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悌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今日进一分德,便算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余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
人之气质由于天生,实难改变,惟读书可以变化气质。古之精相法者,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
读书之志,须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学。座右为联语,以自箴云:“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余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余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而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
【译文】
我们只有提高道德修养、扩大功业建树这两件事靠得住。提高道德修养是指孝悌仁义,扩大功业建树是指诗词文章。也就是说,只有这两件事是我们可以掌控的,我们努力一尺就会有一尺的收获,努力一寸就会有一寸的收获。今天我提高一分道德修养,犹如积累了一升的谷子;我明天又提高一分功业建树,又如同存了一文钱。当这两方面一起增长的时候,实质上也就相当于家产越来越多。
人的气质原本是由先天决定的,很难改变,但只有读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古时候一些善于相术的人都说读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骨相。
若想将读书当作自己的志向,首先必须有勤奋刻苦的功夫,向那些有着大志向的人学习。我的座右铭是一副对联,用以提醒警示自己:“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我想到朱熹曾经说过的:做学问就像煮肉,首先要用猛火来煮,然后才用小火来温。我这一生做学问倒从没用猛火煮过,虽然也略有些见识,但却也是自己悟出来的。偶尔刻苦用功,也不过是凭着一时的兴趣使然,就像那没开锅的汤,只是用小火慢慢温着,最终肉也会越煮越不会熟呀。
【点评】
《论语·泰伯》里有句话:“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这是孔子向弟子们传授的为官之道:坚定信念并努力学习,誓死守卫并完善治国与为人的大道。
如此精辟的为官之道,怪不得宋朝的开国宰相赵普要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了。
坚定不移地学习,这是不管身处何种情况都必须做的事,就算是做领导,也不能不学习,因为做领导也是需要学问的。
我们都知道,为官者最怕腐败,其实还有比腐败更致命的问题就是昏庸。而之所以昏庸,就是因为缺少学习,没有学问。不过好在昏庸可以通过学习来改善。
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一直认为“耕读”最可贵的曾国藩,十分重视学习,而且一直坚持终身学习。虽然他所处的时代一直在风雨飘摇中,战争不断,人心惶惶,但他最终依然取得了很高的学术成就,给后人留下了大量文化遗产。就连他死后,也被清政府以“学有本源,器成远大”来评价,可见其在学术上的成就。
下面我们就追溯一下他“笃学”的历程。
受家庭的影响,自小便爱读书
曾国藩对书本的喜爱应该追溯到他小时候以及他的家庭。
提起他的家庭,曾国藩曾说:“吾曾国藩家世微薄,自明以来,无以学业发名者。”“曾国藩由衡阳至湘乡五百载,曾无人入秀才之列。”
从曾国藩的自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家世最多可称为土财主。他的祖父虽然是地方士绅,但却没有多少文化。
“大以不字为耻”的曾国藩祖父决定让自己的后代好好学习,获取功名。于是,他先是把希望先是寄托在儿子曾竹亭身上,最后又寄托在了孙子曾国藩身上,好在曾国藩也确实喜欢读书。生活在这种家庭的曾国藩,小小年纪便已经意识到读书和考取功名的重要。
为官一生的曾国藩没有其他财物,除了衣物就是书,书多得可以在家乡开个图书馆了。说曾国藩是书痴毫不为过,当初在他赴京赶考结束,进行江南游时,路过金陵书市便迈不开步了,为了买一套精刻的《二十三史》,钱不够他竟然连皮袍都当掉了。
而正是那套《二十三史》,打下了他参与治理国家的基础。
曾国藩把治学当成了一生都要做的事,即使在他身体每况愈下时,他也写下了“禽里还人,静由敬出;死中求活,淡极乐生”来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了读书。因为他认为“暮年疾病、事变,人人不免”。
在他病痛交加的时候,他依然不辍读书,甚至认为书才是治疗病痛的药,只要读书,他就忘记了疼痛,他认为如若不读书,自己也就和废人没有两样了。在他去世的头天,他早饭后还在清理文件,阅读《理学宗传》;晚饭后则又阅读了《张子》一卷。第二天便安静地去世了。
曾国藩的好学治学影响着他的家庭及后人,虽然出生在农村,但家族却无“白丁”,就连他的妻子欧阳氏也自小就做他的伴读。嫁给他后,忙完家务都会看书写诗,而他的次子纪泽则精通英、法、俄语,曾担任过驻英、法兼俄国使臣;三子纪鸿,淡于功名,精研数学,有代数著作数种,还推算圆周率百位之多。曾国藩的孙辈、曾孙辈也有颇多学者。
而曾国藩的一生,也是在研究学问中度过的。
不管处在人生何种阶段,从未忘记过研究学问
5岁时,曾国藩开始读《千字文》;7岁时在父亲的私塾除了读四书五经外,还读《史记》、《文选》等书,并开始写字;22岁参加科试被录取,成为秀才;23岁时,入湖南最高学府——长沙岳麓书院学习;28岁时成为进士。
由此可见,一直沉浸在书海里的曾国藩,对书痴迷也就不奇怪了。而当他到了最高学府翰林院后,又受到了系统、良好的教育,这对他一生的影响都很大。
从翰林院出来,在京做官的十二年里,他同样没有放弃过学习。甚至可以说,这十二年是曾国藩“笃学”的第二个重要时期,因为不是很忙,这就给他提供了更多宝贵的学习时间。
这从他给父母的信中就能看出:“每天发奋用功,早起温经,早饭后读二十三史,下半日阅诗、古文”。
曾国藩博览经、史、子、集,阅读面非常广,“涉猎于前明、本朝诸大儒之书。又取司马迁、班固、杜甫、韩愈、欧阳修、曾巩、王安石作悉心读之”。而他最爱读的除了四书五经外就是《史记》《汉书》《庄子》和《四库全书》了。如此广泛的阅读,成为中兴桐城派古文的坛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除了看书外,曾国藩的很多诗文也是在京做官时写的,比如他的文集中,几乎有一半以上(一百多篇)诗作都是在那时创作的。
而在他办团练带兵时,也仍然没有停止“笃学”。
团练带兵打太平天国,此时的曾国藩已经人到中年,奔波和繁忙让他无法把全部精力放在治学上,但也会经常抽时间来学习,他的“三耻”就说明了这一点:“惟古文与诗,二者用力颇深,探索颇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独辟康庄。古文尤确有依据,若遽先朝露,则寸心所得,遂成广陵之散。作字用功最浅,而近年亦略有入处。三者一无所成,不无耿耿。”对他来说,放弃学习就是可耻的。为此,虽然不能遍览群书,但他会有所选择地学,实施“重点进攻”战略。所以他经常会看王夫之的书,目的就是学以致用。而正因为如此,曾国藩的不少战略战术思想都受到王夫之的影响。
比如在剿捻时,在陷入“流寇纵横,制敌无术”的困境时,他想到了王夫之,并每天坚持阅读《读通鉴论》数十页,总结出历代农民战争的“败亦走,胜亦走,无所不走”的灵活游击战术,并用在了实战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除了向王夫之学战术,他还从王夫之那里学了很多战术思想,比如“以全军破敌为上,不以占城池土地为意”,“多用活兵,少用呆兵”,“隔而不围,围而不打”等。
学以致用,反对死读书
曾国藩曾在给弟弟的一封信中说:“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
意思是说,读书重要的是举一反三,不能照抄照搬。
曾国藩的读书经验总结起来有:“三有”、“三法”、“四多”、“猛火煮”和“鸡孵卵”。这几种读书方法,对我们现在读书来说,也是很有借鉴意义的。
所谓“三有”就是有识、有志、有恒。曾国藩曾说:“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在这“三有”中,最重要的是“有恒”。因此他说:“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也就是说,定下目标,不管多忙,都要坚持。如果当天真的无法完成目标,那就一定要在第二天补上。
所谓的“三法”是指约、专、耐。“约”是读书要“少而精”。因为读了好的书籍、重点书籍后,其他的可触类旁通。“专”是指专一。曾国藩说:“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压身’,谓不专也。”认准一本书就专心去看,不要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耐”就是指不弄明白绝不罢休的执着劲。曾国藩曾说:“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这种观点也非常符合“欲速则不达”的辩证思想。
所谓的“四多”是指多读、多看、多写、多作。曾国藩曾说:“学者于看、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看者,涉猎宜多,宜速;读者,讽咏宜熟,宜专……二者截然两事,不可缺,亦不可混。”
通常我们会把“读书”和“看书”当成一回事,可在曾国藩看来,这“读”和“看”却是有区别的。他的“读”是指朗读,而且是高声朗诵。因为他觉得有些书如果不高声朗读,就不会理解其文字的雄伟壮阔,更不会理解其真实意境和感情。而“看”则是指默读、浏览、翻阅。所以他认为“读”的应该是“生书”,要用“猛火煮”的方法;“看”则是看一些曾看过的书,要用“鸡孵卵”的方式,多做注解,认真领会。
所谓“猛火煮”和“鸡孵卵”,想必大家也已经知道了,就是“粗读”和“精读”的意思。
当然,曾国藩不只有着大量的阅读,还懂得让其阅读的知识在自己体内发酵,经过一番融会贯通后,最后成为自己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
“身到、心到、眼到、手到、口到”,这虽然是他的做官之说,却也被他用在了笃学上。
反对读死书、苦读书的曾国藩,提倡在学习中寻找乐趣,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会更透彻地理解所看的内容,并学以致用,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学习才更能坚持下去。
一生把“笃学”看得很重的曾国藩,在古文、诗和书法上面造诣非常深,他现存的诗作就有三百多首,而他对诗词的论述和见解,也多在他的书信和日记中有所体现。因此,他被后人称为一代大儒一点也不为过。
【延伸阅读·曾国藩箴言】
事会相薄,变化乘除,吾尝举功之成败,名誉之优劣,文章之共拙,概以付之运气一囊之中,久而弥自信其说不可易也。然吾辈自信之道,则当与彼赌乾坤于俄顷,较殿最于锱铢,终不令囊独胜而吾独败。
【译文】
努力与机会是彼此联系,互相影响的。我曾将事业的成败、名誉的优劣、文章的巧拙,一概归于运气之使然。久而久之,就更加相信这种说法就是不可改变的真理。但我们这些人在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中,应该与乾坤赌一赌,在细微的地方较量一番,一定不能让运气永远获胜。
【点评】
为学做事最容易陷入两种误区,着眼太大处,就容易眼高手低,好高骛远,这样的人往往高不成低不就;着眼太细小处,则容易出现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错误,凡事纠结于细枝末节,缺乏远见卓识。
自古成大事者,不仅具有高远的志向,还颇为重视日常生活中的积累和沉淀,正所谓厚积而薄发,他们往往能准确地抓住成功的机会,实际上,这便是平时的积累。就像西方谚语中所说的,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曾国藩在这方面也做得十分出色,他历来注重眼界宏大和小处着手的结合,并且从历代有作为的帝王和官员身上效法学习。他曾在一篇名叫《克勤小物》的笔记上这样写道:“古之成大业者,多自克勤小物而来。百尺之楼基于平地,千丈之帛,一尺一寸之所积也,万石之钟,一铢一两之所累也。”
历史上大凡建功立业的人,一定是凡事亲历亲为,只有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才会放心,如有车必见其车具,如有衣必见其襟袖,这样既细致又全面地处理问题才堪称人上人。诸葛亮作为蜀相,杖责以上的刑罚,一定要亲自执行;杜慧渡为政,心思缜密就像是在为自己治家;陶侃细致入微,即便是竹头木屑也都会保存起来以便日后之用;朱熹曾经说过为学须“铢积寸累”。为政的人也应该有这样的心态才能够有所作为:秦始皇以石量书,不处理完毕绝不入睡;魏明帝亲行尚书之事;隋文帝批览文书甚至无暇吃饭而令卫士送餐,这些实例竟被当作是天子处事过细,有失帝王风范而被后世所讥笑。而在曾国藩看来,如果天子不亲细事,大臣们则不会和皇上亲近。一个博闻强识的才子,家中一定是手稿累筐;一个躬行实践的君子,一定时常面色兴奋。如果一位父母官善于治民,他一定会注意到他所居住的地方百姓喜欢什么,百姓安居乐业也是自然的,而当他离任的时候,百姓一定会十分眷恋他;一位善于治军的将军,则一定会战无不胜。如果不是以自己亲眼目睹的东西为根据,而单凭心所揣度,则很容易将空虚浅薄的表面文章视为哲理,从而轻视务实的作用,并且以崇尚空泛为贤能,而去耻笑勤奋谦谨的人,就像邓扬这样的人,听说的流言蜚语还会被他再次加工,流风相煽,自己呢,则是有高心而腹中空,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恐怕都会坏在他的稀里糊涂之中。这样一来,亲者贤者皆被拒于千里之外,奸佞邪妄之人恐怕就会记在身边了,日后想成大业,简直是妄想了。孔子许诺仲弓为重要人才,雍正以居敬为简约之本,都是因为他们能够做到勤敬。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曾国藩结合自己的经验和思考,说出“泰山之高以其不弃粪壤,沧海之大,以其不拒浊流”似乎更加真切。
曾国藩善于通过体察人情世故而更好地完善自身的修为。他将好高骛远之人形象地称为“瞽者”,就是看不到方向的人;而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缺乏远见卓识的人也是“盲”的。在此基础上,曾国藩提出“成大事者,目光远大与考虑细密二者缺一不可”的处世韬略。只有树立远大的目标,才不会迷失方向;但要想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从细处着眼,按目标一步一步走下去,才有成功的可能。
曾国藩在给他弟弟的信中曾说:“古人能办成大事的人有两条,目光远大和考虑细密二者缺一不可。弟在考虑细密方面,精力比我强。军队中的器械,稍微精良的,应该另立一册,亲自登记,交代给一个可靠的人,古人用铠甲武装的鲜明作用,具有威震敌人显示威风的重要性,常可取胜,刘峙衡对于火器经常维修保养,对刀矛就全不讲究。我曾经派褚景明去河南采购白蜡杆子,又置办腰刀,分别赏给各将领和头目,他们很是喜爱和重视。弟一定留心这件事,这也是综理细微的一项内容。至于规模宜大,弟也是要讲究的。但讲究宏大的人是容易混入散漫的一路,遇事颟顸,毫无条理,就是再大,那又有什么可宝贵的?等级不乱,可以长久,器量宏大,就没有流弊了。”
从军事的角度讲,曾国藩认为,军事度划最好具有宏大的规模,而整理军营内务则需要做到综理细密。如果能在治军的时候做到“大处着眼”和“小处下手”的结合,才有可能所向披靡。所以他曾经强调:“认真对待小事”,“治军必须脚踏实地,注意小事,才可以每日有功。”
在和好友吴竹如的交往信中,曾国藩说自己近年来在军队里待久了,经验也多了,更深信了天下的事应当从大处着眼,小处下手的道理。如果只按照陆氏强调的“首行立下大志向的人”,而不辅之以朱子所说的“铢积寸累”的功夫,那么下手就会完全没有把握,从而陷入不受控制的尴尬境地。所以曾国藩治军,摒去了兵书上所说的那些高深神奇的说教,专在粗浅纤细处下工夫。即便是短期之内看不到效果,他还是从自己的“钝拙”考虑,一直像遵守约法那样去做。
在军事调度方面,曾国藩明白应该是从大处着眼。他对于军事计划,虽然会考虑到要讲究规模远大,但仍然会以稳妥可行为主。他曾在给左宗棠的回信中说过自己的想法,在军事调度的时候,不但要从整体上考虑自己力量的多寡,还要衡量自己智慧的充足与否,做好万全之策,才会掌握胜算。他也跟李元度讲过,对于大的调度,尤其是在危急的情况下特别要注意保住全军的士气。孤军无援,粮食和物资都供应不上,奔波疲惫,都会造成散乱,这是必然导致失败的道理。
正因为曾国藩“规模远大”,他率先设立水师,并坚守长江中游,与太平军打阵地战,寸土不让,寸土必争。这才能使得湘军名气大增,战斗力甚至超过朝廷的正牌军。
要想成就大业,须将宏阔和细微置于同样重要的地位,做好了远大计划之后,就应从具体事项着手,这才会离成功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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