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已经被红色掩埋,除了耳畔的锣鼓喧天,梅府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
她想起刚刚爹爹并几个哥哥一番交代叮嘱,侧头看向前面高头大马前的顾少元。
儿时的记忆阵阵涌出。
无论是第一次尚书花园间路见不平的初见;还是结为朋友时的走街窜巷,四下疯野;再是后面的顾少元放话出来要娶自己,两人浓情蜜意,共看京花……
十年一日,一日十年。
而自己也从以前一味疯傻的小丫头,现在嫁做人妇。
像爹爹、哥哥们交代的一样,以后夫妻同心,自己也要收敛做派,侍奉公婆,夫妻相敬如宾。
话虽这样说,梅馥却似懂非懂,面对未知的将来,想想将要独自面对的一切,略有忐忑,不由地也有点紧张。
似是感到身后的视线,骑在马上的顾少元回头。这一望,四目相对,肃然的脸上也稍稍动容。
梅馥有些羞涩,赶紧丢下骄帘,却轿帘落下的瞬间有些舍不得,正纠结要不要再掀起看两眼,前面喜娘一声调笑。
“大小姐,新姑爷在前面等你呢!”
梅馥奇怪,飞快地打起帘子扫眼又放下。
顾少元已经拉住缰绳,周围人一愣,见新郎官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依旧吹吹打打一路朝前,等花轿过来,顾少元才轻拍马臀,与轿子并行。
轿子抬得很慢,顾少元的马速自然也不能加快。
一步,两步,三步……
梅馥微笑,忍不住掀起盖头再次偷看。
四周喧嚣瞬间隐去,而那层叠红绡仿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一个盎然少年郎,就是她的夫君……
可不知是不是梅馥的错觉,顾少元脸孔依旧清俊,眼角却透出一丝疲态。转念一想昨晚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傻样,梅馥释然,自顾自傻笑。往常两人都是骑马并行,现下这一轿一马,梅馥内心一动。
“顾……”话刚出口,却又觉得不对,但那即将到来的称谓,梅馥在心底练习了三遍,还是说不出口,只得作罢,“……你高兴吗?”
顾少元闻言低头,轿中的女子满脸羞涩,正一脸娇态满怀希冀地看着自己。
他声音微沉,别脸看向远方。
“人生三大喜,自然是高兴的。”
到了顾府,府内外已是宾客满门。
落轿后顾少元下马踢开轿门。梅馥在喜娘的搀扶下跨过火盆、踩碎瓦片,跳过马鞍……梅馥动作灵活,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自不在话下,惹得众人阵阵叫好。
终于两人拜过天地,梅馥被送入洞房,盖着盖头端坐在床沿,等酒席过后顾少元来掀盖头、吃饺子、喝交杯酒。
而顾少元这边也是一片忙碌,都来不及和梅馥打招呼,便赶紧随父亲顾清年一起,里外应付来道贺的宾客。
顾少元少年得意,入朝后又是顺风顺水,而他爹顾清年在清流一派中地位举足轻重,来往道贺的人自然络绎不绝,更不乏个中文武权臣。这几年,随着在朝堂上的历练,顾少元也变得愈发地沉稳老练,推杯换盏,周旋于各桌,虽微微已有醉意,却依旧应付自如。
酒过三巡,宴席撤了又上,上了又撤,如此两三番,宾客已走得差不多。
父子二人在门前拜别了清流一派的翘首沈大人。沈大人姓沈名忠仁,官拜翰林学士,人如其名,严于律己,刚正不阿,在本朝中口碑不错,颇有威望。
而同朝为官,沈忠仁与顾清年共属一派,两人私下也十分交好。
顾清年再三挽留。
沈忠仁歉意告辞:“小女冰柔身体不适,改日我请客,再找顾兄喝上一杯。”
他膝下一子二女,长子行为叛逆,志不在朝,修得一身武艺,闲云野鹤,混迹江湖。这让沈公头疼不已,每每想到自己后继无人,便忍不住长吁短叹。而眼下,让他最头疼的却是大女儿的婚事。也因为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使得自己的大女儿沈冰柔到了适婚年龄,却一直没有称心的人家来提。虽沈公位高权重,可但凡一想到娶了沈家女儿,等沈忠仁年高退位,在朝堂上却没个照拂,确不是官场新秀的最佳岳父选择。而退而求其次,外官远嫁,或从富贵商贾中择一而嫁,沈夫人又舍不得,觉得委屈了自家女儿,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左右为难,进退不得。
这次顾少元成婚,沈忠仁特意携大女儿前来,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沈冰柔相相男宾,万一一不小心两两对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一晚上下来,沈冰柔兴致缺缺,吃饭也心不在焉,明显没有合适人选。而他夫人也不断找人传话催他回去,架不住妻子女儿,沈忠仁只得提前告退。
那边沈夫人被顾夫人拉着,微笑寒暄,自然也是再三挽留。沈家姑娘垂目站在母亲背后,端庄秀丽,一脸乖巧。
顾夫人啧啧称赞,亲切地拉着沈冰柔的手看了又看,越瞧越喜欢,当即从手上褪下一只金镯子,强塞到沈冰柔手上,只说当见面礼。
沈家母女自然又是一番推辞,见推拒不过,方再三谢过沈夫人。
“老爷,该走了!”
沈夫人款款上轿,沈忠仁答应一声,正要上轿,被他夫人怒目一瞪,只得放慢脚步,拉下老脸,转身对顾少元道:
“贤侄,伯父有一事……请侄儿你……”
顾少元连忙抱拳,“沈伯伯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能用上侄儿,是少元分内应该做的。”
沈忠仁轻咳一声,无奈地朝妻女方向望了一眼,“哎,还不是关于你冰柔妹妹的终身大事……”
顾少元神情一敛,不由地顺着沈忠仁目光,也往沈氏母女方向看去,可母女二人方已上轿,两顶小轿前前后后遮得严严实实,他忙收回目光,耳边沈忠仁一声喟叹:
“你这个妹妹心高气傲,还请贤侄多多留意有无合适人选。”
梅馥孤零零地在喜房里呆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昨夜太过兴奋,完全没有睡意,而今日打早又忙着梳妆打扮,根本没有吃什么东西,现下早已腹内空空,加上精神不济,都有点头昏眼花。
虽然喜娘再三叮嘱不能私自取下盖头,怕不吉利。可饿得两眼发昏的梅馥哪管那么多,见没人搭理自己,在内心挣扎了好半天之后,才鼓起勇气掀起一半盖头,踮起脚尖满屋子找吃的。
这屋里,除了红绸蜡烛之外最多的就是各种供果花生糕点一类,居然连肉都没有,梅馥一点都不想吃。可又想起以前偷看的话本里那些描写洞房花烛之夜,诸如什么被翻红浪,什么气若游丝,全身力气全部抽离一类的香艳描写……她似懂非懂,不过就像喜娘白天说的,要保存体力,不然没有力气。
为了接下来的活动,她闭起眼睛,强迫自己吃了又吃,直到觉得体力有所恢复,才揉了揉肚子,重新端坐在床上。
可坐着坐着,眼皮却一下比一下重。
她试着提醒自己不要睡着,奈何困意太重,终于抵不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等顾少元进入喜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喜床上新娘子抱着枕头侧身蜷缩成一团,似是担心盖头会掉下去,于是自顾自的掀了半边,只露出上翘的鼻子和小巧的嘴。
他有些怔愣,转瞬不经意间唇角已经勾起。
顾少元放轻脚步,走到喜床前,他伸手轻轻地撑起梅馥的后脑,指尖触及到那复杂的新娘盘发时,内心无端地闪过一丝异样。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把盖头抽离。
烛光摇晃,一张明艳的俏脸不出意外地出现在眼前。说实话,梅馥虽性格顽劣,但这么认真的打扮一下,却也是京城不可多得的美人,眼下安安静静,少了平日里的古灵精怪,莫名间更增了三分典雅。顾少元目光闪了闪,赶紧移开眼神,他轻轻地抬起梅馥的双腿,小心地帮她除下绣鞋,正抖开双喜鸳鸯百子被帮梅馥盖上时,低头却见新娘子睫毛动了动,像展翅的蝴蝶,下一秒就隐入花丛,振翅高歌。
顾少元没好气地笑了笑。
“既然醒了,怎么还装睡?”
梅馥腾一下从床上坐起,展开双臂一下搂住顾少元的脖子,想想又不知怎么,缓缓地收回手,扭扭捏捏地转过头红着脸小小声叫了声:“少元。”
她本就热情奔放,这样的娇憨举动,反倒让顾少元奇异起来,有心逗弄。“我的阿馥怎么害羞起来?”
梅馥反驳,“哪里……”可说出口,声音却是半推半就,全然没有往日的烈性利索。
她看看顾少元,再垂首看看枕畔的盖头,往后面瞧了瞧,四周烛火通明,整个屋子除了红色还是红色,根本判断不出什么时辰。而外面也是一片安静,和白天的闹腾吵嚷,完全是两个世界。
“喜娘怎么没有一起来?”梅馥奇怪,认认真真地比划着手指回忆步骤,“刚刚盖头已经掀了,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吃饺子喝交杯酒,然后就……”
“然后什么?”
见梅馥说话间突然止住,双颊绯红,顾少元忍不住捉弄。
“然后……”梅馥眼神躲闪,看出顾少元眸中的笑意,伸手把顾少元一把推到在床上,气鼓鼓道。
“哼,就知道笑我!”
顾少元早已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回忆梅馥的窘样,自顾自在床上笑了半晌。
等笑够了,直起身时,梅馥早已气得抱膝背对坐着,不理他。
“阿馥,有个事要和你说。”顾少元收起笑意,表情也变得严肃。
“什么事?”虽说还没有消气,可梅馥已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赶紧转身。
“还记得夏雪篱吗?”
梅馥想了想,她识人不多,特别是官场,左右也就认得那两三个人物,不过顾少元口中的“夏雪篱”貌似也在左右两三个人物之列。
“就是……上次那个讨厌的国舅爷?”
顾少元点点头,目光下沉。
原来,顾少元大婚,请柬在朝臣中发了个遍。虽然夏雪篱与清流一派向来不对付,可同朝为官,总不能撕破脸,礼尚往来,顾家的请柬也如常送上。
可今夜一直未见夏雪篱的影子,顾家上下自然也不以为意。
反正愿来便来,只要自己不落人把柄就好。
可就在当今圣上的贺礼送到,全家老小叩谢完毕之后,门外一声高呼:
“国舅爷到——”
顾家父子立马上前招待。一番寒暄,想想也是针锋相对,含沙射影。
说到这里,梅馥注意到顾少元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已道道鼓起。
“真是欺人太甚!”
“怎么了?”
顾少元冷笑一声,“他哪里是来道贺,完全是砸场子!”
原来,国舅爷的贺礼是一柄上好的翡翠如意,料是极好,水头也足,只是打开盒子时如意却已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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