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委书记2-机关算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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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正治交代了重要证据的隐藏地点,纪委干事袁丽萍在取证途中却遭遇车祸身亡,紧接着陈正治也离奇暴毙。两起命案背后的黑手正是郭立功,不过,他也因此被车祸杀人制造者蒋伟勒索,盛怒之下的郭立功杀人沉江。出人意料的是,心思缜密的袁丽萍在车祸发生之前,已将证据快递纪委。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天黑了,李思文回到于清风家,在秦妃丽那里铩羽而归,让他的调查一下子进了死胡同。

    敲了敲门,门开了,李思文意外地发现,开门的居然是袁丽萍。

    袁丽萍身后是徐芷珊,两人一前一后,李思文怔了一下笑道:“丽萍,你到了?”

    袁丽萍关了门,陪着李思文进屋,一边走一边说:“我中午就到了,于书记安排我到文欣姐家暂住。晚上于书记把大伙都叫来,一会儿他要给我们开个会。”

    李思文进去的时候见小客厅里坐了不少人,其中一个他很熟悉,是已经转正的狮子县公安局长刘正东。

    “刘局,你怎么来了?”

    看到刘正东,李思文心里涌出一股热流,上前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刘正东指了指一旁的于清风,笑道:“我是国家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刘正东头发本来就白了大半,一段时间没见,他比当初苍老了许多。

    “别看我头发白了,但是我干劲足!”刘正东看出李思文的担忧,笑呵呵地捏了捏拳头。

    “思文,过来坐吧,坐下说。”于清风招手示意,介绍在座其他人。

    基本上都是刘正东从狮子县带来的下属,李思文猜于清风接下来可能会有大行动。于清风刚到北川,原有的北川纪委人马大部分不熟,也可能怕打草惊蛇,才让刘正东带人过来。

    袁丽萍和徐芷珊一起去厨房给朱凤春帮忙,客厅里全是男人。

    李思文见于清风表情放松,忍不住问道:“于书记,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啊?”

    于清风嘿嘿一声,说:“你眼力倒是好。我也不瞒你,老刘来北川有一段时间了,我将他秘密调到北川查案子。他是公安系统的人,在某些方面比你去查有优势,你们查的不是同一个人,但却是同一件事,就是金公主娱乐城那起事件。”

    李思文诧道:“刘局他们也在查金公主娱乐城?”

    于清风暗查郭立功为什么刻意掩饰金公主事件,实际上就是想通过查郭阳打开突破口。郭阳毕竟是郭立功的儿子,动静太大,容易引起郭立功的反弹。所以李思文等人才会这么费劲,总想着迂回调查,好不容易查到秦妃丽这个关键线索,又断了。

    于清风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说道:“根据我们收到的线报,金公主娱乐城地下有一层秘密场所,叫‘红楼’,是不对外营业的。金公主的神秘大股东为了权钱交易特意打造了‘红楼’,能进入红楼的客人都是北川各级机关的实权人物。他们通过送钱,送女人,送股份等方法腐蚀机关官员,他们手中掌握着录像证据。这是一张隐藏在北川地下多年的黑网,只要被他们拉下水的官员,就只能跟他们绑在一起同生共死,不然录像证据丢出来,他们的仕途就完了!”

    李思文听得心惊肉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好半晌才吸了口气问:“于书记,这……经过查证了吗?这些都是真的?”

    于清风点点头道:“以前就有过类似的举报,但举报人不是被迫害就是莫名消失,种种迹象表明,举报者的身份是被我们内部人员泄漏出去的,所以调查总是无疾而终。这个毒瘤不除,我们北川的发展就休想走上健康轨道。所以我才让老刘来市里协助我,老刘出手向来不落空,他还真查到不少线索。”

    于清风说到这儿时,对刘正东道:“老刘,你说一说吧。”

    “好。”刘正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说:“我来了之后,就找市局的朋友帮忙,他有暗线是道上的,跟金公主内部人员走得很近,从他那儿得到不少可靠消息。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可以肯定,金公主背后的实际掌控者与北川市委高层有关,是不是郭立功还无法确认,还要进一步调查。”

    李思文大吃一惊,如果不是于清风让他和刘正东兵分两路暗中调查,还真不知道金公主娱乐城居然是一座“魔窟”。难怪于清风一直盯着金公主娱乐城不放。

    等李思文消化了这些信息,于清风才慢悠悠地道:“这段时间大家查案都遇到了不少阻力。表面看,咱们毫无进展,但腐败分子好比有缝的蛋,始终有苍蝇叮,比如今天中午发生的城管摊贩冲突。”

    听于清风描述了具体事件,李思文才知道居然和秦妃丽一家有关。修车摊与城管起了冲突,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事。但秦妃丽到场之后,一个电话就招来了副区长谢世杰,赔礼道歉不说,还赔偿。

    秦妃丽哪来这么大能量?想到她与郭阳,与金公主娱乐城千丝万缕的关系,街道主任郑光发、城管大队队长傅德忠,副区长谢世杰都可能成为他们下一阶段的突破点,顺藤摸瓜就会有意外的收获。

    事情就发生在他从秦妃丽那儿离开不久,真是可惜,要是他跟着秦妃丽,说不定就能亲眼见到这场冲突,或许可以从现场挖出什么重要线索。

    看似一直没什么动静的于清风背后动作这么大,李思文又喜又忧,喜的是老领导果然不是吃素的,比他想得更周全,忧的是越接近真相越让他胆战心惊,北川这潭污水太深了,他担心领导和同事们的安危。

    “都别说了,过来吃饭!”朱凤春端出一盆炖肉,叫于清风收拾桌子吃饭。

    盆里装着一只两斤的大猪蹄,还有大豆、莲藕等,可谓色香味俱全。一端上来,原本聚精会神讨论的人们一下子被吸引了目光。

    “好香啊!”李思文赶紧帮忙收拾桌子,让朱凤春把盆子放到桌子上,徐芷珊和袁丽萍端菜出来。

    于清风赞道:“老婆子,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了,炖猪蹄是我的最爱啊,好久没吃到了,今天可是沾了大伙儿的光了。”

    朱凤春哼道:“少拍马屁,拍马屁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于清风哈哈一笑,拿了筷子招呼众人:“都过来,坐下,坐下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又谈了些事,一直到近十一点,刘正东才带人回住处休息,顺便把袁丽萍送到文欣那里。

    等徐芷珊和朱凤春洗漱休息后,于清风叫住李思文,在客厅小声地说话。

    “思文,明天你别去查秦妃丽了,我下午接到个秘密通知,这件事必须你亲自去办。”

    “什么事?”李思文见于清风表情严肃,小声问。

    “异地关押的陈正治突然提出要见你。自关押以来,他一直相当顽固,不开口不合作,审查人员也无计可施,忽然说要见你,也许是个机会!”

    李思文一怔,诧道:“于书记,陈正治跟我水火不容,这次也是因为我在酒神窖酒厂挖出了他贪腐的证据,我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怎么会见我?”

    “你错了!”于清风一摆手道,“思文,你确实是他的眼中钉,是他倒台的原因,他恨你。但作为对手,你同样值得他尊敬。正因为如此,他比别人更了解你,如果他想要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必定会选择他信得过的人。”

    于清风一边说一边喝口茶,望着李思文,眼里满是欣赏,这个年轻正直又满腔热血的纪检干部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与李思文相比,自己虽然想继续发光发热,但毕竟年龄不饶人,只剩一缕夕阳红了,李思文可以继续完成他的工作。

    一个连对手都尊敬和信任的人,无疑是成功的。

    陈正治被双规后,一直异地关押审查,这是为了避免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长青市距离北川市两百公里,地理环境比北川好一些,地形相对平坦。为了方便办事,于清风特地给李思文派了一辆车。

    北川到长青虽有高速,但有一大半高速路在山区,限速比较低,李思文开车用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才到。

    陈正治被安排在长青市检察机关一处临时看守处,由专门的纪检小组隔离审查。李思文出示了证件,登记,等检查小组领导确认签字后,工作人员才带他进入看守房。全程都有录像监控。

    李思文跟工作人员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铁栅栏后的陈正治。他一脸憔悴,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额头上搭着一缕凌乱的头发。

    从陈正治被双规到现在,没多长时间,但陈正治整个人像是老了二十岁。

    工作人员打开门,李思文一脚跨了进去。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些必备的洗漱用品,陈正治正站在小窗前,看着院外一棵梧桐树。

    见到李思文,陈正治居然露出笑容,主动打招呼:“你来了?”

    “我来了!”李思文点点头,工作人员拿来两个椅子,退了出去,屋内有监控。

    “坐吧,坐下说。”李思文指着椅子说。

    陈正治坐下,望了望窗外那片窄小的院落,脸上露出向往,片刻后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李思文道:“小……李,你没想到我会要求见你吧?”

    “的确没想到。”李思文点点头。

    陈正治露出一抹苦笑,说:“小李,不得不承认,我低估了你,我没想到你真能在铜墙铁壁般的酒神窖硬生生打开一个缺口。我讨厌你,但你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墙倒众人推啊,风光的时候人家把你捧到天上,倒霉的时候,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我牵连。唉,到头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不过是邪不胜正而已!”李思文低喃一句,半晌才问他:“你见我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正治笑了笑,笑容悲戚,“人呐,一辈子也就短短几十年,我们忙忙碌碌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些人说是为了子孙后代,也有人认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活着就要拼命享受,对自己好。我算是明白了,挣再多的钱,死了也带不走一分。就说我吧,一家人,两口子加一个儿子,国家管吃管住,生病了有医疗保险,为什么总想着爬到更高的位置,贪更多的钱?贪了那么多钱还不敢用,生怕被人举报,整日活得提心吊胆,临到头还搭上了儿子的命,夫妻一起坐牢,到底图的是什么?”

    李思文想了想才回答:“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惜很多人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陈正治老眼模糊,唏嘘道:“人生有几痛,我都经历了,老无所依,老来丧子。我儿子死了,两口子都进了牢房。家里还扔下个八十二岁的老母亲,老人家辛辛苦苦抚养我成人,到老了却眼睁睁见我进了监狱。我不孝啊,我不孝啊!”

    李思文默然,他理解陈正治此时的心情,从权力巅峰到身败名裂,眼下更是家破人亡,尽管陈正治如今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但不得不说,与李思文有很大关系。抓捕严文明,与陈正治正面交锋,调查酒神窖,抄陈正治的老窝,前些天,李思文成功让钱克彻底交代了他与陈正治官商勾结的经过,这才收集齐了给陈正治定罪的关键证据,给了他致命一击。

    陈正治见李思文默然无语,摇头道:“小李,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盼头了,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对党对人民的愧疚。这次找你来,是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你和于书记身上都有一股正气,所以你们能披荆斩棘,我相信你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坚持正义,无所畏惧。”

    听了陈正治的话,李思文感到压力很大,以陈正治多年担任政法委书记的经历,他要说的到底是什么秘密?

    “你说吧,我和于书记有心理准备!”李思文浑身紧绷。

    在狮子县,从陈正治家抄出来的财物数额巨大,一大半来源不明。即便如此,从目前已经掌握的证据看,陈正治已然涉嫌严重违纪,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厉制裁。

    陈正治没有说话,双眼盯着墙壁出神,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显然他内心正在激烈斗争。

    李思文没催他,安静地等着,他不想添油加醋,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过了半晌,陈正治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才开口说道:“小李,你过来我跟你说。”

    李思文也是干公安出身,眼见陈正治不时瞄着屋顶的监控,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陈正治虽被异地关押审查,纪检小组成员都不是北川市的,应该与北川和狮子县没关系,但,谁又能保准呢?

    李思文凑近陈正治。

    陈正治把嘴凑到李思文耳边极轻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退了回去。

    李思文坐回椅子思忖片刻,才对陈正治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找时间再来看你。”

    陈正治点点头,站起身。

    外面的看守人员打开门,等李思文出来后又锁上了。刚走了两步,突然一个长脸工作人员走过来表情严肃地问李思文:“思文同志,陈正治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思文无奈地摊摊手道:“他就是折腾我玩呢,大老远叫我来,又什么都不肯说,看来他对我还真是恨之入骨啊!”

    长脸工作人员一脸疑惑地盯着李思文。他们当然清楚,陈正治最恨的人就是李思文和于清风,没有这两人,他也不会身陷囹圄。但他不相信陈正治把李思文叫来就为了戏弄他,他的政治前途已经完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活着离开监狱了,他还有什么心思和理由戏弄对手?

    他附在李思文耳朵上就几秒钟,这么短的时间,他能说什么?

    李思文离开后直接开车回了北川,在路上给袁丽萍打了个电话,安排她回狮子县一趟,电话中仔细交代了些事。

    袁丽萍仔细询问了一下情况,马上开车回狮子县。

    陈正治跟李思文说的关键内容只有一句:“陈村老家门前大槐树第二个枝丫上有个封口的树洞。”

    陈正治没机会说更多内容,李思文知道他的意思,尽管对陈正治采取的是异地审查,但他显然不信任那专案小组,否则他和李思文的对话就不会这么谨慎了。

    陈正治原本就是干政法的,纪委办案那一套他当然知道,有些人无孔不入,他不交代还安全,他要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某些人很可能就要对他下手了。

    一想到陈正治对专案小组不信任,李思文心一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陈正治虽然是悄悄说的,专案小组根本不知道具体内容。但如果专案小组里有眼线,那他们的视线会不会转移到他身上?他离开看守所时,是不是已经在对方的监控下了。

    李思文也是干过警察的,知道执法机关的能量,当时就冒出一身冷汗,他当即调整方向,直奔狮子县方向而去,他要去接应袁丽萍。

    袁丽萍接到李思文的电话时正在于清风家,向于清风汇报完,马上出发。

    徐芷珊正端了茶水过来,听袁丽萍说要回狮子县一趟,就想着自己闲着没事,打算跟她一起去。

    袁丽萍瞄了瞄于清风,于清风沉吟了一下摇头道:“芷珊,算了吧,小袁是公干,你又不是纪委的工作人员,跟着不好。我们可没工资补助。”

    徐芷珊嘟着嘴回答:“不就是为了保密才不让我去的吗,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

    于清风笑了笑,摆手不说话,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徐芷珊到底是外人,他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袁丽萍开车往狮子县赶,很是高兴,如果这趟真能拿到什么证物,或许能将陈正治背后的重要人物一网打尽,那可是了不得的大案!

    市长严武德今天憋了一肚子火,他这个市长几乎成了摆设,他刚去见市委书记朱洪春,主要谈了市政府这边多项工作开展不了,一是财政拨款不及时,二是官员缺乏积极性。

    严武德不相信背后没有朱洪春的影子。朱洪春性格强势,手腕更是让严武德瞠目结舌。因为政见不同,常委之间难免摩擦,不可能一团和气,朱洪春初来乍到,无论多强势,也不可能一到任就镇住其他人。

    市委政法委书记郭立功在北川市政法系统工作多年,根基深厚,在北川一向强势,令严武德奇怪的是,郭立功居然主动向朱洪春靠拢。

    在夏恒钢铁事件上,朱洪春明着听取大家意见,但暗中却支持郭立功的意见。常委会上,他严武德独木难支。

    最令他气愤的是,下面市管机构的领导也对他阳奉阴违,也不说“不”,只是以各种理由“拖”,最典型的就要数财政局长雷树生。

    问题反应到朱洪春那儿,他的回答让严武德记忆犹新:“老严,我们做领导的不能总是把权力捏在自己手中不放,不能搞一言堂。我们要多听取下面的意见。你认为方案不行,不表示这方案就一定不行,要多给下面人一些机会。老严,你说是不是?”

    严武德恼火得不行,朱洪春得了好处还卖乖。

    在市委受朱洪春的气,回家还受老婆许慧兰的气。因为他不赞成妻弟许兴国的骏发地产参与夏恒钢铁重组,许兴国跟姐姐一说,许慧兰当时就把严武德骂了一顿,说他胳膊肘往外拐,你不帮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头阻拦,白白让鹏程地产捡了便宜。

    严武德也很无奈,骏发地产参与重组,他认为不妥,所以坚持己见,但对鹏程地产,他的态度是一样的。两家公司都不具备重组夏恒钢铁的能力。他本属意南方一家大型钢企的方案,一方面是企业功能对口,二是钢企能全面容纳原有企业员工,市里的压力相对会轻很多。

    但奇怪的是,那家钢企只递交了初步意向方案,之后就消失了,打电话问对方也找不到高层,严武德很是惋惜。

    正生闷气,秘书郑小川进来报告:“严市长,邹副市长内线电话。”

    严武德点了点头,顺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大军吗?是我,什么事?”

    邹大军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电话中他声音急促:“严市长,夏恒钢铁重组是怎么回事?开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方案要全厂职工自愿签字,和谐处理吗?现在可好,鹏程地产单方面降低补偿金不说,还委派管理层全面接管夏恒钢铁。现在双方矛盾很大,这两天市公安局派了干警专门协助鹏程地产,我这边举报信一大摞,电话接不完……”

    “真是瞎胡闹……”严武德火冒三丈,简直无法无天。鹏程地产的老总魏中华是郭立功的人,要说鹏程地产的举动背后没有人指使,根本不可能。郭立功做得太离谱了,万一闹出群体事件谁负责?

    公安局去协助,怎么不跟他这个市长汇报?

    “小川,备车,去夏恒钢铁。”严武德把电话啪一挂,大声吩咐他的秘书准备车。

    夏恒钢铁是国企大厂,占地极广,只是这些年钢厂没落了,厂房住房都显得颇为陈旧,也没翻修。

    钢铁厂附近原本有好多家餐厅,也都倒闭了,如今只剩一家,既经营餐馆,又兼营小卖铺,小卖铺右侧堆了几筐空酒瓶和饮料瓶。

    原本人可罗雀的铺子今天来了不少钢厂职工。

    郑小川开着车经过,因为路上人多,所以车速比较慢。

    车是一辆普通大众,半新旧,也没什么人注意。严武德看着车窗外的人沉吟着道:“小川……停车吧,我走过去,你找个地方把车停了再过来。”

    郑小川答应一声,把车停下,等严武德下车后才去找停车的地方。

    严市长下车后走入人群,也没人注意他,严武德的穿着很朴素,黑瘦,是那种走在路上看一眼就会忘记的类型。

    钢铁厂的主干路上,到处是枯枝烂叶,没有人打扫,一片衰败破落的景象。

    六七十年代初建时,政府特地划拨了大批土地给夏恒钢铁,为了方便长远规划,还把周边农地都征收了作为预备,所以这边农户很少,城区规划也没涉及这边。

    严武德抬眼远眺,钢铁厂周边平整开阔,离城区不远,只有几公里,北川市这些年发展很快,一直没往这边延伸,就是因为钢铁厂。

    严武德心中一动:新任市委书记朱洪春大力推出新区建设计划,他莫非想把中心转移到钢铁厂这边?

    有可能,要不他怎么就同意了鹏程地产兼并重组夏恒钢铁的方案呢,如果把市政新规划中心放到这边,那……严武德瞬间想到这庞大计划中翻滚纷飞的钞票,这投入可不是几十亿上百亿。如果后期有合适的大项目,庞大的资金支撑,其他方面的配套设施会逐渐跟进,比如餐饮、金融服务、学校、商业购物中心、市政规划等等,这些投入加起来超过千亿。

    “严……市长,您看……”

    严武德望着远处出神,郑小川走过来轻声说。

    钢铁厂的办公大楼处,至少有数百人围在大门前的空地上,有的嚷有的吵,还有举着标语的。严武德眼力不太好,跟郑小川走近了才看清,标语写的是“反对新管理层霸王条约,反对强权……”

    这些人是钢铁厂的职工,钢铁厂门口起码有上百个身穿迷彩服的保安,个个手持钢管铁棍,虎视眈眈地盯着工人,这架势要是打起来,钢厂职工肯定吃亏。

    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严武德顿时吓了一跳,这样搞下去迟早要出大问题。不行,必须采取措施。严武德示意了一下,郑小川会意,就近找了个工人小声问他:“大哥,他们这么搞没人管么?怎么不报警?”

    “报警?”那工人哼了哼说,“报警有用么?他们都是一伙的,早报警了,来了随便走个过场就撤了,还警告工人不准搞事,唉!”

    严武德不禁皱眉恼道:“不像话!”

    那工人瞄了瞄严武德,叹了口气说:“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就别跟着年轻人折腾了,这些人心狠手辣,真要伤了胳膊腿儿的就麻烦了。”

    “谢谢!”严武德谢了一声,与郑小川走到树荫后边,对郑小川道:“小川,你打电话报警试试。”

    郑小川点点头,掏出手机拨了110,电话通后,110总台调度员按惯例问了情况和地址,登记了联系方法。

    报警后,严武德和郑小川等了近一个小时都没见警员到场。

    郑小川低声问严武德:“严市长,要不要再打个电话问一问?”

    “问什么?”严武德沉声道,“无法无天了,这是严重渎职,先回去,回去想想怎么跟朱书记谈!”

    李思文开车急奔狮子县,之前他联系袁丽萍时没想那么多,下意识认为他们做得很保密。经过一番思忖,李思文发现漏洞很多。首先,他无法保证陈正治的话是真的。其次,他不敢保证自己给袁丽萍打电话有没有被人监听。以执法机关的技术,窃听电话和拦截短信内容完全不是问题。

    更重要的是,无论陈正治的话是真是假,他第一时间给袁丽萍打电话的举动透露出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李思文掌握了一些东西。

    一旦检查小组内部被人渗透的话……

    袁丽萍很危险!李思文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进入狮子县境内李思文又拨了袁丽萍的手机,电话通了却始终没人接。但愿是袁丽萍开了静音,没听到。

    快到狮子县城的高速上,隧道和桥比较多,在一个弯道处,李思文看到反方向车道堵了,上桥的地方,一辆大货车打横停着,桥边的护栏被撞坏了个大口子,有警察在,应该是有辆车跟货车相撞后掉下桥了。

    出车祸了。

    李思文没停车,反而加快了速度,不过没走多远,他就接到于清风打来的电话。

    “于书记,我安排袁丽萍去狮子县办事,我不放心,正去狮子县接应她。您有什么事?”

    于清风声音低沉:“思文,小袁出事了。我得到消息,袁丽萍在高速路上被一辆货车撞了,你路过那儿没有?”

    “什么?”李思文吃了一惊,声音都抖了起来。

    于清风又说道:“你去察看一下,尽一切可能保证小袁的安全。你自己也要注意,有任何情况随时和我联系。”

    李思文马上靠边停车,下车往回走,他离发生车祸的地方只有两三百米。

    走到车祸发生处,李思文从隔离带翻了过去,有警察过来拦他:“这里不能进!”

    看警车车牌李思文就知道他们是狮子县的交警,掏出工作证说:“我是狮子县纪委书记李思文,这儿是什么情况?”

    那交警一怔,心想纪委跟他们交通警察没有直接关系吧?不过总归是领导,他没再阻拦,一边叫领导过来,一边跟李思文汇报:“出了车祸,一辆小车超车的时候,大货车偏行占道与小车撞了,大货车打横,小车掉下桥了,我们正调吊车过来救援。”

    过来的交警领导是狮子县交警大队的副队长,认得李思文,过来问他:“李书记,你怎么来了?”

    李思文眉头紧锁,一边往边上走,一边回答:“我刚好路过,接到消息说我的下属,也就是县委办公室的袁丽萍在回北川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下车过来看一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副队长回答:“李书记,掉下去的车是辆狮子县牌照的白色雪佛兰迈锐宝,掉在桥下二十米高的岩石河道交界处,一半入水一半在岩石上,车子损毁严重,车里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已经……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扶着撞破的护栏,李思文听了他的话身子一颤,副队长赶紧拉着他往后一扯,急道:“李书记,小心!”

    袁丽萍的车就是白色的迈锐宝,不过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袁丽萍真的出事了,他急喘了几口气后又问:“车牌号是多少?”

    但愿不是袁丽萍!

    但事实是残酷的,副队长回答的车牌号跟袁丽萍的一样,车祸车辆就是她的车!

    瞬间,李思文感觉天都黑了,脑子里跟炸开似的,嗡嗡响。

    李思文心如刀绞,夹杂着浓浓的悔恨,为什么要给袁丽萍打电话?为什么不自己开车回狮子县?

    李思文无力地坐倒在地,深深地自责。

    副队长见李思文坐的地方离撞烂的缺口有一两米,没有掉下去的危险,这才松了口气,又劝了一句:“李书记,你还是过来吧,等会儿吊车就要来了,我们得把救援现场的障碍清除……”

    李思文点点头,扶着护栏站了起来,慢慢走开了些,向跟着他的副队长挥了挥手:“你去忙吧,别管我!”

    等人走开后,李思文才拭了拭泪水,回想跟袁丽萍相识的经过。他才到县委办,县委办的人对他都不看好,也不热情,只有袁丽萍认认真真帮他做事。

    袁丽萍长得漂亮,做事实在,性格泼辣,一直是李思文最喜欢、最得力的下属,两人之间的感情甚至比亲兄妹还要好。

    如果可能,他愿意拿自己的生命换回袁丽萍的生命,可惜事实已经无法改变。

    一会儿,副队长又过来跟李思文说:“李书记,这个区域没有监控,涉事的大货车司机还在现场,等会儿我们会带他回局里询问,既然是……县里的干部,是不是要走个程序?”

    他一说,李思文忽然就醒悟过来,袁丽萍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她去取证据的时候出了事,肯定有问题!

    “那个司机呢?我要见他!”李思文一下子跳了起来,如果车祸是阴谋的话,那个司机肯定有问题。袁丽萍是在车祸中掉下桥的,不知道她去陈正治老家拿到的东西还在不在?

    出事地点偏偏在没有监控的位置,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糊涂!

    李思文强压心中的悲痛,打起精神前往现场,他以前干的就是警察,勘察现场他在行。

    现在还没有刑侦警察过来,报案定的是“车祸”,既然是车祸,刑警大队、侦破组都不会来,由交通大队负责。

    李思文虽不是警察,但他是县纪委书记,还是县委常委,副队长可不敢跟他较劲,一边配合一边向上级报告。他很清楚,别说是他,就算是县局正副局长、党委书记来了,也得配合李书记。

    现场颇为惨烈,从桥头下到河沟很麻烦,因为这一带是峡谷山沟,边上很陡。李思文在桥上看着下边不算高,只有十几米,但就近下不去,必须绕到远处从缓坡下去,得绕很长的路。

    救援车很快到了。

    李思文要跟救援人员一起下去,副队长拦也拦不住,他不是不让李思文下去察看现场,而是担心领导受伤。

    李思文麻利熟练的动作让他放了心,他不知道李思文当过兵,做过警察,干过派出所所长,要知道,他也不拦了。

    河沟边山石林立,白色的迈锐宝损毁得不像样,一半扎在河水里。

    李思文靠近后用石块砸碎已经开裂的车窗玻璃,从副驾看进去,只看了一眼,眼睛瞬间就模糊了,心都碎了。

    是袁丽萍!

    车头坠地,驾驶位严重变形,地面的石头透车而入,戳穿了袁丽萍的身体。

    这么长时间了,即使从车窗外也能判断袁丽萍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可李思文不甘心,红着眼睛爬进去查看。

    袁丽萍脸很白,身体虽然到处是血,但脸上却出奇地没有沾上血,鼻息已经没有了,肌肤冰凉。

    安全带卡死了,李思文想把袁丽萍抱出来,却做不到,越是如此,他内心越自责,自己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

    “李书记,还是由救援队来吧……”副队长下来劝李思文。

    李思文退出来坐到边上喘气,救援队用铁索钩子固定了车子,由吊车吊上桥。

    上桥后,现场的警察封锁了半边公路,李思文与副队长同时进入车里,副队长是查看车里的损毁情况,李思文则是查看有没有他人进去过,有没有重要的东西。如果袁丽萍去过陈正治老家的话,肯定会留下东西。

    车里一片狼藉,李思文还是发现了不正常的地方。袁丽萍是女孩子,女人去哪儿都会带个包,他在车里找了两遍也没看到袁丽萍的包。

    有人进过袁丽萍的车,拿走了她的包,如果是这样的话就麻烦了,陈正治老家的东西很可能被人拿走了。

    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李思文恨不得把那人挖出来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副队长出了车摇了摇头,表示这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

    李思文刚要退出车,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她的身体卡在车里,得切割车体后才能取出来,奇怪的是她的双手,其中一只紧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握成拳。

    李思文心里一动,钻进去把袁丽萍握拳的左手打开。袁丽萍的手捏得很紧,他费了点劲儿才扳开。

    她手心里有一行阿拉伯数字,李思文屏住呼吸仔细辨认,数字一共有十二位,他把数字用手机拍了下来。

    出来后李思文坐在路边沉思,副队长又过来安慰他:“李书记,她……是李书记的下属吧?唉,没办法啊,这路弯道急,那货车司机……”

    李思文忽然抬头问:“你通知县刑侦大队,货车司机要控制起来。这不是普通的车祸,而是人为的凶杀案!”

    “什么……”副队长一愣,他在现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凶杀案,明摆着就是一场车祸嘛,谁会无缘无故撞死个公务员啊?

    但李思文的表情不容他置疑,沉吟一下他马上掏出手机向上级汇报情况,并把李思文的要求也一并上报,该怎么做是领导的事。

    县刑侦队的人过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李思文认得带队的人,是刑侦队队长黄友朋,也是刘正东重点培养的人才。

    李思文把他的猜测跟黄友朋说了,把陈正治交代问题的事也跟他说了,这人是刘正东信得过的,让他查一查这条线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黄友朋仔细检查了车内的情况和现场后,点点头对李思文说:“李书记,我跟你的看法一样,我也觉得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案,具体情况等回去尸检后再向您汇报。”

    “拜托了!”李思文红着眼用力握了一下黄友朋的手。

    夜晚,于清风家。

    从不喝酒的李思文喝了酒,在场的除了于清风和老婆朱凤春外,还有徐芷珊。

    于清风默默陪着李思文喝了两大杯二锅头,朱凤春想劝又开不了口,叹了一声又去厨房炒了两个小菜,端出来劝道:“不能光喝酒,吃点菜。”

    桌上的菜几乎都没动,徐芷珊担心地坐在李思文旁边,见他又倒了一杯酒,忍不住了,用手一拦,把他的酒杯夺了:“思文,我不是劝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虽然跟小袁姐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是个好下属。出了这样的事,你自责有什么用?你颓废反而中了那些人的计,他们就想你一蹶不振呢。你要想告慰小袁姐的在天之灵,就要想办法替她报仇。你得打起精神来,把凶手抓出来,那才对得起小袁姐!”

    李思文已经喝醉了,听了徐芷珊的话,忍不住一把搂着徐芷珊号啕大哭起来。

    徐芷珊搂着他的头,轻轻抚摸着李思文的头发安慰他:“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你压抑得太久了,会憋坏的。”

    徐芷珊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掉眼泪。

    朱凤春偷偷扭了一把于清风,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跟她出去。

    于清风领会朱凤春的意思,跟着老婆子悄悄出了门,到楼下花坛边坐下,月光皎洁,凉风习习。

    于清风叹了口气,悄悄问朱凤春:“老婆子,思文不知道芷珊家里的情况吧?”

    “不知道,思文这小伙子工作能力是强,脑子也聪明,但在感情上却是根木头!”朱凤春摇摇头,“芷珊明显是为了他来的,他却一点也不明白,成天就只知道工作。跟你一个样,男人啊,都不是好东西!”

    于清风苦了脸,道:“老婆子,我也没得罪你,连我一块儿骂啊!”

    说笑归说笑,于清风可轻松不起来,眼下形势严峻得很,对手敢朝袁丽萍下死手,说明对方不但穷凶极恶,而且不顾一切了,他们已经快接近真相了,才会逼得对方铤而走险。

    李思文醒过来时,入眼光亮耀眼。

    “醒了?来,喝杯清水醒醒神,再去洗洗脸。我熬了粥,婶子说喝醉酒的人喝粥最好。”徐芷珊端了杯清水递了过来,一脸关切。

    李思文接过水喝了一大口,还真是口干舌燥,骨嘟嘟把一杯清水喝下了肚,然后问徐芷珊:“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徐芷珊道:“十点半了,你安心休息就是,于叔说了,你是他借调来的,不需要坐班。他把任务交给我了,说你什么时候心情平静下来什么时候上班。我看你怎么也得休息几天。”

    李思文把手一摆:“休息什么,我马上就出去。”

    徐芷珊脸一沉,说:“那可不行,于叔说了不能让你出去。心情没恢复好,你能工作得好?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上去,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小袁姐的事,大家跟你的心情一样。”

    一提到袁丽萍,李思文又沉默起来,徐芷珊顿时后悔不该提袁丽萍的名字。

    “去洗洗脸吧,我给你盛粥。”徐芷珊赶紧岔开话题,去厨房把晾好的粥端了过来,还有几碟凉菜。

    洗脸的时候,李思文看着自己的手,心里忽然一震,想到一件事,赶紧洗了手,胡乱擦了把脸回了客厅。

    徐芷珊把盛好的粥递到他面前说:“喝粥吧,正好,不烫也不凉。”

    李思文没接,把手机掏了出来,又伸手问徐芷珊:“把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徐芷珊一边拿手机一边问:“怎么了?手机没话费了?”

    “不是,昨天我在丽萍身上看到一串号码,可能关系重大。”李思文接过徐芷珊的手机,打开浏览器,把照片上的数字输进去,搜索。

    搜索的结果有很多,第一条是“跟踪单号,请选择快递公司”。

    后边的搜索条目都是些不着边际的。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见李思文沉吟,徐芷珊偏过头看了一眼,说:“你查的这个号码好像是快递单号。”

    李思文心中一动,这组数字是从袁丽萍手心里拍下来的,以袁丽萍的机敏,她会不会以防万一,没有将陈正治的东西放在身边,而是走了快递?

    极有可能。

    “这是哪家快递公司的号?”沉吟片刻,李思文问徐芷珊,他对快递公司不怎么了解。

    徐芷珊道:“快递公司的单号都不同,有的十位,有的十一位,有的十二位,有的纯数字,有的开头有字母。你这个是十二位纯数字,应该是中通速递。中通速递前面四个数代表区号,末尾数字是区域内订单序号。”

    李思文当即搜中通速递,结果是,北川市狮子县已收件。

    瞬间,李思文热泪盈眶,捏着拳头又是激动又是悲伤,袁丽萍果然把东西提前寄了出去。对方肯定不知道,否则,他们大可以直接去快递公司盗件,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制造车祸。

    不知道快递是寄往哪的,想来不是寄给于清风就是寄给他。快递的目的地也是狮子县,很可能是寄给自己。

    李思文彻底冷静下来,他没必要去狮子县中通速递拿快件,那样目标大,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

    就让快递按照流程送上门,才是对东西最好的保护。

    李思文强迫自己耐心等着,他期待这份袁丽萍用生命捍卫的东西能给对手致命一击。

    李思文还没等来快递,先等来了陈正治自杀的消息。

    于清风刚刚得到确切消息,死亡时间是李思文离开看守所的当天晚上。看守所那边给出的死亡原因是陈正治用自己的皮带在窗子的铁栅栏上上吊自杀。

    李思文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陈正治已经将秘密告诉自己了,他肯定会等着看背后那些人的结局,一个决心反抗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为什么要自杀?

    如果说他想保护谁,更是笑话,他老婆也被控制了,儿子已经身死,他要舍己去保护谁?

    最关键的是,他跟陈正治见面的时候,李思文根本感受不到陈正治半点死意。无巧不巧的,袁丽萍和陈正治的死亡时间间隔了不到十二个小时。

    也就是说,对方从他探视陈正治离开开始,就已经布下杀局。

    他们全程监控李思文,杀袁丽萍的目的是为了毁灭证据。陈正治约见李思文引起了对方的猜疑和恐慌,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尽管如此会把事情闹大。对方显然是狗急跳墙了。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针对的是于清风的纪委调查组。对方反抗越激烈,越说明北川污水之深。

    于清风看到了对手的可怕,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要谨慎。

    于清风上班时特别嘱咐徐芷珊照顾李思文,这两天不让他工作,调整一下心态,袁丽萍的死对他打击太大。

    北川市委政法委书记办公室。

    郭立功仰靠在大班椅上闭目思索,刚刚他接了个电话,是他公安局的心腹下属打来的,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赵安源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心腹。

    赵安源办好了两件事,一件事是配合郭立功的人在邻市杀了陈正治,并伪造了陈正治的自杀现场。

    第二件事是安排一个社会混混买通了货车司机,让货车司机撞死袁丽萍。

    赵安源有恩于那个混混,事后又给那混混办了一张真的“假身份证”,给了他一笔钱,叫他去外地躲躲。这是为了预防万一。

    按照他们的设计,司机撞人之后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意外事故,警方就算追责也不会有大问题,到时他们可以出面,大事化小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难。

    反过来,如果司机承认自己是蓄意谋杀,那就是死罪,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就算司机和盘托出,那混混早已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根本就是一条死线。司机和混混是单线联系,跟赵安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退一万步讲,万一混混被找到了,赵安源也不会出卖郭立功,他们同在一条船上,他郭立功沉了,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所以他并不担心。

    但郭立功心里依然恼火!

    狮子县的陈正治是他提拔的亲信,每年陈正治都有一笔丰厚的“孝敬”,也换来了郭立功的鼎力支持,他万万没想到,陈正治居然摆了他一道。

    陈正治有一次约他去金公主娱乐城谈事,包房中还安排了一个女人。因为信任陈正治,他也没防备,结果被陈正治偷偷录了像,里面有他跟那个女人的亲密行为,以及一些买官卖官的谈话。

    陈正治从来没把那东西露出来,直到这次他被双规。

    郭立功派赵安源去过,目的是想让陈正治嘴严些,陈正治要自己出手把他弄出来,郭立功哪里办得到?于清风刚刚杀了一批贪官立威,他背后是省纪委书记徐建国,郭立功要是敢出面捞人,简直就是找死!

    话不投机,陈正治恼怒之下,把录像作为杀手锏搬了出来,郭立功又惊又怒,权衡之下,索性让赵安源把陈正治杀了灭口,再把袁丽萍撞死。倒霉的是,在搜查袁丽萍车里的时候,居然没找到录像,好在袁丽萍死了,这条线算是堵住了。

    不过郭立功还是不放心,他让赵安源打电话询问狮子县公安局对袁丽萍车祸案的处理结果,狮子县那边说已经把案子定性为凶杀案,成立了专案小组,突破口有两个,一是从司机身上入手,二是从袁丽萍查的案子入手。

    因为陈正治身份特殊,所以陈正治的案子不可能由狮子县公安局单方面调查,但郭立功领导整个北川公安系统,他要掐死公安调查这条线,易如反掌。

    但肇祸司机那里就不保险了。

    郭立功是干警察的,审犯人的方法他知道,只要认定司机有作案动机,各种手段用上去,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那司机多半是熬不住的。

    郭立功想到这点,马上打电话给赵安源,让他跑一趟狮子县,以上级的身份去“巡视”,伺机处理了这个案子。

    布置下去,郭立功总算松了一口气,以前经过的风浪多了,有些情况远比现在惊险,但郭立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力不从心。

    自己是不是老了?就算自己不想服老,但心态真的老了。

    新任市委书记朱洪春上任以来,郭立功因为儿子郭阳一事,一直处在下风,被迫跟他联手。

    重组夏恒钢铁,朱洪春让他控制的鹏程地产上手,自己则当甩手掌柜。经济开发区做得好,朱洪春这个市委书记是首功,经济开发区做垮了,鹏程地产背黑锅。认真查起来,鹏程地产一出事,他脱不了干系,说到底还是郭立功吃亏。

    如果是以前,面对到嘴的肥肉,郭立功一定会饿虎扑食,连点骨头汤都不给别人留,他可以吃得飞扬跋扈,吃得心安理得。但是现在,想起于清风在常委会上那双有意无意看向自己的眼睛,他害怕了。

    思来想去,犹豫了好一阵,郭立功拨通了方进云的电话。

    电话一通,郭立功就笑呵呵地说:“方副市长,有空吗?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便饭,聊聊家常?”

    方进云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哟,郭书记,真不凑巧,水电厂那边有个指导活动,得马上去……”

    郭立功心里哼了一声,怎么会不知道方进云是在推托。

    以前拉他入伙的时候什么都答应,现在看他有麻烦了就躲躲闪闪的。

    郭立功嘿嘿一笑,又说道:“哟,老方,没诚意啊。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只好开门见山了,最近金公主娱乐城那边不太平啊,我下面可没少给我递材料,啧啧,花样可真不少……”

    “郭书记这话什么意思?”方进云听了这话,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

    “没别的意思,老方,金公主娱乐城那边的口子我希望你们先堵上。我知道陈正治跟你们暗中有联系,我的录像你们手里也有,我如果倒了,你们讨不了好。还有一点,现在纪委已经盯上你们金公主娱乐城了,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真被查出点儿什么,谁也逃不了!”

    方进云被郭立功戳到了要害,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要怎么样?”

    郭立功冷笑道:“我要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废话大家就别说了,现在情况紧急,你告诉我你们利用金公主娱乐城控制的所有官员的名字,我最近办事要用关系,用到哪个是哪个。我好,你就能好,我好不了,你也别想好!”

    方进云沉默半晌,论地位,郭立功在他之上,论权力,他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郭立功是统管北川政法系统的一把手,尤其是公安系统被他一手抓着,如果要暗中动手脚,谁是他的对手?

    郭立功摆出一副撕破脸的模样,他必须慎重。

    思考半天,方进云才说:“郭书记,这样吧,我不能马上回答你,你让我考虑一晚上,我明天给你回话。”

    郭立功阴恻恻地道:“老方,方副市长,听你这语气……是不是背后还有人?你得请示了再回答我?”

    方进云马上否认:“哪里,郭书记,事关重大,我当然要好好考虑了。你别想太多,我明天给你答复。”

    说完,电话挂了。

    郭立功沉思起来,方进云瞒不了他,也证实了郭立功长久以来的猜测。方进云背后还有更大的后台,那个人是谁?

    郭立功很是头疼,方进云背后还有人的话,对他很不利。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知道底细的人才容易控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如果连对方的底细都不知道,他怎么控制对方?

    以方进云的身份,能控制他的至少是能拿捏他命脉的人,这种人至少具备两个特点,一是比方进云身份更高,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方进云才会心甘情愿地做马仔。

    第二种可能是,那个人是有背景的富商,谈不上富可敌国,但至少也是个金融巨鳄。一般的东西动摇不了厅级官员的意志。

    金公主娱乐城名义上的老板叫傅全兴,郭立功早就查过这个人,是个有着“洋身份”的华侨商人,长期不在国内,他也没见过那个傅全兴。

    郭立功估计,金公主娱乐城拉起这张腐败大网的规模绝对不小,反过来,想控制这张大网不可能遥控指挥。最常见的手法是实际控制人买了个洋身份,国内要查的话也查不到,抓不到人。但无论以哪种手法都有破绽,金公主娱乐城的高层管理必定跟幕后控制人有联系,拿下幕后控制人,这张大网也就不攻自破了。

    金公主娱乐城的总经理叫曾长江。

    郭立功认识此人,只是很少打交道,见过几次面,三十多岁,戴眼镜,白面书生,但从他说话做事来看,是个不露声色的狠角色。

    从金公主娱乐城旗下那些人的能力就可以看出幕后控制者图谋不小,与这样一个组织打交道,连郭立功也要小心翼翼。

    郭阳这段时间很倒霉,把朱亮捅伤是他最倒霉的事,谁让别人老子比自己老子官大呢。

    郭阳虽然无脑,却也知道不能惹比他老子官大的人,朱洪春空降,让他夹起尾巴在家老实了一段时间。

    好不容易等朱洪春跟他老子联手,把重组夏恒钢铁的大饼拿了下来,郭阳觉得自己的春天又来了。朱洪春这是在跟他爸示好,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有利益,就没有永远的敌人。他们老子关系好了,他是不是也去跟朱亮和赵晋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要是跟朱亮、赵晋关系搞好了,说不定他老子还会夸他能干呢。

    想到这儿,郭阳心就动了,马上开车去夏恒钢铁。他听魏洋提过,鹏程地产拿到重组夏恒钢铁的批文后,赵晋和朱亮很快就上门谈判,谈判内容大意是由省城的连城地产入股鹏程地产,占股百分之六十。虽然鹏程地产仍由魏中华控制,但谁都知道,鹏程地产的实际控股方已经转变为连城地产,只要他们愿意,随时能把魏中华赶走。

    反过来,就算连城地产不插手人事,以他们占六成的股份,鹏程重组夏恒钢铁之后得到的利益也要分走六成,作为实际切蛋糕的连城地产,郭阳打死都不相信他们与赵晋、朱亮无关!

    魏中华基本上每天都耗在夏恒钢铁那边,朱亮也时不时去露个面,倒是赵晋很少去。

    魏洋看朱亮不顺眼,奈何他的靠山郭阳都不敢碰朱亮,他又怎敢撒野?

    夏恒钢铁已经面目全非,鹏程地产入驻后“发展”最快的不是开发,而是安保。夏恒钢铁原有的保卫科基本上不起作用,已经被解散了,钢铁厂由鹏程地产的保安部全权接手,目前招收了二百多名保安,这些保安绝大部分是社会上的混混、刺头。鹏程地产入驻夏恒钢铁后保安经理叫武彪,人如其名,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据说以前是混黑道的老大,曾经伤过人,坐过牢,为人凶狠毒辣。

    夏恒钢铁招收的两百名保安被武彪训练成了无法无天的凶徒。武彪以前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儿,砸窗、泼墙、打人、强拆……坏事儿干多了,从没吃过亏。

    坐牢出来以后,武彪小心了很多,坏事儿可以干,但得讲谋略,要有背景,只是一味蛮干讨不了好,有了强大的靠山再干坏事,那叫搞事业,可以挣大钱。

    鹏程地产重组夏恒钢铁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原钢铁厂职工,原定的五年分期补偿是递交市里的方案,那个方案钢铁厂上万职工根本就不同意,这段时间一直围堵管理层,要求管理层拿出更妥善的解决方案。

    武彪早就得了上头的交代,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钢铁厂职工的气势打压下去,即使职工同意分期补偿方案,高层也没准备执行。

    高层的主意就是暴力压制职工,逼他们签字盖章,签下五年补偿方案。

    等时间久了,职工们的愤怒情绪淡了,五年后,谁知道会发展成啥样,很可能当初气势汹汹的职工都已经有了别的工作。他们都是普通人,跟鹏程地产这种有强大背景的公司打官司,根本没有赢的可能,搞不好官司打到最后,他们连诉讼费都得自己掏,为这几千块钱的补偿,值得吗?

    这几天钢铁厂职工围堵不散,武彪怕工人越聚越多,他跟几个心腹商量了一下,武彪认为对职工必须要以强硬的手段压服,穷的怕横的,他当流氓的时候就清楚人的心理,普通人就怕你狠,你一狠,他们就害怕了。

    “皮三,你叫几个兄弟把器械准备好,等会儿抓重点教训几个,记着,别往要害上打。只要别搞出人命,打伤打残无所谓,只管放手打。上面已经跟我交代过了,事办成了,按功行赏,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好嘞,武总放心,我皮三跟你干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办事一直靠谱。”皮三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等皮三出去后,武彪探头往窗外望了望。办公大楼前,几百号钢铁厂职工聚在门口示威,估计是前几天一直由着他们,让他们觉得自己很有声势,管理层终究会屈服的。

    做白日梦呢,等会儿就知道厉害了!武彪心里冷笑,等着看好戏。

    皮三带着几个保安偷偷去储藏室取了钢管铁棍,把所有保安都召集到车库里。皮三简短地布置了任务,分发武器,两百个保安一人一件。拿了器械的保安呼啸而出,直奔钢厂大门。

    大楼前静坐示威的钢铁厂职工们根本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

    两百个保安冲到办公楼前包抄职工,就像一股洪流冲入人群,见人就打,职工都是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叫的叫,嚷的嚷,逃的逃,一时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惨叫声此起彼伏。

    其实职工的人数远比保安多,但职工哪有地痞流氓来得凶狠毒辣?看到身边的同事被打得鲜血淋漓,惨叫连连,个个都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就要逃。

    皮三带着两百保安简直没遇到一丁点儿抵抗,几百钢铁厂职工逃的逃,跑的跑,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二三十个被打伤倒地跑不了的了。

    皮三他们是真下了狠手,跑不了倒在地上的基本上都是被打断腿的。皮三见身前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在地上爬着想去捡掉落的一根铁棍,当即冲过去用力踩他的手,踩得那男子连连惨叫。

    皮三边踩边狞笑:“一群贱人,给脸不要脸,好好地签字不就得了?偏要挨顿打才知道疼,老子今天就要你们好好疼一下,知道疼是什么滋味!”

    皮三说着拎起钢管朝那人腿上一顿狠砸,皮三身边的人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后脸上都变了颜色。

    直到打得那人瘫了,滚都滚不动了,皮三这才住了手,眼一横,扫了一眼那些被打得跑不了的职工发狠:“我告诉你们这些臭烘烘的脏货,公司怎么安排,你们就怎么听,要再闹事惹事,别逼老子和你们家人说话。江里可是有不少王八等着你们呢!”

    惨叫呼痛的人都被皮三的狠话吓到了,忍着不敢吭声,哪个家里没有父母小孩?自己不怕,也担心小的老的,皮三这伙人有什么不敢干的?

    地上一个腿被打伤的职工颤着声音道:“你……你们就没王法了吗?我们报警,去法院告你们……”

    皮三摊了摊手,冷冷道:“去,去吧,我们等着,不去的是王八蛋!”

    郭阳的车是一辆路虎揽胜,他喜欢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感觉,尤其是他的车牌号码:北B8888,看着就威风霸气,上了大街,北川人哪个不知道是他郭大公子的车啊?

    前段时间被他老子训了,关在家里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玩一玩了。

    原本准备去夏恒钢铁找朱亮、赵晋聊聊天,增强一下感情,一出来看到花花世界心就痒了,想着先去花天酒地释放一下压力。朱亮虽横,他也是堂堂政法委书记的公子,双方各过各的,干吗要去用热脸贴他冷屁股呢!

    金公主娱乐城照旧营业,服务生和郭阳很熟,一见到他进去就迎了上来,招呼着。

    郭阳摆了摆手吩咐:“开个房。”

    服务生一边带路一边问:“郭老板,几位啊?”

    “就我一个,老规矩,要最大的那间。”郭阳豪气地挥挥手,他的行事风格就是,不要最好的,就要最贵的,最贵的才能显出他的身份。

    郭阳进了包厢,点了四个陪唱,立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门开了,有人悄声进来,郭阳以为是陪唱来了,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道:“过来先给我揉揉肩。”

    有人走过来挨着他坐下,一只冰凉的手摸到他脖子上,用力一捏,郭阳忍不住低叫一声:“哎哟,格老子的手劲大,不过舒服。”

    “舒服吗?要不要更舒服一点?”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郭阳耳边响起。

    郭阳一愣,睁眼一看,眼前站着一个穿着浅绿T恤染着黄发的青年,面目狰狞,一手捏着他脖子,一手拿着把匕首顶在他胸前。

    郭阳看到满脸凶相的黄头发男子顿时吃了一惊,抖着声音问:“你……你是谁?想要……想要干什么?”

    黄毛把匕首往郭阳胸口一比,郭阳瞬间吓得面如土色,脑子乱成一团糨糊。

    黄毛一脸凶狠,喘着气道:“妈的,郭大少,挺快活啊,赶紧打电话给你老子,叫他准备五百万现金送来,要是耍什么花样的话,老子先捅了你!”

    郭阳颤声道:“你……你……你知道我爸是哪个?”

    “北川市政法委书记郭立功,市公安局局长,你说我知道不知道?”黄毛阴阴地回答。

    郭阳到底还是嫩了,哆哆嗦嗦地说:“你知道我爸是谁,你还敢弄我?你就算拿了钱,你也用不了!”

    “给老子打电话!”那人把匕首往前一送,低声喝道,“老子弄的就是你,赶紧打电话,不然老子先给你放血!”

    “妈呀……疼……”郭阳被匕首一顶,匕首顿时刺破了皮肉,疼得他魂飞魄散,再也撑不住了,叫了起来,“别……别杀我,我打,我打……”

    “软蛋!”黄毛骂了一句,顺势坐在郭阳旁边,一手搂着他脖子,一手拿着匕首顶在他后腰,控制着郭阳,就算有人进来,也以为来人是郭阳的狐朋狗友。

    郭阳抖着手摸出手机打电话,好不容易才把电话拨了出去。

    女服务生进来开酒倒酒,见郭阳和黄毛紧挨着坐在一起也没多看。来这里的客人多了,谁管他们是跟男的调情还是跟女的调情。

    黄毛扬了扬下巴吩咐女服务员:“把音乐关了,你先出去,我们谈点儿事,没叫你,别进来。”

    那女服务员赶紧点头答应着出去了。

    电话通了,郭阳跟那人贴得很近,就算没按免提,他也听得见郭阳手机里的声音。

    郭立功的声音:“打电话给我什么事?赶紧说,我忙!”

    郭阳瞄了那人一眼,苦着脸低声道:“爸,我……我给人绑……绑架了,他要五百万,你赶紧找钱过来赎……赎我……”

    “混账,又出去鬼混去了是吧?老子怎么跟你说的?叫你这段时间老实待在家里,别尽给我惹是生非。你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爸,我真的被……被……”郭阳见他老子不信,急了,越急越说不出话,憋得面红耳赤。

    黄毛一把夺过手机,贴在耳边嘿嘿笑了笑,说:“郭书记,郭局长,您老人家好啊?”

    郭立功听出声音不对,换人了,淡淡地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你还敢教唆我儿子玩这种把戏?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郭书记,我是活得不耐烦了。”黄毛嘿嘿一笑,“我可不是你儿子的狐朋狗友。您忙得很,我长话短说,我叫蒋伟,外号黄毛,跟您的好下属赵安源赵副队长交情很深,他让我除掉狮子县纪委的那个女人,我按约定把她弄死了。赵安源让我出去避一下,我也听了。临走前说好给我家里人一笔安置费,可赵安源说话跟放屁一样,我儿子上幼儿园的钱都没有,这是要过河拆桥吗?郭书记,我手里有不少他的东西,知道他跟您关系匪浅。我实在没活路了,只能回北川市找您老人家了。一句话,您老人家在一小时内筹五百万给我送来,别耍花招,我知道郭书记您的厉害,来之前也不是毫无防备,有关您跟赵安源的东西,我放在一个朋友那里了,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那东西就会寄到市纪委、省纪委。如果我安全拿到五百万现金,郭书记,你、我、你儿子,咱们大家都没事,那东西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您。您看这买卖怎么样?”

    想不到赵安源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娄子,竟然把给黄毛的钱私吞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郭立功怒火中烧。

    电话那头郭阳求饶的声音让他格外烦躁,虽然吼得凶,也气儿子不争气,但儿子毕竟是他的骨肉,不疼他疼谁?

    “好,不过五百万不是小数,一个小时我拿不到,你给我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我把钱送过来,你拿钱放人,再交东西,怎么样?”

    黄毛声音冷冷地道:“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钱还没送来,老子就跟你儿子同归于尽!”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郭立功接到黄毛的电话后做了两件事,一是叫人去准备现金,二是到车库用新手机号给赵安源打了个电话。

    “小赵,你怎么搞的?黄毛回来了,说你答应的安置费没给他,把我儿子绑架了。他刚打电话给我要五百万,两小时钱没送到,或者他出了事,一份关于你我的举报材料就会寄到市纪委和省纪委。你看看你办的好事!”

    郭立功声色俱厉,对黄毛的话,他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赵安源虽然是他的得力手下,但保不准真藏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没出事的时候大家是同盟,出了事就是敌人!

    这事还不能公开,不能走正常程序报案,只能私下处理。

    赵安源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才答:“郭书记,这事我没办好,当初选黄毛是因为他在狮子县犯了事,是我捞他出来的。事成后我曾给过他一笔钱,没想到他这么贪心,居然敢绑架郭少,还威胁您,真是丧心病狂……”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你就说现在怎么收场?”郭立功不耐烦地说道。事到临头才后悔骂街,早干吗去了?

    赵安源也有些着急:“郭书记,我在狮子县这边,要不……我马上赶回来处理这事,我马上回来……”

    郭立功哼了哼,冷冷地道:“算了,等你从狮子县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这事我亲自处理,你盯着狮子县那边,千万别再给我捅娄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请郭书记放心,这边我盯得死死的,不会出事。”

    郭立功强忍着狠骂他一通的冲动,还放心?之前还说让我放心呢,结果黄毛就回来了,在自己后院放了一把火。

    黄毛这事不能来硬的,他提什么要求都照办,等他拿了钱再盯死他,等拿到他存放在别人手里的东西再做掉他。

    对自己有威胁的人,郭立功从来不手软,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的生命和前程不负责。

    黄毛居然敢开口要五百万,把郭立功彻底惹毛了!

    金公主娱乐城包厢里,黄毛其实也在赌。

    郭立功和赵安源的把柄他根本没有,尤其是郭立功的。赵安源和他是单线联系,之前有几桩事也是赵安源出面,他多少知道一些内情,所以赵安源怕他。郭立功生性多疑,又长期位居高位,黄毛有没有自己的把柄他不知道,但赵安源肯定有!

    黄毛根本没有东西藏在“朋友”那里,除掉袁丽萍是赵安源让他做的,但黄毛好几次偷偷听到赵安源给郭立功打电话,有一次就是在金公主娱乐城。赵安源去卫生间给郭立功打电话的时候,黄毛凑巧就在隔壁,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跟郭立功谈话的内容。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赵安源是在为郭立功办事。

    见郭立功没多考虑就答应了他的要求,黄毛暗暗庆幸他的计划很顺利,就等两小时后收钱闪人了。

    二十分钟后,他接到郭立功的电话,对方已经到了金公主娱乐城的马路上,让他马上出去。

    黄毛心里得意,公安局长这样的大人物也被他耍得团团转,那份满足感无法用语言形容。

    看来郭大书记是被他拿住七寸了,说起来自己现在就是个亡命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郭立功开的是一辆黑色套牌尼桑,戴着帽子和墨镜,坐在车里四下观察,手中捏着黄毛的照片。

    对于反侦察,他是老手,警察那些套路,他这个老刑警再熟悉不过,他选的位置有两个摄像头,不过他停车的位置正好处于摄像头的死角,拍不到他的脸。

    当黄毛从金公主娱乐城大门出来时,郭立功眼中射出阴狠的光,黄毛以为拿住了他的要害,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死路。

    郭立功最讨厌被威胁,更别说被一个混混威胁。

    黄毛出来后四下张望,郭立功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别东张西望的,右前边,黑色尼桑车,上车。”

    黄毛看到郭立功,嘿嘿笑着走过来,大摇大摆地拉开车门,关门坐好。

    看了看戴着棒球帽和大框墨镜的郭立功,黄毛笑道:“郭书记,您这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您大可放心,我这人只求财,别的事绝不会干。您看,郭大少我不是已经放了吗?不会坏了郭书记您的大事,只要拿到钱,我那东西绝不会漏出去。”

    郭立功哼了一声,没回答,启动车子,过了十字路口一直向南,然后沿着江边往西飞驰。

    “郭书记,您这是往哪儿开?”黄毛眼见郭立功开车出了城区,越走越偏僻,越开越荒凉,忍不住问了一声。

    去的是乡郊,相当偏僻的地方,郭立功一边继续开,一边说:“你急什么急?钱我带了,当然得到安全的地方才能交易。”

    黄毛一想也是,郭立功可是大官儿,当然怕被人看到。他越是怕被人看到,越怕暴露,自己就越放心,对方以为自己掌握着他的把柄,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郭立功把车开到一处荒无人烟、野草比人还高的河边,下车后从尾箱里提出一个大包,扔在地上,对下车的黄毛说:“包里装了五百万,你清点一下。”

    黄毛大喜,赶紧蹲下去拉开拉链,大包打开,里边全是捆成捆的百元大钞,黄毛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郭立功忽然出现在他背后,手里拿着高压电枪,顶在黄毛背上,“滋滋”声中,黄毛被电得浑身发抖。

    郭立功收了电枪,到车里取出宽边透明胶带,把黄毛缠成“粽子”。

    黄毛几分钟后才缓过气来,虽然内心惊慌,仍强装镇定地威胁郭立功:“郭书记,你这是干……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存放资料的地方有三个,只要我今天晚上十二点前没给我朋友电话,资料就会邮寄出去,到时候市纪委、省纪委,还有媒体都会收到资料……”

    郭立功本就阴着脸,听黄毛这么一说,当即上前又是踢又是骂:“老子最恨别人威胁我,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郭立功下手狠,黄毛被踢得直叫,但是又躲不开,郭立功踢人也不分地方,不论是头上还是身上,想往哪踢就往哪踢。

    郭立功一边踢一边骂:“你叫,你叫啊,叫得越惨,叫得越大声,老子就越解气。”

    那地方非常荒凉,一眼望出去不是荒山就是野地,河水看不到底,偶尔有鱼蹦出水面,带起一点儿水花。除此之外,只剩黄毛的惨叫声。

    一阵骨头断裂声传来,黄毛嘴里鼻子里全是血,心里后悔不迭!

    他那一套根本就对付不了郭立功,就凭这一顿暴打,郭立功问他资料藏在哪儿,他百分百会供出来,因为郭立功比他更狠。

    控制你,折磨你,你还有什么秘密藏得住?

    郭立功也知道黄毛扛不住了,呼呼喘着气停了下来,望着成了血人的黄毛冷笑道:“叫,叫啊,不叫老子弄死你。”

    黄毛这时候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嘴里喷出来的都是血,在他眼里,郭立功就是个魔鬼,黄毛怕了。

    郭立功休息了一阵,等呼吸平缓了才盯着黄毛问道:“黄毛,我只问一遍,资料放在哪了?”

    黄毛颤着声音道:“郭……郭书记,我说……我说,不过……不过,我说了,你就把我放了吧,我也不要五百万那么多了,你给我一百万就行。我拿了一百万,马上滚得远远的,绝不会再骚扰你。郭书记,你放……放心,我保证不会对别人说半个字……”

    郭立功伸脚踢了踢装钱的包,道:“钱在这儿,你说!”

    黄毛吐出两口污血后才说道:“郭……郭书记,我……我根本就没把资料给别人,我那些朋友都是酒肉朋友,没有一个讲义气的,这么重要的资料,怎么能给他们?我就……就藏在我女儿房间的旧书里……”

    郭立功“嘿嘿”一笑,说道:“黄毛,我看你是满嘴谎话。既然你这么不合作,我先挖你一只眼再谈。”

    黄毛见郭立功掏出匕首比画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别……别别,郭……郭书记,我说的……说的全都是真的,我发誓……我发誓是真的……”

    “好吧,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郭立功把匕首收了,转身又去拿扔在地上的透明胶带。

    黄毛才松了一口气,看到郭立功又捡了胶带,向他走过来,颤声问他:“你……你要干什么?”

    郭立功盯着他戏谑地道:“黄毛,你觉得你还活得了么?”

    黄毛大吃一惊,脸色一片死灰,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郭立功左右看了看,寻了一块十斤左右的石头,双手一使劲,抱着走了过来,放在黄毛身边,把石头和黄毛绑在一块。

    黄毛顿时就明白了,惨然道:“郭……郭立功,你……你要杀人灭口啊……”

    郭立功阴恻恻地道:“你总算是明白了!”

    “救命……救命啊,杀人了……”黄毛吓得大叫,郭立功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任由他叫。

    黄毛的呼叫声在荒野中显得格外凄厉,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了。

    黄毛向郭立功百般求饶,郭立功毫不理会,只顾用胶布绑了黄毛和石头,然后试着扯了扯,用力都扯不开,这才将绑着石头的黄毛打着滚往河边推。

    黄毛吓得尿都出来了,眼泪鼻涕直流,不住向郭立功求饶:“郭……郭书记,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都给你,求你……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郭立功不答话,将他打着滚推到河边,然后站起身抬脚一踢,将黄毛从河岸踢了下去。黄毛惨叫着滚落,“扑通”一声,身体和石块砸起大片水花,水面上咕咕咕冒出一串水泡,腾起一股带着泥尘的浑水。

    一会儿,水泡没了,浑水也渐渐消失了。郭立功眯着眼冷笑,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谁都信不过,别看赵安源平时对他言听计从,紧要关头竟给他捅娄子。

    离开前,郭立功把现场收拾了一下,确保没留下任何痕迹,这才驾车回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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