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小姐,你怎么知道?”春迟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那二小姐也很好哄,我给鹦鹉又喂了几颗糖,问她鹦鹉哪里来的。她立马告诉我是她大姐姐养的,今天沈冰柔不是要自杀吗?府上闹得人仰马翻,正是那时候,二小姐拎过来玩了!”
这消息来得情理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梅馥一个激灵,什么东西,瞬间围成了一个圆圈。
她掀开车帘,朝车夫道。
“去欢喜阁!”
欢喜阁中,花漪红却不在,孩子们在院子里撒欢玩得愉快,见梅馥二人进来,翠生哧溜一下,就要往屋子里躲,还是春迟眼尖。
“哎,弟弟,你往哪里去?”
翠生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走出来。
“怎么,以为我们是来兴师问罪的?”春迟笑着招呼,她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包袱。
“我们小姐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诺,这都是小姐给你们的,去玩吧!”
翠生解开,里面全部都是小孩子喜欢的风车、陀螺一类玩的吃的。翠生张大嘴巴,呜哇一声哭了。
“哭什么哭啊。”春迟安慰,“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
翠生却哭的更发厉害,那天看自己惹了祸事,眼见梅馥被夏婆子带走,花漪红愁得脸色发黑,却没有半句责怪自己,这让翠生更是愧疚。
“有什么啊!”梅馥也安慰,“那天多亏你,不然我还更完蛋呢!”
“再说,这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大人都会百密一疏,哪有那么多事!”
梅馥一脸轻松,说得云淡风轻。翠生将信将疑,终于不再纠结。
知道花漪红独自一人被一顶小轿接走,梅馥料定邀请之人定然又是夏雪篱。正对他们的去处感到头疼时。
翠生趴到梅馥耳边一阵耳语,梅馥点点头,与春迟二人飞奔而去。
据翠生道,那位大人和花公子一同出门,无非就会去三处,要么庙里下棋品茗,要么同游花船听曲,还有一处,就是诗院赏景听风。
今日小雪初歇,再加上又是白天,梅馥堵上一把,这庙里和花船都没什么看头,反而诗院倒别有一番风味。
诗院坐落在京中南隅,本就是京中的才子才女最喜欢卖弄文采的最佳场所。顾少元没有考上状元时,每月也定期去诗院与诗友门相聚,吟诗作对,切磋交流。
彼时梅馥也一同前往,但去了几次之后,发现不过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们纸上谈兵,做出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澎湃模样,便也失去了兴趣。后面任顾少元怎么邀约,要么就和他们小坐一会就一个人溜到后山上看风景,要么就各种找理由推脱不去。
顾少元知道她心中想法,也不好勉强,硬改她天性,只得无奈苦笑。
“阿馥,我该拿你怎么办?”
“凉拌!”
梅馥吐吐舌头。“那些人‘兮’来‘兮’去的好生无聊,捣鼓最后,还不是你们那群人中评个高下,反正左右都是你第一,我才懒得看别人酸的牙疼!还不如那些游鱼飞花来得鲜活,你说是不是?”
顾少元宠溺笑笑。
往事如清风一般在心中激荡。梅馥摸摸脸颊,唇边已经无意识间漾出一丝笑意。她深吸一口气,谁能想到她梅馥居然也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靠故景旧事来缅怀记忆,寻求慰藉。
顾府马车在诗院门外停下。
梅馥与春迟二人拾阶而上,旁边古柏苍翠,这一级级石阶往上延伸,犹如要走到天上去。雪后湿滑,台阶上的落雪却扫得干干净净,俨然是因有贵人前来而匆忙打扫的。梅馥扬眉一笑,看来没有来错地方。
游园长廊,梅馥在酸文人最爱聚集的地方晃了晃,均不见国舅的影子。她想了想,终究沿着十七孔石桥走去,远远一瞅,果然戒备森严,湖中落亭里,有人正在弹琴,曲调婉转悠扬,不是那花漪红还是谁。
而夏雪篱一身白袍,裹着一狐狸毛大氅,站在亭边看风景,明明已是隆冬,却还做作地拿着一柄折扇,而头发也不像前几次见面那样冠着,只随意用玉簪束起一束,其余全部披散在肩下,与四周白雪融为一体,颇为仙尘。
梅馥一愣,脑中不禁蹦跶出四个字——“神仙眷侣”。
一曲落罢,梅馥鼓掌。花漪红闻声抬头,看见梅馥远远站在岸边,白雪映衬下,她一身红衣生动活泼,硬生生地闯进人眼中。他面上不由一动,正要开口,但又顾忌身边的夏雪篱,只轻轻朝梅馥点了点头。
梅馥朝他挥手。
夏雪篱扬了扬折扇,朝阿九使了个眼色。
不过一会,岸边守卫的侍卫便自动放行,阿九黑着一张脸,划着小舟靠岸却故意不放稳。
“顾夫人,请——”
梅馥却也不介意,她往船上一跳,便稳稳站定,春迟也正要挤上来,那阿九已经长剑一档,虽没出鞘,却杀气立现。
“国舅只请顾夫人一人!”
“小姐……”
“我没事!你若无聊,就现在这诗院走动走动,等回去时,我自会来找你!”
这温度虽然已冷,但湖面只一层薄冰,竟未被冻紧。
小舟靠近亭子,梅馥又是轻轻一跃。夏雪篱把扇子一叶叶打开。
“夫人好身手。”
待扇子完全展开,梅馥才注意到,这扇面上居然画了一副大雪压梅图。
夏雪篱倏地把扇子迅速合上。
阿九递过一只小盏,梅馥鼻尖一跳,立马认出那岸几上温着的酒是染香。染香少见,主产国为番邦罗密,梅馥记得她小时候梅长安出海补货了三月便来了一罐回来。那味道香甜宜人,明明是酒,却自带茶香,一盏下去已让人流连忘返。
梅家酒窖曾费劲脑子想要学着酿上一酿,可琢磨多年,终是没有摸出门道,这让爱酒之人梅馥也颇为遗憾,否则成功了,每每馋酒时,还能用这个茶香糊弄一下顾少元,以解喉舌之欲。
夏雪篱放在嘴边,却没有送入口,他看向梅馥。
“你知道这酒?”
“自然!”梅馥也不客气,自己挑了个离夏雪篱稍远的座坐下。
“染香。”她贪婪地又闻了一闻。“虽然只是小时候喝过一次,这味道却甚是独特,难以忘记。”
夏雪篱笑了笑,示意阿九也给梅馥斟上。
梅馥一口饮尽,似曾相识的味道很快充盈了整个感官,似酒非酒,让人沉醉。她满足地啧啧嘴。
“好酒!”
见梅馥又要举杯再次饮尽,花漪红不禁担心。
“梅馥,这酒劲头很足,你莫要醉了!”
这一提醒立马把梅馥拉回现实。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酒盏,“抱歉,一时忘形。”
夏雪篱也不恼,他今天貌似心情不错,谦和有礼,两人居然像朋友一般同桌对饮。
“好酒本就遇知己,这染香能重遇故人,想必也是极高兴的。”
亭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雪,那雪极密,如柳絮被风吹起,点点落尘。
夏雪篱把扇子放到桌上,执起酒盏往唇边一送,轻轻啄了一口,酒水挥发开来,他苍白的脸上浮了一层浅浅的红色,嘴唇上沾染上些许血色,竟一扫病态,平添了几分英气。
“夫人平常与我似乎并不对盘,怎么今天竟有兴头主动前来?”
他貌似不经意地往花漪红那边一看。“若是要来找漪红,那就不巧了。”
“没有没有!”梅馥连连摆手。“国舅,我梅馥今天来找的就是您!”
“噢?”
夏雪篱故作惊诧,可神态却又像早有所料。
“找我干什么?”
“自然是赌上一赌!”梅馥从怀中掏出两副骰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心眼极小,上次输给您了十分心塞,今天恰巧有空,再赌一次如何?”
“恰巧有空?”夏雪篱笑出声来,“若没猜错,沈、顾两府现在已经乱成一团,怎么偏偏夫人您就闲得发慌呢?”
“这,这你不用管!”梅馥生怕他不答应比试,出语激将道:
“莫非是国舅爷怕输?也对,今天的骰子可做不了假,到时候真输了确实也难看!”
梅馥故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忠犬阿九已经出言呵斥。
“你这女人!怎么说话的!”
夏雪篱一扬扇子。
“无妨。夫人既然有备而来,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兴,那开始吧。”
两幅骰子,梅馥让夏雪篱先选,夏雪篱谦让不过,用扇子随意一点,阿九便把靠梅馥跟前的那一副挪了过去。
梅馥呵呵一笑,装模作样地拿起骰盅左摇右晃。两幅骰子都没有动手脚,无论如何,这次她一定要赢。
梅馥把骰盅往桌上一扣,“好了!”
她看夏雪篱始终没动,不禁催促。
“国舅您怎么还不?”
夏雪篱放下折扇,这才由袖中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拿起骰盅,漫不经心地摇晃了几下就往桌子上扣。
“这是一局定胜负还是三局两胜呢?”
梅馥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居然忘记了最重要的比赛规则。为了赢,还是更保险点,便不假思索道:“比大小!三局两胜。”
夏雪篱点头,倏地展开扇子。
“可以。”他示意阿九揭开蛊盖,赫然一个六点。
梅馥一愣,也揭开自己的蛊盖,同样也是六点。
“国舅……好身手。再来!”
她原以为上次夏雪篱赢了,无非是滥竽充数,使了什么不上道的手段,但今天一看,人家只是随意的一拨,便轻轻松松一个六点。梅馥不禁认真起来,她坐直身子,拿起骰盅,上上下下,仔细倾听骰声,为了万无一失,好几次觉得落点不错,但都没有放下。
夏雪篱却好似看戏一般,瞧着梅馥额上密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便招呼一边的花漪红。
“这炭火可能烧得太旺了,但卸走又有些冷。漪红,不如你弹两段怡人的曲子给顾夫人降降温吧。”
花漪红担忧的看了梅馥一眼,朝一边琴座下坐下,指尖拨弄,一曲《临江听霜》便倾泻而出。
曲调和煦悠扬,不知道的人只以为是吟诗会友,把梅馥心中熊熊烈火瞬时浇熄得一干二净。梅馥恍惚了一下,放慢了摇骰的动作,猛然落定。
夏雪篱这才不急不缓地拿起骰盅,又是不经意间摇了两下,便扣在桌子。
“好了。”
两人同时开蛊,一左一右,两只骰子均是六点。
“承让。”夏雪篱笑笑,第一次主动抢在梅馥之前拿起骰盅。“最后一局。”
梅馥方才平静下的心,瞬时又提了上来。如果说一次是侥幸的话,这两次皆为六点,不得不说,她梅馥真心遇到了此中高手!
梅馥不敢大意,谨慎地拿起骰盅,摇了半天,方才慎重地放下。
那边夏雪篱也落了蛊。
“开吧。”
梅馥忐忑地看看自己的,第一次对这个结果感到忧心。
“要不……还是国舅您先来?”
夏雪篱执扇一笑,起身站起来。
“我输了。”
“啊?”
花漪红也停了琴,生怕是夏雪篱欲擒故纵,一个心情不好对梅馥不利。
“国舅,这……两个骰盅皆没有开,何来输赢之说。”
夏雪篱却依旧坚持自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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