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宁王将身体往后微倾,揉了揉眼头,不带一丝笑容,用眺望远方的视线看向水云儿。
“那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从南宫宰相口中听说过,”水云儿带着疲倦的语气说,“不过事到如今,你知道了又有何用呢?叔叔。”
“……”
宁王用黯淡无光的眼神仰首向天。
“你说得没错,事到如今知道又有何用呢?就算想要还大师兄一个真相,可是对方却又是陛下……是我有欠考虑,让你受伤了。”
水云儿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实感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视线却一再飘远。
“我曾一度想讨这笔债,说不定现在也是有这种想法──”
“等等!”
宁王深知水云儿所为何,连忙打断了她说下去。
“叔叔打算把我交出去?”
“若有此打算,你现在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确实是如此,所以……我连这种想法都不该有吗?就因为他是九五至尊?”
面对水云儿尖锐的反问,宁王一时竟然答不上话来。他蹙起了眉头,有点烦恼、有点茫然,又有点纠结,却依然逞强般用断然的语气说:
“正因为他是九五至尊。”
宁王的语气逐渐平稳并且严厉。
“我不是想强调‘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这种论调,而是他看似只是一个人,却是整个华朝。如果他是其他人,我不仅赞成你有那种想法,甚至也赞成你有所行动,但他是华朝的权力中枢,一旦出事所牵连之事甚广……我可以容许你复仇,却不能容许你动摇华朝。”
“嘿!”
水云儿发出了嗤笑,那是不满更是嘲讽。她端起酒盏呷了一口酒。酒也凉了,她叹息着把酒再度放了下来。
“叔叔说得我好像真的能伤害到他的样子。”
宁不没有无以对,换上了非常锐利的眼神,迫视着水云儿。
“你是真有那种想法──不仅是停在‘想’的上面,而且甚至可以为此有所行动,不是吗?”
不能说宁王有着与众不同的眼睛,单是资历上他已经足以辗压多人,所以能够看穿水云儿曾为此而努力也不足为奇。
“曾经是,但现在……”水云儿有些失神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了。”
宁王默然不语,似是在确认水云儿所的真假。
水云儿却像是没有察觉到那审视的眼神一样,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坚定:
“但是,如果有一天有人来要求我说,为了整个世界,你去死吧。我会把他当成是我的敌人。我可以为世界做些什么,但我不会为这个世界而牺牲。叔叔,你能明白吗?”
如果这石椅有靠背的话,宁王会把所有体重都交到上面去了吧。可惜没有。他只能再次叹息一声,吐出积累在心里的情绪。
“我能够明白,因为你至今仍然叫我叔叔,而不是皇叔呢。”
想了想,宁王再旧事重提:
“如果你想恢复身份,我会想方法。无论费上多少时间,你应得还是会给你的。固然,陛下可能对你有些意见,但我认为只是保护你,我还是有方法做好的。”
“叔叔,没有什么是应得的,也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我不同意‘应得’也不同意‘应给’。如果有朝一天,我想起来当初那份感情,我还是会想方设法手执刀剑,去到那个人的眼前。”
“你啊你!”
宁王做出一副饶了自己的表情。
“大皇兄和南宫宰相为了让你活下来,牺牲了多少呢?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你不像是那种不懂事理的人。”
“大义和正确从来都不是唯一的事理。”
“但是,世界是靠着它们在规范运行的。”
宁王严肃地说,甚至有些严厉。相较之下,水云儿的回答就有些轻巧了。
“如果那是把我推向死地的话,那我为什么还要去遵守他?这些说白了都是为了保护那些权力者或是所谓的大部分人罢了。”
“但是──”
宁王仍有话想说,却被水云儿抢了话题。
“那么,叔叔你呢?她平稳而轻飘飘地问。
“什么?”
“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叔叔会这样做吗?如果有一天你信奉的一切、所有人都让你去死,你真的会这么做吗?”
“我当然──”
宁王立即开口回应,但他的语气没有想象中断然。是的,有犹豫在里面,正因为察觉到这一点,他才会诧异地闭上了嘴巴。
有些事情,如果不设身处地去想,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是的,很多时候人们回答的答案,本是基于一些被灌输的大众观念,而缺乏一种深思熟虑。固然,这些东西不一定是错的,但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正确和错误本来就是没有绝对的界限,端看以何种立场去到思考罢了。
有人说,杀人填命天经地义,但当水云儿想去杀死仇人时,又有人说这会动摇、影响他人,是不应该的。不影响他人的前题下,就可以复仇;影响他人的前题下,就不可以,因为后者是自私的。
但同样地,那一群高举着自己会受到影响,所以阻止某种事发生,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自私呢?无私本来就是一种伪命题,因为爱的本质就是自私。
说白了,不过还是牺牲少数成就多数罢了。
“──真怀念不是你死即我亡的战场啊……”
夹杂着叹息的这句话,看起来真的不像是完全在开玩笑,宁王会有此一叹,大概也是因为刚才的讨论吧。
是的,战场要比这些事情简单得多了。
“呃,嘛……虽然才结束没多久就是了。”
面对一脸哀伤的水云儿,宁王苦笑着说出这一句话。
***
位置比想象中还要宽敞。
秦穆轻抚着那金碧辉煌的扶手,仔细地感受到上面的触感。没有想象完美,上面满布了岁月的痕迹。那是不仔细盯住看就难以发现的细纹,而且近看之下其实这由金制成的椅子,并没有想象中如此闪耀,反而有些黯淡失色。
那想必是上了年月的关系吧。
就算人们再如何保养,依然敌不过岁月,也依然敌不过这椅子所意味着的沉甸甸责任也说不定。
仅是坐在上面,秦穆就有一种难以喻的感觉。
压抑,但是兴奋。
沉重责任的压抑,以及掌握权力的兴奋,而后者却远胜过于前者。是的,他很兴奋,脸都出现那种不自然的酡红色。
坐在了那龙椅上,他就像是那喝得烂醉的大汉一样。
就算那龙椅意味着华朝最高的权力象征,他依然放肆地把脚架在了扶手上,甚至盘坐于龙椅之上。
这椅子已经是属于他的了,所以他就算怎么样对待这张椅子也是无伤大雅吧。
“就是这种感觉吗……?”
秦穆侧坐于椅子,脚和脖子分别架在两边扶手上,悬着脑袋看着那大殿的顶端。大殿里,还是挂满了白布,秦煜的丧事还没有办完。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秦穆已经发动自己的势力,强硬地登基为帝,也正式有了帝号。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登基大殿过于简陋了吧。
但是,秦穆登基一事已经宣告了天下。
──龙雀玉玺也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秦穆自袖子里翻出那雪白色的玉玺,随手就抛了抛。这个玉玺已经传了千年之久,据说是开国皇帝利用一整块上好羊脂白玉雕成,通体通透,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瑕疵,也是华朝皇帝权力的象征物,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么一个。
因为,再也找不着同样的极品白玉了。
而作为权力的使用,圣旨的拟定上除了有皇帝自身的金印外,还要加盖龙雀玉玺印,这份圣旨才始有真正的效力,这是华朝千年而来的传统。
秦穆自身的帝印尚在制作中,因为帝印的原料和制作工艺相当复杂,所以秦穆现在所下的圣旨上只有一个龙雀玉玺的印。
当然,这只是一个特例,但特时特办,理论上,只有龙雀玉玺的印,圣旨也是可以生效的。也就是说,秦穆现在已经基本上掌握了皇帝的权力。
值得一提的是,祖始皇帝传下来权力象征的除了龙雀玉玺还有一把名为“白龙刀”的横刀,不过那把刀已经在十多年前丢失,不知所踪了。
“敢如此戏玩龙雀玉玺的人,也大概只有你吧,陛下。”
空无一人的殿堂里诡异地传来了妖艳的嗓音。
秦穆吊垂着脑袋,四周看了一眼,勾起了嘴角。
“传说中,龙雀玉玺水火不侵,坚不可摧,本王──朕可是一直都坚信着的啊。”
“它确实是水火不侵、坚不可摧。”
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如雪一样落在了秦穆的身上。秦穆叹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身后。那里黑色的艳丽身影屹立着,不知何时到来。
眼角下垂、雍容华贵的美人。
苍白到近乎有些病态的肌肤在那黑色的性感长裙衬托下显得格外亮眼,而那鲜艳的红唇在以那苍白的肌肤为背景又是特别亮眼的存在,单是站着就已经让人有征服的冲动。
真是性感尤物啊,秦穆心中暗叹。
但就算他已经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君临天下,眼前的女性依然他唯一不敢轻碰的存在。
玫瑰都是带刺的,眼前的女人却是带毒的。
致命的毒。
“看来就算是皇宫,你依然是去自如啊,夜鸦姑娘。”
“所以,杀你死是易如反掌。”
夜鸦遮嘴唇笑了出来,那微眯的眼里有着慑人的光芒。秦穆心中一寒,却也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
“我父皇的命怎么样?”秦穆“嘿!”地弹起身子,正坐在龙椅之上,“于你而,还算是好吃吗?”
他一手支在扶手上,撑住了自己的脸颊。
“不怎么样。”夜鸦叹了口气。
“哦?你不是千思万想,都想要杀一位皇帝吗?”
“不是亲手所杀,还是满足不了啊……”
夜鸦鲜红的眼角余光射了过来。
这是在开玩笑吗?秦穆无法轻易下判断。正因如此,他心中的恶寒越涌越多。有机会一定要把她除了,秦穆心想。
毕竟这位天下第一的刺客一朝尚在,他一天也无法安下心来。
“看来你是想杀了我啊……”
夜鸦却是看穿了秦穆的心思一样,似笑非笑地说道。秦穆心中一紧,沉默了起来。
“你是怕我有朝一天会杀了你,是吗?”
夜鸦眼波流转,很感兴趣一样笑了起来。她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里的星点红芒越来越刺眼了。
“是呢,如果亲手杀了你,会不会就可以弥补那遗憾呢?”
“……”
秦穆维持沉默。
忽然地,他才想起一件事,就是夜鸦从来都不是他的人──或是说,夜鸦从来都不是他忠心之人。
“你的反应真有趣呢。”
夜鸦咯咯地笑着,一举一动都艳丽无比。她侧坐在了扶手之上,伸出了左手,用那染红了的指甲轻抚着秦穆的脸颊。她手指很冰凉,彷佛是杀意的凝聚物一样。
“还真有点可爱呢。”
“你这是在调戏朕?”
心想着气势上不能输,秦穆摆出锐利的表情,盯着住了夜鸦瞧。夜鸦听了却是一呆,但没有维持多久便高兴地笑了起来。
“没有登基大殿,你也是有史以来最寒酸的皇帝了。”
夜鸦收回了抚着秦穆脸颊的手。
“哼,注重这种华而不实的仪式有什么意义?”
“一些仪式还是有些意义的。人们啊,总觉得缺少仪式感就会缺了些什么……你其实心中也是在意的吧?”
“……”
秦穆不说话了。
他确实是多多少少有些在意,因为惯例上就是有一场登基大殿和其他各种加冠仪式,但由于他想要尽快坐上这个位置,所以才用“事急从权”的借口免去这些仪式。
有得即有失。
秦穆不想夜长梦多,心中焦急之下,只好摒弃这些仪式。实际上,这些仪式并不阻碍他手掌权力,因为他已经有着一定的势力了。
是的,如果一个无势之人上位,就算有着这些仪式加持,可能也只会落下手下们阳奉阴违的局面。那样子,就算实至名归又有什么意义呢?
重的并不是那些名位,而是手中的权力,秦穆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搞错这一点。另一方面,如果真的计较这些是否实至名归,就连秦煜也不一定是实至名归。
秦煜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其中有着极不能见光的部分。
大部分都一样,既然如此,自己这样子又有什么所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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