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美的相遇-当海潮涌向礁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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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家说,爱情到最后,拼的无非就是谁更讲良知。够良知的,不会言而无信,不会背弃承诺。这话听来,让人心生寒意。也就是说,无论什么样的爱,都会被时光冲淡,都经不住风雨的洗礼。之所以还站在原地,是出于道义,出于责任,是出于君子本色。叶枫说,这太虚伪,还不如不要。专家笑:“你太苛求,你以为能有几人为了一棵树甘愿放弃整片森林?”

    叶枫承认没有几人可以做到,烈如焰火的爱很炫目,可是太累,也不能持久,可是长长久久的爱又遥看葱绿近却无。爱情实在太深奥,太诡异,太艰难,太麻烦。专家跟着叹息:不然怎么会让人如此心向往之?其实仅仅心存甘愿还是不够的,还要命运的成全。一份能够终老的感情,得之并不易,要懂得珍惜。

    叶枫沉默不语,良久,徐徐吁出一口长气。

    周一上班,于兵的车刚进大门,保安挥着手拦住,对叶枫说有个亲戚来找她。叶枫狐疑地走进保安室,盈月跳起来扑向她,嗓门响亮:“嫂子,我等你好久了!”

    叶枫心中一喜,也没顾上纠正盈月的称呼,忙不迭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夜里,我一下火车就问哥哥怎么没看到你,他说你忙。”盈月很委屈,“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俊俊天天嚷着要舅妈。这次要不是事情很多,我们全家都想过来呢!”

    叶枫讪讪地笑,“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

    盈月挤挤眼睛:“嫂子,你知道吗?我妈妈看了你的照片,说你真俊,看上去乖乖的。问我你爱吃什么,家里有什么人,还找人把屋子翻新了下,专门收拾出一间房,让你过去常住。现在一提到你,她就乐呵呵的。”

    “你哥送你过来的吗?”叶枫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外面心慌地看了几眼。

    盈月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哪里肯,不准我来打扰你,我自己打车过来的。嫂子,你干吗要搬走?”叶枫支吾道:“房子租期到了,我就搬了。”

    “哥那里很宽敞,先前住得好好的呀!”

    叶枫挫败地看着盈月,为什么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呢?“我住得不远,想见面很容易。”盈月抱怨:“哪里容易!我坐了四十分钟的车才找到这儿。嫂子,你现在是在上班吗?”

    “我还没到点,你要不要进去参观下?”

    盈月激动了:“好啊,我好几次想去哥那里看看,他都没肯带我去。”

    叶枫笑笑,替盈月登了记,两人就进了电台大楼。上电梯时遇到几位同事,有人好奇地看着盈月,问道:“叶子,这是?”盈月性格非常爽朗,无比自豪地挽着叶枫的胳臂:“她是我嫂子,我是她小姑子。”问话的人眼睛一亮,打量着两人:“你是夏主播的妹妹?”在电台,叶枫与夏奕阳的恋情是公开的秘密。盈月直点头。叶枫心中暗暗苦笑。

    领了盈月在大楼里转了一圈,参观了她的办公室,也去直播间坐了坐。小卫和于兵最热心,丢下手里的工作,义务陪在一边,无非是想从盈月的口中探听更多夏奕阳的消息。电台餐厅的伙食一般,叶枫决定带盈月去外面吃晚饭。盈月摇头:“我要是不回去吃饭,哥可能要生气。”

    “不会的。你打电话和他说一声。”

    “我不敢,哥板起脸来,我怕他。”盈月脸苦成一团,手却紧紧地拽着叶枫的衣角,明显不舍得松开。

    “我给他打。”话音一落,叶枫才知自己说了什么,悔得肠子都青了。在盈月迫切的期待下,她硬着头皮拿出手机,感觉那薄薄的机身像有千斤重。“我去走廊上打。”万一夏奕阳拒绝,她可不想被第二个人看到她的难堪。其实还是没信心呀,说起来,有多久没联系了?叶枫默算着日子,走廊向西延伸,走到尽头,正面对一天的落霞。橙红的霞光从玻璃窗中透进来,她沐浴其中,眼睛微微眯起。

    线路很畅通,心扑通扑通,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快,掌心里都是汗。仿佛要考验她,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接。就在她快要放弃时,电波那端传来了一个冷凝的声音:“你好,我是夏奕阳!”气息微喘,大概走得有点急。

    “是……是我。”叶枫猛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嗯!”尾音没有上扬,无比耐心,甚至还带着一丝鼓励,等待她的继续。

    “盈月在我这里,我带她出去吃晚饭。”

    “不麻烦你了,让她回来。”

    “一点都不麻烦的,我……我也要吃饭的,只是顺便。”她甩甩手,手臂僵硬得都麻木了。电话那端沉默了稍许,缓缓道:“那谢谢你了。”她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可又不想这样挂掉,急得直咬唇。他也不帮忙,任气氛冷着:“你晚饭……”她鼓起勇气,想邀请他一同过来吃晚饭,反正是顺便。

    “我已经准备吃了,一会儿要播新闻。”这句话倒是说得和风细雨,合情合理。

    她忙应声:“好吧,那我们去吃了。祝你直播成功。”说完,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这讲的都是什么呀。还好他没笑,礼貌地说再见,然后等她先挂了电话,再收线。

    “夏主播一个人在乐什么?”肩上落下一掌,夏奕阳回过头,是《晨间节目》的总编导,忙颔首。“没什么。”他能想象叶枫此时头耷拉嘴噘起的沮丧样,觉得好笑,又觉得心柔软得发烫。

    “吃过啦?”两人正站在餐厅门口。

    “正要进去。”夏奕阳侧了下身子,让总编导先进去,不经意地问道,“《晨间节目》不是早晨五点的班吗?”

    “我被抽调到《星夜微光》栏目组,帮助搞主持人甄选,说我在这方面有经验。”总编导笑笑,向服务员点了一份餐点。夏奕阳也要了同样的,跟上去与他对面坐下:“这个栏目已正式启动了?报名的人怎样?”

    总编导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可以说是美女如云啊!你之前的搭档柯主播也在其中。对了,你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资料室找录影带,我和你说起六年前《晨间节目》当时选拔主持人的事,那个第一名也来了,原来她出国了,现在在城市电台做主持人。”

    “叶枫?”夏奕阳失声道。

    “对,就叫叶枫。六年前还像个邻家小姑娘,现在变得知性、温婉,我瞧着她很有戏。她拍了一卷带子,和履历表一同送过来的,是和几位情感专家讨论婚姻里的冷暴力,非常有深度,她带入话题的技巧自如、娴熟,也能让嘉宾放松投入。那带子我们看了好几遍,她准备的资料是最齐全的,总监和制作人让她跳过初试,直接进入复试……夏主播,你怎么不吃?”

    夏奕阳眉梢轻扬:“我听得太入神了,想早点见到这位同行。”总编导调侃道:“她的履历表上是未婚,想追她?”

    “是呀!”

    “那我到时帮你牵根线?”

    “好啊。”

    吃完饭出了餐厅,去播报间的路上,夏奕阳拐到综艺频道那一层,想看看某人精心准备的带子。在《星夜微光》的门外,与柯安怡不期而遇。四目相撞,他率先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柯安怡现在主持的节目非常休闲,穿着也比从前时尚多了。“现在就来打探消息,会不会太早?”她嘲讽地瞥了他一眼,“其实很多事还是要看实力的,有内应又怎样?”

    他暗自发笑:“你说得很有道理,那我就不进去了,到时以实力说话吧!”

    “多带点纸巾过来,是怜香惜玉的一个好机会。”柯安怡两手交插,眼角上抬,很是不屑。

    她可能看到叶枫的资料了。“没关系,重在参与,结果不重要,她输得起。”柯安怡变了脸色:“既然这样,那我一定要好好成全她了!”

    夏奕阳微微一笑。口头上争个上风,从来不是他所喜欢的。他不偏心,柯安怡的外形适合播报新闻,但作为访谈节目主持人,生硬了些。但也不是说这个位置非叶枫莫属,叶枫镜头感不好,缺少经验,电台主持和电视主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想赢,她得非常努力。他没有强烈的得胜心,他已感到非常满足;他说的话,他这个人,她一点一滴地在意了。他空荡了多日的心此刻溢满了温柔。

    盈月这次没有住到他的公寓,和录歌的歌手一同住在酒店。播完新闻,他开车过去看了下,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笑得都掀翻了天。盈月打开门,他看到桌子上放了几篮水果,还有饼干和各式零食,居然还有润嗓的药物。歌手们嘻嘻哈哈地过来招呼,异口同声地向他道谢。

    他纳闷地看着盈月。盈月扮了个鬼脸:“都是嫂子买的,担心我们吃不惯燕京的饭菜。哥,今天让嫂子破费很多!嫂子的同事们都很好,对我热情着呢!”他宠溺地看了看她:“干吗要跑去电台找她?”

    “你把嫂子惹生气了,我不帮你谁帮你。”

    “谁说我惹她生气了?”

    “不生气,嫂子干吗要搬走?”

    清朗的俊容不自然地僵硬:“明天要录歌呢,早点睡吧!”出了酒店,他没有回公寓,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城市电台。等了没多会儿,于兵的车出来了。

    他看见叶枫坐在副驾驶座上,头低着,仿佛有点疲累。他没有出声,就这么看着,仿佛已经很幸福了。从前,都是他努力地向她走去,这次,也该她主动向他走来了。

    没过几天,叶枫确实是主动向他走过来的,确切地说,是不期而遇,不,是工作安排。

    公益广告周六正式开拍,秦沛助理通知叶枫在西单商场前碰面。叶枫透过车窗的暗色玻璃,她瞧着停车场那辆保姆车有点眼熟。正要细看,车门一开,秦沛从里面出来了,非常招摇地向她送来一枚飞吻。紧挨着保姆车的是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夏奕阳浅蓝的衬衫,烟灰的长裤,闲闲地倚在车门上。眉宇间,天高云淡,风轻人静。叶枫当时头就有点晕,没办法假装看不到,接着,很快就意识到扮演她丈夫的人选是谁了,她狠狠地朝笑得龇牙咧嘴的秦沛射去一记眼刀。秦沛皮厚,毫无感觉。“不需要我介绍了吧!”他一条大腿抖个不停,嘚瑟地看着两人。叶枫真想踹他几脚。

    工作人员一头雾水,不解地相互交换着眼神。

    夏奕阳很温和:“当然不需要,我和叶子是同学,也是朋友。”朋友的定义向来很广。众人了然地点点头,唯有小卫笑得心花怒放。他平和而又友善地看向她:“今天收工不会太早,昨晚睡得好吗?”她咬牙切齿地压低嗓音:“你早知道了是不是?”那人无辜地眨了下眼,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恍然:“比你早几分钟而已,刚刚下车才听秦导说的。我们好像挺有缘的,和别人拍还要酝酿一下感觉,是你,我轻松多了。”

    她只觉心口一阵腥甜,忙捂住嘴,生怕吐血而亡。不过,这又怎样?大家都是敬业的专业人士,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之中,何况这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能有什么事发生呢?她嘲讽自己的庸人自扰。

    秦沛过来交待拍摄要求,要两人表现得像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在普通的生活小细节中体现出对彼此的爱,对家的爱,对这座城市的爱。

    “以后和你算账。”在别人听力范围之外,叶枫郑重威胁。秦沛呵呵一笑:“要算也算不到我头上,我是被逼的。”

    “你知情不报。”

    “这不是为了加大惊喜的力度吗?剧透太多,谁还看你的戏?”

    她回以一抹凛冽的冷笑。

    拍摄不算很顺利,要拍出普通人的情境,不能清场。周六的商场,人本来就多。看到摄像机晃动,认出男主角是夏奕阳,女主角听说是《深夜轻语》的叶子,人群像潮水般就卷了过来。叶枫纵使在镜头前演练过,哪见过这阵势,不谈对视夏奕阳的眼神,就连笑都像哭。

    “哪里看得出你爱他,分明就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几次重拍之后,秦沛火了。一语道破真谛,叶枫哭丧着脸。夏奕阳向秦沛摆摆手,牵着叶枫走到拍摄车的后方,那儿有一块阴凉处。叶枫的脸被太阳晒的,被急得红彤彤的,鼻尖上密密的汗珠,而手因为紧张,一片冰凉。他从车里抽了张纸巾小心地替她拭了拭汗,以防弄花了妆容:“你就想象你现在坐在直播间,那些看你的人都是你忠实的听众。在听众面前,会紧张吗?你可是他们的心灵鸡汤。”

    “我没办法想象,一抬眼,就看到一张张兴奋莫名的脸,心就慌了。”叶枫绞着十指,无助地低下眼帘。

    “你干吗要看他们?你应该看着我呀!我们的房子装潢好了,我们一起逛商场,为我们的家添置家饰,你说你喜欢紫色的窗帘,我说我喜欢米色的。你说沙发买真皮的,比较好打扫,我说布艺可以经常换风格……”

    “我喜欢的是布艺的。”她脱口反驳。

    “行,那我看中的是真皮的,黑色的。”

    “不要,那种是会议室的布置,放在家中,太冷硬沉闷。”

    “好,听你的。”他笑了,牵住她的手,走出阴凉处,悄悄冲秦沛递了个眼色,“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书桌?长方形的?还是半弧形的?”秦沛会意点头。

    “当然是长方形,最好能是樱桃木的,有种厚重踏实感。”

    “哦,要求很高。燕京哪家家私城有樱桃木的书桌卖?”

    她抿嘴一笑:“我就是在一本书上看到过。”

    “我要当真的,明天就去打听。”他扭头看她,俊眸中荡起一抹纵容的笑意。

    “咔!”秦沛一声大叫,把叶枫吓了一跳。听到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才知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拍摄完成了。她羞窘地抽回手,佯装自然地走向小卫。

    “叶姐,你和夏主播看上去真有爱啊!含情脉脉,连笑都比平时动人三分。”

    “去你的!”叶枫嗔了一句,转过身时,看到夏奕阳被一群人围着,举起手机,拍个不停。他笑意温和,非常合作,察觉到她的注视时,他偏过头,无奈地挤了挤眼睛。

    接下来,香山和小区的拍摄,叶枫就放松多了。只重拍了一两次,就过关了。收工时,已是暮色苍茫。大批人马去到一家越南菜馆,庆祝收工。餐厅很大,布置得极具亚热带风情,没有包间,只用草帘、矮的木质屏风与阔叶植物隔出相对独立的空间。人多,要了两张桌。他们让撤去一扇木质屏风,这样两张桌子喝起酒来才热闹。秦沛一上来就点了几大扎冰啤,每个人倒了一大杯,对女士没要求,男士必须一口干。

    叶枫看着杯中冒着白沫的液体,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凉得她打了个冷战。夏奕阳平时也不碰酒的,今晚可能是开心,来者不拒,谁敬他都喝,而且还主动出击。不一会,几大扎啤酒就见了底,秦沛一挥手,又让送来几扎。叶枫眼睛斜看着他,那个人的胃最近看来很强壮。

    吃完出来,女人们一个个还是淑女模样,男人们要么脸红得像关公,要么又唱又哼,像个疯子,只有夏奕阳步履正常,举止沉稳。

    于兵的酒量最差,还不及小卫,夏奕阳敬了他一杯,人就挂了,早早地由小卫架着扔进后座,呼噜声打得几里之外都听得见。叶枫打开车门看了看,让小卫开车送于兵回去。她找秦沛送。秦沛没有答话,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不敢置信:“上帝,他是要自己开车回去吗?”

    她顺着秦沛的视线看去,夏奕阳按下遥控钥匙,打开了车门,探身上了车。顶灯射下来,照得他的脸火红如霞。

    “我为他祈祷,一路平安吧,千万别在半路上遇到警察大叔问好,那样就麻烦了。”秦沛念念叨叨,双手合十,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小枫叶,你是要搭便车?好,上来吧!”

    “秦导,你别让夏主播开车,他今晚真喝得不少。”坐在驾驶座的一位美女担忧得脸都皱起来了。

    “我也喝得不少,你怎么不关心我?”秦沛很是吃味。美女翻了个白眼:“关心的人多了去。”

    “我只在意你的关心。”

    美女做了个要呕的手势,把头别过去,不理他了。秦沛无趣地摸摸鼻子,头一扭,咦,刚刚要搭车的人哪去了?

    朦胧的视线里,有一抹纤影在夜色中向帕萨特飘去。他闭了下眼,缓缓把车门拉上。“各人自扫门前雪,别管他人瓦上霜。咱们走吧!”车开上大道,他朝后又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别人都说我是个坏人,其实我真不坏。事实上真正的坏人,一般看上去都像正人君子。”

    叶枫深呼吸几下,走到帕萨特驾驶座那边,冷声道:“下来。”夏奕阳抬头看看她:“别闹,你开车的水平我见识过。”她真想甩门扬长而去,可是她的脚却像定在那儿了。“坐那边去。”她抢下他的钥匙,朝副驾驶座努了下嘴。他可能看出她不是开玩笑,没再说别的,叮嘱道:“开慢点!”

    两个人待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流动得特别缓慢。她瞟到他手按在胃部,微低着头,很不舒服的样子。她的脸一下子黑了:“不能喝还偏喝,逞什么英雄?”她车技还是有一点进步,开得很平稳,只是情绪波动很大。他轻笑:“我很少和秦沛打交道,处过了才知道他挺仗义的,也很风趣。”

    “我从没发觉他有什么优点,除了比较滥情花心。你要是和他为伍,也会大享艳福的。”她很是不屑。

    “你这口气像是一个吃醋的小女人。”

    “吃醋?我吃谁的醋?”迎面疾驶过来一辆车,没有换灯,车灯晃得她眼睛睁不开,突然后面有人违章超车,生生地擦近她。她反射性地打了一下方向,随即意识到操作有些过度,却有人比她更快地一把替她握住了方向盘。她惊出一身冷汗。险情过后,他仍是没有放开,只是松了力道,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此时,她的手仍是冰凉的,而他的手很温暧,灼烫着她的皮肤,同时也灼烫着她的心。有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停车换档时,她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瞬间抓紧了。

    “我在开车。”她冷冷地睨他,觉得自己有点残酷。他松开了她的手,她张开手掌,却又像少了什么。终于,她平安地把他送到了小区的公寓楼下。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不由地想起自己那天搬离的情景,心里面微微泛起了几丝波澜,幽怨地瞥了眼身边的男人。他上电梯应该没问题,她就不再充天使了。

    “你上去吧,我也回去了。”她把车钥匙递给他。他蹙眉:“我送你。”

    “不要,小区外面很好打车的。”她对这儿的情况非常熟悉。

    “你知道外面几点了吗?”

    她刚看过,十点半:“不算太晚。”

    他的眼神微微一沉:“那种心惊肉跳的日子我不想再经历,我……”他突然紧咬嘴唇,脸色倏地发白。“你是不是想吐?”她见过叶一州喝醉过,好像就是这种样子。他轻轻点了下头,托着额头,仿佛没力气说话了。她拖着他下车,急急地冲进电梯间,正好,电梯就停在这一层。“钥匙呢?”他倚着电梯墙壁,从包里拿出来,她接过,找出公寓大门的钥匙。电梯上升得很慢,在第六层时停了一下,有一个中年女人好像要上去串门,瞅瞅两人,眼中流露出一星光芒,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门一开,他百米冲刺般冲进了洗手间,随手关紧了门。

    她没有跟过去,目光飞快地逡巡了一圈。一如既往的洁净、整齐,和他的衬衣领口一样。芦荟还摆放在阳台上,长得很茁壮,花盆换成了纯白的,瓷色好像比以前的好,透着一片静谧的温暖。她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心里面沉甸甸的。洗手间里冲水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过了一会儿,是“哗哗”的水流声,他可能把她给忘了,直接洗澡了。她自嘲地弯弯嘴角。

    他终于出来了,白着一张脸,头发微湿,穿了件浴袍,浴袍的领口敞得很大,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结实的胸肌尽入眼帘。疯了,她都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慌乱地收回视线。“我得走了。”她攥紧双手,面朝大门。

    他的眼神一暗,如同深不可测的古潭:“叶枫,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没办法送你回去。这样好吗,我睡书房,你睡卧室。等天亮了,我立刻送你走。”他朝她伸过手来,还没触到她,她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满脸潮红地一连退了几步。“这不是书房和卧室的问题!”有些场景,她不会轻易回味,但不代表就没存在过。她从青台回燕京的那个晚上,无论他的理由多么充足,她是真的受伤了。

    看着她全身紧绷的样子,夏奕阳有些悲伤地缩回手,示意她放轻松,疼惜地凝视着她:“我也无法原谅我那天的表现,完完全全是一个不可饶恕的混蛋。过来,我们坐下说话,我给你倒茶去。”

    他总是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她反而觉得无地自容,不禁恼羞成怒。在心中沉淀多日的郁闷一迸爆发:“为什么我要听你的?我们已经分手了,现在我对你毫无感觉,不喜欢你,讨厌你。”

    “我喜欢你。”

    “我不要。”她挥了下手,上前推了他一把。他顺势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眼睛红红的叶枫,任凭她在怀里挣扎撕扯,就是没有松手。

    “你当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脑中从来不敢有这样的念头,你哪有那样乖?”

    “你……”一番折腾,她没有力气了,慢慢松懈下来,无力地伏在他的胸前。他放慢了呼吸,腾出一只手拨开了她的衣领,轻柔地摸着她的脖颈,叹了一声,吻了上去。那吻不轻不重,围着脖颈密密地绕了一圈。当初的伤痕早已褪去,他却吻得小心翼翼,生怕碰痛了她。

    “叶枫,气也气过了,打也打过了,我们和好,好吗?”

    “不好!”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悄然滑落在他的手背上。泪水那么小,那么孱弱,把这些日子说不出的委屈和怨怼碎成了一块一块,又粘贴起来。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淡淡的熟悉的气息一丝丝地侵袭而来,她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她的和他的,混乱地交缠在一起,又仿佛有着惊人合拍的频率。他温柔地将她拦腰抱起,一阵短暂的晕眩之后,待她回过神时,身子已经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在柔软的床铺与他温暖的怀抱之间,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如此怀念这一切。

    她并没有完全地迷惑,她清晰地知道他们此刻不可以做这样亲密的事。虽然他说和好,但她没同意,她应该推开他,喝斥他,可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迎向他的怀抱,她很纠结,她很矛盾,但她不想推开他。如果后悔,就留到以后吧!

    在分开近两个月后,这个夜晚格外悠长,如一曲缠绵悱恻的情歌,在安静的午夜久久回荡。

    窗帘刚透出一点白,叶枫就醒了,看到腰间搁着的修长手臂,思绪一点点地往前推,她微微地动了下身子,夏奕阳也醒了。他凑近她的耳背,轻轻啄了一下,把她又拉过来,她的后背贴上他胸膛:“早呢,再睡会!”

    “你昨晚是故意喝醉的!”这不是一句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她已把所有的线索整理出来了,也许从得知和她合拍广告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挖坑了,秦沛是帮凶。她一夜没回别墅,电话忘了打,吴叔叔和秦阿姨都没查问一下,定是秦沛打了掩护。

    “嗯!”他连眼睛都没睁,声音仿佛很困倦,带着淡淡的慵懒低哑。她倒噎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诚实,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狠话:“你卑鄙!”

    “我太想你了。”言真意切。

    如果她不跳坑呢?这话她识趣地没问出口。她肯定会跳的,因为她无法忽视他。可是在意归在意,不带这样耍心计的。她有一点生气,俏眸中掠过危险的光束。她翻了个身,成功地让他睁开了眼:“怎么了?”手弯曲,紧扣住她的腰身,似乎担心她会挣脱逃开。

    “奕阳!”她柔声唤道,腰肢一挺,像头俏皮的小兔嗖地一下钻入了他的怀中,“你今天当班吗?”她环住他的颈,吹气如兰。

    “要的。”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抿起嘴唇,深究地凝视着怀里不安分的人。她会如此积极主动,简直就是千古奇闻。

    “哦,人家还以为可以和你多待一会儿呢!”她嗔道,眼睛半睁半闭,显出无限惋惜,额头在他的脖颈处蹭来蹭去。突地,她一抬首,在脖颈紧挨着下巴的右侧部分,张开嘴唇,轻咬住。那力度,他觉察不到一丝疼痛,而是麻麻酥酥的,像电流倏地穿过心脏直达身体的中间地端,扣着她腰肢的手腕一紧。她朝他呲牙一笑,义无反顾,翻身下床。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失笑摇头。

    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用他的牙刷刷牙,他从门外挤过来,让她往边上靠靠,拿了剃须刀,摸摸下巴,眼睛盯住镜子,突然定格。然后视线晃晃荡荡地斜向了她。她无辜地眨眨眼。他将下巴抬起,右侧的脖颈转向她,那上面有两排清晰的齿印,犯罪时间应该是不久之前。她“咕噜咕噜”地喝了口水,把嘴中的牙膏沫冲净,头昂着,一脸“对,是我干的,你奈我何”的凛然。他捏了捏她的腮帮,说道:“调皮!中午想吃什么?”

    他怎么不发火不着急?叶枫懵着了。

    他的冰箱又像从前一样了,塞满了各种食材还有水果,仿佛随时准备款待客人似的。他做了饭,炒了菜,汤是她煲的,跟着电脑里下载的视频学的,排骨豆芽汤,很养胃。

    “你今天真的当班?”吃饭时,她看看他的脖子,试探地问道。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微跳着,那双俊朗的眸子墨黑如点漆,幽幽蕴着光。

    “你是不是有罪恶感?”

    “我为什么要有?我又没做错什么。”她竟然很镇定,把头埋在碗里,专心吃饭。吃完饭,合力收拾好碗筷,两人就出门了。

    她一身昨天的装束,又和他在一起,自然能让别人胡乱联想,她没让他把车开到小院前,在路口就下了车。他挺理解,摸摸她的脸:“我播完新闻给你电话。”

    “你……你别管我,好自为之!”她笔直地往前走着,拼命地压制想回头的冲动。到了院门口,推开木栅栏时,她悄然回了下头,他已经走了。唉,他今晚的播报没问题吧?

    夏奕阳和江一树同乘电梯上楼,看他一直捂着脖子:“落枕了?”夏奕阳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出了电梯,他脚步一转,直奔化妆室。江一树在后面直发愣。

    徐星是中文卫视资深化妆师,在新闻频道待了十多年,许多男主持和播报员都爱找她化妆。她化的妆自然、有层次感,又能扬长避短。

    “徐老师好!”夏奕阳恭敬地招呼。徐星正在看书,疑道:“你一会儿要播新闻,现在该去开会了呀!”夏奕阳脸一红,松开手:“徐老师,你看看,这个有没有办法补救?”徐星抬起眼,噗地笑了:“谁呀,咬得这么整齐?”

    夏奕阳低下头:“她就爱和我闹着玩。”语气温柔到极致。

    “她?”徐星眼睛瞪大,好久都回不了神。一板一眼的夏主播私下里和女友会玩这么疯?“多涂点粉能遮住吗?”夏奕阳挪开话题。徐星摇头:“没办法,除非你穿礼服打领结上播报台,不然全国今夜会沸腾的。以前听说某个省台有位女主播出现吻痕事件,要是中文卫视也出一件……哈哈!”徐星很不厚道地大笑。

    直播新闻,又不是参加盛会,当然不能穿礼服打领结。夏奕阳出了化妆间,就去了播音组长办公室。“组长,今晚我要请其他人代个班了。”他抱歉地说。组长不解地扬起眉。夏奕阳不说话,只侧了个脸。不出所料,屋子里静得出奇,只听到组长猛抽气:“这个……这个情况是很特殊,确实要做紧急事情处理,我来安排。奕阳,你那个……没事吧?”组长是有十年婚龄的老男人了,可是却没办法对那两排牙印追根问底,虽然他心里十分好奇。

    “谢谢组长,我还好,估计明天就会淡些。”夏奕阳落落大方地回道。

    “咳咳,下次如果再发生这种事,你建议她换个别的地方,比如胸口、肚皮……”

    “她现在年纪小,不太懂事,等以后大了,哪里还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组长干干地笑:“那倒也是!”

    “吴主任今天在办公室吗?”

    “在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去汇报工作不太好吧?”

    夏奕阳含笑回道:“不是工作,是我的一点私事。”

    吴锋的办公室门虚掩着。秘书说吴锋正和综艺频道的总监谈事,夏奕阳点点头,说等会再来。话音刚落,吴锋在里面说话了:“是奕阳吗?”夏奕阳忙应声。

    “进来吧!”

    夏奕阳推门进去,总监刚好起身,两人互相颔首,吴锋把总监送到门外。夏奕阳看到吴锋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大堆资料,有图片,有光碟,还有报刊剪辑。他挑了个位置,这个角度,是左脸对向吴锋。

    吴锋进来,边走边自言自语,还不时轻笑:“中视这次很接地气呀!”

    “难道综艺频道也要搞选秀这类的节目?”几个地方台的选秀节目做得非常成功,收视率让央视的综艺节目都望尘莫及。有几次夏奕阳听说台里也有这类的打算,只是碍于平时总端着个架子,一时放不下来,也担心超不过地方台。

    吴锋摇头:“台里想搞一个平民化、带有亲和力的节目,在周五晚上的黄金档播出。方案刚出来,赞助商就蜂拥而至了,所以总监压力大,跑来向我讨经验。我是搞新闻的,对于这种情感访谈,也是个门外汉。”

    “情感访谈?”夏奕阳心中一动。

    “是啊,地方台不是有这类节目么,很大众,很接地气,《艺术人生》也是访谈节目,但是偏重艺人的艺术造诣和成长过程,对于情感涉及不多。台里也想尝试下这类情感访谈,但是想搞得有点高度,更知性、深沉。”

    “那对主持人的要求很高了?”

    “内定是柯安怡。我对总监实话实说,柯安怡一直播报新闻,是给人知性的感觉,但这种脱口秀的节目,她不一定能胜任。总监说这不是搞个主持人公开竞聘么,正好先造点声势出来。”吴锋突然一拍脑门,“唉,我怎么尽讲这个,你找我有什么事?”

    夏奕阳沉吟了下,笔直地看向吴锋,神情变得非常严肃而又认真,他甚至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吴锋鞠了一躬:“吴叔叔,我现在站在这儿不是作为你的下属,而是以一个喜欢叶枫的男人的名义。我知道你很疼爱叶枫,叶枫也非常尊重你,我想请求你允许我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叶枫。”

    吴锋眯起眼,莫测高深地盯着他:“如果我不允许呢?”等等,他称呼他“吴叔叔”?

    “那我只能用别的办法了。”夏奕阳无声地笑,“但吴叔叔一定不喜欢的。我千方百计地想尽力法以谈公事为由去你家串门,找借口把叶枫约出去,远离你的视线偷偷摸摸地说几句话,制造不期而遇,动用其他同学关系,为接近叶枫,说谎、欺骗,还有可能耍心计。吴叔叔,你很了解我,我并不擅长这些,但是你不允许,我一定会去尝试,只是有点委屈了叶枫。如果我们的努力最终能修得正果,吴叔叔何必不在开始之初就给我们祝福呢?”

    “夏奕阳。”吴锋腾地站起身,“你竟然敢威胁我!”

    “吴叔叔,你有问过叶枫为什么回国吗?”夏奕阳没有一丝慌乱之色,语句不紧不慢,却字字清晰。

    “反正绝对不会是因为你。”吴锋讥讽道。

    夏奕阳低下头,再抬起来时,眼眶有点发红:“如果是因为我,吴叔叔你会同意给我机会吗?还有叶枫的爸妈因为柯安怡在青台自杀的事,对我有所误会,吴叔叔你是知情者,我也想请吴叔叔陪我去一趟青台,我要给他们一个解释。”吴锋沉默着。

    “你曾经和我说过,叶枫心里面装的人是边城,所以你和苏书记、叶局长都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们在一起,让我退出。你们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叶枫,可是人有时候是会变的,你察觉到叶枫的变化吗?吴叔叔,我一直认为只有爱与不爱,没有爱多爱少这一说,但如果你一定要作个比较,我只有坦承,这些年来我没有女友,不是工作忙得抽不出时间,也不是没机会接触到异性,而是我心里面有一个人,我等了她六年,现在她回来了,我会站在原地不努力向前?”

    “是叶枫?”吴锋放缓了神情,轻轻抽气。

    “不是她,我为什么要站在这儿?吴叔叔,你会帮我吗?”

    “我需要考虑。在我没有考虑好之前,你不准动什么念头!”

    夏奕阳又笑了下:“有些事是不受人力所能控制的,我不愿骗你,我做不到。”

    “你似乎有点迫不及待了?”

    “我不能错过她,哪怕有一丝可能,我都要紧紧抓住。”

    “看来我只能帮你了?”吴锋冷笑。

    “谢谢吴叔叔。”夏奕阳欠了欠身。

    “我还没答应呢?”吴锋瞪着他。

    夏奕阳微微一笑:“我知道吴叔叔在考虑。不打扰吴叔叔了,我回办公室去。”

    他转过身,吴锋一下就发觉了他脖颈上的齿印:“你脖子是怎么回事?”

    夏奕阳抬手摸了摸脖颈:“哦,小事。”轻描淡写地挑了下眉,带上门出去了。吴锋怔在那里,突然“咣”地拍了下桌子,抓起电话大吼道:“秦沛,你给我滚过来。”

    正在机房剪辑带子的秦沛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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