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从来不会理睬住店的客人,因为她根本就不想继承自家的简易旅馆,所以她既不需要记住什么,也不需要积累经验。母亲也很严厉地告诉过她,不要在住店的男客人面前转来转去。当时那个男人正在抬头看着那块写着“青青旅馆有空床”的广告牌,她想赶紧从他旁边走过去。
原来给父亲送饭都是母亲的事。不过,如果家里一切顺利的话,父亲也就不会住在旅馆里了。
奶奶病倒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已经有三个月了,因为她总是说肚子疼得厉害,视力模糊,手脚发麻,所以家人和医生考虑了许多种可能,从怀疑食物中毒到严重的肝脏疾病。幸运的是,进行止疼治疗后奶奶的肚子就不痛了,只是发了几天高烧,眼看着就要恢复健康了。而且在这段时间进行的各项检查也都没有问题,只是血糖有点高。除了这一点,她的身体可能比儿子还要健康。
要是食物中毒的话,那生病就不是自己的原因了,而是媳妇的原因了,所以她非常高兴。
“战争”就这样开始了。从此以后,母亲和奶奶就不断爆发着正面冲突。每次发生冲突的时候,总有一个人离家出走,或是绝食抗议,或是卧床不起,这种事情不断地重复着。
每次母亲和奶奶发生冲突,父亲就会躲到旅馆里去。有时只是吃饭的时候才回来,严重的时候他就会一直住在旅馆里,在店里吃完饭之后,和找不到工作到处溜达的客人下下象棋,什么也不能说。
尽管如此,晚上还是要睡觉,早上天亮的时候,还要继续每天的生活。前天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又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冲突,为此父亲又躲到旅馆里了,昨天一天,母亲都没有管家里的事,到了今天早上,母亲似乎在反省自己,吵架都是自己的不好,所以她把早饭做好了并让小青给父亲送饭去。
把稠稠的稀饭和包子装在盆里,小青急急忙忙向青青旅馆的吧台走去。她没有理会呆呆地站在那里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小声说了一句。
“啊,是稀饭啊。”
小青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这个男人五十岁上下,绷着脸。
男人说“稀饭”这个词的时候,饱含了一种深切的怀念之情。小青一时忘记了平时对客人的戒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男人看上去非常疲惫,至少他的肚子肯定饿了。突然,小青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不过青青旅馆的客人中有许多人的长相或打扮都比较相像,这一定是一种错觉。
“我们家不提供早饭。”
这个男人垂涎欲滴似地看着装着早饭的饭盆,所以小青这么说。
“这是给我们自己家人的。”
这时,旅馆吧台传来父亲的声音:“小青,有客人吗?”
小青赶紧从这个寒碜的男人身边跑向父亲。这样一跑,稀饭也洒了一半。
男人跟着小青走进了青青旅馆。就在小青把早饭摆在吧台上时,父亲正在接待那位要住宿的男人。
既没有登记也没有交给他钥匙,父亲只是告诉他哪里有空着的房间(准确地说是床位)和共用的厕所,并让他交定金。因为这个男人动作迟缓,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他在衣服口袋里到处摸,后来掏出了一些零钱。他的动作慢腾腾的,手指的动作也很奇怪。
小青目送着这个男人上楼去二楼空着的床位,然后对父亲说:“看着像个酒鬼似的。”
可是,父亲一边数着零钱一边摇头:“不对,他不像个酒鬼,因为他的眼白很白。”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消失的楼梯。
“是营养不良,可能是找不到工作,饿了好几天吧。”
他这么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不管是对工作不太习惯的新客人,还是对工作已经得心应手的工人,父亲既不会同情也不会轻视。小青至今都没有听到过父亲对住在青青旅馆的这个阶层的工作的一般性的评价。父亲生气的只是住店的客人不遵守规定——把厕所弄脏啦,吵架把物品弄坏啦,把女人带进来啦,或者是只交一个人的钱而好几个人轮流住啦,除此之外他们不管做什么事情,什么酗酒、赌钱等等,他都会装作不知道。
“嗨,爸爸,你不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吗?”
小青一问,父亲几乎本能地把目光转向了放在吧台上那块塑料布下面的警察所发的通缉令。通缉上有目前正在被指名通缉的23岁的抢劫杀人犯和新建区发生的炸弹爆炸事件的恐怖组织成员的照片,他们应该不像这位五十多岁的身体不好的男人。因为能肯定这一点,所以父亲说,我没有发现。
小青后来去了学校,在数学的临时抽测中,她考得很差,然后又去了排球中心进行了严格的训练,最后回到了家里。一天结束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位看着稀饭流露出怀念之情的那个男人。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小青仍然经常去旅馆给父亲送早饭和晚饭,可再也没有见过住店的客人。他们一般都是早上出去,如果运气好能找着活的话,他们就会干上一天。即使找不着活,他们白天也不会回旅馆的。
就在稀饭事件发生后的第十天,下午四点多,小青有事去旅馆找父亲,在旅馆的楼梯口,当她看见那个男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抽烟的时候,还是有点吃惊。男人看上去比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要虚弱。小青想,可能是身体太弱,不能干活吧,他能交够住宿的钱吗?父亲不在吧台。保险公司来更新火灾保险,需要图章。图章都是由父亲保管的,小青想大声叫一叫父亲,可这位稀饭大叔就在跟前,她有点不好意思大声叫喊。
就在这时,男人手里拿着烟,回过头来看着小青。没想到他温和地说:“你要是找老板的话,他去买烟了。”他告诉小青。
小青不由想起不知什么时候语文老师曾经说过,人有时连“看”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人们会做的只是观察、轻视、盯视等,都是有目的地转动眼睛,只是做不到简单的“看”这个动作。事实上,稀饭大叔的眼睛也在盯着小青,它的意思只有大叔自己明白。
“姑娘,你是这里老板的女儿吗?”大叔问。
小青得意地点点头。这种不礼貌的举动,要是让母亲看到了,又该挨训了。可是,她既不想看着大叔,又不想躲开他的目光,所以只能这样了。
“是吗?”稀饭大叔说。他又用力吸了一口快要抽完的烟,手指头差一点就让烧了。趁这位大叔嘴里塞着烟还无法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小青赶紧走到了外面。
她还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是哪里呢?而且这位大叔的身体如此不好?脸色黄绿黄绿的,像这种脸色的人,大多都是肝脏有问题。
作为一名中学一年级的学生,小青每天的生活非常忙碌。在她的脑子里,在她的心里,别说冷冻室,就连冷藏室都没有,她有的只是一个临时保管架。因此,外面所传来的消息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替换掉,就连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也会马上变成过去。所以,虽然电视和报纸在一段时间内大肆报道博泰江滨一家四口被杀案,和案件有关的一名叫辛平文的中年男人至今还下落不明,可能仍在逃亡之中。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总觉得这位大叔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从父亲接待他的态度和他本人动作迟缓看,他也不会是青青旅馆和附近简易旅馆的常客,那为什么我还会对他有印象呢?
这个星期的星期天,小青去附近的一家美容院剪头发。小青本来想去一家更漂亮的美容院的,可这家美容院和附近居民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母亲和美容师的关系也很不错,所以不能随便地改变地方。这里的客人都是阿姨,放在一边的杂志也都是一些浓艳的杂志,而且还舍不得买更多的,都是一些旧杂志。太无聊了,小青刚刚拿起自己跟前的一本杂志,美容师就用让人不舒服的口气说,小青真是爱学习啊,剪落的头发也掉到了书页里,书也被弄脏了,真是没办法。
美容院里人很多,没办法,小青只能在乱糟糟的店内的角落里找个凳子坐了下来,翻看着一本旧的周刊杂志。可能还要等一小时吧。
她不停地翻看着杂志打发时间,就在这时,她发现了。
稀饭大叔的照片。
最后,那天小青头发也没剪就回了家。美容院的美容师们正在和客人们大声说笑,小青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坐了一会儿,然后拿着杂志就出去了。这是一本周刊杂志,上面清清楚楚地登着稀饭大叔的照片。他看上去比现在要健康得多,也要年轻得多,可是很有特点的严肃的表情和五官,一定不会错的。
因为害怕,她没有去旅馆。也许稀饭大叔还坐在门口。如果就这么草率地去告诉吧台的父亲,说不定两个人都会被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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