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讨厌鬼看到如意断了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顾少元有些颓然,“明显是故意的!恍若无事一般就走了。”
梅馥想起顾少元状元宴上“菊花诗”。
“难道是因为上次我……”
顾少元摇头,伸出一只中指封住梅馥精心描绘的唇。
“阿馥,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他这样举动,定定不会只针对你上次。”
“那……是因为?”
“明里是让我难堪,让顾家上下在朝臣面前颜面全失;暗里,无非是不放过任何机会打压清流一派罢了!”
“无耻小人!”
梅馥不知道事情居然会变得这样复杂。
更不知道男人量小狭隘起来,居然会如此斤斤计较,手段卑劣。
她喜欢顾少元,发自心底里真真切切的喜欢,她见不得别人欺负他,见不得他受委屈,更见不得他为难难堪进退不得……
那是她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梅馥气的牙痒痒,可真要做什么,却又无计可施。“真想给他当面一拳。”
顾少元闻言一愣,看着旁边一身红装的小娘子锦袍下握紧的双拳,内心一荡。他转过身体,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梅馥的手,轻刮她的鼻子,“我顾少元怎么可能是躲在女人背后临阵退缩的人!”
梅馥脸一红。
“我……我只是想替你出一口恶气。”
顾少元微笑摇头。
“阿馥,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他一把握住梅馥的双手,最后往那燃烧的红烛上看一眼。
“阿馥,对不起,今晚看来……不能陪你了……”
“没事没事没事。”
梅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连说了三个“没事”,比起前一分钟的慷慨激昂,语气明显瞬间软和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眼下这事情能推迟一下还是挺好的!想想也是好笑,普天之下,害怕入洞房的新娘子,怕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而这些表现,落到顾少元眼里便是顾局识体的表现,不禁感慨。
“都说女子成亲后会猛然长大……阿馥,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
梅馥随口答应,想想又觉得不对,“难道我以前就一直没有长大?”
“自然是长大了!”
听出顾少元话中的揶揄,梅馥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看去——下巴以下,腰部以上,顿时明白过来,气得跳脚:
“你这个坏东西,就知道欺负我!”
梅馥和顾少元新婚的第二天,皇帝突然驾崩,宫中发动了一场政变,顾少元父子三天三夜未归。
按先皇遗诏,十二岁的太子李月继位,由国舅夏雪篱摄政,丞相顾清年辅政。
可这份遗诏却不能服众。
按理说,李姓宗亲淮王李宸绍尚在,朝政怎么也轮不到国舅夏雪篱把持,何况外戚自古便有弄权祸国,改朝换代的传统,先皇再怎么宠幸夏皇后,断不会如此糊涂。
清流们纷纷站出来质疑遗诏的真实性,据说当时夏雪篱一言不发地把太子牵上龙位坐着,然后下令调了二万禁军将皇宫包围,逼着众人俯首称臣,有个大臣硬是不肯跪,他顺手便拔了侍卫的佩剑,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慢声细语道。
“还有不服的,一律按抗旨谋逆论处。”
大殿上一片死寂,片刻,齐声山呼万岁。
夏雪篱于是微笑着摸摸小皇帝的脑袋,对他道。
“皇上请看,这普天之下,都是你的子民,这殿下所跪的,都是你的臣子,他们如果不听话,你就像方才舅舅那样处置,知道了吗?”
顾少元讲这一段时,双拳在袖中握紧。
“夏雪篱把持兵权,祸乱朝纲,终究是国之不幸,可恨我竟无能为力。”
梅馥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怕的表情,她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哄小孩一般哄他。
“别气了别气了,那个讨厌鬼病恹恹的,一看就是短命相,放心,我每天替你咒他一百遍,说不定他哪天就自己死了!”
顾少元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搂住她。
“有淮王和沈伯伯这些人同仇敌忾,我们顾家倒也不怕和他斗,我只是担心爹的身体……”
原来那日政变,顾清年一气之下竟然病了,回府后便卧床不起,阖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
嫁人之前梅馥她爹梅长安反复教导她,为人妻子,一定要收敛了从前那些破脾性,知书达理,孝顺公婆,才是讨人喜欢的媳妇儿。
梅馥做不到知书达理,只好主攻孝顺公婆,公公一病,她忙自告奋勇。奈何从小刨过地瓜烤过蚂蚱,就是没做过这种细腻活,手抖脚抖差点没把药喂到公公鼻子里,婆婆皱眉不悦,连顾少元都看不下去,只好亲自出马。
梅馥不甘心,热心地在一旁打着下手,忙来忙去又差点把婆婆撞倒,终于被赶了出来。
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正郁闷地揪着花叶,陪嫁丫鬟春迟兴冲冲地向她招手跑过来。
“小姐!小姐!你看谁来了!”
梅馥抬眼,见是梅长安领着两个仆从,一路由春迟引路向这边来了。
梅馥立马来了精神,跳起来迎上去抱住梅长安的胳膊。
“爹!你怎么来了?”
梅长安揉揉女儿的脑袋。
“唉,听说亲家公病了,我怎能不亲来探望,这些日子一连串的大事,你也没空回门了,快跟爹说说,嫁过来这些日子,少元待你可还好?”
梅馥嘿嘿一笑。
“好,自然是好的……”
其实她心里有几分失落,顾园菊花凋零,她过门也近月余了,顾少元一如婚前般,对她嘘寒问暖,体贴有佳,可令梅馥郁闷的是,他从来没有碰过她。
特别近来,顾少元成天请医抓药,并亲自在床前伺候汤水,回到房中便沉沉入睡,所以梅馥过门近月余,两人竟然还没有圆房。
但这种事,怎么也不可能和自家爹倾诉,梅馥倒也不急,她觉得顾少元这是重情重义,何况来日方长,小夫妻两人有的是时间你侬我侬。
梅长安闻言很是欣慰,便不再多问,梅馥引着他进了房,一群人黑压压站在屋里,传汤换药的,一时没人理会他们父女两,梅馥咳了声。
“娘、少元,我爹来看公公了。”
顾少元闻声,起身作礼,又赶快让下人搬软凳给梅长安坐。
“不知岳父驾临,小婿有失远迎,还望岳父恕罪。”
梅长安忙搀住他。
“好孩子,快别见外,听说亲家公是急怒攻心加之有些虚寒之症,我特地寻了千年老人参,还有些天山虫草,灵猫香和雪灵芝,对亲家公这病最是见效。”
说着,示意仆从将东西呈上来。
顾少元道谢之际,顾夫人终于转过身来,微微颔首。
“多谢亲家公费心,我家老爷如今病着,大夫嘱咐需静养,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便陪客,少元,你且陪你岳父到厅上坐坐!迟些再到你爹面前侍奉。”
顾少元点头,欲要起身,却被梅长安一把按住。
“不了,亲家公既需要静养,我也就不叨扰了,少元好好照顾你爹,改日你爹大好了,我再来拜访也一样!”
“这……”
顾少元面露愧色。
“那我送岳父出去。”
梅长安摇头笑笑。
“不必,让阿馥送我好了。”
父女两人出得门来,梅馥老大不高兴,婆婆的态度有礼却疏离,她是能感觉出来的,大概在婆婆眼中,他们梅家始终是暴发户,和他们这些高贵冷艳的真书香门第是有区别的。
梅长安看女儿撅着个嘴,反而劝解她道。
“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爹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要有容人之量,你呀,就是爹从前放任你这野性子,所以你公公婆婆心里才嫌弃我们梅家的教养,如今你可要好好表现,让他们挑不出毛病才好!”
梅馥哼了声。
“什么教养!根本就是附庸风雅狗眼看人低!真英豪从不羡慕伪君子!”
梅长安摇头,捏捏她的脸。
“你呀!真是被我宠坏了,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梅馥送走父亲,转回公公那里,正巧遇上一位老翁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小姐前来探病,顾夫人和顾少元竟双双迎了出来。
“沈伯伯怎来了?听说您身上也不大好,少元还未曾前去看望,倒劳您上门,实在过意不去。”
说着,母子两人将他们请进屋内去了。
梅馥跟上去,趴在门口偷看。
那位老翁白须素衣,通身书香琴韵,小姐更是清丽绝尘,发髻上只饰了一支碧玉簪,身段袅娜如柳姿,气质恬静似兰惠,非同一般庸脂俗粉可比拟。
她亲手奉上一个纸包,笑道。
“伯母,这是今年夏天冰柔自己摘的嫩莲子,想必伯父如今病中没什么胃口,此物熬粥最为清甜,强过鹿茸山参。”
只见顾夫人那冷水脸已然换了副可亲姿态,亲自接过,还拉着沈冰柔的手笑吟吟夸奖道。
“冰柔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你伯父这两日正是吃不下大油大腻,你这个莲子啊正合了我的意思,可别忙着回去,一会咱们娘俩个一起去熬了粥来,我很多年没下厨了,你多帮着点。”
梅馥纳罕,她过门一个月,婆婆虽然没刁难过她,但也没有这么亲切地握着她的手说过半句话,就算是自己给她奉茶奉汤,她一般也就点个头,哪里有这种对亲女儿一样的态度。
梅馥转头看顾少元,发现他目光温柔,嘴角竟也是噙着笑的。
梅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好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她想进去,又觉得尴尬,虽说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少夫人,可好像格格不入的其实是她,反而里面那几位才像一家人。
可梅馥又转念一想,这沈老翁想必就是德高望重的翰林学士沈忠仁,作为清流砥柱,和顾清年一向相交甚好,如今外戚当道,大家加紧抱团互挺也是情理之中,而他们梅家有钱无权,给不了顾少元什么实际的帮助,自己也不必那么小心眼,只要能对顾少元好就成。
于是梅馥压下心中不快,招过春迟回自己屋去了。
梅馥回到她住的院子,转过回廊,沿阶而下,正巧廊下有两个丫鬟在那里煎药,一面扇着蒲团一面闲聊。
“都说少夫人标致,依我看,哪里有沈家小姐标致,那种浓眉大眼的长相,再美也粗俗,只有暴发户才喜欢,真不知少爷怎么想的。”
梅馥顿住脚,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公婆嫌弃她也就算了,没想到连这些小丫头子也跟着嘴碎!
春迟见自家小姐怒了,叉起腰杆便要上前教训那两个丫头,被梅馥一把按住,两人轻手轻脚绕到山石后,只听另一个丫头道。
“本来就是暴发户的女儿,还能高贵到哪里去?论门第,论相貌,论人品,哪一样是配得上我们少爷的?想必她自己也知道高攀了,所以巴巴地陪嫁了那么几大车东西过来,这样倒贴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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