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世初和你娘新婚燕尔，也好得很呢，庄子里谁不羡慕？你娘里里外外操持着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对你小姑姑也照顾得跟自己亲妹妹似的，我们一家四口在一块儿，和和美美的，你爹也能安心读书了，乡试，会试……你父亲越走越顺，十八岁那年便进京赶考一举夺魁，消息传来林家庄，我们高兴坏了，终于盼到你爹出息了，能不高兴吗？”
“可是哪知道谦儿就一直没回来，苏家的人倒是先来了，将你父亲将要娶淮阴侯千金的消息当着你娘的面说出来，你娘无论如何是不信的，哭着对我说要上京城去找你爹。可我哪儿放心她孤身一人去京城呢？便好歹劝住了，想着你爹迟早要回来的，可没想到你娘却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当时我以为她是为了你爹变心想不开，哪知道竟然是被苏家的人给害死了，我若知道，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你爹娶苏氏的！”
林老夫人最后信誓旦旦地跟林似染保证，是因为她不知道秦氏是被杀的，才勉强同意了林孝谦娶苏氏。
“后来呢？”林似染又问，“我娘亲为何连个名分都没有？我在林家的宗祠里也未曾看到她的灵位。”
林老夫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后来你爹回来了，说苏氏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爹的骨肉，淮阴侯府家大业大，如果咱家不能明媒正娶侯府的千金，你爹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了，还会请圣旨，夺了你爹的状元。我们孤儿寡母，哪里敢和堂堂侯府硬碰硬？那不是以卵击石吗？所以……”
林老夫人看着林似染黑白分明的眸子，无法将剩下的话说完。
多么残忍又令人无奈的真相。
为了林家，为了林孝谦，只有牺牲秦氏和林似染了。
林似染没有继续追问，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明了，她和她娘，不过是林孝谦仕途上的绊脚石，自然要被一脚踢开，秦氏一个孤女，在林家庄始终是个外人，谁会帮她出头？谁会替她讨一个公道呢？
林孝谦不一样，他不仅是林家庄的人，还是前途无量的状元郎，又要迎娶侯府千金，必然青云直上，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谁会在乎小小的秦氏，和小小的林似染呢？
她们的悲剧无关紧要。
哪怕被老太太搂在怀里，林似染也觉得冷得很，鸡皮疙瘩都冒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无法直视的，除了太阳，还有人心。
沉默又在屋子里继续扩散，只听到老太太几乎不可听闻的叹息。
自然也是不可能让林似染把秦氏的灵位供奉进祠堂，也不可能让林孝谦承认自己曾经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发妻秦氏，否则这么多年，林孝谦为官清正，为人清白的名声，岂不是一夜之间就彻底告破了吗？
林似染深刻地清楚这一点，无论是林家人还是林氏的族人，都不会帮她们母女正名的！
她只盼着那个可怜的，她连模样都不知道的女子，在临终之前就已经看透了世事，知道自己所嫁非人，知道这世间险恶，人心难测，切莫对成为林秦氏还有任何的留恋。
身不由己，但灵魂应该得以自由。
林孝谦终于来了，脸色阴沉地走进屋子，也不跟谁打招呼，一屁股坐下来，像是精疲力尽了似的。
林老夫人看着他，终究是不忍心责备，反而让春嬷嬷去给他备茶。
“谦儿，她怎么样了？”林老夫人问了一下林夫人的情况。
林孝谦长叹一声，恼恨道：“人是没事儿，可眼睛是保不住了。”
林老夫人点点头，道：“人没事已经是万幸。”
“母亲还能说出万幸这样的话来？那林海真是个疯子，我定不饶他，竟敢欺负到了我的头上来！”林孝谦咬牙切齿地道，却忘了他家夫人可是害死了人家的母亲。
林老夫人看了一眼林似染，忍不住道：“谦儿，嫣娘若是不折腾出这些事儿来，又何至于如此？”
林孝谦也看到了林似染，竟生出了许多怒气，道：“我真不该把你接回来，自从你回到林家，家里就接二连三的出事，我真怀疑你是煞星投胎的！”
林似染露出震惊的样子，可心里却痛快地恨不得大笑三声，告诉他，她就是煞星投胎的，就是来找林家讨债的！
不将林家一门祸害个够本，她何必再辛苦一生，重生为人？
林老夫人听了，忙呵斥道：“谦儿，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染染有什么错？你真是糊涂到家了，我知道你心情烦躁，可难道就能将怒气随意发泄在旁人身上吗？”
林孝谦也深感委屈，道：“本来一家人好好的，可自从她回来了，家里还有个安宁的时候吗？母亲……我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如果父亲当真后悔将我接回来，我此时离开也是可以的，如果林家能够从此平安无事，我甘愿离开。”林似染起身，朝着林老夫人拜下去。
此时离开有什么不可以呢？她回京之后，肯定是要入宫了，在林家的日子也没有多久，而林家可不会因为她离开了就从此太平无事了。
他们种下的孽根，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染染，你不要跟你爹赌气，说什么离开的话？你爹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说这样的话！”林老夫人可不会让林似染走，林似染马上就要入宫参选了，有惠妃娘娘的保证，林似染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
林孝谦也自知说错了话，不言语了。
“祖母，不是染染和父亲赌气，是怕从此父亲要恼了我，我又何必惹父亲生气呢？”林似染充满悲哀地道，“染染自小没有能养在父亲身边，未能承欢膝下，父亲不喜欢我也情有可原，可如果我的存在还让父亲生气烦恼，岂不是不孝吗？”
林似染泪水涟涟，肩膀不住地抖动。
林老夫人心疼极了，抱着她道：“好孩子，你不要说这样的话，说的祖母心也跟着疼了。林孝谦，你要是再说这种话，别说染染要走，你干脆连我这个老婆子也赶走吧，反正谁都不如你的媳妇儿重要，我们又何必留下来碍你们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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