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梦琪脸色苍白,肚腹的衣服被血染成了黑色,肯定是受了不轻的伤势,而且血都干了,应该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还有气。
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这并不足以叫北冥有鱼松一口气,因为宁梦琪身体冰得可怕,想必是长期躺在雪地之中所导致的失温。
“……”
北冥有鱼心乱如麻,但此刻还是得先处理宁梦琪身上的伤势,她只能压下这些凌乱的情感,扯开宁梦琪的衣服,将底下的伤口露了出来。
刺穿宁梦琪肚腹的,是一把长枪。
那伤口触目惊心,整根长枪的枪尖完全埋进了肚腹之中,不过却意外地没能贯穿她的身体,或许是长枪折断了的缘故。
枪的把柄已经被人用猛力折断,想必是宁梦琪所为。
任谁身体上插着长枪都无法灵活行动,宁梦琪才会把长枪给折断。
她大概是来求援的,不过走到一半体力不支,倒在这条道路旁边的壁上,恰好在北冥有鱼即将路过时摔了下来。
──如果她没有摔下来,北冥有鱼赶忙之间可能也察觉不到她那微弱的气息,她可能最终就会死在这里,没人得知。
虽然宁梦琪还没死去,但失温和伤势正不断把她推往深渊,北冥有鱼犹豫了一下,决定优先处理好她的伤势。
是的,灵月谷可能出事了。
但北冥有鱼要是不赶紧处理宁梦琪的伤势,她肯定就会死在自己眼前,北冥有鱼岂能容许此事发生?
“琪儿,你要坚持住。”
北冥有鱼鼓励着宁梦琪,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得见。
这个一向冷淡的宗师脸上终于露出了慌乱的感情,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倒在自己面前的,正正是自己亲近的徒弟。
北冥有鱼抱起宁梦琪,将她带回到刚才路过的***旁边。
这里有热源,温度比较高,有助缓解宁梦琪失温的症状。
将宁梦琪半浸在水中,北冥有鱼用泉水替她清洗了伤口,费了不少力气才擦拭去那些干掉的血块。清洗完伤口后,她自袖子中取出早前在帝都里剩下的伤药──那是天璇宫特制的伤药,算是最好的伤药之一,北冥有鱼拔开瓷瓶,将里面所剩下的药粉全酒在宁梦琪的伤口上。
大概是有些刺激吧,宁梦琪表情扭了起来,发出淡淡的呻吟声。
那伤口创面有些太大了,药粉无法覆盖完全,她只可能尽量抹匀、抹薄,只求可以面面俱到。
但她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去稳住宁梦琪的伤势了。
“……”
北冥有鱼想了想,觉得可以将她灌注自己的灵气。她灵气虽然没有多少治疗效果,但可以补充一些身体的流失──虽然效率不高,但总比聊胜于无。
想到就做,北冥有鱼无法有一刻的犹豫。
“琪儿,你坚持住。”
北冥有鱼语气坚定。
她接着脱下了宁梦琪的衣服,但没有把她抬出泉水。这些泉水和灵脉有连通之处,其中饱含的灵气可以有助接下来的过程。
北冥有鱼调整宁梦琪的姿势,让她盘坐在泉水之中。
那泉水正好淹过女孩的胸部。
而纯白之妖则盘坐到女孩的后面,推出双掌向她体里灌注自己的灵气。
值得一提是,这个灌注灵气的度必须好好掌握,否则很容易就伤及对方的经脉,得不偿失。
***
宁梦琪睁开眼睛,率先映入眼里的是一对紫色眸子。
她的意识细碎又慢,恍惚地凝望着紫眸的主人。
她认不出那是自己寻觅已久的师父。
身体沉重,脑袋沉重,喉咙发干,四肢无力,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空虚的虚弱感所牢牢包住。
“琪儿,你终于醒了。”
北冥有鱼却是松了一口气,宁梦琪缓缓地眨着眼睛,她只有眼睛能动了,眼中透出茫然。她的思绪和记忆还是没有接上。
“……我在哪?”
才问出口,宁梦琪就猛然一震,如此吵哑的声音,真的是属于自己的吗?她脑海里产生这个疑问。
有温泉泉水冲刷泉边缘的声音。
宁梦琪觉得头很痛,伸手去敲脑袋时,却发现用不上力气。她连续敲了几下,额角感受到的触感都好像被棉花打中一样轻。
“琪儿,你别动。你受伤太重了,我勉强稳住了你的伤势。幸好你是武妖之身,否则可能早就撑不过来了。”
北冥有鱼这句话有如钥匙,打开了某扇门。
本来无法忆起的记忆,从门里涌了出来,在宁梦琪的脑海之中横冲直撞,她喘了一口大气,人猛地挺直身体坐了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伤口,身体倾倒在北冥有鱼的怀里。
北冥有鱼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
“琪儿,我不是让你别──”
“师父,快、快走!”
宁梦琪喘着粗气吼出的一句话打断了北冥有鱼。
“灵月谷……果然出事了?”北冥有鱼凝声询问,呼吸也霎时低沉起来。
宁梦琪点着头,焦急地想要说话,但身体的虚弱不允许她说话如此之急切,连喘了好几口气都不成声。
她喘着,说不出话的焦急驱使她用力揪住北冥有鱼的衣服。
她抓得很紧很紧,抓得北冥有鱼衣服都皱了。
“别急,你慢慢说。”北冥有鱼沉稳地说。
“师父,别回去……是北国的军队,她们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在我们后方,北国的国师和上次我们见过的宗师男人也来了,他们突袭了灵月谷……大、大家……”
说到这里,宁梦琪哭了出来。
北冥有鱼更是揪住了心房,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们……怎么样了?”
“死、死了很多人,清璃姐姐和解语姐姐全力抵抗,才勉强让部分同门们逃了出来……但她们两人……呜呜呜……我也不知道。”
北冥有鱼咬紧了唇。
她不敢想像当时的场景,两名宗师突袭灵月谷,说不定还带着军队,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她们会遭到何等的重创──这件事好不敢想像。
但至少,有人逃了出来。
清璃和解语未必就死在里面,她们或许也能全身而退也说不定,北国的目标肯定不是灵月谷里面的人,而是灵月谷本身以及自己。
北冥有鱼只能往这方面想,否则她可能会就此崩溃。
“得去找他们……”
然后,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浮出。
北冥有鱼恍惚地撑起身体,有些失魂落魄。宁梦琪扯住了她,不让她去。
“师父别回去……珈蓝也来了……你不能自投罗网──绝对不能!”
宁梦琪挤出全身力气,重重地掷出最后的四个字。
她望向北冥有鱼的眼神带着觉悟,在一次深呼吸后,字字分明地说:
“我们可以死去,但如果师父也有个三长两短,灵月谷就不覆存在了……哈哈……只有你可以重建灵月谷,可以为我们报仇……”
“可……”
北冥有鱼心痛至极。
她要苟延偷生吗?放着生死不明的同伴们苟延偷生,看着他们在北国的追击下一个又一个死去吗?想着,她握紧了拳头,握得很用力很用力。
深痛恶绝的同时,北冥有鱼体里有一股足以扭曲一些的怒火悄悄燃起,正在烧毁着她的思绪,吞噬着她的理智。
有一块烧红的铁,正在狠狠地烙着她的胃袋。
北冥有鱼甚至愠怒得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苍凛!”她咬牙切齿。
北冥有鱼恨不得马上就把苍凛生吞活剥,但在那之前──宁梦琪又再昏晕了过去。
“……师父,你不……不要回去……找、找帮手……”
尽管已经失去意识,宁梦琪仍然抓住北冥有鱼的手臂,不断在覆述着同样的话。
正是有她,北冥有鱼冷静了下来。
“……得找殿下去了。”
北冥有鱼的理智如此告诉她。
灵月谷遭到突破的事情,一定要及时告诉秦时雨让她得知,否则遭到战祸的绝对不仅是单单一个灵月谷。
而且,她也需要秦时雨的帮助她寻找逃过一劫的同伴们。
“对不起,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北冥有鱼满腹都是罪恶感,有一种抛弃了同伴的强烈感觉。那种感觉有如毒药在侵蚀她的心,但她同时清楚现在自己回去也只会是自投罗网。
她一人难敌三人。
悔恨、懊恼。
可是,北冥有鱼再次看了看脸色苍白,却不仍不断呢喃着同样话语的宁梦琪,终于是下定决心。
她抱起宁梦琪,毫不犹豫就冲天而起。
蹬地时,她惊起的雪花就如一圈涟漪。泛起涟漪的,却是名为华朝的湖。
***
灵月谷映月洞中。
这一片灵泉依旧是雾气缠绕,如同往日一般静谧,置身其中彷佛能够忘记外面的血腥,和那堆积如山的各种武妖尸体。
金色的波浪在泉的边缘轻曳着。
雾气深缠间,那名女孩在哼着无声的经文,一丝不挂,赤足的腿足伸在泉水之中晃动着,泼弄着那灵气满溢的泉水。
“真是个好地儿。”
女孩满意地笑了笑,似乎终于泡够脚,撑着屁股附近的地方,整个人滑下了水中,惊起了水花。
她舒服地眯起眼睛,但随即又由晴转暗,一对红眸闪过厌恶。
“不过,花开得再漂亮,还是有人喜欢践踏,尤其是那些碍路的花儿,有时真叫人又爱又恨。”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体。
虽然娇小,却不失曲线的身体尽然展现出来,但这里除她之外就已无其他人,所以也就没有人有幸欣赏到这副光景。
抱起叠在泉边的衣服仔细地穿上,女孩往映月洞里的那一所木屋走去。
她没有笑着,也没有以往的优雅,存积在她脸上的只有憎恶和厌烦。这些感情甚至叫她的脸有些扭曲和狰狞。
木屋的门没上锁。
不,那上面压根就没有锁。
女孩推门进去,看见那满屋的书,和那小小的桌子,忽地叹息出声:
“看来笼中鸟从来都不只我一人呢。”她同情地说着。
而后,她肆意在木屋之中逛了起来,偶尔抽出一两本书看两眼又在塞回原处。
“这是……”
女孩突然有所发现。
那是放在桌子上的木质结构物。
女孩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感到异常的兴趣,她弄了两下没有搞懂那是何物,却知道这东西是谁所制作的。
“一定是麒麟做的玩意。”
女孩终于再次展露笑容,想起自己唯一的朋友。
但,她现在做着背叛她的事情。
这叫她很不爽,也很不高兴,奈何她也是身不由己。
很多事情从来没有正确和错误,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纵是宗师,也必须屈服在名为世界的压力之下。嗯,她从来都不只属于自己。
如此想着的她,看着那木质贴构物发起呆来,也没有注意到往这边靠近的脚步声。
“圣女大人。”
来者走到她的背后,恭敬地唤了她一声。
珈蓝这才反应过来,抽回投注在木质结构物的视线,回头看去对方。那是个戴着黑布帽子的男人,全身穿着黑袍,腰间别着一把弯刀。
他乃是这次西域联军的主帅。
“有什么事吗?”
珈蓝脸上挂起优雅的微笑,但任谁都无法在上面寻得一丝笑意。
“对不起,是我打扰了圣女大人的兴致了。”
这名男人虽然出身高贵,又手握大兵权,却仍不敢在密宗圣女面前造次,只能低头先道歉,哪怕他没有犯任何错误。
“我讨厌虚伪的人。”
珈蓝笑着说了一句。
伴随着话语,无形倾向他的压力和杀意,叫男人额上冷汗直冒。
不过,珈蓝也无法任性妄为,真的对他怎么样,因为那会影响整支西域军队。她无法对不起那些信奉着她的人们。
珈蓝叹了口气,走到木屋那小桌子旁坐下。
桌子上放着一个机关装置,珈蓝随意研究了一下,按动某个按钮后,镶在上面的一个圆球便亮了起来。这大概是天璇宫铸剑房的出品吧,珈蓝思绪纷飞地想着。
“将军请说。”
发了足足一刻钟呆,珈蓝才回神过来,笑着对男人做出请的手势。
“圣女大人刚才并没有出手,我怕苍凛大国师会有意见。”男人说出自己的担心。
在早前进攻灵月谷时,理应出手的珈蓝却没有动手,任由本应全歼的灵月谷武妖逃走不少。
“我不想出手就不出手了,这难道不好吗?”珈蓝笑着问。
男人自然不敢回答不好。
他想了想,用上比较婉转的语说:
“这次是西域联盟和北国的联合军势,我们如果付出不够的话,事后北国就可能为此发难。”
“就由得他们发难了咯。”
珈蓝没所谓地说,她不喜北冥有鱼,但同样不喜欢苍凛和阿日斯兰,她本来已经很不愿意,又怎么会去讨好这两个人呢?珈蓝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可国君们……”
男人试图用西域联盟各国的君主向珈蓝施压。
珈蓝撇了撇嘴巴,露骨的不快浮到脸上去,却没有发难。她只是伸手进袖子之中,翻找了一番,掏出一封信交到男人手上。
男人有些不解。
他拆开了信,仔细阅读起来。也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他越看心惊的表情就越深刻明显,到最后他甚至是屏住呼吸。
“圣女大人,这……”
男人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珈蓝。
珈蓝打了个吹欠,托起腮来,但看向那照明装置的眼神却充满兴趣。
“有些人就喜欢卖国,他既然要卖,我们就买。”
珈蓝看似随口的一句话,却听得男人心惊不已。
黑暗中,照明装置亮着淡淡的白光,珈蓝的侧脸半浮沉在忽明忽暗之间,稍稍扭曲了起来。
──但真正扭曲的,绝非是这个女孩。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