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议抚,实出于不得已。但使夷人从此永不犯边,四海晏然安堵,则以大事小,乐天之道,孰不以为上策哉!
道光庚子以后办理夷务,失在朝和夕战,无一定之至计,遂至外患渐深,不可收拾。皇上登极以来,外国强盛如故,惟赖守定和议,绝无改更,用能中外相安,十年无事,此已事之成效。津郡此案,因愚民一旦愤激,致成大变,初非臣僚有意挑衅。倘即从此动兵,则今年即能幸胜,明年彼必复来,天津即可支持,沿海势难尽备。
拿犯八十余人,坚不吐供,其认供可以正法者不过七八人,余皆无供无证,将来不免驱之就戮,既无以对百姓,又无以谢清议,而事之能了不能了尚在不可知之数。乃知古人之不容于物论者,不尽关心术之坏也。
【译文】
这次用(《南京条约》)议和安抚,实在是万不得已之举。但如果这样做能让英国人从此再不犯我边疆,让我们四海之内都能安定,那么为大局舍小局,也是一件幸事,而且谁又能不说这是一种上策呢?
1840年以来的涉外事务,失败就失败在整日战事不断,没有固定的、好的方针政策,于是外患越来越深,最后无法收拾。(同治)皇帝登基以来,外国仍是那么强大,我们也唯有依赖于讲和,绝对不能更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和外国相安无事,这十年以来的平静安定,都是这种策略起的效果。天津这次的教案事件,都是因为民众愚昧,一时愤激酿成大祸,起初并不是地方官员有意挑衅。如果因为这件事发生战争,那么即使今年有幸获胜,明年洋人还会再来,即使天津这一个地方能支撑,沿海各地也是很难支撑的。
已经抓获罪犯八十多人,大多拒不招供,其中认供画押可以处决的也不过七八个人,其余的人都既不招供又没有证据,不过将来都免不了一死。这样做既无脸面对百姓,又无法面对社会舆论,而事情能否了结还是个未知数。现在总算理解古代那些名声不好的人,并不一定都是他们心术太坏。
【点评】
受两次鸦片战争的冲击,曾国藩对中西邦交有了自己的看法,一方面他十分痛恨西方人侵略中国,认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并反对借师助剿,以借助外国为深愧”;另一方面他又不盲目排外,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买洋枪洋炮,甚至还建军工企业,仿造外国的先进武器。
不过,他总的外交思想格局是对外妥协,之所以要妥协并非投降或屈服,而是为了韬光养晦,以争取时间来强大自己。这种对外妥协的思想,并非源于他的个人品质,而是由当时的中国大环境所决定的。正如曾国藩所说:“古人之不容于物论者,不尽关心术之坏也。”
不是想妥协,而是不得不妥协,这是曾国藩的无奈,想必听到别人叫他“卖国贼”,他也满心委屈吧!“不怕死”的曾国藩,如果他所处的年代是盛世、是强大的,不用担心被“外夷”侵略,不用担心人民的生活,他又怎会去妥协,以求苟安换取骂名呢?
在当时的中国统治阶级里,主张对西方列强进行坚决抵抗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却不是主流。在“和”还是“战”的抉择上,道光和咸丰两位皇帝始终缺乏“一定之计”。他们一会儿遣兵征讨,“以彰天朝之威”;碰壁后又迁怒于主战的臣子,急着向列强求和,生怕慢了会引起列强的不高兴。
面对如此矛盾和反复的皇帝,曾国藩很是反感。俗话说“弱国无外交”,在如此软弱的统治者面前,他只能要求“和议”,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取得“自强”的时间。而一旦真正交战,曾国藩心里很清楚,败得毫无悬念。到那时候,说不定整个大清江山都要毁于一旦。
曾国藩不敢想这些,所以他坚持“妥协政策”,这也使他永久地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实际上,妥协的外交只不过是弱者的生存之道而已。
长期以来,对曾国藩在外交上的“妥协”,人们简单地把其定义为投降、卖国外交。直到近年来,才有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开始为“投降、卖国外交”平反。认为他当时的妥协并非投降、卖国,而是对列强暂时的笼络,以便争取和平环境,给清王朝以发展和自强的机会。总之,他的目的是最终达到免受侵略和侮辱。
有些专家学者甚至还认为曾国藩之所以用“妥协外交”,是出于他的政治远见和审时度势,他知道那时候中外实力悬殊,如果和列强来硬的话,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对国家并不利。因而,他只能用韬光养晦的方法,此外别无他法。
曾国藩的这种外交思想,是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就突显出来的。那时候的他,在翰林院已有两年时间了。因为清政府的闭关自守,国人对本国以外的事物一无所知,欧美国家发展到什么程度,也是完全不知晓,是真正意义上的井底之蛙。
那时候,就连曾国藩也以为外国就像中国在盛唐时看到的那么落后,所以也鄙夷地称其为“外夷”。
在道光帝惩办了禁烟的林则徐,并不再禁烟,让西方列强开始横行时,曾国藩还说“圣恩宽大,不欲遽彰天讨”;在道光帝向侵略者提出苛刻条件,对方不答应时,道光帝竟然随意宣布征讨令。此时的曾国藩也没有看到危险的降临,因为他以为“外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败,所以赞道光帝的行为为“皇赫斯怒”。
结果可想而知,清军大败。看清了清军战斗力的侵略者越发张狂了,他们先后攻占了定海、宁波、镇海、乍浦、吴淞,直逼南京。
侵略者一路战一路胜,前线的清军首领却一直隐瞒真实情况,得不到真实战况的曾国藩还盲目自信了一段时间,但在得知惨败后,他却也只是称“官兵退缩不前”,“将不知兵,兵不用命”,最后直接把责任推给“汉奸助敌”。当然,当时就是他想谴责,也是没有资格的,因为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无职无权的侍郎。
1842年7月,清政府和英国签订了《南京条约》,这也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直到这时候,曾国藩对“英夷”的了解还是不够,对其侵略本质认识也不足。加上他还是当时签这个条约的穆彰阿的忠实崇拜者,所以还说这是“逆夷既已扼吭而据要害,不得不权为和戎之策,以安民而息兵”。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安民而息兵”不仅没有实现,反而“民”还越来越无法“安”,“兵”也一直不“息”。
随后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使清政府不仅和西方列强签订了不平等的《天津条约》,而且还被他们“火烧圆明园”。此时的曾国藩表现了他政治眼光的敏锐,他窥视出西方列强并无意推翻清朝的统治,所以觉得这些洋人不能算是大清的心腹之患,所以还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眉生言及夷务,余以为欲制夷人,不宜在关税之多寡、礼节之恭倨上着眼。即内地民人处处媚夷、艳夷而鄙华,借夷而压华,虽极可恨可恶,而远识者尚不宜在此等处着眼。吾辈着眼之地,前乎此者,洋人十年八月入京,不伤毁我宗庙社稷,目下在上海、宁波等处助我攻剿发匪,二者皆有德于我。我中国不宜忘其大者而怨其小者。欲求自强之道,总以修政事、求贤才为急务,以学作炸炮、学造轮舟等具为下手工夫。”
以上这些文字表明,曾国藩觉得“外夷”暂时不足为患,不需要和他们硬斗,而应该一心一意先自强,然后伺机而动。
从两次鸦片战争中曾国藩对西方列强的态度来看,他并没有把这些洋人看在眼里,甚至觉得这些人不为患,还没有农民起义军对清政府的威胁大,因为这些洋人只是为了利,不是为了争权,而农民起义军却是为了推翻清政府。
当然,以上也只是早期曾国藩的态度。晚年时,得知西方列强强大的曾国藩依然没放弃韬光养晦、努力自强的念头,所以他开展了洋务运动。这时候的曾国藩,在外交上提倡“大事苦争,小事放松”。
他认为,“凡与洋人交际,小事可许者,宜示以大平恕;大事不可许者,宜始终坚持力争。若小事处处争竞,则大事或反有放松之时,不分大小,朝夕争辩,徒为彼族所轻视。”甚至还主张与洋人交际时要“恍似有几分痴气”,也就是指要大智若愚的意思。还要“重信义,贵果决”,也就是要“诚”,因为“诚”才是善处之道。
这些话是曾国藩在身处官场几十年后总结出的经验,突出了他的“圆滑”,也表现了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思想。
他说:“苟欲捍御外侮,徐图自强,自非内外臣工,各有卧薪尝胆之志,持以一二十年之久,未易收效。然因事端艰巨,畏缩不为,俟诸后人……且永无自强之一日。”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当时的中国正“渐图自强”,为了争取和平建设的环境,必须让洋人感觉到清政府是友好的,避免翻脸。适当时候,还应当给洋人一些甜头。不过,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是不能含混的,而且还要据理力争才行。
当然,这也表现了他在外交上虽然更多地表现为妥协,但也有积极抗争的一面。
善于接受新思想,也一直崇尚“以和为贵”的曾国藩,一直主张不要对西方各国“以敌国之礼待之”,对他们“请觐、遣使、传教”这三方面要予以宽松对待等。曾国藩认为如果处处树敌,不利于中国融入国际社会。
由此也可以看出,曾国藩是有国际眼光的,和那些闭关自守的保守派完全不一样。他甚至还主张在不损害百姓生计的前提下与外国通商,“中外贸易,有无交通,购买外洋器物,尤属名正言顺”。
可以说,曾国藩在那时候已经具备了“改革开放”的思想,他的这种开放思想,在当时并不多见,也是中国读书人中最先进的。
但是,弱国的“开放”却是最容易损害百姓生计的,因为“幼稚产业”和传统产业均易受到冲击。在这一问题上,曾国藩坚决主张“竭力相争”,“始终不可移易”。
不过,他的想法也过于理想。随着清王朝的逐渐衰败和西方列强侵华的加剧,曾国藩的外交妥协思想越来越重,而曾有的“抗争”思想也渐渐消磨了。
如果说他当初的外交妥协还带些自信的话,那么他后来的外交妥协就是一种无奈了。眼见他的步步妥协,有个幕僚向他提了意见,他一改以前的“积极接受”,大发雷霆,并对其大加斥责道:“洋人之患,此天所为,实非一手一足所能补救。”
而也就是那一年,英国驻上海领事麦华陀再度闹事,还进行了军事讹诈。那时的曾国藩怕引起战争,对麦华陀低声下气,有求必应。曾国藩的步步后退,带来的后果就是一年后又在天津发生了类似的事,同样以曾国藩妥协、给他们好处了事。
这两件事,为了讨好洋人,他把“启衅”的罪名强加在老百姓的头上。此后,曾国藩越发怕“激各国之众怒”,更是没有节制地妥协,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了。其实如果当初他能强硬一些,说不定既能内结民心,又断了西方列强的好战之心。可他没有那么做。
他的妥协外交一直到1837年,这种外交思想不仅没遂他的愿,给中国赢来自强的时间,反而令中国越来越受西方列强欺侮。
曾国藩死后,他的得意门生李鸿章继承了他的事业,也全盘继承了曾国藩的“妥协外交”思想,情况可想而知。
现在回过头来看曾国藩的“妥协外交”就能发现,在那时候,对于封建统治者来说,挑战列强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因为他们无法发动人民,那时的人民正想推翻他们。
由此又想起了“弱国无外交”这句话。“妥协外交”,任别国蚕食只能是弱国的无奈之举。翻看历史,中国历史上的强盛时期是根本不会出现“妥协外交”的,而是“四夷”臣服。因而,强大时的对外政策也比较强硬。
所以在批判曾国藩的“妥协外交”思想时,也别忘了当时的大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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