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不定的阴影被勾勒出来,彷佛死不暝目的孤魂和野鬼深深扎根在这里,就算死去也要扰乱此间之主人。
男人站在了窗旁。
一身玄色绣黑丝的长袍,他负手眺望着天空的彼端,极北之星倒映在他的视野焦点之中闪烁个不停。
房间的角落里,另一名男人驼背弓身,望向对方摇曳不定的影子,却不敢抬头看向男人的背影。
他只是个下人,不敢多嘴,只能默默地心忧对方。
嗯,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先任正是死于多嘴。
不知道站了多久,男人仍然没有动静,仆人忍不住想要提醒对方夜已经深了,却在那之前,门口传来了动静。
站在窗前的男人──那个君临天下的男人终于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外堂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富贵,去看看怎么一回事。”秦煜低声命令道。
缩在角落里的富贵连忙应是。
可在那之前,门却已经打开,一名侍卫快速冲了进来,跪在了秦煜的不远处。
“启禀陛下,夜行密信!”
侍卫双手捧起一个密匣,上面加装了机关。
“嗯……”秦煜发出沉闷的声音,转目示意富贵去把密匣收下。
富贵走过去,接下密匣后,那名侍卫便低头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关好,彷佛从未出现。
“陛下。”
富贵恭敬地端着密匣送到秦煜眼前。
秦煜没有接下密匣,直接拨动上面的机关锁将密匣解了锁,拿出了里面的密信,展开阅读起来。富贵成了那放匣子的桌子,却动也不敢动。
“嗯,很好,丐帮也出发了。”
秦煜勾起了嘴角,意味深远的笑容半浮半沉在黑暗之中。对方主动说出了内容,依着富贵的经验,这是可以插嘴的瞬间。
“陛下,贝帮主还真是明事理。”
“哼,明事理,可惜蠢。”秦煜果然没有责怪富贵多嘴。
“陛下英明,特地邀请道一教和丐帮前往抗敌,既可以削弱这些武家门派的实力,又可以减少朝廷承受的压力,真是一举两得啊!”
“就你聪明。”
秦煜再次负手眺望窗外。
“你能想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能想到,可是他们就是会为了某种信念舍身忘死。这确实很天真,但也很讽刺,因为朕的官员们却连他们一半觉悟都没有。不过也好,正正是贪生怕死,朕才能更好控制,一身风骨却未必可以让朕如臂使指。嗯,那些有风骨的人,就为朕站着死去吧,朕不想他们站着和朕争拗,那真是讨厌极了。”
“陛下英明,不过有一点奴力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或许奴才刚才只是灵光一闪罢了。”
富贵又再拍起马屁来,而秦煜只是无奈地哼了一声。
“你不明白的,无非是朕为什么明明一早收到消息,却不通知北域作出准备是吧?”
“奴才不敢!”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有料到秦煜会猜到自己藏在心底的疑问,一时失了方寸,直接拜倒在地连连磕头。
“你不敢说,但是可却控制不住朝思暮想,不是吗?”
秦煜的问题尖锐得一针见血。
“求陛下饶命!”
富贵急忙地挺起身子,连连巴掌自己,敲响了间断的清亮声音,一下子脸就红了肿了。
“哼,朕也不会小气至此。”
秦煜揉了揉额角,罕见地说明:
“你定会以为你的上任是死于嘴多,朕不介意他在朕旁边嘴多,但是却不高兴他在别人面前嘴多。他是死于不知道该对别人说,什么不该对别人说,你懂了吗?”
“这、这样吗……”
富贵有些诧异,诧异于秦煜的解释,也诧异于真相。
秦煜轻哼一声应答,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起身。富贵惊喜地站起身来,一边大喊着:“陛下英明!”一边轻轻扫着前袍摆。
富贵心想,原来自己的上一任是死于泄露了不该泄露的情报啊!
在宫中,太监宫女们常常能得到各种不外宣的情报,毕竟一堵宫墙足以隔绝很多外面的耳目,但活在宫墙之内的各种人们却不同,他们总会听到某些闲杂语,知道了某些情报。
这些情报都是值钱的。
宫里人买卖情报换取钱财的人可不在少数,富贵的上任应该也是其中一位,只是他卖了不该卖的情报,并暴露罢了。
秦煜主动开了声,又是一次出于富贵预料的举动。
“宫靖、宁王任何一人都不足为惧,可是九儿长期治理北域,却将两人联系起来。宫靖在军队和民间的声望甚厚,战绩累累,宁王名望甚广,得到北域的民心,而后者更是有‘正名’,朕自然不能不防了。”
窗外的吹来了寒风,动摇了烛火,叫房内的阴影更加扭曲。
富贵眼中闪过恍然,顿时惊声地反问:
“陛下是想除掉两人,所以才特地把夜行传来的情报隐而不报?”
“此乃其一。”秦煜沉稳地答。
本应平淡的声音却叫富贵顿感冰冷,他再怎么样放远目光,也绝对不会如此深思熟虑。
不待富贵询问,秦煜便主动说出第二个理由:
“北国、西域以及婆罗多只是利益的联盟,也见得是铁板一块。只要有狭缝,朕就有机会见缝插针,而受到厚利所驱使之人,往往会蒙蔽了双目。只要西域月轮王真的想要一统西域,朕的棋子就可以攻入西域诸国以及反攻北国,所以在那之前北国一定要陷在北域之中反应不过来。只有三国重创其二,婆罗多就闹不出什么声响。”
“陛下已与月轮王达成协议?”
富贵大吃了一惊,目瞪口呆。
“北国倾全国之力来攻,却忘了后方国防空虚。朕只是把这个情报透露给他,他自己便有了想法。西域多个国家联合,又和北国以及婆罗多联军,月轮王虽为联盟盟主,但是待最后分配战利品时,他就算尽全力去争取到手的也不会多。”
“原来如此!”
富贵耳濡目染已久,自然能够明白一些弯弯道道。
“人都是贪心的,更何况是一国之主?趁着西域的兵力尽出,诸国留守兵力不多,他只要派出借口守陵的三万士兵,就足以横扫西域诸国了。恐怕他现在已经动手了吧,待他真正得到了西域可以召回大军时,他肯定就会挥师北国,而届时朕只需要派出墨乐乐,就可以拿下月轮王了,所以这场战斗不能速战速决,绝不可以。”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富贵听得痴呆起来。
眼前的男人格局比任何人都要大得多了,富贵千想万想都不会想到其中的算计如此之深厚。三国虽然已经联盟,但是秦煜看出他们只是纯粹的利益集团,把他人难以拒绝的利益放到对方面前,撬动了整个联盟。
“只是,陛下怎么知道月轮王一定如陛下所愿呢?”
在富贵看来,只要月轮王不如秦煜所愿行动,整个计划反而把华朝推至深渊之中,他不明白秦煜为何有如此十足把握。
“只要西北战场,西域大军消极战斗,就可以证明月轮王已有想法。”
秦煜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但这种确认可以说是马后炮了一些。富贵可是听说灵月谷已经遭到重创了,灵月谷一失,天险要道就被打通,西域大军就可以深入己方腹地。
“假如西域大军没有如陛下所想,正全力攻城掠地,陛下任由灵月谷毁灭,无疑于放虎进来啊!”
“所以朕才会‘请’丐帮过去。他们不是天下第一大派吗?动员起来就算只是北方部众,也足足有十多万之数,而且每个人都习武,战力可不低,就算对上西域大军,支撑个一年半载肯定已经足够了。”
秦煜突然冷笑出声,拂了拂袖子,倒映着天上月亮的眸子猛地锐利起来,一如锋利无匹的剑。
“──华朝的宗师足够多了,是时候减一减,否则朕又岂能服气?”
原来连北冥有鱼也在秦煜的借刀杀人列表之中啊!
富贵大惊失色,同时莫名感到一些唏嘘。
曾几何时,北冥有鱼作为华朝唯一的宗师,镇慑北国和西域已久,而且又镇守天险国门有功,可现在秦煜却一点都没有念着,就想过河拆桥置对方于死地。
忽然间,他有一个想法:秦煜可能是怕了。
北冥有鱼、雪麒麟、紫玄子这三位宗师之间关系甚好,三人一旦联手起来,凭着武者的机动性,几乎是无人可挡,秦煜肯定是想要抹消这种不安定的因素。
为什么是北冥有鱼?
因为她是武妖,而非人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煜咬字分明,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清楚富贵的想法。后者看过去时,秦煜的目光依然投在了外间,彷佛这样就可以看见外面的局势。
“朕,要打一场不能赢,也不能输的仗。”
他握紧了拳头,用上了很大的劲道,正如他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气氛沉重起来,如铅重压在肩上。
富贵连呼吸都慢了几拍,有一种眼前男人已然高大起来的错觉。
嗯,秦煜就像一座山一样屹立在那里,却不知道越高大所承受的风雨也更大。
富贵没有那种野心和志愿,他甚至也不想在宫中掌权,或是贪墨钱财,他只要当山后的那个小人物,不受风吹雨打便好。
他只要活着。
“富贵,还记得朕刚才给你说过的话吗?”
应声抬头看去,迎上了一对深幽幽的眸子,富贵忘了呼吸,竟然没有称职地立马应声。
他足足呆了十多秒,才迟疑着问:
“陛下所指的是?”
“朕刚才说过,朕不喜欢该说的话不对他人说,不该说的的话却对他人说的人,是吧?”
秦煜的眼眸之中宛如两个深深的空洞,而他的话像极了从空洞里面传来的回音,叫人不寒而颤。
“奴才定必牢牢记住。”
一边想着秦煜又想算计谁,富贵不忘恭敬地回答。
“甚好。”秦煜满意地点头。
他的视线又拉到窗外去,但这次他所看的方向,宫外城内的方向。
“宫家有女初长成,以她的身份定可以为我们北域召集中不少战士,有她也可以更团结这些人,在宫靖死后稳住军心吧!”
秦煜眼角余光转向富贵,口吻彷佛变得遥远起来。
“富贵,去说你该说的话,让宫天晴知道她唯一的爷爷已经危在旦夕,而她不堪甚用的爹爹根本无力救援。”
“是。”富贵不敢说不。”
“让朕看看吧。”
秦煜没有再看富贵,走向自己的书桌。桌上放着棋盆,上面黑白两字描绘出一场死局。
“让朕看看宫家剩下的血脉会不会如朕所愿行事。”
秦煜的声音没传出很远,却在房间里回响不止。
一瞬间,富贵觉得自己所处之地并非最尊贵者的房间,而是地狱深渊,眼前则是一个天天想着如何夺人性命的恶鬼。
宫家。
北院主人房的灯仍未熄灭,哪怕夜已经渐渐深幽,周围也已经万籁俱寂。
从半掩的窗缝里,可以隐约看见一抹俏影托着腮的模样。每当微风吹进来,荡起她的秀发时,吊在她发环上的铃当总会响起一阵清脆的响声。
在她正对着的床上,沉睡着一个曾经指使风云,统领兵部的男人。
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岂有那种人上者的风范呢?这个男人兢兢业业,替“天之子”掌管兵部,付出快近半生的男人,却只能悲凉地躺在床上,无法自顾。
不过于他而最为嘲讽的却是,最终侍奉在他的病塌旁的,会是他曾一度辜负、疏远的女儿。
宫越想必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万分悔疚吧。
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无论对方的态度如何,宫天晴也一定会留在这里侍奉他,原因很单纯,就是因为他是她的父亲。
嗯,这个曾经冰冷的房间里,透着淡淡的温存。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声打破了平静。
宫天晴惊醒过来,视线本能地往床上看去,只见宫越已经咳醒过来。他咳得很厉害,已经侧身在床缘往地上咳出了一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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