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嫁-第五十四章 襄王有意 神女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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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还请留步,我仍有一对想请教公子。”

    眼见夏雪篱转身要走,段莹然竟然开口了。

    夏雪篱顿住脚步,转身打量段莹然半晌,面上露出几分有趣之色。

    “好,段姑娘请出题。”

    段莹然于是就手攀折了亭前一枝桃花递给他,粉嫩花瓣柔柔弱弱,被风一扑,散落在夏雪篱的白袍之上,段莹然莞尔,笑意中带了几分俏皮。

    “折花洒人东两点西三点。”

    夏雪篱也笑了,接过那支花凑在鼻尖一嗅,走至桌边,拿起刀将桌上半个西瓜切成几份,拈起一片递给段莹然。

    “切瓜分客横七刀竖八刀。”

    段莹然接过,大大方方咬了一口,望着不远处的望江楼,忽而一笑。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夏雪篱往亭中石椅上一坐,折扇轻敲石桌。

    “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

    众人一阵喝彩,段莹然面露赞许之色,看了夏雪篱许久,方压低声调。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夏雪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在台下雷动的掌声之中,段莹然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夏雪篱盈盈一拜。

    “公子,段莹然甘拜下风。”

    台下的梅馥很是震惊,夏雪篱少年便居高位,官位是家中世袭的,没有参与科举,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个纨绔,没想到他今日展现的才华,竟丝毫不逊色于顾少元,对他刮目相看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当年果然是天真无知,以为顾少元就是那独一无二的,不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段莹然愿赌服输,公子请上望江楼!”

    望江楼乃是段家私人产业,立于楼上眺望西陵湖,可谓风景绝佳,无奈平日从不对外人开放,今年段莹然在摆擂之前,曾许诺夺魁者可上望江楼过夜,她段莹然甘愿在旁边煮茶奉琴。许多人都因垂涎段莹然风采慕名前来,可遇上夏雪篱,倒也输得心服口服。

    夏雪篱目光微动,嫣然一笑。

    “好。”

    两人一同下了赛诗台,经过梅馥身边时,夏雪篱回眸,视线却是落在梅馥身后不远处的阿九身上。

    “阿九,你送夫人先回去。”

    梅馥愣了愣,心头某处竟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有些呼吸困难,但她很快便镇定了,对着夏雪篱施了一礼,恭顺道。

    “妾身告退。”

    远离人群,梅馥发现阿九根本就没跟过来,优雅的脚步突然加快,最后一路奔跑起来,她捡起地上的石头,愤愤地砸入湖中。

    “呸!什么不近女色,分明是那些女色不合胃口,结果不都是和顾少元一样,说着欣赏你没心没肺,最后全都喜欢酸才女,什么品味!”

    “失宠的女人,真是难看。”

    头顶传来一声讥诮,梅馥吓得抬头一看,见阿九抱剑坐于树梢,顿时面色涨紫,毅然咬牙道。

    “你说谁失宠了?告诉你!我梅馥这辈子,心如止水,绝不会再为男人动心!”

    阿九哦了一声,掀了掀眼皮。

    “关我什么事?主子让我送你回去,我只不过想问问你,扔够了没有?我们可以走了吗?”

    梅馥气得胸膛一阵起伏,最终她哼了声,把手中的石头砸向阿九,转身道。

    “够了,走吧。”

    第二天,段莹然留赛诗会头筹公子夜宿的消息便在京城内外传播开来。众人羡慕那人好运的同时,也纷纷对其当日的表现折服,均说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配风华绝代的段莹然恰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传为美谈。但那神秘的公子究竟是谁,又让好事之人好奇,不消一天,便有小道消息流出,原那抢尽风头斩获美人的却是当朝国舅夏氏雪篱。

    而经历了那春江花月的一夜,几个当事人的态度也被众人暗暗关注。有说段莹然回府之后春色荡漾,显是金风玉露相逢陷入爱河之态;而夏雪篱,更是与其鸿雁传情,除去上朝便均私邀段小姐游湖赏花,段莹然起初还拒绝,可不消几次便都欣然前往。这孤男寡女的,若是再没有什么那完全说不过去了。抛开夏雪篱弄权朝臣的身份,与段莹然站在一块真真郎才女貌,悦目无双。放眼京城,确是良配。而随着两人关系的日益密切,京城中隐隐传来段尚书反对女儿与夏雪篱来往,他周旋朝堂从不与人交好,若是女儿与国舅瓜葛太深,岂非功亏一篑。而以淮王为首的清流似乎也对这个问题颇为担忧,段夏二人的绯闻漫天传扬之时,几个清流中未许婚配的翘楚便都依次托人来做媒,其中二人还分是淮王与顾相亲自保媒,可求婚的人马进进出出,却依旧没有听到段莹然花落谁家。

    终于,很多天之后,京城中又开始流传另一个桥段。段莹然当着其父绞发起誓,只说谁也不嫁。众人反应过来时那齐腰的长发已生生被截了两尺,真是拦也拦不住。

    至此之后,段莹然便干脆男装打扮,而对夏雪篱的邀约一概推拒。

    而这之中的原因,有说夏雪篱迟迟不肯提亲让其伤心;有说段尚书棒打鸳鸯;更有说国舅对段莹然明明有意却久不动作竟是顾忌其府上开春纳的妾室娉姬,此女拈酸吃醋,以死相逼,夏雪篱无奈只得作罢……

    一时间众说纷纭,而这神女有意,襄王有情的故事便在美人刚烈的断发之后暂告段落,惹得人阵阵唏嘘。

    皇宫御花园,游廊曲径,姹紫嫣红。夏太后扶着宫娥的手幽幽进入,她今天依旧宫装庄重,富贵雍容。太监高声唱了一声太后驾到——,花园中众人便趴伏跪了一地。夏太后面上淡淡,这样的排场显然已见惯麻木,可当她绕过芙蕖池塘,视线却落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之上,她轻不可闻地笑了笑,便扶着宫娥的手走了过去。

    “平身吧。”

    众人谢过太后,便都起身。梅馥站的位置稍微有些远,此时,她才发现,这次进宫除了自己,竟都是京城圈中未婚配的贵女千金,有几个她还认识,却没有段莹然。梅馥正纳闷自己的格格不入,夏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洪公公已走到她跟前。

    “娉夫人,太后有请。”

    梅馥整了整衣裳,赶紧过去,珠帘华盖之下,夏太后凤目上挑,她静静注视完梅馥跪拜动作,招手让她过来。

    梅馥犹豫了一秒,敛目碎步过去。她神态谦卑,动作恭敬,举手投足间自然流畅,毫不做作,竟是让人挑不出错来。夏太后目光微闪,在梅馥还离自己三步远时竟主动站起来把她拉到身边。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梅馥闻言只得抬起下巴,却依旧垂着眼睛,但也能感到夏太后犀利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滑过,一味探究,一味好奇。

    不过也难怪,夏雪篱先前不近女色,在太后的迫使下,才在别院里宠幸了一个女子,竟却是顾少元的发妻梅馥。转瞬又传来梅馥身死的消息,夏雪篱前往皇宫亲自向她辞行,只说想到江南散心。夏太后年少进宫,对男女之事唯一的参考总共不过先帝一人,她记得那日冬雪微消,夏雪篱一身雪裘站在她跟前,饶是宫内地暖烧得火热,却也无法把他的脸色衬出一丝红润。

    父母去世,两姐弟相依为命,夏雪篱虽体弱,但素来托大,久而久之已成为她最坚固的依靠,夏太后何曾见过弟弟露出这样凄惶又悲伤的表情,胸口也钝痛起来。

    “阿篱,早去早回,别忘了宫中的姐姐啊。”

    夏雪篱却只是淡淡一笑。

    “自然,又不是不回来。”

    再之后,夏雪篱回到了京城,同时领回了一个酷似梅馥的女子……夏太后扫了梅馥一眼,她之前并没有见过梅馥,完全想不通能牵动弟弟神经的人儿究竟是何能耐,但看眼前女子,肤色白皙,眉目浓烈,俊俏的五官犹如一朵牡丹粗绽,再配上这柔和动听的吴侬软语,又透出一分女子的娇俏与精致来。这样一看,顾少元先夫人想必也是不错的。

    “果然是个通透伶俐的人,怪不得阿篱完全离不开你。”

    好半天,夏太后的声音才从旁边传来,声音中不怒含威,却夹着一抹感伤。

    梅馥奇怪,却也装作害羞的样子,低下头去。

    “早就想见你一面,可惜耽到现在,不过以后都是一家人,有空多进宫陪哀家走走。”

    虽听出了她话中的拉近之意,但梅馥可不敢和太后称作一家人,却也轻笑着答应,发现她松开了宫娥的手,梅馥赶紧把手背送过去,太后满意地看着她的动作,带着鎏金指套的手搭了过来。

    “前日南国进贡了几只孔雀,走,陪哀家一起去看看。”

    御花园位于皇宫的中心,而更正中心却是一池湖水,花园以其为圆心,四周蔓延,并以各处自然风光沿路建上落亭飞阁石坊长廊,景中有画,画中有景,正所谓处处有风光。

    梅馥扶着夏太后在前面走着,后面的贵女们紧跟其后,不多一会,便走到一方开阔的石台前面,青石台阶顺延而下,直落到水中。

    一名穿青衣的宫女在太后跟前拜了拜,便从袖中抽出一张七尺长的红色长绢,梅馥看她往下落了几级台阶,便把手中的红绢高高挥起,同时曲指在口中吹了一声口哨,哨音方落,只见东南方梧桐树上飞出三只青色大鸟,打头的一只长羽靓丽,羽间上有着如宝石图腾一般纹路图案,一路延展下来,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梅馥睁大眼睛,而贵女们也被这场面震撼,却又唯恐在太后面前失仪,纷纷用手中的美人扇遮住口鼻。

    三只孔雀落到了水边露台,青衣宫人又挥了挥手中的红绢,打头的长羽孔雀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另两只秃尾的雀鸟则一左一右绕在它旁边,只听一声嘹亮的鸣声过后,长尾孔雀威风凛凛地抖了抖身上漂亮的羽毛,摇摇晃晃对着太后徐徐展开了尾羽,一时间流光溢彩,那扇形的渐变绿羽。泛着金光,闪闪发亮。

    太后看得入迷,而贵女们也忘了矜持,忍不住惊叹低声叫好,而梅馥更是挪不开眼睛。这孔雀是番邦异品,本就珍贵稀少,千金难求。若非前不久进贡而来,京城中从未见过。就算梅家屡次出海经商,寻遍天下珍宝,却也难得一只雀鸟,更别说这孔雀中的珍品绿羽雀。梅馥小时最喜欢听梅家商队讲述外面的世界,当时二哥梅韵第一次随商队出海回来,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大力显摆,把梅馥的好奇心勾得十足,特别是对他口中描述的与凤鸟几乎一摸一眼的孔雀念念难忘,缠着父兄一定给自己弄一只回来。

    可就在梅馥满心欢喜地期盼自己的孔雀归来时,却传来了梅家商船覆没的消息,货船沉底,货物全无,而她爹梅长安更是没有了踪迹。

    尽管最后梅长安也平安归家,但时隔多年,梅馥还犹记当初的心悸与崩溃,而更令她泪奔的是,归家的梅长安身无他物,周身破败,却在见到最疼爱的女儿时,笑盈盈地从怀中掏出一根青绿色的孔雀翎,递给她。

    “阿馥,爹这次没有给你拿回孔雀,先用一根尾羽为定。”

    而梅馥却看也不看,只扑倒在梅长安怀里泣不成声。

    往事如风,梅馥眼中有些泪意。原来爹拿回来的孔雀翎的主人是长那番摸样,而那枚珍贵的孔雀翎被梅馥压在箱底也随着嫁妆一起抬到了顾家,也不知道现在落到了谁手里。

    想到这里,梅馥心中又泛起丝丝恨意。拳头不由收紧,指甲刺到掌心的疼痛蔓延开来,梅馥却不松开,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拿回自己的所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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