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天晴不顾一切飞奔过去,脆在了床旁替男人抚背顺气。她看着宫越又咳出一口黑血,才终于缓过气来,不免有些担心。
早阵子,宫越遭遇刺客,心脉受损并中了毒。
虽然经过名医救治,又得雪麒麟以法术治疗过,但却不知道所中的是什么毒,只能勉强用药稳住下来,尽量拖慢恶化的步伐。
可到了现在,宫越已经行动不便,脚越来越用不上力了。
如此短时间内恶化至此,他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早早就没有生存的念头,如果不是宫天晴执意留在他身边,陪他说话,照顾他,他可能早就死了。
“爹爹,你还好吗?”宫天晴拿出贴身手帕给宫越擦嘴。
宫越只是急喘着气,无法顺利地说出话来。宫天晴也不急于问,尽可能轻柔地替宫越抚背顺气。
“翠蝶!”宫天晴提气呼唤守在外间的侍女一声。
外头传来一阵狼狈的碰撞声,一名侍女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这名叫翠蝶的侍女看上去和宫天晴年纪差不多,穿着一身翠青色的衣裙,倒算得上是眉清目秀。
“小姐,唤奴婢何事?”
她已经察觉到宫越又吐血了,眼中不免浮着些许担忧。
“翠蝶,快去煎些药来,爹爹他又吐血了。”宫天晴吩咐说。
翠蝶点了点头,稍微提起衣裙转身跑了出去,蹬着在夜里才显得响亮的脚步声走远了。
宫天晴拿起枕头垫在床头,接着扶起宫越让他靠在上面。
坐起来有助顺气,宫越的呼吸算是缓和了一些,面色也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宫天晴见状也是安心了不少,又发现窗打得有点开,心想父亲可能是受凉了,便走过去把窗关小一些。
“为难你了,晴儿……”
宫天晴走回床边时,刚好对上宫越满是愧色的眼神。在他的眼睛倒映中,宫天晴的眸子不甚明亮,面容也有些憔悴。
留在宫家的她不仅要照顾自己父亲,还要处理来自各方势力的试探和算计,甚至还要应付那些厚颜无耻地上门向她求亲的各路媒婆。
一沉便百踩。
如果不是宫靖尚在,那些人定连收敛两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爹爹,别说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宫天晴强颜欢笑,安慰着对方。
“晴儿,别安慰爹爹了,爹爹的情况,爹爹自己清楚。”
宫越有气无力的。
他身子有些滑下来,他想要往上挪一下,但如此简单的动作,落在此刻的他身上,却显得格外吃力。宫天晴下意识想帮,宫越却抬手制止。
“女儿给爹倒杯水。”
宫天晴不忍心看见他如此无力的模样,转身走到桌子前,提起茶壶满上一杯,端到了宫越面前。
茶是温的。
宫天晴考虑到宫越可能随时都要喝水,便和侍女们时刻都注意着茶的温度,确保茶永远不致冰凉。
宫越喝光了那杯茶,觉得很温暖。
茶是温暖的,但是自己女儿的容貌更温柔,她的手更温柔,她的笑容也很温暖。
失去了宫天阳时,他的心已经死了一半,已经又是落得如此下场,他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最终,支持他活下来的是宫天晴。
那天她走到生无可恋的他面前,说她要留下来照顾他。他说不用,宫天晴却故作愤恨地说,他还没有补偿她,他绝对不可以死。
女儿千方百计在劝自己坚强,宫越也只能活下来了。
“晴儿,爹真是个烂人,以前如此待你,还觉得是你害得你娘和阳儿如此不幸,却没有想到那只是一场意外……爹只是……爹只是觉得自己没用,自己卑鄙啊……”
宫越说着说着,就咬紧了牙关,眼角冒出了泪光。强烈的罪恶感和愧疚几乎要吞噬了他的内心,也正是有想这种悔恨,他才会对宫天晴那一句激自己的话起了反应。
对,他还没有补偿过自己的女儿,怎么可以就此死去呢?
同时,他也知道这只是个借口罢了,他活了下来却还在拖累自己的女儿,又谈何补偿呢?只是,他看见宫天晴如此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好不容易又体会到家人的温暖,他真的不舍得就此离去。
在剩下的时间里,他还想享受着这小小的温存。
宫越知道自己到了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他在想,想自己死后一定是会下地狱的吧。
“爹爹,女儿不怪你。”宫天晴笑得温柔。
她真的一点都没有怪过宫越,否则此刻又岂能笑得如此轻柔,当初又岂会主动留下来照顾他呢?她真的很善良,宫越心想这一定是遗传至她的母亲。
“真是难为你了……”
这是他最近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宫越经常覆述着。
可是,那真的没效于减低他心中的罪恶感,只能算是一种安慰剂吧,嗯,他对宫天晴过去的态度早已结成心结。
这恐怕不是一时半晌可以消除的吧。
宫天晴知道需要给对方一些时间,她告诉宫越她要去盛点水来替他擦脸,便离开了房间。
外间已经下起小雨来。
宫天晴沿着长廊走着走着,雨淋在她四周之间吵个不停。她看向被那蒙蒙细雨所遮的景色,视线一直往外延伸,顿时觉得很冰冷。
偌大的帝都里,没有宫家的容身之处。
在府第的墙外,是无数窥视着宫家势力和地位的人们,他们有些是宫家的敌人,有些曾是宫家的朋友,而在宫越失势的现在,他们全都成了猎人盯上宫家这个猎物。
“唉,就不能消停一阵子吗?”
宫天晴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不想在外间多逗留一秒钟。她知道自己非是孤立无援,天璇宫肯定愿意帮她的,只是她不想太过拖累天璇宫。
固然,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想给别人添任何麻烦的她了。
但未到必要的时候,她不想太过依靠天璇宫,因为天璇宫的立场将会因为卷入到这些争端之中而变得相当尴尬,很可能还会引起朝廷的不快,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
走到转角时,宫天晴忽然止步。她无地盯向院子的方向,那里种有不至花草树木,视野并不开阔,是格外容易藏人的地方。
那里有一些动静。
府内男女侍从偶有不雅之举,就喜欢选这种地方,宫天晴最初以为是这种事,一时红了脸颊。
她很快就直觉不对。
有血的味道。
淡淡的血气掺在晚风之中,传到了她的鼻腔里面,宫天晴瞬间警戒起来,本来空无一物的手灵气喷发,凝出一把气剑。她缓步靠近过来,放轻了脚步,不发出一点声响。
低矮的灌木阴影之中,一具已无生息的尸体横亘其中。
应该是一名男性。
他身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装,估计是探子一类的人,喉咙中了一刀,已经没有了气息,死得不能再死。
“……是来打探消息的人吗?”
宫天晴蹙起了眉头,不顾雨水打湿自己,单膝跪下伸出左手轻抚尸体露出的肌肤。尸体还是温的,估计死去没有多久,肌肤仍然具有弹性。
如此,她更是紧绷了神经。
这名探子肯定不是死在宫府之人的手里,否则宫天晴应该早就收到有关的通报和消息,而且尸体也不会弃置在这里。
一滴水珠在发梢处掉落,落在了尸体之上。
那么是谁下的手?
宫天晴无法确定,但或许是两股势力的冲突导致这悲剧的发生。
想到这里,她更是觉得压抑,以宫家为中心的明争或暗斗已经越演越烈了,宫天晴直觉以后肯定会自身和宫家将会承受更大的压力。
宫天晴呆住了眼神,缓缓地站起身来。
“为什么爹爹已经如此了,你们还不肯放过爹爹呢?为什么也没有人来保护这曾为朝廷付出一切的家族呢?”
宫天晴不明白了。
她虽然出身于将门,但是长期置身于天璇宫──武家之中。武家里不缺乏恩将仇报之人,也有很多各种算计,可是宫天晴认识的人里,大部分都有着一颗报恩之心。
对谁自己好,自己就对谁好。
就是连宫天晴也明白的简单道理,可朝廷却一直默不发声,任由宫家被卷进各种势力的拉扯之中,眼看就要被扯得支离破碎。
朝廷只是沉默。
“天之子”只是看着,只会看着……宫天晴看着自己沾上了泥泞的鞋子,不甘心地咬起牙来。
就在此时──
惊闻窸窣的声音,宫天晴猛地看向枝叶磨擦处,大喝一声:
“是谁!”
没有任何回应。
宫天晴捕捉到些许人的气息,来者已经绕到自己的身后,她二话不说就挥动手中的气剑斩去。
有命中的手感,响起了布匹的撕裂声。
但是没有血。
宫天晴只划破了对方的衣服。
来人不顾一切翻墙而去,宫天晴下意识想要追上,却惊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淡淡的光芒,一时止住了步伐。
那人趁着这机会逃去无踪。
宫天晴看了看贼人翻墙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接着目光才回落到地上那耀光之物上。
那是一块牌子。
宫天晴捡起来端看,在看见那两字的瞬间,眼眸和心房倏地急缩收缩。她僵住了动作,屏住呼吸,全因为牌子上刻有“镇东”两个字。
镇东府的牌子。
也就是说,刚才窥探着宫府的来者是镇东府的人──不,不能肯定,说不定那只是祸水东引之举。宫天晴想了一下,无法断定任何事情,只好先把那牌子收到袖子里。她决定和宫越商量。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宫天晴背后传来复数的脚步声。
“何人在此!”
喝问之声也同时传来。
宫天晴回身走出草丛,看见两名侍卫正在往这边持刀跑来。
“是我。”她应声。
“小姐?”
两名侍卫异口同声,目瞪口呆之间面面相覤,自然是在想宫天晴大晚上在草丛里所为何事了。他们止步在宫天晴面前。
“小姐,你……”其中一名侍卫皱起了眉头,似乎是闻见那血的味道了。
“嗯,有探子。”
她视线看向自己的后方,坦然告之。两名侍卫又再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走进了草丛之中,果然看见了那具尸体。
“小姐,你没事吗?”另一名留守的侍卫则关切地询问宫天晴的情况。
宫府的侍卫们或多或少都和镇北府有些关系,有些是退下来的士兵,有些则是亲眷或是曾一度跟随过镇北府的士兵。
“这人是小姐你击杀的吗?”
用布把尸体的面容盖上,侍卫粗略地检查了尸首。致命伤是喉咙的一刀,干净俐落。
“不是,贼人已经逃了。”宫天晴稍微把情况转告两人。
“原来如此!”
守在尸体旁边的侍卫恍然过来,而另一名侍卫则拱手朝宫天晴说:
“小姐请放心,小的待会就会转告给侍卫长,请他加强周边的侍卫。竟然让贼人有机可乘,还让小姐受惊了,还请小姐恕罪。”
宫天晴摇了摇头,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各位日夜紧绷神经,只为了宫家的安宁,宫天晴在此谢过两位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
“对啊,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份外之事,宫大将军对我等有恩,只要小姐需要,我们绝不敢有任怠慢。”
“两位有如此忠心,真是宫家之幸啊……”
宫天晴叹息一声。
比起侍卫们,在宫越失势之后,宫家府内众多下人已经有了另寻良家之心。早阵子帐房先生就向宫天晴请辞离开,另寻高就了。还有几名管事也借各种缘由离开了宫家。
宫天晴没有挽留任何人,这些无法共患难的人也没有必要留下。倒是侍卫们没有任何动摇,坚定地站在了宫家这一边。
如此,宫天晴又怎么可以不感激呢?尤其是这群侍卫们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时候。
“小姐,你是拾举我们了,我们都是粗人,一些大道理不明白,只知道宫家有难,我们就得更坚定不移。”
两位侍卫苦笑着。
最近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有兄弟牺牲了,他们也因此感觉到宫家情况之严峻。宫家所掌管的资源、所拥有的地位、所享受的皇恩都让宫家在宫越失势后成为众矢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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