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咯咯咯笑起来,直到一双翠绿绣鞋慢慢踱到眼前,才张大嘴巴呆住,任药罐里的药汁汩汩沸腾,竟忘了煽火。
梅馥弯腰,眯起眼睛笑吟吟道。
“怎么不笑了,说什么事这么好笑,也说给我听听。”
那两个丫头扑通一声慌忙跪地。
“少、少夫人。”
梅馥哼了一声,春迟忙掏出帕子,垫在山石上,梅馥坐下,抱胸不语,春迟箭步上前,指着两人厉声道。
“我们家小姐呢,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满口道义的伪君子,一种则是攀高踩低的势利眼,你们既在这屋里服侍,就要明白小姐的脾气,知道?”
两人瑟缩着点头。
“知道,知道了!”
梅馥方点点头,又问。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其中那个机灵些的忙答道。
“我叫寒菊,她叫寒竹。”
梅馥啊了一声。
“名字倒是挺雅,梅兰竹菊,不愧是书香门第起出来的,可是现在老爷得了寒症,你们这名字听上去好像犯克,我觉得有必要改一改。”
两人面面相觑,明显不是很情愿,但自己犯浑在先,只好道。
“但凭少夫人做主。”
梅馥装模作样的想了半天,一拍手。
“有了,就叫旺福、旺财吧!大吉大利,一定会给顾家带来好运势!你们觉得呢?”
两人听见这种名字,表情都像快要哭出来一般,沉默不语。梅馥于是收了笑,压低声音。
“怎么?你们好像不是很喜欢啊?”
两人此时哪敢说半个不字,只好忍气吞声。
“喜欢,岂敢不喜欢。”
梅馥回到屋里,春迟将她脱下的外衣接过挂好,一脸的得意。
“小姐做得好!不趁早整治这些东西,以后还不知怎么作怪呢!”
梅馥杵着腮帮,冷笑。
“真以为我梅馥那么好说话?连顾家的猫猫狗狗也可以说三道四了?”
她伸手拨弄桌上一盆兰惠,轻叹口气。
“春迟……我还以为,嫁给少元以后,我们便能过着策马奔腾,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现在想来,果然还是太不现实了啊!有时候,我真怀念从前,我们一起偷跑出城,放马猎兔的时光。”
春迟眨眨眼,表示不懂。
“小姐,可是姑爷对您很好啊!”
梅馥笑着摇摇头。
“也对,他对我好,便足够了。”
下过第一场霜,天气逐渐凉下去,在顾少元母子担心之际,顾清年的病情却有了好转,能够下床走动不说,脸色也回转了过来,可经此一劫,顾清年身体大不如前,朝中政事也是有心无力,虽挂着个辅政大臣的名头,实际大半时间都告假在家,政务几乎全权交给顾少元来处理。
彼时夏家的羽翼已遍布朝野,夏雪篱更是掌控住小皇帝,打压清流,肆意弄权。
身负重任的顾少元联合淮王、沈忠仁等人,与夏雪篱明争暗斗,苦苦抗衡,庙堂上倒也能维持和平表象,底下两派却是斗得波涛汹涌。
梅馥虽然少时顽劣大胆,嫁给顾少元之后,到底也明白了些朝堂险恶,知道顾少元的不易,便也略收敛了从前脾性,一心想给顾少元做贤内助。
梅家名下经营着许多茶庄、染坊、当铺、米粮等行当,梅馥是聪明人,从小耳濡目染也通晓些经济,于是有意帮着顾家料理家事,顾夫人本来不是很信任她,但由于顾清年的身体,一时也分身乏术,只好让她学着帮衬些。
这天,梅馥在厅中看账本,管家躬身立在她身旁听候吩咐。
一炷香的功夫,梅馥已经看完,她喊了一声春迟,春迟便递上笔来,梅馥接过,刷刷刷大笔一划,将账本递给管家。
“这几项定例全都给我免了,累赘又不实惠,以后这些东西,全改成现用现买,按市价领银子,多退少补。”
管家看了账本一眼,梅馥所勾的都是些肥差,平日买办们总能从中捞不少油水,心中不悦的同时也有几分佩服梅馥,一眼就能看出利弊,倒不是传说中那样的疯癫野丫头。
管家应下,刚退出去,就有人来报,说是少爷下朝回来了。
梅馥肃然的脸上顿时绽出笑颜,从软榻上蹦起来,飞奔出去,吓得刚走到门口的管家扶墙惊了惊,摇头叹道。
“再怎么精明干练,到底还是性野。”
梅馥进屋的时候,顾少元正在脱朝服,丫鬟见她进来,便要开口,梅馥忙将手指竖于唇边,示意她们噤声。
她蹑手蹑脚地摸过去,一把抱住顾少元的腰。丫鬟们见状,都低头退了出去。
顾少元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
“阿馥。”
那笑容有几分疲态,梅馥皱眉。
“怎么了?今天在朝中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顾少元捏了捏眉心,摇头苦笑。
“还不是夏雪篱,非要逼着左翎和齐湘宇两位大人到北疆做地方官,名义上是赈灾扶贫,其实就是要打压我们的人,难为两位大人年事已高,还要到那寒冷之地受苦……”
梅馥义愤填膺地帮腔。
“那个讨厌鬼实在太坏了!美人皮相,蛇蝎心肠!总有一天不得好死!”
顾少元叹气。
“罢了,不提他。”
梅馥于是一笑,一面帮他整理衣领,一面邀功道。
“少元,最近我想了不少开源节流的法子,省下好些银子呢!”
梅馥满心以为顾少元会夸奖自己懂事了,没想到他却露出一丝不快。
“家中事务,你按旧例办就好了,我们顾家一向不曾刻薄下人,何必计较这些蝇头小利,倒显得利益熏心似的。”
梅馥是有话直说的人,立马反驳道。
“这怎么叫刻薄下人?该给的月钱我一文没少他们,平日办事,他们从中克扣些油水,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可这些大笔的银子糊里糊涂流出去,总要制止,不然任你金山银山,也有挖尽的一天!”
顾少元不说话,有些心烦地转过身去,脱了外衣挂在衣架上。
梅馥穷追不舍地跟过去。
“你是做大事的人,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家长里短,没关系啊,我替你想好了,省下的这些钱呢,你可以出去多打点打点,该拉拢的,咱们还是要拉拢,人家也好在朝中帮你们说话不是?”
话未说完,顾少元突然转过身来,面带怒色。
“拉拢?梅馥,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肮脏的贿赂手段了?如果说尽忠报国,恪守职责可以用钱收买,那么这样的人我顾少元也不需要。像淮王、沈伯伯这样的人,便不屑于这些手段。”
梅馥吓了一跳,印象中顾少元一向温文尔雅,从未见他如此肃然过,梅馥也知道不该再触怒他,但心中的想法却抑制不住,不由道。
“什么贿赂!清廉当然好啊,但人总要穿衣吃饭,这钱又不是贪污受贿来的,拿出来给他们表示一下支持也不行?比如你刚才说的这两位大人,一把年纪到那种穷地方受苦,你忍心啊?送点礼给人家关心一下,也显得更有人情味不是吗?”
顾少元冷笑一声。
“罢了,朝中的事,你不明白,无需操心。”
说罢,他径自掀帘走进里屋。
梅馥干站在那里,委屈又尴尬。
新婚以来第一次吵嘴,她完全不明白她究竟哪里错了,明明是为了他好嘛!她虽然不懂朝政,但她打心底觉得沈忠仁是个迂腐老头,自命清高!顾少元跟他走得近了,肯定是受了他的影响。
梅馥气鼓鼓地在原地站了半晌,顾少元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浅蓝色常服,面上怒容已经消失,梅馥见他走过来,一撅嘴将头扭朝一边。
顾少元抬手摸摸梅馥的头。
“好了,不要赌气了,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拿出一本册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梅馥也没有真的生他的气,只不过觉得没面子而已,见他如此,便顺势给他个台阶下,装傻道。
“什么?”
顾少元一笑,拉她到椅子上座下,将那册子摊开一页页翻给她看。
那是本由压着流云暗纹的花笺纸装订成的画册,封皮上印着“西凉珍宝阁”几个金字,翻开来每页上画着一样精致首饰,有宝石蜻蜓、蜜蜡蝴蝶翅、银燕双头钗等等,工艺精美。
梅馥看得眼前一亮,这下是真的不气了。
“真好看!这些款式好像以前没见过啊!你从哪里弄来的?”
顾少元笑道。
“你自然没见过,这是西凉国的商人在京中新开的珍宝阁,里头的首饰都是西凉女子戴的款式,我觉得有趣,便差人要了一本图册,你嫁过来也快两个月了,我还没送过你什么,你喜欢什么?我叫人去订。”
梅馥心中感动,没想到顾少元政事那么繁忙,还能分心想到这些小细节,其实首饰什么的,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她从前在梅家,要什么样的首饰没有呢,不过是那份心意可贵罢了。
转念一想,梅馥又记起自己嫁过来两个月,还没有同顾少元圆房一事,心中微滞,她抱住顾少元手臂,将头枕上他的肩膀,略带酸涩地道。
“少元,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我嫁过来这么久,你从来都没时间陪我。”
她似乎感到顾少元身子一僵,但只是那么一瞬,他便恢复了平静。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也知道,如今新帝刚刚登基,政局不稳,夏雪篱那边又步步紧逼,我实在是事务繁忙,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好陪你。”
梅馥撅撅嘴,事务再繁忙,也影响不到你过夫妻生活啊!你晚上还不是要回家睡觉!人家沈老伯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老古板,还娶了三房小妾呢!你年纪轻轻,就和新婚妻子分房而居,在书房扎根,这样下去,她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人道不能了!
顾少元见她似有不满,忙将话头引向别处。
“快看看,喜欢哪一样?这些首饰数量都不多,定晚了可就没了。”
梅馥是个乐观的人,当下也不再计较,哦了一声,埋头翻开册子。
她一面翻,一面征求顾少元的意见。
“你觉得哪个适合我?”
“都很好。”
“敷衍!”
顾少元微笑不答,心思却好似并不在册子上,直到梅馥翻到某一页,那上头画着一团雪素绣球花簪,花朵米粒般大小,成百上千攒成绣球,满天星般别致。
梅馥惊喜地呀了一声。
“这个好看!就要这个!”
见顾少元没有反应,她回头拍了他一下。
“你说呢?”
她发现顾少元神色在见到这头饰时凝滞了一下,眸中有些复杂的东西闪过,他沉默了一下,摇头道。
“选别的吧!”
梅馥坚持。
“为什么?我喜欢这个!”
顾少元依旧摇头,半晌,才补充。
“它不合适你,选别的吧!”
“真的?”
梅馥失望,只得怏怏地翻过,最终选了一只石榴盘花璎珞。顾少元便将册子交给下人送到珍宝阁。
梅馥又想起一事,拉住顾少元袖子。
“对了,过几天是我爹是寿辰,你能抽空陪我一同去贺寿吗?”
顾少元莞尔,刮刮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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