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清廉、秉公执法的刘伯温与视钱如命、贪赃枉法的同僚格格不入。人家信守“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能贪就贪,能捞就捞,刘伯温不仅视钱财如粪土,而且疾恶如仇。他的谏书、弹劾折子如雪片般纷纷飞向上边,弄得同僚人心惶惶,无异于掘断那许多人的财路,渐渐也就将刘伯温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如同商议好一般,一见刘伯温到来如避瘟疫般唯恐躲闪不及,无人愿意答理他。这些,刘伯温已经明显感到,每当他一出现,原本正在高谈阔论的同僚会立时变得噤若寒蝉,一双双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刘伯温。刘伯温心如明镜,十分明了这拨鸟人为何冷遇自己,但也无可奈何。劝他们弃恶从善无异于与虎谋皮,倘若让自己与他们同流合污,还不如让自己去死。
刘伯温独来独往,本也过得下去,然而那帮人岂能容他。软刀子杀人是不见血的,浙东官场上的官员们惯用软刀子。一时间,有关刘伯温的流言蜚语四起,各种各样的说法将刘伯温描绘成一位十恶不赦的罪人,干了无数众人所不耻的事。诸如勒索钱财、欺男霸女、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等等,反正谣传是愈传愈邪,最后刘伯温已被说成一位吃人从不吐骨头的妖精。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些风言风语传进了刘伯温的耳朵,使得刘伯温几日来愁眉不展,一点好心情都没有。心中有散不尽的愁云,便在院中信步而行,终究囚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止不住地逛来又逛去。过了晚饭时分,依旧在逛,不知不觉中已是月上枝头,万家灯火。他此时的心境,大概只有先贤屈原遭谗时的心境可以相通。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众多的蜚短流长让刘伯温不得不反思自己入仕以来的言行。想想自己真有些书生意气,原打算将一身的才学好好施展一番,谁知不过是个微末小吏,处处受制,自己再有政绩,只因不肯依附权贵、不肯打点门路便埋没在低层官吏中,难有大的作为。刘伯温愈想愈伤心。
至正元年(1341年),刘伯温因无法忍受官场的黑暗与腐败,在衙门留下一封简短的辞呈,便收拾自己的行装,离开了散发着血腥和铜臭的浙东官场。
刘伯温来时身无长物,走时也是干净利索。他在收拾行装时,于无意之间翻检出那本“无字天书”,睹物思人,想起了娇媚可爱的师妹陪伴自己进京赶考的往事,自己当宝贝似的从京城不嫌沉地背了回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真有心将它丢在一旁,可自己是个不肯轻易失信的人,便一面苦笑一面将那“宝贝”打点进行装,心中暗骂自个没事找罪受。
正如他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去,高安的黎民百姓在刘伯温离去很久后,才获知“刘青天”挂官离去,对未能夹道欢送爱民如子、秉公执法的“刘青天”深悔不已。虽然他们明白无法挽留住刘伯温,但是若能送上一把万民伞或敬上一杯绵薄的水酒也好。
无官一身轻的刘伯温归心似箭,路上没有丝毫的耽搁,当他跨进家门时,使得在庭院的母亲和坐在厅堂的父亲着实吃了一惊。
“孩子,你怎么回家也不事先捎信来?”母亲赶忙迎上去。
父亲刘伦这时也从房中走出,见儿子突然归家,不胜惊喜,说:“进屋再聊,进屋吧!”
刘伯温被父母拥着走进客厅,母亲张罗仆人端洗脸水、泡茶。待刘伯温洗去旅途风尘,又看着刘伯温喝下一杯花茶,她才问道:“温儿,为何无缘无故回家来?”
刘伯温慌忙起身离座,跪倒在地,两眼不敢对视父母殷切探望的目光,口道:“孩儿不孝,已擅自递了辞呈,自愿归家为民了。”
父亲刘伦先是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刘伦是涵养精深的宿儒,对跪倒在地的爱子说:“温儿,不必如此,起身说话吧!”
母亲却更惦念儿子是否腹中饥饿,毕竟儿子外出很久,很少能回家看看,儿行千里母担忧,时时刻刻牵挂着他,今天儿子猛然间就回到了身边,真不知该如何疼他才好。她早吩咐下去,摆家宴为儿子洗尘接风。
用过饭,刘伦把儿子叫到书房,准备与刘伯温秉烛长谈。父子俩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谈心了。刘伦学识渊博,明理开通,在刘伯温身前从不摆为父者的架子,一贯讲求以理服人。从刘伯温少年起,两人便在一起谈论时事,评点人物,有时各抒己见,常因看法迥异而争得面红耳赤,但刘伦从未以长辈身份粗暴压制。
“父亲,孩儿弃官回家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官场上藏污纳垢,奸邪盛行,孩儿实在不能与之沆瀣一气,故此弃官。望父亲莫要气恼。”
刘伯温的话触动了刘伦的心弦。蒙古人以铁骑横扫天下,入主中原,建立了大元朝。他们对汉人心存歧视和猜忌,将全国人分四等,蒙古最贵,汉人最贱。对汉儒以来以“仁”治天下摒弃不顾,只知烧杀抢掠,严刑酷法,刮取民脂民膏却不管百姓的死活这些他都早有耳闻。
“温儿,为父不会责怪你。合则留,不合则去。你已长大成人,做事有自己的主见。官场如一塘污水,离开也好。国家不施仁政,是难以长治久安的。今天我要给你讲讲咱们刘家的家史。”
“孩儿谨听父训。”刘伯温毕恭毕敬地回道。
此时,窗外下起雨来。南国的雨,总是说下就下,让人猝不及防。好在这清凉之物颇能消除夏日的燥热。
刘伦清了清喉咙,开始述说家史。
“咱们青田这一支刘姓,原籍在沛县。远祖便是斩白蛇起义开汉家王朝的高祖刘邦。到了北宋年间,咱们的六世祖刘延庆官拜镇海军节度使,宣抚都统少保。在靖康二年(1127年),负责东京汴梁的卫戍,与南侵的金兵激战,誓死不降以身殉职。刘延庆之子刘光世也是位武功卓绝的良才,征讨方腊时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升任兵马总管,直至追随宋高宗南渡,他的后人便迁到青田,也是咱们青田刘姓在此立根的开始。温儿,我讲的这些,你也许或多或少听说过,他们在任上都是忠心报国,死而后已。你在外做官的所做所为,为父时常派人打探,所幸你能克己奉公,没有辱没家风。”
“父亲教训的是。官场上新上任的官员往往像惊蛰后刚苏醒的臭虫,瘪得只剩下两张皮,可用不了多久,就会鼓胀得像个球,里面吸足了百姓的血。这样的官员要离任时,百姓总要千方百计留任,为什么呀?百姓说,好不容易刚喂饱一个,再换新的,又需从头喂起!”
“咱们刘家在官必定忠义清廉,在民也要急公好义。你祖父在世时,曾做出过毁家救难,拯救众乡亲的壮举。温儿,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为父在仕途上并不热衷,也不指望你官运亨通。既然不能安稳为官、做事为民,也无须气恼。我观天下形势在二十年内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你要好自为之。”
屋外雨滴敲打地面嘀嘀答答,屋内老父的话语重心长也似雨滴般敲打在刘伯温的心坎上。
这一漫漫长夜,无心睡眠的刘伯温在床上辗转反侧。
刘伯温辞官,赋闲在家的消息散播出去后,一些友人便登门拜访,一道谈真说法,对酌奕棋,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游哉。
不过,时日一长,刘伯温愈发感到郁闷,门庭若市,却总是一帮闲人来找他消磨时光,学问未见长进,酒量却是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刘伯温思索再三,便打点行装,辞别父母,回雁荡山寻他的老师去。
刘伯温沿着熟悉的路向山的腹地进发。山色如画,古木参天,加之飞瀑自天而降,更让人心旷神怡,留恋此处仙境不肯离去。秀美的景色常使人忘掉心中的恹恹之气、忘掉山外俗世的争功夺利,宁肯做山中一樵夫,也胜过山外万户侯。有不少高人隐士寻访修炼之所,走遍了名山大川也未停下脚步,然而到了雁荡,便再也不肯往他处寻访。
刘伯温一边用双眼饱览这魂牵梦萦的佳地,一边在心中想象着与师父及师妹重逢时他们的神情。他正在石阶上移步如飞,突然,后脑勺被一飞来之物狠狠地砸了一下,他实在没有提防,因而实实在在地受了这一下,直砸得他脑袋起包,眼前乱冒金星。刘伯温一边揉着肿起的后脑勺,一边找寻是何物砸的自己,他在身后发现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青桃。刘伯温俯身拾起那只青桃,拿在手中端详。“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外的桃子早已熟透,山中的桃子不过是青硬青硬的。刘伯温又向四处扫寻,心中纳闷:这深山之处,人迹罕至,是谁拿青桃砸我呢?是青桃自个儿坠落的?不对呀,头顶上方并无桃树。
突然,一只白猿从灌木丛里蹿上一棵高大的松树,并冲着刘伯温一龇牙,接着蹿进林深之处。
刘伯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白猿作怪,大概白猿认为我要入侵它的领地,砸我以示警告。
刘伯温苦笑一声,心道:我怎能与一只猿猴计较呢?于是,接着前行。
行了不多时,“嘭”一声,后脑勺又挨了狠狠一击,在刚才的肿包旁又新出一个包来。刘伯温一摸那肿包,心想:好嘛,刚一会儿,这后脑勺便是二包并立了。
再往脚下观瞧,一只比刚才那只要大上一圈的青桃滚落在一旁。那只白猿又是将枝杈弄得哗哗作响,一晃就不见了。
刘伯温看着那矫健的身影,心想:我就是再生出几只手脚来也追不上它呀,得了吧,算我晦气,遇到一只小心眼的白猿,总以为我在与他争夺领地。
峰回路转,刘伯温已行至山的腹地,离恩师的修炼之所已是不远。
有一条小径通向一面石崖,石崖下有一个几十丈的平台,一棵古松青翠苍老,石崖的另一面是不可测的深渊。这个所在是刘伯温和朱珠都再熟悉不过的了,在无数朝阳初升的清晨中,一个在松下研读书卷,另一个则迎着万道金光英姿飒爽地舞着剑。那在刘伯温的心中是无可比拟的幸福时光,虽然没有片语只言的交流,但在倦了诗书之余望上一眼珠妹,所有的倦怠便立时烟消云散;另一个呢,气息不定,汗流浃背时,看一看松下孜孜不倦的温哥,浑身上下便有一种轻盈的感觉。有时,四目电光火石般的对视,却有着更深的意味。
刘伯温眼下不打算故地重游,心如插翅般只想早一刻见到师父及师妹。于是,他不过是在岔道上略微一站,便又继续朝恩师的修炼之所前进。
刚走几步,耳中便听到脑后有一物呼啸而至,待要躲闪,怎奈为时已晚,“啪”一声不偏不斜地砸在刚才那两个肿包的上方,这下可好,刘伯温的后脑勺原是“二包并立”,马上成了“三包鼎立”。这可大大激恼了刘伯温,别看刘伯温是个好性子,可是无缘无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挨青桃子砸,心中也不免火光万丈,心道:这只死猿猴,纵使我追不上你,我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怒气冲冲的刘伯温转过脸来,还未待他寻见那只白猿,一只桃子已迎面而至,刘伯温晃身形去躲闪已是来不及,情急之中,他张开大嘴,一口将那桃子咬在嘴中。
待他定下神去看那只白猿,不由得就是一愣,那只桃子也从口中跌落,只剩那张得大大的一张嘴不曾闭上。
在他眼前哪里有什么白猿,而是一朵笑意吟吟的人面桃花,一双水汪汪的秀目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但那脸上的笑立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冷若冰霜,似有幽怨。
刘伯温看到梦中的倩影就这样活生生地立在自己跟前,一时间恍如隔世,身在梦中,口中不知该说些什么。
“呆子!砸不明白的榆木脑袋!”
朱珠张口便没好气,嗔怪刘伯温。
“你个狠心贼!只想着自己在外办差断案、威风八面,对人家不闻不问,抛在脑后!你个负心人!”
朱珠越是数落越是触动心事,眼中饱含泪水,随时都会哭得像枝带雨的梨花。
刘伯温的心头则别有一番滋味。下山时,自己还是翩翩的美少年,一转眼,多年的时光过去,自己已遵从父母命,在家娶妻,已为人夫了,师妹对自己又是如此地一往情深,时至今日依旧痴心不改。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她若得知我奉父母命完婚,心中不知该会怎样想?
“你哑巴啦?走了这么久,连信也不肯写上一封,你是不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着,话里已带了哭声,两行热泪噼里啪啦地从胸前滚落。
不知怎地,刘伯温心中升腾起愧疚,上前一步紧紧地把朱珠抱在怀中,朱珠则像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刘伯温没有片言只语安慰泪人,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秀发。
朱珠在刘伯温的怀中抽泣了良久,将刘伯温的衣衫打湿了一大片。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到声嘶力竭也就不哭了。抬起红肿如桃的双眼,注视着刘伯温的脸,说:“温哥,今后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陪伴在你左右,死也不分开!”
说完,眼巴巴地看刘伯温,似乎只要刘伯温点头应允,一切便会成真。
刘伯温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只得说:“好吧!只要师父应允。”
朱珠闻听此言,立刻破涕为笑,尽管痛哭的痕迹还那么清晰明了。忽然想到自己还被温哥抱在怀中,正要从中挣脱时,却听到一个苍老但却洪亮的声音诵道:
“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白发西风,折腰五斗,不应堪此。问北窗高卧,东篱自醉,应别有,归来意。”
兄妹二人闻听到这亲切而又熟悉的语音,立时臊了两个大红脸,直红到耳根下。还是刘伯温反应快,听得恩师诵了半阕词,刚起头便知是辛弃疾的一首《水龙吟》,因而等到恩师上阕诵完,麻利飞快地接了下去:
“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诵罢,赶忙拜倒给恩师施礼。这老者生得体魄伟岸、仙风道骨、发髻高绾,身着阴阳道袍,腰系一根水火丝绦,踏一双麻鞋。此人便是刘伯温与朱珠的授业恩师,自号天玄子。他与刘伯温以往的老师不同,那些老师不过是指点刘伯温的道德文章,都是些对经史子集浸淫多年的宿儒,天玄子却是世间奇才,文武精通,心里对正统儒学颇不以为然,对三韬六略、兵书战册却是烂熟于胸,至于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更是无不精通,刘伯温跟从他学习的多是这一类。
天玄子能掐会算,刘伯温未到山腰,他便了然于胸,因而他支使朱珠到外边采摘几个仙桃,实际上是安排这两人别后重逢。可心爱的徒儿迟迟不来,天玄子便踱出洞府,不料在这里撞见两人亲密无间的相拥。
天玄子夜观星相,看到主刘伯温的那颗星的光芒阴晦,断知刘伯温遇到了麻烦,大概是仕途受挫。故诵那首《水龙吟》,词句中已含有洞知刘伯温心境的意思。
师徒三人回到天玄子修炼之处,一个天然的洞穴群,里边宽敞阔达,冬暖夏凉。此时正值酷夏时节,踏入洞内,便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一扫外边世界的燥热。
朱珠与刘伯温立在天玄子两旁。天玄子发话道:“阿珠,还不吩咐阿白上茶来?”
“是,师父。”朱珠朝洞外用力地拍了三下巴掌。
阿白?刘伯温的心中顿生疑云,师父这一辈子就我和珠妹两个徒儿,身边没有任何童仆,这阿白是何许人也?
还未等刘伯温向师父问个究竟,那阿白已端了个木托盘,托盘之上摆放着三盏茶。刘伯温眼见阿白,不禁哑然失笑,那阿白非是“旁人”,正是在山中用青桃袭击他的那只白猿!
天玄子见到刘伯温先是迷惑不解后又哑然失笑的神态,便知是由这阿白引起的。在一旁的朱珠快言快语道:“师兄一定是在纳闷这阿白的来历。让我来告诉你吧:你下山后不久,师父外出云游归来,在半山腰撞见一只云豹口中叼着一只小白猿,出于仁慈之心,师父出手从云豹口中救下那只小白猿,带回洞中,好生调养了几日,便将它放归山林。孰料这只小白猿去而复返,师父希望它在山中自由自在地活,于是又将它送走。可这只小白猿前脚送走,后脚又跟了回来,居然学着人样子对师父又是磕头又是作揖,那意思要长伴在师父左右。师父见这只小白猿聪明伶俐,颇通人性,也就将它收留在身边,唤作阿白。现如今,阿白照顾师父的饮食起居一点不比师哥在时差。当然,阿白现在跟我最要好,对我的吩咐没有不服服帖帖去办的。”
说完这些,朱珠颇有些得意。
阿白毕恭毕敬地将茶奉给天玄子,随后送给刘伯温。刘伯温本是豁达大度之人,对阿白在山道上袭击自己的事毫不计较,冲着阿白微微一笑,端起了那杯茶。最后一杯茶自然是给朱珠的。
天玄子对两位爱徒热情地招呼道:“来来,你们两人尝一尝这清明前茶味道如何呀?”
说罢,天玄子率先品了一口,随即脸上呈现极度满足和陶醉的神情。
刘伯温也紧跟着品了一口,但他脸上却流露出一种苦不堪言的表情。趁天玄子不注意,他用眼睛狠狠剜了一下朱珠,只见朱珠用茶盏掩着她那樱桃小嘴,在偷着乐。
刘伯温心知又是这个刁钻古怪的师妹与那白猿串通一气,来给自己苦头吃。
此时的天玄子已在对清明前茶赞不绝口,刘伯温只得在口头上附和,心中却在叫苦:“什么清香四溢、沁人心脾,简直就是黄连水!”
师徒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天玄子把话引入正题:“伯温,不用说,你现在必定是一肚子苦水喽?”
听到师父这样讲,刘伯温倘若在从前,定会一拍大腿,起身离座,向师父好好倾诉一番,然而,今非昔比,刘伯温已不再是昔日的莽撞少年了,经过这几年的磨炼和摔打,刘伯温已沉稳了许多。他不慌不忙地把这几年的经历简明扼要地向老师父作了一番汇报。
天玄子饶有兴趣地听刘伯温的述说,朱珠更是全神贯注地在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刘伯温从中了进士讲起,将他在高安任县丞的重要事件一一提到,在新昌州复审的冯常一案也介绍了一下,最后讲明自己辞官的缘由,刘伯温是长话短说,将重要的事情都说了。此间他还耍了一个心眼,讲自己奉父母命在老家完了婚,讲这桩事时,刘伯温偷着拿眼角余光观察朱珠的反应,他原以为朱珠会神情大变,甚至会起身离去。可实际情况却出乎他的所料,朱珠像是早就知道似的无动于衷。
听完刘伯温的讲述,天玄子淡淡一笑,看了几眼自己的爱徒,方说:“人生的浮沉、江湖的险恶,这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你年少气盛,若不经世事的消磨终难成气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话是至理名言啊!人最难把握的便是‘进退得失’四字。只知一味地朝前闯,必将铸成大错,待到醒悟时却是无路可退了。你此次退出官场虽然出于被逼无奈,但未必是件坏事。卷土重来未可知嘛!”
“朝廷的官员居然会是这个样子,我心里好生失望!”
“哪朝哪代的弊病都是积到最后无药可医,仅凭你一人单枪匹马来整治整个朝廷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恩师,弟子总以为会有办法的。”
“咳!一个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活僵尸,医他何用?温儿,我很了解你的本色,但做事不可仅靠热情呵!你路上定是很劳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谨遵师命。”
刘伯温晓得师父要打坐修行了,便起身告退。
刘伯温刚走到洞外,在身后的朱珠快步超过他,丢下一句话:“你跟我来!”
那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刘伯温只瞥见朱珠阴沉的脸,心知暴风雨即将来临,只得乖乖地跟在后边。
朱珠健步如飞,一个人走在前面,将刘伯温远远地落在身后。
朱珠又折回石崖,在那株古松下站定,目光望着前方的万丈深渊。
刘伯温随后赶到,小心翼翼地站在朱珠身后静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朱珠猛地转过身来,冲着刘伯温惨然一笑,淡淡地说:“刘伯温呀刘伯温,我原以为你是个敢做敢当顶天立地的汉子,谁承想你也不过是陈世美之流!山盟海誓你早就抛在脑后!可笑的是我还在这里痴痴地等!”
这席话说得刘伯温冒了一头的汗。师妹对自己的一往情深自己是心知肚明的。可他也有他的难处啊,要怎么才能叫珠妹明白呢?
朱珠见刘伯温不搭话,接着数落刘伯温。
“另觅新欢也就算啦。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天下女子也不单单就我朱珠一个,我有何德何能让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大才子非得跟我这样一个村姑相伴终身呢?我真是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刘伯温,你做得没有错,你也应当这样做,我也应当这般下场!”
冷嘲热讽夹带着自怨自艾,朱珠越这样说越发显得凄苦,也越发惹人怜爱。
刘伯温将心比心地设想朱珠此时此刻的心境,感到自己纵使有天大的理由也是没理由。
“师哥,你为何那般小气,你大喜之时怎不捎个信来,好让小妹讨杯水酒吃、见识一下嫂子呢!”
尽管朱珠轻描淡写地问,但她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不过,与以往大不一样的是她没掉一滴泪,也许是早已哭干的缘故,也许是悲到极点不应有泪。
朱珠的一字一句都触到了刘伯温的苦楚。这件事上,他也是被逼无奈的。他父亲刘伦直到四十多岁才得他这个独子,盼望香火有继的苦刘伦是受够了,故此,刘伦打定主意不能让刘伯温再受同样的苦。在这个问题上刘伯温的母亲也持同样的立场,于是便早早为刘伯温订下一门婚事。随着刘伯温年岁的增长,女方家长多次提出让二人完婚的要求。刘伦出于对刘伯温学业的考虑,一拖再拖。待到刘伯温中了进士后,女方家长又一次催逼,刘伦也感到再不完婚于情于理都讲不过。尽管刘伯温对这桩婚事是极不满意的,他一心想娶朱珠为妻,但刘伯温将此中的缘由告知父母后,刘伦夫妇却是不同意。刘伦平时开明,但在这件事上毫不让步。刘伯温又是说服又是哀求,都毫不奏效。他刚有反抗,刘伦夫妇便针锋相对,采取的措施比刘伯温更为坚决,刘伯温的母亲甚至以死逼迫,这可让身为孝子的刘伯温左右为难,终究屈服了。
这些缘由朱珠哪里会知晓。刘伯温如今见到了心上人,更听见心上人如此故作轻松地说,真如万蚁啃心。也让刘伯温回想起在家抗婚的那段苦难时光,想着想着,刘伯温便感到喉头哽咽,一阵比一阵地难受,眼圈也不知怎地就红了,他拼命想要抑制住自己不哭,可终归是徒劳,鼻子一酸,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刘伯温触到了伤心处,即便他是颇有修为的人,也难以自已地痛哭失声。他如此毫无顾忌地大哭特哭,倒让一旁的朱珠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感到自己眼前的刘伯温不是什么老成干练的大男人而是率真敦厚的大男孩,他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地痛哭,不知道他心中受到了多么大的委屈,不然的话,他绝不该有这样的反常举动。朱珠看在眼里却是痛在心上,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哭得这样伤心,自己却爱莫能助。
刘伯温本是少有泪水的人,只哭了一阵子,心中已不像刚才那样难受,泪水也就停了。
朱珠见他的情绪平稳一些,并不再拿冷言冷语责怪他,而是换了一副小心翼翼的口吻说道:“温哥,我其实对名分看得很淡。我只是害怕失去你的爱。我很小时就失去父母双亲,一个人在江湖流浪行乞,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欺侮,直到师父领我上山,我才感到人间的温暖和真情。除了师父的慈爱外,对我而言是没有什么比你的爱更重要的,为了它,我情愿牺牲一切。今天你哭了,你哭得好伤心,却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到你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你心中依然爱我,跟从前一样,对不对?”
刘伯温知道现在是讲明缘由的时刻,便将自己成婚的前前后后述说一遍,末了,他动情地说:“在与你的情感和对父母的孝顺的抉择中,我背弃了你而屈从对父母的孝顺,我不能强求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无论你怎样骂我、恨我,我都无怨言。但我只求你能明白一点,那就是我对你的那份感情真真实实存在过,并将永远在我心里!”
“哇”的一声,朱珠哭了,并投入他的怀中,紧紧地将他抱住……
古松下,斜阳的余晖里一对人儿紧紧相拥,好似化成石像般,时光对他俩而言,已经死去。
刘伯温常常坐在悬崖边,注视着脚下的云起云灭,不由得慨叹人生如这云海,变幻莫测,自己“平天下”“建功名”的愿望也淡泊了许多。辞官之后,心情多少有些不好,但回到雁荡后,寄情山水,又发现自己以往所热衷的倒不如眼前的云海真实。
日子一长,原是朱珠的铁杆同盟——阿白也与刘伯温厮混熟了,与他的亲热程度已超过了旧伙伴朱珠,引得朱珠醋意大发但也无计可施。阿白是个很不错的向导,常领着刘伯温去探幽寻险。刘伯温自以为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了然于胸,哪知被阿白领着东转西转几回后,才晓得他过于自大啦。
阿白好似如数家珍一般,将千年的灵芝、首乌、结碗口大小桃子的桃林、山腰隐蔽的温泉等一一指给他。去了多次之后,阿白的“宝藏”便已献得一干二净再也找不见奇妙之处。这二位时常到各处“宝藏”巡视一番,其乐无穷,然而,有一处“宝藏”却是阿白去得刘伯温去不得,那是一个陡峭如刀锋的悬崖上,一个天然洞穴被茂盛的草木遮掩住,若不是阿白身形敏捷地钻了过去,刘伯温真难以置信那里会有个洞穴。刘伯温虽然跟着天玄子学艺多年,不过,他所学的是兵书韬略、奇门遁甲之类主要靠用脑的本事,至于朱珠学到的“腾云纵”一类的轻功,他是不会的。
阿白每次来到此处时,总是异常地兴奋,嘴里呜里哇啦讲着谁也不明白的“猿语”,那意思是里边有世间罕见的宝贝,非让刘伯温亲眼目睹一下不可。可要进入洞穴,对它而言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办到,可对刘伯温而言却是难于上青天。那座峭壁好像一柄利剑直刺天穹,直上直下,刘伯温从未听说有谁曾爬上这座峭壁,即便恩师天玄子那么高的轻功也只能望“峰”兴叹。刘伯温记得,恩师天玄子讲他年轻时曾上去过一回,那次是为了苦练“壁虎功”,但并未发现那个阿白所指的洞穴。
因而,刘伯温每次面对阿白的热情相邀,只得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刘伯温打着手势询问阿白那里边有什么,可惜阿白不会人言,刘伯温也不懂猿语。不过,可以看得出来,阿白每次都在为如何使刘伯温进入洞穴而大伤脑筋。一只猿猴是如此地“执着”,让刘伯温颇感过意不去。然而刘伯温是在另一座山崖上望那座峭壁的,山崖距峭壁有五丈远的距离。阿白纵身一跃,便可从这个山崖跃到那座峭壁上,抓着青藤、小树便可爬进那洞穴。
那洞穴似乎成了阿白的一块“心病”,也让刘伯温大伤脑筋,他曾把朱珠拽来,可朱珠刚一看到就直吐舌头,丢下这样一句话:“温哥,你若是想让我死,干脆现在把我扔进山崖里摔死,何必出这样的损招害我!”
说罢,拂袖离去,离开时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两个“疯子”。
刘伯温后来也就对洞穴失去了兴趣。
一日,阿白兴高采烈地来到刘伯温的书房,扯动刘伯温的衣衫就往外跑,刘伯温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手中的书卷都未放下。孰料,阿白又将刘伯温带到那洞穴对面的山崖。
正当刘伯温又是茫然又是无奈地望着阿白时,阿白像变戏法似的从一棵参天古木后取出一捆“绳索”来。那“绳索”是由酒盅粗细的青藤连接成的,大致有十来丈长,“绳索”的一头紧紧拴在那棵古木上。阿白为了显示那“绳索”的坚固可靠,自己抓住另一头,在悬崖下荡来荡去。最后,阿白将那“绳索”拴在身上,纵身上了那座峭壁,爬进了那洞穴。那根“绳索”也被拉得绷直,在天堑上铺了一条“通途”。它即沿那“绳索”爬回到刘伯温身边,对着刘伯温又是龇牙又是吼叫,两只眼珠都瞪红了。
刘伯温的心中直犯嘀咕:阿白的意思是让我冒险去一遭,沿那“绳索”爬过去。我要不去吧,阿白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我若去吧,这“绳索”两头若是拴得不牢靠,难保不会坠入万丈深渊。
阿白像开路先锋一样,在“绳索”上如履平地,很快就到了那洞口。
刘伯温将碍手碍脚的衣衫整束好,沿那“绳索”慢慢爬去。他可没有阿白那本事,在这根酒盅粗细的青藤上腾挪跳跃。他是一点一点往前挪,并且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分心,倘若真有闪失的话,他将会摔个粉身碎骨。
谁能想象得出,在这空山幽谷,一位文质彬彬的弱书生居然铤而走险,干这样疯狂的事,刘伯温整个人在“绳索”上一边向前挪动一边晃荡着,他的脚下正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虽然只有不到十丈远的距离,可是每挪动一寸都是对刘伯温的严峻考验。当刘伯温终于抵达那端时,便一下子瘫坐在洞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已湿透了前胸后背。阿白显得异常兴奋,也不顾刘伯温还未喘匀气,便拽着他往里走。
洞穴内部的情况大大出乎刘伯温的想象。刘伯温原以为不过是一个很窄小且阴暗潮湿的天然洞穴,实际上里边又宽又大而且非常明亮。不仅如此,这里还有人住的痕迹!有石桌、石椅、石灶还有蓄水的池子,特别是还有一张石床,石床之上还有一个人!不过,只是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保持着打坐的样子。
刘伯温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说: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谁会想到这个人迹难至的峭壁之上居然还有人住过!
刘伯温扫视四壁,只见石壁上刻满了阴阳八卦、地理星相的图形。此时,阿白却从旁边的一个石洞探出头来,发出吱吱的叫声,意思是招呼刘伯温过去。
刘伯温走进那间洞穴,四壁空空如也,只是在正东方向的石壁上有一条凸出的龙头,龙头旁的石壁上有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好在刘伯温平日里对书法多有研究,仔细辨认后,更让他大惊失色,那行字写的是:“刘伯温,三扣龙头可得之!”
刘伯温决非是唐突孟浪之人,他细心地将凌乱的衣衫整好,还拂去周身上下的尘土,这才跪倒在龙头的正下方,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第三个响头刚一磕完,石壁上突出一个暗洞来,有一卷古书摆放在里边。
刘伯温起身,将那卷古书取了出来,拿到光亮处,展卷一瞧,顿时惊喜万分。在那古书的卷首写着四个秦篆字:太公兵法。
单凭这四个字,刘伯温便知晓此书的来历。
说起此书的来历还有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
那是在秦朝末年,没落的韩国贵族张良在阳武博浪沙刺杀秦始皇未遂后,四处躲藏秦兵的搜捕与追杀。当他某日行至沂水圯桥头时,遇到了一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在二人擦身而过时,那老者猛地将脚上的鞋子踢落到桥下,却用一种不容分说的口吻命令张良道:“小子,把鞋给我捡起来!”
有着良好家教的张良强压心中的不满遵从了那老者的驱使,到桥下将那只鞋子捡了上来。那老者非但不致谢反而得寸进尺令张良替他将鞋穿上。无端受辱的张良一时间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将那老者打翻在地,狠揍一顿,不过此时亡命天涯的张良对各种事都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他也就顺从地把那只鞋给老者穿上。老者却像受之无愧似的,连一个谢字也未说,就扬长而去,一边走一边仰天长笑。一下子弄得张良神情错愕、哭笑不得,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在桥上发了好一阵子呆。不料那怪老者去而复返,对呆若木鸡的张良说了一句:“孺子可教矣。”
随后,那怪老者约好张良五日之后的凌晨再到此处见面。
五日后,天刚蒙蒙亮,张良如约前往。当他到达时却未曾想怪老者已守候在那里。还未等张良开口讲话,怪老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并让张良五日后再来,说罢扬长而去,将孤零零的张良丢在那桥上不管。
有过一次教训的张良在五日后可学乖啦,他也不等什么鸡鸣时分才去,干脆未及三更就披星戴月地赶到桥头,在凛凛寒风中守候了半夜。清晨时分,怪老者如约而至,见张良早就在那里守候感到十分高兴,便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卷书,赠送给张良,并说:“只要你能精通此书,便可成就辅佐帝王平定天下的宏愿,在十年之后的乱世建立丰功伟业!”
那卷书就是《太公兵法》,那老者便是绝世高人黄石公。
张良后来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此卷书功不可没。自张良故去,这卷书的下落也变得不明不白,千百年来,无数人梦寐以求此书,可这卷书就是不见踪迹。
如今,这卷人间罕见的兵书战策却被刘伯温捧到了手中。更让人难以解释的是,遗留此卷兵书的人好像洞察一切似的指名点姓要刘伯温接受此书。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如获至宝的刘伯温小心翼翼地将《太公兵法》放入怀中,与阿白原路返回。
刘伯温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刚想坐下歇一歇,却不知朱珠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冲着刘伯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这个家伙作死呀!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跟我说一声就去!我已经找你俩找了大半天,哪里也寻不见,最后到这里,我冲着洞口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理我,我还以为你俩都掉进深谷摔成肉酱了!我都快绝望了,才看到你们两个出来,我怕你分心,隐身在树后,你刚才在‘绳索’上悬悬乎乎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啦!”
此时,刘伯温的心情特别好,无论珠妹怎样训斥都不气恼,待到朱珠说得口干舌燥,干脆撅起樱桃小嘴脸上乌云密布时,方对她喜不自禁地说:“珠妹,我晓得你牵挂我的安危,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今天冒死进洞,却有着天大的收获!”
接下来,刘伯温便将他进洞的前前后后对朱珠讲述一遍。
刘伯温的口才可是顶呱呱的,等他说完,朱珠的脸已转阴为晴了,但还是又嗔怪了刘伯温一句:“总是你有理!”
刘伯温拜见恩师天玄子,又将寻获奇书的经过讲述一遍。天玄子将那卷《太公兵法》捧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老人家对刘伯温说:“温儿,这可是你的造化啊!想这本《太公兵法》,众多英雄豪杰穷其一生都未能看到过一眼,你虽冒死探幽却是意外的收获。那行字所刻的‘扣’字实际上也在考验你,倘若你自以为是,真的用手去扣龙头的话,真不知会有怎样凶险的结果。依为师来看,龙头必会射出三支利箭,叫你猝不及防,中箭而亡。也不知留下此书的高人是何许人也。温儿,这都是天意,趁你风华正茂,又在这幽境之所,好好研习这部《太公兵法》,日后它必将派上大用场。这样,你也不至于辜负前辈高人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为师已经老去,视功名伟业如粪土,宁愿不问俗世,做闲云野鹤就心满意足了。”
一听恩师提及“功名”二字,刘伯温不禁心浮气躁起来,他回道:“弟子已对功名看淡,空负一身本领到头来却要助纣为虐,不如多读些经书礼法,以便传播天下。”
天玄子正色说道:“温儿,怎能有这样消极厌世的思想。姜太公三十二岁上昆仑山学艺,苦学四十载,七十二岁才奉命下山,直至九十三岁方登台拜相灭商纣、兴周室。你不过初入仕途受了些挫折罢了,便知难而退,这样怎能成气候?即便把国家交由你治理,以你现在的本事就一定能做好吗?休要意乱神迷、不思进取,只有励精图治才可东山再起!去吧!好生研习《太公兵法》,休作别的打算!”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刘伯温发昏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自此以后,他便潜心研习这部兵书以及其他的本领,一心学习那卧薪尝胆的勾践。时光匆匆而过,春花开了又谢了,秋鸿来了又飞去,转眼之间,三年的时光就这样溜走了。
一日,刘伯温正在自习兵书,忽然,朱珠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刘伯温定睛一瞧,原来是家人刘安。
刘安是特意上山找刘伯温的,还捎来了刘伦的一封亲笔信。信上说江浙行省已准备重新任用他,任命他为儒学副提举并兼任行省考试官,何去何从,望他速作决断。
刘伯温带着家信去与恩师天玄子商议,天玄子看过那封信,就在室内踱来踱去,最终停下来,干脆地说:“去吧!红尘俗世待够了再隐居山林也不迟!”
刘伯温又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朱珠,以一种怯怯的语气问:“那……那朱珠呢?”
“噢!”天玄子也回头瞧了一眼朱珠。朱珠已是满脸涨得通红,静等师父的下文。
“你此番下山,难保不会险象环生,江湖也多凶险,让朱珠伴你左右,情急时也好为你消灾免祸。”
这话无异于开了天恩,正中朱刘二人的下怀,二人慌忙不迭地拜谢师父。
二人跟随天玄子多年,感情深厚,真要分别时,一下子难以割舍。老爷子亲自将他俩送下山。在山脚下,天玄子长叹一声,讲道:“你们今后要好自为之,不必牵挂我,我身边有阿白相伴也就可以了。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等上路吧!”
清楚老爷子秉性的朱刘二人,也不再多言语,跪倒向恩师拜了三拜,与家人刘安一道回转了青田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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