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馥一把骰子摇得极快极密,变摇边将骰盅置于耳边听声,估摸着点数差不多,猛然按在桌上,自信满满。
“好了!”
夏雪篱这才单手按着骰盅轻摇了几下,道。
“我也好了。”
一旁侍从高声道。
“开!”
两人各自揭开骰盅盖,低头一看,竟然都是六点。
梅馥微讶,瞪着夏雪篱低哼了一声。
“国舅运气很不错嘛……”
夏雪篱不置可否。
“再来?”
梅馥收起骰盅。
“当然!”
两人照旧再摇了一把,开盅一看,依旧是两个六点。
花漪红闭眼摇了摇头,梅馥也忍不住脸色一暗,她能摇出六点,是因为常年听骰子练出的听力和手腕,可是夏雪篱怎么可能!他竟会如此好运?
夏雪篱见她迟疑,抬眼,目下泪痣红得极其妖娆。
“最后一把,还赌不赌?”
梅馥咬牙。
“废话!”
梅馥将骰子摇得哗啦作响,听准点数是六,便急忙按了下去,由于情急,有些用力过猛,她听见骰子在盅里一晃翻了个身,便知会开出五点,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她估摸着夏雪篱运气再好,也不可能把把是六,最次也是个平手吧!
然开出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夏雪篱纤长的手指移开骰盅,赫然还是个六点!
他悠悠抬起茶盏,抿了一口,含笑看着梅馥。
“你输了。”
梅馥杏眼圆睁,秀眉倒竖,猛然明白了什么,拍桌子站了起来。
“卑鄙!你在骰子上动了手脚!”
古筝戛然而止,花漪红起身要来拉梅馥,她早一个箭步蹿到夏雪篱身边,劈手去夺他面前的骰子,如果她没想错的话,这幅骰子一定注过水银!她只要用手一掂量,便能知道!
岂料夏雪篱身旁的侍卫一手便制住了她。
“休得对主子无理!”
夏雪篱不紧不慢地将骰子收在掌中把玩,挑眉望着她。
“骰子是隔壁赌坊的,借它来的是酒楼的老板,与我有什么相干?愿赌服输,耍赖就难看了!”
梅馥哪里肯认,依旧努力推拒着那高大的侍从。
“谁耍赖了!分明是你作弊在先!你有种就把骰子给我看!”
“好啊!”
夏雪篱起身,拉过她的手,一松手,掌中骰子滚落到梅馥手中。
梅馥掂了掂,轻重均称,她狐疑一瞬,立刻丢开。
“你换了骰子!原来那颗在袖子里!拿来!”
夏雪篱沉下脸。
“别太得寸进尺。”
吵嚷声让周围厢房的客人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出来观望,花漪红见闹得不像样,这样下去惹怒了夏雪篱便不好收场,也顾不得男女大妨,拽住梅馥往身后一拖。
“够了,梅馥!”
他转身对夏雪篱道。
“请国舅不要与她一介女流计较,我这就同国舅入宫。”
夏雪篱浅笑,目光阴鸷。
“可我却不想了,阿九,方才的赌注是什么?取过来,我们便走。”
那名高大的侍从应了一声,闪身掠过花漪红,一把将梅馥扛在肩上。
梅馥尖叫,又踢又打。
“混蛋!放我下来!夏雪篱,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正在撕扯,突然有人高喝一声。
“住手!放开她!”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蓝衫男子,雷厉风行分开众人疾步而来。
夏雪篱一勾唇角,摆了摆手,阿九立刻将梅馥从肩头扔了下来。
梅馥站稳,却不吵也不闹了,愣愣盯住来人。
“少元?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目光一转,她注意到他身后还紧随着一名女子,一看,竟是沈冰柔,她今日穿了浅粉色的蝉翼纱裙,还化了淡妆,新月淸晕,娇美动人。
梅馥脑中一时纷乱,少元不是去淮王府了吗?怎么会和沈冰柔出现在酒楼里,沈冰柔在她的注视下,目光略有闪躲,对她福了一福,侧过脸面颊微红。
梅馥突然注意到她发间那支簪子,她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前些日子看中的雪素绣球花簪!
她十分喜欢,可顾少元却说“它不合适你。”
梅馥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转脸看向顾少元,顾少元却没有看她,转而对夏雪篱抱拳。
“内子无状,冲撞了国舅,顾少元在这里代她赔罪了。”
夏雪篱这才起身,微微笑道。
“少元言重了,谈不上什么冲撞。一点小游戏罢了,尊夫人情性豪爽,我们玩得很是愉快,只不过……”
他目光转向梅馥。
“虽是小赌,总要分个输赢才尽兴,尊夫人打算输点什么给我呢?”
顾少元紧皱眉头。
“国舅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少元身上所有之物,定不会吝惜。”
夏雪篱点头。
“那我若是要你项上人头呢?”
顾少元面色一变,夏雪篱却哈哈大笑起来。
“开玩笑罢了,少元怎么就当真了!”
他慢步走过来,抬手从梅馥发间抽了一根簪子,冲她暧昧地微微一笑。
“这个我拿走了,夫人下次若还想赌,可以找我。”
把沈冰柔送回府,颠簸的马车上,终于只剩顾少元与梅馥相对而坐。
没等梅馥问话,顾少元先开口责备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夏雪篱是什么人?还敢去惹他!今天若是我不在,你打算怎么办?还有那个花漪红,你怎么认识的?他是常年流连风月场的人物,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一路上,梅馥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沈冰柔脑袋上那支簪子,满脸恍惚,听到顾少元问,这才回过神来,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在此时发泄起来。
“我行端坐正,自问问心无愧,没什么好解释,倒是你,不想解释一下吗?你不是和淮王商量要事去了?怎么会是沈冰柔和你在一起?淮王呢?淮王在哪里?”
顾少元眉心蹙起,别过脸。
“沈伯伯一直央我替冰柔妹妹寻个好人家,今个便是去见面的,可冰柔妹妹并不中意那人,心情不佳,我才陪她略坐了一坐,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梅馥闻言,将憋屈竹筒子倒豆般抖了出来。
“沈冰柔的终身大事,那是沈家的事,你鞍前马后的那么积极干什么?何况相亲这种事,改个日子很难吗?我爹呢?我爹是你的岳父!他好不容易过个六十大寿,你居然为了这种小事推辞不去!你知道嫂嫂们怎么看我吗?你考虑过我有多难堪吗?顾少元啊顾少元!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作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顾少元自知理亏,却仍然辩解道。
“阿馥,你别这么激动,改日我自然会登门向岳父大人赔不是,可你方才也太失礼了,冰柔妹妹一口一个姐姐地讨好你,你却臭着张脸算怎么回事?左不过都是我的不是,你有必要把脾气发在人家身上吗?”
梅馥怒极反笑。
“我心情不好不成吗?不板着脸,难道还要对着她强颜欢笑吗?曾几何时,我连心情不好的权利都没有了?顾少元,你告诉我,那支簪子是什么回事?是不是你送的?”
顾少元神色一震,别过脸。
“你……不要胡说!”
“你动摇了呢……”
梅馥凄然一笑。
“说什么不适合我,在你心中,其实只有沈冰柔配得上那簪子吧?”
梅馥此时甚至有些感激夏雪篱,抽走了顾少元送她的石榴盘花璎珞,否则她像个傻瓜一样戴着那玩意,在顾少元面前摇头晃脑,简直像在自取其辱。
嫁过来一个月未曾圆房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梅馥突然开始怀疑,她心心念念爱着的人,口口声声爱着她的人,心里到底是否真的有她?
梅馥悲从中来,泪珠忍不住连连滴落。
顾少元见状,心中也是一阵难过,伸臂抱住她,语气不觉软了下来。
“别哭了,是我错了,可沈伯伯说得恳切,我实在难以拒绝,我想岳父大人是自家人,便宁可委屈他老人家,是我不好,明天我就陪你回娘家赔罪行吗?”
梅馥没有做声,顾少元又道。
“簪子的事,我事先并不知道,毕竟京城人那么多,西凉珍宝阁又仅此一家,有人订制一样的实乃常事,我哪会知道冰柔妹妹和你喜好一样?你要是那么喜欢,我再差人去订一模一样的就是了,我只是真心觉得。那个太素了,不适合你罢了。”
梅馥闻言,心中早已软了几分,抹了把眼泪。
“真的?”
顾少元松了口气,下巴枕在她肩上,疲惫地闭上眼。
“当然……是真的。”
顾少元说到做到,第二天打早便随梅馥一起去梅府“登门谢罪”。为表诚意,前晚还亲自准备了些贡品补药的一并捎上,只说给爹贺寿添礼。
梅长安见女儿女婿和睦,哪有什么怪罪之意,看梅馥满面喜色,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不是寿宴却胜寿宴,终于全家人都到齐了,饭席上,梅馥最先起来给梅长安敬酒,内疚道:
“爹,昨天是女儿不对,搅了您的寿宴,女儿该打!”
说完,她提起裙子便就地跪下,生生给梅长安磕了三个响头。
“知道错就好。”梅长安也不急着拉梅馥起来,他平生最疼惜这个女儿,但是管教时却也没有半分含糊,只怕溺爱出个祸人精终是害人害己。
“阿馥,你也长大成亲了,断不能还像做姑娘时那么随心所欲。这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处世分寸拿捏,为人宽彼薄己,诚信正直,大局为重,三思而行……都是要时时谨记的。切不能再做此等被情绪左右任性妄为之事!”
梅馥脸一红,“爹教训得是。”
顾少元并不知道昨天寿宴上的事,眉头轻蹙。只听梅长安转头对他道:
“少元,我梅家祖上也算半个文人,只可惜我们后世子孙不盛,才转而经商。”他朝顾少元深深一叹,话语颇有遗憾,“教出个顽劣女儿,让你为难了……”
怎么有自己爹当着自家夫婿这样说自己的!
梅馥不大高兴,但是想想毕竟也是自己有错在先,于是撅着嘴不说话。
顾少元忙道:“岳父哪里话,祖父师从梅老先生,家父在家时常提及。再说……阿馥性子直率可爱,确是最宝贵的!”
“就是,少元都说我不错了!爹你就别责备我了,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地吃饭喝酒!”
梅馥从地上不请自起,挽着梅长安的胳膊撒娇。
梅长安拍了拍女儿的手,却没有止住话题:“我这个女儿啊,毛病虽然多,心眼却是最好的!”
“爹~你还说!”
梅馥抗议!
“好了好了。”梅长安微笑,提起酒壶亲自给女儿女婿加满。
顾少元忙站起来。
“岳父,这应该是我敬你才对!”
梅长安笑着制止,“少元,前日里家里也是各种事,我们爷俩也没有好好聚聚。”他语气一转,话语中闪现一分沉重。“我几个儿女中,最不放心的就是阿馥。”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梅馥撅嘴。“爹,你女儿我行的端坐得直,再说在您老人家的教导下,虽不说文能点墨,但好歹也武能制恶。这年头,谁能欺负我!”
“你啊……”梅长安无奈的摇摇头,“就是你这个性子,我才不放心,万一以后出什么事,像你娘那样……”
话刚出口,满座一片静谧,梅长安察觉口误,瞬间也有些失神。
在梅家,梅馥的娘,梅长安的正妻林氏一直是家族里的禁忌。梅馥从小就没有娘亲这个概念,而三个哥哥却也从来不提,久而久之,就渐渐变成了梅家众人闭口不提的雷区。如今梅长安主动提及,反而让众人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梅馥猜测,爹应该对她娘感情颇深吧,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再立室成家的打算,而且连一房小妾也都没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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