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的话语宛如了有微风荡过的平静湖面一样,看似平稳之中带着淡淡的怒火。
她的话转眼就被旁边厨子炒菜时,铲子和锅磨擦的声音给埋没盖过。
巷子里,那位在路旁的小食肆聚集着大量无数刚干完活的苦力们。他们行动粗鲁,大声谈笑,还说着那些不堪入耳的笑话。
在这种地方,白泽自然而然成为了瞩目的焦点。
她相貌姣好,身材匀称高挑,又穿着一身西域舞娘们的服务,外露着大量的肌肤,会引起这里男人们的注意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些男人也只敢看看,他们早就注意到对方头上的角。
是只武妖。
他们不知道书姬是何方神圣,更不可能知道眼前的少女就是书姬。而她所在的食肆角落里,还有一名身穿黑白道袍──该说是道袍吗?那样式更像是一件裙──的女性存在。
眼睛如点墨般黑而深邃,眼角却抹着红色的眼影,少女秀丽的脸孔散发着一种出尘之气,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仙。传说中的北冥有鱼也是如此模样,那些男人们心想也许,北冥有鱼就是那位姑娘也说不定。
不过,这位女性身上可是没有非人的部份。
“没有办法,命不由我,就算是妾身也无法控制,只能来麻烦白泽前辈了。在魏仪面前,书姬的话比妾身要有份量得多了。”
女性笑着应答,脸上没有任何为别人造成麻烦的愧歉。
她身前的桌面上,放着几味精致小菜,量都不多,比起隔壁桌相差甚远。这种食肆一般都不是以味道,而是以量最胜的。如此一看,女性身前那几块小菜就显得相当特立独行。
不,她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足够特立独行了。
“来,书姬姑娘请坐。”
女性──玉耀笑着邀请对方说,完全没把白泽脸上的不快当成是一回事。白泽的眉头应声蹙得更高,可是她还是把怒气吞回肚子之中,沉闷地叹息一声。
“你脸皮真厚。”
就连说这话都有些不耐烦,但是白泽还是挽起了摆子,不顾自己修长的腿外露,在那长椅子上坐了下来,并把自己手中的灯笼靠在桌子上。那木椅似乎有了些年头,白泽才坐上去,它就咯吱咯吱地悲鸣惨叫,但质量应该不错,否则早就散架了吧。
“活得久了,就会明白一个道理,就是某些闲闲语无需多管,一旦管多很可能会导致迷失自己,书姬姑娘你应该也是这样才对。”
“哼。”
白泽没有反驳。
她看着白泽唤来店小二,让对方再给端上一碗饭来,又看着白泽把青菜和肉块夹到自己的碗里,她才再度开口:
“你不惜利用我、利用一切,去纠正你口中所谓的命运……那真的是本来的正轨吗?”
“请用。”
玉耀收回了筷子,做出请的手势。白泽没有动作,只是把眼睛眯得更小一些,好让自己视线更显锐利。
“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的命运,是星辰所显示的命运,抑或是我所认为,更好的命运呢?”
白泽睑起眸子,口中咀嚼着“果然如此”四个字。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做,命运也会返回正轨,不是吗?”
“不知道。”玉耀的答案很简单。
白泽拧起眉头以表怀疑。
“我思来想去,都觉得你在说谎。”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问题呢?”
玉耀没有坦露什么,但她这番话无疑是在间接承认白泽所不错。
“你究竟在期望什么?”
白泽加重语气,沉声问道。
“妾身期待什么已经无伤大雅了,重要的是,书姬,你自己又在期待着什么呢?妾身与你一个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一个有着永不干涉世间的誓──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异类了。事到如今,斟酌所谓的命运有什么意义?”
“闭嘴,你这个神棍。”
白泽脸上涌出露骨的厌恶。
玉耀也没有想过白泽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呆住了。
“说来说去没有说到重点,尽在这里故弄玄虚。你要是说命运没有意义,于你而确实没有,毕竟你已经不是人,但我不是。”
“抱歉,妾身确实胡乱语惯了。”
“说重点。”
白泽敲了敲桌面。
“重点在于,如果你不希望成为你所不期望的样子──”
“慢着,你又知道我──”
“因为你已经在配合妾身。”
那本来就是一句小小的反击,但是玉耀却丝毫没有给予白泽任何面子,直接揭开了事实。
白泽虽然不甘心,但也是被说得哑口无。
“真讨厌。”她说。
“真讨厌!”她又说。
“真讨厌真讨厌真讨厌──!”
白泽不断覆述这三个字,烦躁地、持续不断地猛敲桌子。周边数桌的人们投来了视线,但不知怎的,只要一和玉耀对上视线,他们的视线就会像触电一样猛地移开。
足足过了一秒,白泽才像是没能接上一口气般,颓然地蜷缩起腰背。
她接着自暴自弃般乱搔头发,而玉耀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甚至还有余心去夹菜吃饭。
“这种被人掌握主导权的感觉真讨厌。”
终于是平伏好心情,白泽有些虚弱,也有些无奈和烦躁地如此作结。
“虽知五行相克,而人之间也有类似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我的天敌?”
“妾身没有这种意思,但在这件事上,可能是这样没错──不过,有些事情谁主动谁被动并无伤大雅,作怪的不过是一颗好胜心罢了。”
白泽抖了抖眉毛,不说话。
玉耀则依然故我地在吃着她的饭菜。
就算这饭菜的味道确实不算得上好,她依然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你,也需要吃食?”
白泽好奇地问了一句,但她的表情掩饰得很好。
“需要和不需要不重要,重要的是妾身想不想吃罢了。”
玉耀依然是用那种暧昧的说法作为答覆,但只要想深一层,白泽不能否定其中的道理。
“哼……嗯,我明白了。”
白泽站起身来,似是想要离开。她没有动过那些饭菜,像是想要至少稍微反抗一下玉耀一样。白泽是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利用,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她很讨厌、反感。
但是,为了玉耀所述说的那个情况不成现实,她身不由己。嗯,就如同玉耀所说一样,她的说辞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泽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不想那成为现实,所以追究真假已经没有意义了。
对的,一切都如玉耀所说一样,而白泽无从反驳。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转身后,白泽没有迈开脚步,反而侧目过来盯着玉耀瞧,丢出这个问题。玉耀只顾着在对付饭菜,没有抬头,更没有和白泽四目交接。
“你问。”
“──其实由始至终,你对于他们的生死都没有所谓,是吧?你活了千年之久,所为的并非是这种事。一直以来,你都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也不管别人的生死。”
稍微停顿了片刻,白泽试图观察玉耀的表情,但对方不为所动,没有任何反应,还在夹菜。
白泽没办法再等待下去,率先沉不住气。
“你是那种会因为失去了唯一目标,反而不再盲目,看清楚世界的人吗?玉耀。”
她的声音短暂飘荡后便消失在空气之中。
“这菜坏了。”
姗姗来迟的却是这么一句。
白泽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对方却意外地又说了一句:
“那,重要吗?”
白泽话语塞住,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语出了问题,对方才没有听明白的意思。她气懊恼,但是打又打不过对方,说又说不过,她也是毫无办法。
“你这一生只为着张念枝而活是吧?”
但是,用语伤害中伤别人还是相当轻易的。
“他让你去东,你就去东,他让你破坏龙庭,你就想方设法,甚至不惜搬出各种借口……你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至少,那是妾身决定的。”
没想到对方的反击却更为有力。
能自己决定一件事,并不惜一切加以完成,这句话说来简单,但任谁都不知道,世间上还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
忽然地,白泽觉得自己确实是败了。
也许整个世界都败给了玉耀,她由始至终都在做着自己所决定的事情。说到最后,究竟谁才是为他人而活的呢?
是那些身不由己,被逼迫做出自己不想做的事的人呢?抑或是那些下定决心,能够不惜一切,甚至背上骂名都要把自己的决定完成的人呢?
白泽没有答案,但是她更不想承认自己倾向后者一事。
──真是够了。
边呢喃着这几个字,她离开了食肆。现在,她只想远离这个吵闹的地方,投身于书海之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