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眸子有如两珠玻璃,在昏暗中一如两盏淡淡的明灯,却无法驱散深缠在她身上的黑暗。冰雪消融的这个时段里,空气颇为冰寒,涌入眼眶之间叫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她掀起了被子,坦露出来的肌肤浮着淡淡的光。
习惯不穿衣服睡觉的她现在几乎是一丝不挂的,除了那被子外,她身上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她也不害怕别人目睹自己的春光。没有人可以无声无息地靠近她。
──不,有一个人可以,但她不在这里。
尽管如此,她这几天来总是备受压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总有一种被人盯住的感觉如影随形。
“……是我太神经质了吗?”
北冥有鱼自自语,尾巴微微勾动间,挂在架上的衣服便无风自起,倏地飞了过来。她接过衣服,旋身穿上,没过一阵子就穿戴整齐了。
走到外间,可以听见微弱的呼吸声,那是宁梦琪仍然活着的证明。在大夫的努力下,她这名小徒弟算是保住了性命,但仍然相当虚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来。
宁梦琪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阿元,你有在看着吗?如果有,你有心痛过我吗?”
来到了院子处,看着被薄薄乌云所覆,毫不璀璨的夜空,北冥有鱼情不自禁便是冲口而出。
她还是有些想他。
北冥有鱼多次自问,觉得这时候的思念已经无关爱情,仅仅是一种对亲人的依赖感。或许在长久的时间里,齐归元这个一已经成为了有如兄长的存在也说不定。她其实也不太肯定,但她肯定是曾经深爱对方。
不过,她在想自己也该为自己打算,不能再为着已然不在的人而拘泥于过去。
有一滴冰凉落在她的鼻头,她身体不由得微颤了一下。
不知不觉间,竟然下起雨来了。
冰凉的雨。
“唉……”北冥有鱼叹了口气。
她不讨厌下雨,甚至有些喜欢。
嗯,她真的不讨厌下雨,觉得雨能把很多东西洗刷干净,但有时候却很讨厌雨落在身上的触感。
比方说,现在。
哀伤、悲念等的情绪会随同着雨的冰凉和气息渗进血管之中,这一类感情似乎特别喜欢雨,北冥有鱼此刻只想长长地、好好地长叹一声,以图将一切叫她难受的感情吐出体外。
她讨厌雨落在身上的触感,但却也没有返回房间。
讨厌,却也想多感受一阵子。
很矛盾。
但她现在就是如此在想的。
“咦,你在洗澡吗?”
墨黑的伞骨突然映入眼角,一把橘色的伞在北冥有鱼撑了开来,雨落在油伞上发出“督督”的声音。
提在一只用纸包住的鸡,贝小路带着疑惑出现在北冥有鱼的身畔。
北冥有鱼轻“咦?”了一声,扭头之间才发现来者是她。看她脸颊呈现出微微的酡红,她忽然就明白对方为何如此之晚才回来。
“搞男人去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北冥有鱼怔怔就是这么一句。
贝小路闻便翻起白眼来,说:
“你才搞男人呢,老娘这是去喝酒了。”
幸好贝小路在市井混迹久了,要是换在是旁人,说不定会因为北冥有鱼这一句而恼羞成怒呢。
“也难得你有心情喝酒。”
北冥有鱼似笑非笑地说,也不知道有没有责怪贝小路的意思。贝小路以为对方有,缩起了肩膀,但很快就又逞强般咳了两声。
“老娘没有喝醉。”
贝小路先是小声声明了一句,接着才说:
“正是这种紧张的时候,才要吃吃喝喝,不然一直神经紧绷,谁能坚持得住啊?而且,老娘那些瓜娃子又不是军人,肯定无法做到令行禁止。只要上到战场,我们能够尽力而为不就好了吗?而且谁知道会不会死在战场上,及时行乐一下也没有错吧。”
没想到只是随口一句,却换来贝小路如此深刻的感慨,北冥有鱼的视线不禁飘远了,飘向回忆之中。
“……及时行乐吗?”
颇有感触的四个字。
北冥有鱼苦笑起来,深想自己正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一度错过深爱之人。不过,她时到如今再想也是于事无补,只能任由遗憾徘徊在心中。
“说起来,你究竟在做什么?”
边问着,贝小路递到手中的雨伞,北冥有鱼下意识接了下来。然后,贝小路用空出来的手开始去拆那只鸡的油纸,顿时叫香气溢出。
“吃吗?”
贝小路舔了舔唇,掰下了一只鸡腿,随口问了一句,同时咬了一大口鲜嫩的鸡肉。青仑城正面迎敌,后面的补给未断,物资颇算充足。
而且,不少商人也想发一笔战争财,不惜冒险往前线运送各种物资,所以贝小路刚才去到闹市区,带着一众弟子也算是饱吃了一顿。
“我不……来只鸡腿吧。”
北冥有鱼本来想要拒绝的,但莫名地改了口。贝小路又是得意一笑,掰下另一只鸡腿递给了北冥有鱼,后者不介意鸡腿上面满是油,直接用手接下,也小咬了一口。
“我在看星。”北冥有鱼终于回应了贝小路的问题。
“嗯?”
贝小路抬头看向万里都是云的天空,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她把剩下的无腿之鸡包好,好绳子绑住挂到腰上。她好像什么都喜欢挂在腰上,不仅是酒葫芦,就连那个打满补丁的钱袋子也挂在了那里,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哪里有星?”
“……”北冥有鱼不答了。
贝小路也不理她,只是在咬着自己的鸡腿。足足过了几十秒,北冥有鱼才有些支吾地开口:
“我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空落落的?”
贝小路愕然抬首,披在外间的大衣有些被雨打湿了。
北冥有鱼低低地嗯了一声。
“或许是灵月谷被毁了吧……好像缺了一些事和物,觉得自己有些游离于世界之外了──嗯,没有了依归。”
“你说什么难懂的话?”
贝小路眉毛都扭成了波浪型了,“老娘觉得你这是住在那种乌不生蛋的地方太久了吧?”
灵月谷被说成鸟不生蛋的地方,北冥有鱼多多少少有些不满,但对方也说得没错,她也只好维持沉默。
贝小路却是搔起脑袋来,明明手还是一阵油腻。
“有鱼前辈,不是老娘说,你好歹反驳一下……你不能逆来顺受吧?老娘刚才可是在说你的灵月谷鸟不生蛋啊。”
原本刚才是一次小挑衅吗?北冥有鱼皱眉。
“可你说的都是事实。”
“事实又怎么样?不高兴就骂嘛!”贝小路单手捏着腰,狠狠地咬下一块鸡腿肉,“要是谁说丐帮不好,老娘就打他一顿!”
“贝小路啊贝小路,你真是太不讲理了。”北冥有鱼调侃说。
“不讲理又怎么样了?难道你讲道理,就可以随便侮辱老娘的门派吗?老娘有道理,然后就来问候你母亲行不行?”
或许是觉得贝小路这一番发过于粗鄙了吧,北冥有鱼不禁有些嫌弃。但对方所说的话,叫她深思起来。
自己是不是顾及太多,太不会表达感情了呢?北冥有鱼觉得是,并且一直都有自知之明,可思路却是怎么样都扭不过来──不,她只是有时候过于理性罢了,却又做不到完全不对别人的论不在意。
换成是白泽,或许会和她有一样的反应,但那个人心中肯定不会有所嫌弃、反感才是──不会心口不一才是。
说白了,自己就是心口不一啊……北冥有鱼暗自叹息,也没有表露在脸上。
“所以,我刚才应该教训你,是吧?”
北冥有鱼一这么说,贝小路浑身猛颤,恐怕还没有完全摆脱北冥有鱼曾为她带来的心理阴影。
“说是这么说……但老娘刚才就是为你好,你可不能这样就责斥老娘……”
见到贝小路如此胆小怕事的模样,北冥有鱼也是笑了出来。
“喂!”
贝小路提出抗议,却也不敢对北冥有鱼怎么样,结果只能让后者笑得更开心一些。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北冥有鱼才止住笑意。
“那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办?”
“嗯?”贝小路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老娘会先大吃一餐,然后再睡一觉再说吧。”
北冥有鱼先是一呆,但紧接着又哂笑出声。
“我觉得问你也算是问错人了。”
“什么意思?”贝小路不服。
“我们取笑雪麒麟没心没肺,但你也是不遑多让。”
“什么?”贝小路瞪眼,“老娘好歹也是一帮之主,和那个游手好闲的人怎么能够混为一谈?”
北冥有鱼只是笑,不理会气闷不已的贝小路。
雨,越下越大了。
打在油伞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吵耳,北冥有鱼缩回早已被打湿的尾巴。她还是没有睡意,想着该寻个话题好让沉默不延续下去。
她没有想出来。
耳朵和尾巴突然僵直,某种本能在作出警示,北冥有鱼的表情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嗯?”
贝小路察觉到北冥有鱼的面色不对,因而发出疑惑的声音。结果,北冥有鱼却在下一瞬间瞪地冲天而起。
“贝小路,敌人来袭,快去准备。”
那纯白的背影在远去,唯有这句话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什么?”贝小路反应迟钝,想必是事发太突然了吧。
但是,她也不用费劲去理解北冥有鱼的话了,因为几乎是同时地,远处传来了巨大的轰鸣之声。
城外火光冲天。
“妈蛋,又攻来了?”
贝小路深想这几天西域肯定是急了,越攻越密。
她轻身跃起,几个起落之间借力一上再上,很快就跃到附近一座楼式建筑的顶端。她眯目往火光冲天之处眺望过去。估计是火炮打在城墙外和城内了,因为距离的原因,贝小路看不太清楚受损的情况。
外边传来了混乱的声音。
召集的铜锣也在敲响了,青仑城已经紧急进入了战斗状态。
而北冥有鱼似乎也已经抵达了战场,瞬间便是无数的白色光芒流矢照亮了天边的一角。
“……”
望着那端的光影,贝小路莫名地皱眉。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却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这种未知的情绪却驱动着她行动起来。
贝小路蹬地跃出,落向旁边的建筑顶端,然后再次跃起。几个起落间,她已经移动了一段距离,极速往城市的边缘轻身赶去。
***
借着夜色的掩护才能靠至近处吧。
望着城外正在对城内展开猛攻的西域大军,立于城楼顶端的北冥有鱼皱起了眉头。青仑城未免警戒不足,竟然让人靠近到可以火炮的射击距离才反应过来。
城墙上可以看见几个深深的炮坑。
不过,青仑城一旦反应过来,行动倒是迅速。城楼之上的青仑城守军已经组织起来,动用火炮、机弩和弓箭等还以颜色,同时也对冲锋过来的西域步兵们展开压制射击。
“……”
一颗炮弹落在城楼上,顿时就掀起一阵沙尘和冲击。几名不幸的华朝士兵被炸成了碎片,北冥有鱼举袖挡住这一阵冲击,身前突然涌出一阵雾气。
雾气勾勒成弓的形状态,北冥有鱼伸出右手往前一抓,从雾出抓抽出一把纯白色的长弓。
伴随着撑弓的动作,北冥有鱼拉弦的手曳出纯白色的光矢。
“……”
北冥有鱼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呼气的瞬间,松开了拉弦的手。弓弦收缩,将箭矢送去远处。
那白色的光芒划破了夜空,耀人眼目,精准地落在敌方其中一具火炮上。
轰!
火炮被击毁,附近的火药也被引燃起来,只见那端的西域士兵争相走避。西域错就错在将这些火炮置于自己可以够到的范围里吧,北冥有鱼再次撑起弓箭。
又是一道白色划破黑夜。
只是,这一箭没能命中目标。
──它被一阵金色光辉所粉碎。
“修罗儿……”
北冥有鱼呢喃着那个可憎的名字,面目在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一对尖长的犬齿自那细嫉的唇间露了出来,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她彷佛看见珈蓝挂着那种优雅的笑容在看着自己。
嗯,可憎又可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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