪过，马三没看清。
记者追问，你确定？
马三再次点头。终于弄清了，谢总果然和老家的村长一个德性，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可......弄清有什么意义呢？一个村长马三都惹不起，又能把谢总怎么样？鸡蛋碰石头，结果想都不用想。
记者递给马三一张打印的纸，上面是谢总的个人资料。谢总的全名、公司、兴趣、业绩，清清楚楚。从头看到尾，马三的心更凉了。
你确定他救了你？记者再次问。
没......他......没......马三的嘴唇极其僵硬。
记者声音突然提高，你说什么？逗我玩是不？
马三觉出记者的怒气，慌道，我.....没有.......
记者从公文包掏出笔。轻轻一触，马三便听到自己摇摇晃晃的声音。那是他的口供。赖不掉的。马三脑门的汗顿时流下来。
记者却笑了，你这个人挺有意思。
马三跟着咧嘴，有些虚，别听我胡说八道。
记者刺住马三，你很紧张？
马三摇头，我不紧张。
记者问，你干吗害怕呢？
马三强调，我没有害怕。
记者说，不，你显然害怕。我很好奇，一个救你的人，你干吗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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