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强压着心中的软弱,尽可能沉稳语气。林徐叹了口气,歉疚地解释说:
“北冥尊座的请求,林某很想答应,只是兵权此刻并不在林某手上,就算林某想要调兵搜索灵月谷的残部也是无能为力啊……”
“是在镇西府主帅手上吗?”北冥有鱼速问。
“正如北冥尊座你所。”
林徐敲起桌子来,紧皱的眉头预示着他并不擅长应付姜润之这个人,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如此地为难。
“镇西府主帅可是一只狐狸,林某见他固守城池的决心甚坚,怕他不会轻易答应。”
他苦着一张脸。
这时,林徐的夫人摆出一种“抱打不平”的态度,凛然地发声了:
“夫君,你就替北冥尊座走一趟吧!姜润之这只笑脸虎想必也不会如此不识趣,毕竟北冥尊座名声在外,他再怎么样专权也得考虑一下吧,而且北冥前辈都愿意留下来帮忙,他只要稍微读懂大局,肯定会答应的。”
“能拜托大人你吗?”北冥有鱼平淡的眸子里带着期盼。
林徐搔了搔脑袋,又是长吁了一口气,烦恼地坐立不安了一阵子,他才有所决定,站了起身。
“既然如此,林某就替北冥尊座走一趟吧。”
他硬气地挥了挥袖,脸上涌出些许斗志,沉声地说:
“要是姜润之不答应,林某就和百姓商量一下,是否可以发布一些消息,让灵月谷残余的部众集合到青仑城来,还北冥尊座一个安心。”
“如此,就拜托了。”
北冥有鱼起身拱手一礼,脸上的压抑稍微有所缓减。
“小徒就寄住在附近的龙虎客栈里,还望林大人找到医师可以请他们前往医治。我已经交代过掌柜,医师们到了自会有人引路。”
“放心,林某自把医师带到。”
林徐正经地颌首,语气诚恳坚决。他思索片刻,又说:
“至于尊座的请求……林某立马就去军营报知姜大将军,尽快给予北冥尊座答复。”
“我与大人一同前往。”北冥有鱼提出。
“尊座,你……?”
林徐有些惊讶。
“既然是有求于人,又岂能假手于人呢?不过军营重地,我要是擅闯恐怕会引起误会,还望大人陪我走一趟。”
“还是北冥尊座考虑周到。”
林徐失笑摇头,自是在嘲讽自己考虑不周,不及北冥有鱼了。他接着又向外面大喊一声,抛出:“备车,本府要去军营一趟!”便有人领命而去。
“由于马匹稀缺,本府的马车都被征用去了,只好请北冥前辈不要嫌弃,和本府同坐一车了。”
林徐苦笑着,把丑话都说在了前头。
“大人多虑了。”
北冥有鱼淡淡地应声,目光望向了外面。她在祈求,祈求灵月谷的人们──她所眷恋的人们一切安好。
镇西府的军营守卫森严。
凡是军营重地,晚上一般都会戒严门禁,禁止人们通行,遑论是镇西府这种精锐所驻守之地了。
就算是林徐这名知府大人,在靠近到军营时,还是在被一大堆弓箭的瞄准下,及时表露身份才得以靠近过去。
而守们的门将仍然说要通传一声,就把北冥有鱼和林徐给晾在外头。
不过,姜润之倒是没有人把两个人拒之门外。
他还是接见了两人,在主营帐听了两人的来意,并在最终答应了北冥有鱼的请求,派出一队人马到附近搜索灵月谷残部的消息。
身为镇西府主帅,他自然不是个眼光狭窄之人,也清楚灵月谷武妖们的厉害,而且有北冥有鱼镇守青仑城,可以进一步加强城池防御的力量。
林徐和北冥有鱼也知道军事重地的敏感,也没有多留。能够取得姜润之的帮忙,无论是林徐抑或是北冥有鱼都心满意足了。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姜润之看着北冥有鱼离去时的背影,那眼神是多么地同情和嘲讽。
“来人。”
待两人离去一段时间,一身书生装坐在主位上的姜润之沉声呼唤下属。守在主营外的门卫快步走进来,单膝跪在地上拱手敬礼。
“末将在。”
“人送走了?”姜润之问。
才年过四十五的他,乃是四镇主帅之中最为年轻的,身材稍显柔弱,一头黑色长发很好的整理束好,颇有一种书生气。
他是名儒将,有着地境的修为。
论冲锋陷阵的能力,他不比其余三镇主帅,但论战术战略以及排兵布阵的能力,他可能堪比宫靖,手下又有全华朝最强的重步兵和野战兵,有着仅次于镇北府的强大实力。
四镇里,最弱的就数镇南府,然后便是镇东府了。
由于南边没有多少威胁,所以镇南府的兵力最少,而且装备也不及其余三镇精良,而镇东府主要应对东北和东面的威胁,兵力以水军为主。
值得一提的是,镇西府在婆罗多入侵前,更多是用在威慑西域以及武妖之境的。
对,武妖之境。
朝廷一直没有放松对武妖的警惕,这群在千年以前意外产生的怪物,他们至今都视为威胁,哪怕北冥有鱼以镇守昆仑天险为代价,仍然无法取得朝廷的一丁点信任。
朝廷最大的让步,就是对灵月谷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当灵月谷再无大用时,很多人都不怀疑朝廷能够毫不犹豫将之抛弃。对此,姜润之只想对有此论调的人说错了──他们都猜错了。
“已经把林大人和北冥尊座送出去了。”
“很好。”
姜润之满意地点头,然后下达另一道命令:
“去,把我儿唤来,本府有事和他相商。”
“是。”
侍卫领命而去。
姜润之其实已经六十有多了,得亏于地境的修为,他看似只有四十左右,实际上他的独子都已经二十岁了。姜润之娶了不少妻妾,但是这群女人都不争气,硬是生不出一个儿子来,害得他足足养了五名只能用来外嫁联姻的“废物”──是的,他的女儿在他心里就是货物。可以用来交换某种利益的货物。
如此一说,他倒算是老来得子。
这儿子是他到青楼一夜风流所生的,出身绝非可以拿出台面说,他于是找人把那青楼姑娘杀了,硬是把儿子伪造成是他的正妻所生,把事实真相给隐瞒了下去。
这件事恐怕也只有秦煜知情了,而这还是姜润之亲口报上去的。
秦煜倒是不迂腐,也没有在意这位镇西府主帅独子的出身。在他眼里,只要能为自己所用,而且有用,就算对方是个死囚他也会动用吧。
比方说,夜行的统领“裁缝”。
侍卫的行动迅速,不一会儿工夫,主帐的门帘就被掀开,一名清瘦的年轻人出来露了脸。他长得和姜润之有几分相像,一道剑眉显得英武不凡,但他身上的戎装和姜润之倒是成了对比。
“看来灵月谷如此之快沦陷,全是因为北冥有鱼不在啊……哎,这件事看来还是无法轻易假手于人啊。”
看着自己的儿子,姜润之开口就是耐人寻味的一句话。姜则之明显没能立即反应过来,表情一愣,但他步伐不停。
“父亲,你是在说北冥有鱼健在?”
反应过来后,姜则之皱眉相问。姜润之则倾了身体,单手撑在椅子的扶把上托起脑袋来,嗤声说着:
“自然是健在了,灵月谷如此轻易失陷,可不是西域和北国大军突袭的功劳。早阵子就有情报说她参与到帝都一事之中,想必是没有马上返回灵月谷,错过了那一场盛大的欢宴吧。”
“确实如此。”
姜则之自个思量片刻,觉得父亲所说有理。
“密宗圣女虽强,而且刀枪不入,冲锋陷阵之间无人可敌,但是北冥有鱼却在她之上,那高强的机动性和超远距离的狙击能力,可是叫西域和北国多年来不敢进犯。”
姜则之摇了摇头,遗憾地重叹一声。
“孩儿还没有见过北冥尊座战斗时的英姿,现在听父亲如此一说,倒是叫人有些心神响往啊……”
“有机会的。”
姜润之回答平淡,似乎没有把北冥有鱼看在眼里一样。忽然地,姜则之察觉到一件事,这从他父亲刚才的语气和论里都隐隐透露着一点:
“父亲好像不太喜欢北冥尊座?”
“父亲喜不喜欢不是重点啊……”姜润之的回答耐人寻味。
“父亲的意思是?”
“北冥有鱼如果在灵月谷里,灵月谷绝对不会如此容易失陷,正是因为北冥有鱼不在,所以灵月谷才会被轻易一举拿下……你觉得这真的是巧合吗?”
“父亲,你的意思是?”
姜润之笑而不语。
“……”
姜则之陷入沉思之中,没想到其中竟然会有此不传之秘。
“难道是……”姜则之突然恍然大悟,目光望向帝都所在的方向,“是那位的意思?”
姜润之收敛笑容,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本来就是一场闹剧。”
姜则之怔住,不解的表情渐渐浮上他的脸。
“可这正是依仗北冥尊座的时候,那位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呢?”
姜润之又是一声嗤笑,眼中精光闪烁不定,有如深渊之中的诡秘光芒。
“则之,你搞错一点,这场大战本来就是那位有意卖的破绽。对方的战略如此成功,不动声息,动若雷霆,你以为朝廷没有人在配合?朝廷很多人都在配合。”
“这……”这完全超出了姜则之的想象。
他不喜欢朝廷,是觉得里面明争暗斗很多,却没有想到只要人活着就无法避免这些明争暗斗。饶是镇守有功的北冥有鱼,堂堂一位大宗师竟然都要落得痛失至亲的下场。
看见自己儿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姜润之脸色更显深沉。他的放低声音,却加重咬字,苦闷地说道:
“则之,你还年轻,为父告诉你这些事情,就是想你知道,做人不能只看表面。生和死看的都不是谁,而是‘陛下’的心。
自然,有些弱势的领导者被人架空,被人威迫,但是陛下不同,他的不按常理出牌,不顾及名声,近乎疯狂的一系列举动,都叫人防不胜防,也难以抗衡。
这种恐怖你早晚会懂。
陛下或许不是最有能力的君王,可他却是最疯狂的君王,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而一位掌管着整个华朝的君王如此行事,如果华朝不致毁灭,则是他毁灭他人,懂吗?”
姜则之没能反应,像是挨了一记闷棍般备受冲击,一张脸上纠缠的情绪如麻般凌乱不堪。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只替北冥有鱼感到悲哀,也为灵月谷那些武妖感到不忍。
可是,他效忠的是秦煜。
同情归同情,他不会破坏秦煜的好事,也正是看出了他的心和自己一样,姜润之才会特地把事情告诉他,也不怕他无用的正义感坏了事。
这个儿子长得很像他。
虽然有着正确的价值观,但是却也知道识事务者为俊杰,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抛弃不必要的正义感,成为一具执行皇命的机器。
秦煜大概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意扶持他的儿子继承镇西府。
姜家不比宫家。
姜润之是靠着各种战绩和政绩得以掌管镇西府,镇西府本来可是前太子的势力。在前太子失势死后,秦煜清除了前太子大部分势力,而镇西府原本的主帅更是被当众午门斩首,下场凄惨。
而秦煜将镇西府交付到姜润之手上后,姜润之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做一条狗也好过于死在菜市场之中。当然,一条好狗必须选对主人。
从现阶段看来,二皇子秦穆仍然不足以成就大事,所以他的主人只能是秦煜。
“那父亲你……打算怎么办呢?”
姜则之慎重其事地问,姜润之叹了口气。
“北冥有鱼还不自知自己的处境,以为敌人在外。其实她的敌人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她的敌人一直都在华朝之内,在她一直尽全力守护之人里啊……则之,她刚刚才和林大人来过。”
“孩儿已经听侍卫们说过了。”姜则之笑着应声,终于是在他父亲对面落座下来,“让孩儿猜猜北冥尊座的来意……”
他沉思起来,但不过刹那。
“是要父亲你派兵去搜索灵月谷的残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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