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天晴突然惊叫一声,把水云儿的注意力从沉思中硬扯了回来。看过去,宫天晴站在了窗旁,动摇地瞪目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
“算、算算时间宁王殿下也应该到了,我们会不会晚了一些?”
宫天晴慌张得像只小动物一样。
水云儿心里有些温暖,知道对方也是关心自己,此刻才会如此容易混乱。
“如果宁王叔到了,自然会有人来通传……如果没有来通传,可能是人还没有到,或是他们正商讨要事,毕竟我的事情倒是其次。”
水云儿反而有些淡定。
但,紧不紧张其实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是最会隐藏的人,藏着无数的事情。如果不是被揭露出来,她的身份可能仍在继续隐藏着吧。
“我们去大厅那边看看吧。”
水云儿突然提出。
不知怎的,她不想待在这个房间里面。
宫天晴欣然答应了水云儿的提议。只要不乱跑,宫天晴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到时来人找不着水云儿罢了。
两人肩并肩走了出去。
水云儿还是第一次穿上这一身全新裙装,走起路来有些不习惯。
她们来到了厅堂时,夏雪正在首位上,借着手旁的茶几写写划划的,似乎在清点算物资之类的。而厅堂里的人都忙碌着搬运着手头上的物资,或是点算着一些东西。
尽管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却依然察觉到两人的到来。
“哎哟,好好打扮了一番呢!”
她放下手中由雪麒麟发白,便于书写的炭笔,单手托起腮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水云儿好几遍。
“果然见亲人也得打扮得光鲜一点啊!”
“我也不想的呐……”水云儿苦笑着看了宫天晴一眼,“可是晴妹妹一直坚持,我也是没有办法呢……”
“谁叫晴儿像极咱们家的宫主大人呢?”
夏雪似笑非笑地说。
不过,一说起齐绮琪,宫天晴的脸色就有些变黯。夏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叹声说了一句:
“真是有够麻烦的。”
“夏姐姐已经准备妥当了?”
水云儿识趣地扯开话题。
“有什么准备不准备妥当,不就是清点一下损失和剩下的物资?这一年的帐本肯定要赤字了……”夏雪瞄了一眼在彼端忙前忙后的李婉婷,“咱们的铸剑房长老一听是要来打仗的,就恨不得把库房和夏家剑庄新铸造出来的机关兵器全部都搬出来,这一下子可真是损失惨重了。”
夏雪有些气闷地说。
她是身为管帐的,显然是不待见帐簿上有赤字的。
“发挥作用那些还好说,丢了的……哼,真是亏大了。可惜咱们的朝廷见不得咱们好,就算向朝廷申报一些费用,肯定也不会被批就是了。”
水云儿和宫天晴相视一眼,然后同时露出苦笑。
凡是涉及钱银的事情,她们都知道不要太过多嘴为妙,因为夏雪对这方面十分在意,在意到有些偏执的程度,甚至经常为铸剑房超支的事情和李婉婷争吵。
比方说,现在夏雪已经在盯着李婉婷走来走去的背影了。
“弟子们的抚恤也是一笔大开支就是了。”
夏雪接着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时,水云儿和宫天晴在空着的位置落座,便有宫靖安排的侍女为两人端来了吃食。
“通知战死弟子家人的事情,咱们的少宫主可以负责吗?”
再次投目于手旁的小本本上,夏雪刚执起笔没写两个字,就看似随口地抛出这句话。天璇宫的弟子一旦不幸死去,天璇宫都会发一笔抚恤金给予弟子的家人并通知他们,而这方面的事务一直是由夏雪负责的,但这次她似乎有些忙不过来,想要把其中一半交给宫天晴。
“我──”
宫天晴本能地想要答应,但随即又露出难色。
“哎!”夏雪见了便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倒是忘了你还得留在这里和你的爷爷相亲相爱……”说完,她又看了水云儿一眼,翻了翻白眼,“没法子了,只好回到洛阳再交给钱多多了。”
水云儿和宫天晴纷纷露出难以为情的表情。
她们还没有回天璇宫的打算,所以大部分责任都压在了夏雪身上。李婉婷?她除了研究、打造机关兵器外,其他事情可是都会办得一塌糊涂。
固然,回到宫里还有叶震等人可以帮忙就是了,但在那之前夏雪真的是担子有点重。
“对了,那只吃书羊有句留给你。”
夏雪一拍额头,抬目看向水云儿。水云儿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头,眨了几下眼睛。
“就是你。”
“……白泽前辈说什么了吗?”
坦白说,水云儿有些不擅长应付白泽这个人,对方那眸子好像什么都能看穿一样。
“她让你最好把‘刀’带在身边。”
水云儿僵住了脸上的表情。
夏雪像是看见猎物的猎人一样,见猎心喜的表情浮于脸上。
“李师姐给你打造的刀,你不是一直随身携带的吗?我在想,其中肯定有些深意,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夏姐姐,你太坏了呐。”
水云儿拧起眉心
“事到如今,我也不追究什么,反正我都好奇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过……”夏雪失笑摇头,“我是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一位……”
那两个字夏雪是用嘴形说出来的。
在场的天璇宫弟子们都不知道水云儿的真正身份,也只有夏雪、宫天晴以及李婉婷知道罢了。是的,这件事知情者越少越好,虽知知情者多了,很可能就会泄漏,这对水云儿而是一件极其不利的。
水云儿沉默起来。
夏雪则不再管她,再次投身于工作之中。宫天晴看了两人一眼,欲又止,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夏姐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哎呀,如果你眼睛没有问题,你应该知道我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但也只能拜托夏姐姐你了呐,”水云儿无奈地笑着,瞥了一眼李婉婷,“毕竟夏姐姐比较可靠。”
“那我倒是希望你有着‘可靠就要多劳’这种观念。”
夏雪搁笔,翘起了腿来。
“说说看吧。”
“我想你从我在天璇宫的房间里,把我的琵琶送过来。”
“琵琶?”
夏雪愣住,眼珠不受控般往上飘去,似在回想。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弹琵琶这种乐趣。”
“──那是我的‘刀’。”
水云儿有些调皮地眨了眨一边眼睛。夏雪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也不深究。
“行,”夏雪提出了条件,“我可以让夏家镖局给你送来,但是费用自负。”
“可以。”
两人愉快地成交。
夏雪没有深究那琵琶为何是‘刀’一事,水云儿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那东西解释起来相当复杂,而且事关重大,能够不说就不说。
“你呢?”
夏雪转目看向宫天晴,不太耐烦地说道:
“咱们的少宫主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的?有的话就顺路送来了,不要以后再给我写信拜托我帮忙,我不会送的。”
“啊……”宫天晴反应有些迟钝,“没、没有的。”
“那就行了。”
夏雪再次低头工作,却突然扬了扬下巴。
“人来了,招待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咯。”
水云儿和宫天晴又是一阵呆滞。
待有弟子进来通传说宁王到了,就等在院子外,水云儿才明白到底是谁来了。该来的时候还是得来了啊……她幽幽一叹。
***
少女和男人相顾无。
天璇宫一行人在宁兰城的落脚处,乃是一座腾空出来的宅子,而水云儿和宁王此刻就其中一处的花园里面。这处花园曾经用来摆放物姿,很多花都被压毁了,实在是称不上风景亮丽,甚至能够说是荒凉。
而两人就在这片显得落魄的花园里再一次见面。
──嗯,再一次见面。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手抱的婴儿啊……”
宁王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桌上放满了精致的小菜以及酒,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动。水云儿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宁王也一样。
不一会儿,饭菜就冷了。水云儿突然有了动作,伸手端起眼前尚温热的酒盏,毫不优雅地一口喝空。温热的烈酒沿着食道往下流动的感觉相当清晰,落在胃里产生的热量有助她抗拒寒风。
“我该叫你叔叔吗?殿下。”她清清柔柔地笑着问。
风荡起她的发,如水丝般荡在漫散,宁王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发,陷入了追忆之中。
“你和你娘亲实在是很像啊……”他感叹一句。
“我其实已经不记得她的相貌了,真的和我很像吗?”
宁王颔首以示肯定。
“很像啊……”
又是一声叹息。
接着,宁王像是想起什么般,说:
“不过,你娘亲的头发倒不是这个颜色就是了。”
“我记得……父亲他好像也不是。”
“确实不是。”
“那……”
水云儿原本以为自己娘亲应该和自己发色相近才是,但现在却发现原来两人和自己的发色都不一样。她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很奇怪。
“你的发色确实很特别,当时皇兄他见了,还兴奋地跑来和我说了。他说:‘炬弟,你瞧,皇兄这丫头的发色是很纯粹的水色呢!听说始祖也是这种发色,皇兄这女儿长大后肯定有着一番成就!’当时他可高兴了。”
回忆着以往的事情,宁王看起来有些高兴的样子,嘴角禁不住弯了起来。
那是柔和的弧度。
传说中,建立华朝的始祖皇帝有着漂亮的水蓝色头发,但谁都不知道真假。而事实上,华朝里也偶尔出现过水蓝色头发的人,这似乎是某种血脉的遗传也说不定。
固然,有着这种发色的人并不一定是皇族,否则水云儿早就惹起怀疑了。
“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宁王打从心底是如此觉得的吧,他笑得很温柔很温柔,而且也很庆幸,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水云儿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份温暖,她觉得有些沉重。
“当时王妃跟我说的时候,我当场就傻了。”
彷佛想和缓气氛,宁王半开玩笑地说。
然后,就像是晕开了的墨一样,他带着残存的笑容,道:
“──你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水云儿张开了嘴,又再闭上。她就这样欲又止好几次,才吐出一句略显苍白的话:
“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
就算如此,对于宁王而大概就已经足够了。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宁王有些好奇。
“是南宫家。”
“南宫宰相吗?”
宁王一声长吁,有些愧疚地说:
“皇兄原本跟南宫宰相关系很好,但在陛下登基,皇兄惨死时,南宫宰相却保持沉默,那个时候我还一度以为南宫宰相已经站到了陛下的那一边去,直至南宫宰相在一夜间被灭门后,我才惊觉不对,但没有想到……”
宁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觉得再说下去就有些不妥。
“是我的关系。”
水云儿不蠢,自然知道宁王本来想说什么。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漫长的沉默。
也许时间并没有多长,但在这种场合里,这场沉默显得格外地漫长。
“你想恢复身份吗?”
宁王突然认真地提出这个水云儿连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恢复身份?恢复什么身份?帝姬的身份?水云儿脑海一片混乱,甚至觉得宁王这个提议有些好笑。
“事到如今恢复身份又有什么用呢?”她半是嘲讽半是无奈地说。
根本没有意义。
“……”
宁王沉默片刻。
“你终究是前太子的遗孤,那身份是你应得的。”
“没有什么是应得的啊……”
水云儿叹气,这是她那么多年来唯一明白的道理。
顿了顿,她继续道:
“而且,我就算能够恢复身份又如何?我这个身份不能给予我什么东西,只能把我推向死地。”
宁王哑口无。
就如水云儿所说一样,如果她为什么身体,秦煜能放过她吗?一个前太子之女,而且很可能会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秦煜绝对不会放任她的存活。
“既然这个身份会把我推向死地,那我要之何用?”
水云儿简洁而有力地断然拒绝了秦炬的提议。
宁王缓缓闭上眼睛,双唇紧闭,不过他所表现出来的严肃并没有持续很久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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