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最坚定的、最沉稳的反而是宫天晴。
听见宫天晴的问题,秦吾皱起了眉头,开始说明情况:
“陛下的身体确实一向安康,但不知道为什么数天前,突然在早朝中吐血晕倒……太医就算想尽方法替陛下诊治,但都没有起色,然后就在七天以前……”
“七天前吗……?”
宫天晴拧起了眉心。
七天,已经足够发生了很多事情。就算她长期游离于朝政之上,但是她也知道华朝现在的朝堂由于秦煜高度掌管权力一事,而丧失了独立运行能力。
另一方面,由于太子之未立,秦穆还在朝堂上拉帮结党,而秦煜又没有对此有所打压和处理……这些都是很不好的信号。
如果九殿下在就好了,宫天晴心想。
同时她更深深担忧着水云儿的状态,就算她没有多问,但对于水云儿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二的。
偏偏在这种时候!宫天晴有些烦躁。
“陛下的丧礼办得如何了?”
宁王终于稍微处理好情绪,打破维持了好一段时间的沉默。秦吾则不知为何相当为难的样子,眼珠有些闪躲。
“这……”
宁王心感不妥,连忙追问说:
“发生什么了吗?”
“陛下的丧礼是有在进行,但是……”
秦吾又是一阵犹豫。
但是没有犹豫多久,他便在一声叹息后,把实情透露了出来。嗯,包括秦穆强硬地登基一事,以及他是被秦穆派来的一事。
“什么?!”
宁王猛然站起。
和他同样愤慨的还有宫靖,两人都难以置信地瞪着秦吾瞧。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这些问题都写在了两人脸上。
“荒谬!”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宫靖愤怒地大吼出声。他把旁边茶几上的杯碟全部都扫落在地,显然已经是怒到极点了。
宁王完全可以理解宫靖的愤怒,因为他的拳头也早已握紧。
秦吾吓了一大跳,在宫靖泄出的磅礴灵气压抑下,整个人缩了起来,眼神充满了恐慌。
“爷爷,你先冷静一点。”
宫天晴抓住了宫靖的手臂,后者看过来对上宫天晴坚定的眼神,灼烧着胃袋的怒火才骤然消褪了一些。他连续深呼吸好几次,才板着一张脸颊不断在抽搐的脸坐回位置上。
侍从听见这边的动静,看见那落了一地的碎片,想要进来收拾。宫天晴用眼神阻止了对方,并吩咐对方暂时先离开这里。此刻的话题相当敏感,不是可以随便给别人听去的。
宫靖也意识到这一点,下令侍卫们把这片区域净空。
其实他们一开始就该这样做了,但是那个消息对他们造成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他们至今才反应过来。
真是丢脸,宫靖重重地叹出一口苦闷之气。
“他是怎么死的?病死?这怎么可能?”
宫靖和宁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水云儿却已经站起,缓步走向秦吾。她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步伐摇晃,失魂落魄,就像一具徒剩躯壳的行尸走肉。
“水姐姐?”
宫天晴从没有见过水云儿这副样子。
哪怕是雪麒麟至今未归,她失魂的样子眼里至少还有一些光芒,但现在水云儿眼中一些光芒都没有。
──就像那丧失了希望,活在了绝望之中并早已麻木的人一样。
──也像是溺水已久,在以为死路一条时,终于看见一根稻草的人一样。
“他不可能就这样死去!他不能死得那么便宜!他──不能死!”
水云儿一把抓住了秦吾的肩膀,瞪大斗大的眼珠剧烈地摇晃着,表面满布了血丝,眼神却相当空洞。但就算是摆出如此一副狰狞的脸孔,她的嘴角却勾勒着濑临崩溃的笑容。
那是个一触即碎的笑容。
也许压垮这个少女,大概只需要一根稻草吧,宫天晴心中涌现着如此强烈的不祥预感。
“放、放开我!”
水云儿用劲过大,秦吾有些受不了。他整个人都被提得屁股有些离开座位了,宫天晴深知不能如此下去,冲上前去抓住水云儿的手。
“水姐姐,你请放手!”
水云儿完全没有理会两人。
“快说!这是骗人的是吧?呐,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这只是假的吧?是他的把戏是不是?”
“水姐姐!”
宫天晴拉不动水云儿的手,又见眼前的秦吾越来越痛苦。情急之下,她只好高抬了右手。
然后──啪!
一阵清脆的响声。
宫天晴直接给了水云儿一巴掌。
这一掌很用力,水云儿整个脑袋扭向了一边,脸颊也是红肿了起来。宫天晴也没想到自己下手会如此之重,也是吓了一大跳。
“对、对不起,我一时情急,没想到会如此用力……”
宫天晴慌张地伸着双手,却无从下手。水云儿则反应迟钝地松开了抓住秦吾的手,缓缓地捂住了自己被打痛的地方。
“我……”
水云儿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一些神采,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宫天晴对着水云儿连鞠了几个躬,然后留下一句我去拿药,就转身要往外跑去,不过水云儿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咦?”
“没事的,宫妹妹。”水云儿苦笑着,一手还在揉着自己的脸颊,“不过这一下真的有些痛呐……”
“对不起,我、我刚才见秦公子有些痛苦,情急之下下手有失分寸……所以……”
宫天晴很是抱歉的样子,水云儿则摇了摇头。
“是我失态了。”她笑容难看,像是糊掉的粥一样。
宫天晴几度欲又止,但是水云儿已经带着残留在脸上的笑容,走回自己的位置。她重新落座后,垂下了眸子,像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一样。
秦吾则揉着自己的被抓痛的地方,那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抱着自己的肩,轻声呢喃抱怨着:“力道也太大了吧,明明是那种柔弱的外表……”
“二皇子,他没有举行登基大殿?”
宁王见情况已经平息起来,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听说是问过礼部尚书大人……”
“确实有过先例。”宁王轻捻着下巴,眉头皱得老高,“但是,为什么要如此焦急?”
“是在怕宁王殿下你吧。”
那声音是从侧发的阴影里传出的,宁王诧异地看向水云儿。和他一样向少女投以视线的,还有宫天晴和宫靖爷孙俩。
“……宁王殿下功积深厚,而且又手掌兵权。在那个人已经驾崩的现在,宁王殿下你就是最有力的争夺者之一。不过,殿下的劣势在于远离帝都,所以二皇子想必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想要一口气夺下帝位──嗯,在宁王无法反应过来之前,夺下帝位。为此,登基大殿必须抛弃,否则他就要等上一段时间。”
“帝位……”宁王握拳抵在额头上敲了两敲,“本王可是从来都没有这个想法。”
“殿下你有没有这个想法可是不重要的呐……”
水云儿语气苦涩。
宁王一时哑口无。
“但是,把登基大殿都给忽略了,而且丧事还没有办完……这算什么?”
宫靖不满地说道。
在他眼里,秦穆此举绝非是仁义之举,也没有孝心可。在现阶段而,应该先着重于葬礼。
“亲生父亲尚未下葬,便已经急着要承继遗产,这说出去岂不是一桩大笑话吗?”
宫靖的比喻虽然不太合适,但本质是一样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
水云儿却咬着指甲说,“惮忌着宁王,并不惜一切急着登基的秦穆绝对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几人闻顿时僵住了表情。
“不仅和九公主关系良好,而且又和宗师们共进退过,又功高震主,这样的一个宁王,秦穆一个刚登基不稳的皇帝能够容得下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水云儿这个问题。
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答案过于清楚、明了,叫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二皇子──陛下召回殿下的话……”宫天晴弱弱地提出。
人们又是一阵沉默,徒剩压抑的气氛塞满了厅堂。
“那个……”
秦吾有点畏缩地举起手来,人们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他的身上。
“虽然很不合时宜,也可能有些不解风情,不过……”他尴尬地笑着,从怀里掏出那玄黑之色的帛卷,“不过,陛下已经下旨了。”
几人面面相覤。
就算未读圣旨,但单看对方的表情,圣旨的内容便大概可以得知。秦吾只是在那尴尬笑着,也没有挺胸站起,告诉众人要跪下接旨。
“二皇子,这真的是……”
宫靖任由脸颊抽搐,声音里透着几经压抑的怒气。
“他难道就没有一些廉耻吗?”
“宫大将军,小心隔墙有耳!”秦吾吓得左右张望。
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然后压着声音说:
“魏公当时就是当着陛下的脸,痛骂他无耻,现在还在牢狱之中呢!宫大将军有功于北域,有功于华朝,我可不想看着宫大将军你老年失足啊!”
“魏公?”
宫靖狐疑地皱眉,一旁的宁王则若有所思。
“可是,前太师魏仪魏夫子?”最终,水云儿率先脱口而出。
“这可不是嘛。”
秦吾一肯定了水云儿,宫靖和宁王便同时瞠目结舌。
魏仪是何许人?那是天下知名的大夫子,门生遍布天下的夫子!他和闲逸庄书院可是当世教育人才最多的两个存在啊!秦穆竟然将他收监了?两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荒唐!真是荒唐至极!”
宫靖气得脸颊都红透了,身体坐立不定的,似是在寻找可以渲泄怒气的口子。秦吾脸色讪讪的,彷佛被骂的是他一样。
“圣旨给本王吧。”
宁王在一声叹息后如此说。
“殿下,你……”
宫靖呆若木鸡,不过那也只维持数秒。
“殿下,你这一去前方就是死路啊!”他劝说。
宁王苦笑一声。
“如果本王不去,本王会被安上什么名头?陛下驾崩,本王身为陛下的皇帝,自然是要送陛下最后的一程,而且……召回的可能不仅是本王啊。”
“……”
听出宁王话里的深意,宫靖先是一愣,然后颓然倒回椅子上。宫天晴似乎也想明白其中的关键,顿时瞪目说道:
“二皇子该不会连爷爷也……”
“宫大将军也是功高震主的人,而且又手掌兵权……虽然宫家三代尽忠,但是二皇子可是和宫大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宁王无奈地说。
“那,”秦吾面露难色,“这圣旨还接吗?”
“不接,就是违旨不尊,接了不回去,就是不忠不孝,我们可是无路可走了啊。”
宁王耸了耸肩。
“要是殿下在的话……”
宫天晴还在寄望着秦时雨,但秦时雨此刻却不知所踪,根本无法伸出援手。
这时,秦吾已经起身,把圣旨交到了宁王手上了。
一般而,接旨需要各种仪式排场,不过秦吾似乎是有些随便的人,也没有提出要求。当然,他可能也是看在对方是宁王份上,所以才没有摆那些架子提出要求吧。
宁王皱眉拉开了圣旨,快速阅读了起来。
“真是废话连篇啊……”
明明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他很快就读完。由此可见,这张圣旨是饱含多少水份了,恐怕主旨还是召回宁王一事吧。
“宫大将军,你看看吧。”
宁王把圣旨随手递给旁边的宫靖。
宫靖有些不情愿地接下圣旨,读了起来。和宁王一样,他读得很快,看了几眼就把圣旨给读完了。
“用字还算有礼,但是……暗藏杀机啊!”宫靖有些嘲讽地评价说。
接着,他面露疑惑:
“但这圣旨上没有帝印啊。”
“想必是还在赶紧之中吧。”水云儿说,“毕竟连登基大殿都省略了,帝印的稍作需时,恐怕还得一些时日才是。”
“水姑娘说得有道理。”宁王同意了她的看法。
“既、既然如此,没有帝印,这圣旨严格来说不算成立吧?”
宫天晴似乎还是不想自家爷爷被召回帝都,她已经察觉到秦穆对她爷爷以及宁王心怀不轨企图了。
最好的就是被夺走兵权,终身被困在帝都里了。
但如果秦穆想要做得彻底,两人──宁王还好说,毕竟是皇族,但宫靖很可能就会成为那草根被秦穆想方设法斩除。
“严格来说,只有龙雀玉玺也算是圣旨了。”
宁王却把宫天晴天真的希望给捏灭,他严谨地说下去:
“龙雀玉玺代表着华朝的最高权力,而帝印所代表仅仅是皇帝本人罢了。也正因如此,圣旨上只要有龙雀玉玺的印章,也意味着这是最高权力者下达的命令,已经有了圣旨的效力。”
“将在外,君令──”
宁王打断宫天晴焦急的发。
“宫小姑娘,本王明白你想说什么……但这一次要是抗旨了,我们的立场只会更加尴尬,而且随着时间推移,
说完,看了一眼宫天晴黯淡的表情,宁王转而面向宫靖,苦笑着说:
“看来这刀山油锅,我们还是得走一趟了。宫大将军,可有兴趣和本王走一趟?”
“老朽只是担心北国的动静罢了。”宫靖脸上尽是叹意。
“是啊,内忧外患啊……”
宁王深深吸了口气,呼出的却是那挂在脸上的苦闷。
“真是讽刺呐,这平平是内外一心对抗北国的时候。”
大概是遭到气氛感染了吧,水云儿也不经意地吐出一句感叹。几人又再沉默了一会儿,由宫天晴再次打开话头,分析局势:
“我想,北国王庭被毁,北国方面应该需要一些时间去处理才是……如果殿下和爷爷真的打算应召回去,北国应该暂时不会有任何动作,但也丧失反攻机会。”
宫天晴明白到这一次召回应该是不可避免的了,所以也没有再多作阻止或是劝停,她只能把这一份不安藏在心中,同时又有点期盼着齐绮琪等人的出现。
宫天晴你真没用,事到如今还想依靠他人?宫天晴暗暗斥责自己。
“宫大将军,还请你可以准备人马队伍,本王就不回去北安城,直接从这里出发返回帝都了吧。”
宁王向宫靖提出请求,后者欣然答应后又问:
“如此,老朽就派人发暗鸦去通传宁王妃。宁王殿下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夫人她知道该如何办。”
宁王相当信任自己的王妃,这两人真不愧是闻名天下的模范夫妻。
“老朽明白了。”
“我也要一起去。”宫天晴主动提出。
宫靖惊讶地看了她两眼,但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挂出了欣慰的表情,而宫天晴则抢先又说:
“帝都里面,我也认识一些人,也许可以帮上一些忙。另外,夏家商号在帝都里也有规模庞大的分行──至少,不让殿下和爷爷你孤立无援。”
宁王先看了宫靖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欣然地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宫姑娘你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补上一句赞许,宁王转向水云儿,探视着她的表情,像是要从那上面找着任何可以连系到她想法的线索。
过了几秒,他还是决定以语询问:
“你呢,水姑娘?你要一道走吗?”
水云儿敛着眸子,没有回答。宁王没有催促她的回答,但对方的沉默也没有维持多久。
“请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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