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元跳马下来,拴好两人的马,便牵着梅馥往冰面上滑。
“你看,那是什么?”
寻着顾少元的指尖,梅馥见到冰面之下,几尾鱼儿却在欢快地游动。
梅馥也觉得惊奇,“啊?下面竟然没有冻住。”
“那是。”顾少元得意,“凿冰钓雪,梅小姐,请吧。”
梅馥噗嗤一笑,顾少元就是喜欢搞些风雅的小把戏,不然也不会为了区区一根银簪就奋不顾身跑到那混乱的马蹄中只为许一个地久天长的承诺……
她兴高采烈地和顾少元一起拿着工具开凿冰面,但或许是冰面太深,或许是工具不对,他们捣鼓了半天,直到夕阳西落,那眼前的游鱼仍旧是咫尺在眼却触不可及……
就像现在的顾少元一样。
梅馥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一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叹气的时候竟开始越来越多。
春迟看梅馥心情不好,便从柜中取出披风与手炉。
“小姐,出去看看吧。老呆在屋子里也不对,天一天冷了,出去转转也是好的!”
“也好!”沈冰柔这事,顾少元硬是把一切不对都往她身上联系,就连那杯万恶不赦加了春药的酒水也是向着她来的,现在,趁自己病好,得赶紧找出事情真相要紧!
春迟注意到梅馥进里屋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赶紧放下暖炉,准备其他外出事物。
主仆二人正要出门,突然墙外的欢笑霎时停歇,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喊由远及近,梅馥眉头一皱,正要招呼春迟出去看看,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只听自己的院们被一脚踢开,一个中气十足的婆子在屋外大喊:
“梅馥,你给我出来!”
来人似乎不少,但也只是站在二门之外,也不冒然进入,却一个个在外面骂将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满嘴秽语,都是冲着梅馥来的!
梅馥听了一会,却突然笑起来,心中有数。
“什么个没羞没躁的东西!”春迟见小姐不高兴,双手叉腰,从墙角提了一把扫帚正要出门会会,被梅馥一把拦下。
“不急。”
她面色已恢复如常,解下披风,不紧不慢地移在妆台前,对着铜镜仔细理了理垂髻,瞧了瞧妆面,待确定一切都准确无误,这才扶着春迟的手掀起门帘,迈出门槛。
“我倒要瞧瞧他们要演上什么一出?”
来人正是一脸怒容的沈夫人,她身后跟着几个婆子,皆是满脸不善。顾夫人表情纠结,眼瞧梅馥出来,立马呵斥。
“怎么这么慢,长辈来了,有让长辈等着的道理吗?”
梅馥冷冷一瞥,脸上却带着有礼的笑意。
“原来是娘和沈伯母。”她福了一福,“大清早的就听到有人在外叫骂,内容尽是不堪入耳之语,媳妇还以为是哪个没教养的疯子跑来这撒泼呢。”
“你说谁是疯子!”
眼见沈家几个婆子恶狠狠地冲到前面,那样子,像是要把梅馥生吞活剥了才是。春迟飞快地冲进屋子里提出一柄长剑,长剑出鞘,在雪光的映衬下,闪得众人眼瞎。
春迟把剑鞘往地上一丢,摆了个迎敌而上的姿势,往前胡乱一刺,把众人吓得又是惊叫又是连连后退。她又东南西北乱舞了几下,随后叉腰往梅馥前面一站,恶狠狠道:
“谁敢上前一步动我家小姐试试,刀剑无眼,伤着谁万一不小心死了,大不了我春迟和你们同归于尽!”
梅馥环顾一周。
“不知沈伯母今日前来有什么事?”
沈夫人气势已经回来,但依旧忌惮春迟手中的长剑,声音已经不如之前响亮。
“你这个黑心肠的恶妇,好端端的,害得我儿好苦啊!”
说完就往地上一坐,居然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就瘫在地上哭天喊地。她随身带的沈家老小也在一边帮腔,满嘴哀怨,时不时抹两下眼睛,就像家里死了人似的。
梅馥心烦。顾夫人也忙得焦头烂额,赶紧示意顾家人拉的拉,劝的劝,自己也亲自在沈夫人旁,递帕子,劝着哄着,打算搀扶她起来。可这伙人却完全没有半分要停止的样子,在梅馥房前闹腾不休。
在这里继续呆着完全是浪费时间。梅馥给春迟一个眼神,春迟应了一声,提着长剑护在梅馥前面。毕竟忌惮春迟手中的剑,沈家人虽哭闹着,但也不敢拦着梅馥二人。眼看两人正杀开一条小路,往门外走去,一沈家婆子居然一个跟头滚到梅馥跟前,抱着她的腿就是死不放手。
“快打!我逮到这个黑心婆娘了!”
那些正哭天喊地的人安静了一秒,转眼间就朝梅馥身上扑来。眼见这些人逼来,春迟大叫一声“小姐”提着长剑就往那仆妇身上招呼,却被眼尖的一眼识破。
“那刀没有开刃,没事!给我狠狠的打!”
梅馥和春迟背靠背站在院心,春迟大喝一声朝先前抱住梅馥脚的婆子身上狠狠一踢:
“要你欺负我家小姐!”
“你们在干什么!”
顾少元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柱子大口喘气。
沈夫人见顾少元过来,眼睛一亮,哧溜一下跑到顾少元跟前,恶人先告状。
“贤侄,你回来得正好,你看看那个贱人……”
梅馥耸耸肩,抚了抚被扯乱打发髻,一脸好笑。
“顾少元,他们无端跑来闹事,我和春迟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无端?”顾少元冷笑,他几乎不看梅馥,反而小心地扶着沈夫人的手臂,沈夫人见情势往这边扭转,正要絮絮叨叨再说上几番梅馥的不是。
顾少元的手却微微抖起来。
“沈伯母,一会我说的话,您千万要挺住!”
沈夫人饶是再想打压梅馥,也发现不对。
顾少元的手却越来越抖,他眼圈发红,声音低落,似有哭腔。突然,他回头,一拳重重地打在柱子上。
“冰柔妹妹偷偷服下毒药……眼下正生死不明……”
“你说什么……”
沈夫人哀恸一声,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顾家上下乱得一塌糊涂,沈家自更不必说。
方把晕厥过去的沈夫人安排妥当,大夫把脉完毕,沈夫人却突然双眼一睁,直勾勾地竖起身子,下一秒便哭喊开来。
“梅馥那个贱人在哪?我要杀了她,还我儿来……还我儿……”
她哭得声嘶力竭,比起前面找梅馥算账撒泼作乱的装腔作势,这一次,真真明显带了几分真意,让人也忍不住揪心起来。
“你乱叫什么?若不是我们小姐照顾你,你还醒不来呢!”
春迟唾了一口,抬着药碗不情愿地慢慢走到床边。
“来,吃药!”
那沈夫人见春迟进来,立马安静下来,她直勾勾地看了一眼春迟,却不张口,春迟不耐烦,正要催促,沈夫人却猛然挥手,瞬间,药碗落地,碎得干干净净。
梅馥听到响声,进来见那碎片满地,立即了然。
“春迟,可有烫着?”
春迟摇摇头,梅馥让下人进来扫完残渣。便对一脸呆滞的沈夫人道。
“论长辈,我敬你一声沈伯母,现在您也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碍,这吃不吃药也不打紧。现在……要不要我安排轿子送你回去?”
“说要你送?谁知道你这个贱妇安什么好心?”
沈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春迟见她再次出言不逊,正要张口顶回去,被梅馥笑着制止。
“找沈家那些人吗?真不巧啊。他们见爹和娘把伯母您交给我,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梅馥转了转手上的镯子,“不过少元他们也应该到沈家了,估摸着一会接您的人也会到了。”
沈夫人眼神晃了晃,却又是开始哭天喊地,满嘴骂着梅馥怎么不去死一类云云。
梅馥冷眼瞧了一会,却是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一个晕厥的母亲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马上回去瞧瞧自己生死不明的女儿呢……没想到,沈夫人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你,你胡说什么……”
沈夫人突然止住哭声,掀起被子就要找鞋穿上。
梅馥见她忙乱的样子,心里的猜测越发坐实。她朝春迟一个眼神,春迟拿着一个托盘把顾夫人的鞋子从外面送进。
“夫人您鞋子湿了,还是小姐让人烤干的呢!”
沈夫人完全不领情,置若罔闻地从托盘上一把夺过鞋子,套脚穿上。她昂首挺胸地站起来,就在两人要擦肩而过时,梅馥却突然挡在她面前。
“沈伯母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她看沈夫人满面怒容,又要开骂,笑道。“比如……你女儿沈冰柔不可能死,也不会死?”
“冰……冰柔被你害成这样,你还有脸说!”
沈夫人猛然地扬起右手,被梅馥一把捏住!
梅馥凑近,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身边的沈夫人躲开梅馥直视的眼睛,身体已经在微微发抖。
“谁害谁还说不一定……你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您心里清楚!她这么作践自己,自毁清白,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底存了个什么心思,不会是伯母您这个做母亲的教的吧?”
“你,你这个疯子!”
“呵,除了会骂人还会说什么?”梅馥猛然放开手,沈夫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梅馥一拉方才站稳。
“春迟,备车!”
沈夫人怒视,正要开骂。梅馥已经笑着转身。
“不把您亲自送回沈府,万一您路上再出个什么差池,磕着绊着再赖到我身上,我可担当不起!”
到了沈府,不出所料传来沈冰柔安然无恙苏醒的消息。
梅馥把沈夫人送到,本想掉头就走,但却鬼使神差地,也随着众人往沈冰柔房前走。众人忙着欣喜沈冰柔的事,竟一时半会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沈府“仇人”的出现。
沈夫人一把推开门,满面欣喜,梅馥走进去,见沈冰柔腰枕着一个丝枕,正靠在床榻上。床前,顾夫人、顾老爷、沈老爷还有顾少元欣喜地围坐一团。
沈夫人一头奔过去,母女相拥就是哭得一塌糊涂,场面颇为动容,顾夫人也忙着抹眼睛。
“哭什么哭,女儿才好,哭来哭去也是晦气!”
沈夫人忙止住眼泪。
一群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说来说去不外乎是让沈冰柔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断不能再做出这种伤害自己,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沈冰柔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抽着肩膀,泣不可闻,虚弱地点头答应。
梅馥注意到,站在床头的顾少元虽然至始至终没有说什么话,却依旧是眉头紧皱,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沈冰柔。
就算用脚趾头猜,也能想象他现在的表情定是一脸心疼,恨不得那虚弱的冰柔妹妹受的罪都来自己扛住!
梅馥有些站立不稳。
突然,床上的沈冰柔像见鬼一样,惊恐地叫出声来。
众人吓了一跳,正要安抚,可沈冰柔却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抱膝缩成一团,躲到床脚!手指梅馥的方向,颤抖着说着“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顾少元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梅馥一直站在雕花屏风后。
“你来干什么?”
他狠戾地拉起梅馥的手腕,一把往外拖,“你还有脸来,不知道冰柔妹妹不想看到你吗?”
梅馥手腕一痛,待顾少元收回手时,手腕已经红了一圈。
“我送沈伯母回来,听说她醒了……”
梅馥有些委屈,却不是因为顾少元。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局,一个众人皆醉,唯独她清醒的烂局。而眼前许她一世的良人,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又陌生又厌恶,就像看着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故意跑到这里,是想再刺激冰柔妹妹吗?梅馥,我从未想过,你心肠竟这般恶毒!”
就在此时,屋里适宜地传来一声沈冰柔撕心裂肺的惊叫,随后此起彼伏的“冰柔”声声响起。
顾少元浑身一抖,就要回头进去探望,衣摆却一紧,梅馥袖子滑到手臂,露出手腕上一圈紫红。
“放手!”顾少元冷哼,却是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还在沈家,别逼我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来……”
难看的事?还有比什么更不难看的事吗?梅馥环顾四周,沈家奴仆在他们出房时早已围了开来,津津有味地欣赏两人争执。
梅馥抽抽鼻子,怅怅地放开手。
“顾少元,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听。我什么都没有做!”
她看顾少元脚不停步地往沈冰柔房间赶,最后往沈冰柔的门前看了一眼。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从未做过害她的任何事!”
梅馥失魂落魄地走出沈府,待春迟给她递来一方帕子时,才惊觉又是泪流满面。
两人上了马车,梅馥止住眼泪,朝车夫招呼一声,去林侍郎府。
车子绕出半个京城,竟是几乎靠近城郊。林殊同虽然是新晋上调的外官,家室也算显赫,但在遍地京官、满城富甲的京城来说,就稍显落寞,住的宅子虽然也极好,但勉强也只能在城郊择地而居。
和春迟下了马车,梅馥拿起大门上的铜制门环,重重地在门上叩了几下。
过了半会,一位管家模样的老头跑来开门,梅馥递上名帖,说明来意,那老管家居然半句话也不说,猛地砸起了门。
如此两三次,均无人开门,竟是闭门谢客了。
主仆两人吃了闭门羹,只好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看梅馥心情不好,春迟欲言又止,想想还是忍不住说了!
“小姐,刚刚我们在沈府的时候,你不知道,沈冰柔那个贱人,完全就是一早想好的!”
“怎么?”
“我在外面等您,见那沈二小姐玩着一个鹦鹉很是新奇,便觉得好玩,就掏出个糖果逗它。”春迟看了梅馥一眼,义愤填膺道。
“没想到那小畜生一口咽下糖果,竟开口说话了!”
梅馥不以为然。“鹦鹉说话有什么新奇?”
“可是,可是那鹦鹉满嘴说的都是……”
见春迟犹豫,梅馥冷笑一声,“他们沈家现在恨死我了,该不是说‘梅馥去死’吧?”
“那到没有!”春迟清了清嗓子,学着鹦鹉的调子阴阳怪气道:“少元,我要嫁给你!少元哥哥,你喜欢冰柔吗?少元,你什么时候娶我……小姐,你说沈家要脸不要脸,还什么都不是,就惦记着姑爷……小姐?小姐?”
梅馥犹在发呆,突然脑中灵光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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