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埃拉克利于斯·格洛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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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高境界的埃拉克利于斯·格洛博士

    一个很怪的人,埃拉克利于斯·格洛,据说他很博学,他署名的书并未在哪个书店见过,但人们都把他视为极为渊博的人。至于什么博士,没人能知道,或许是从他长辈那里继承来的。

    除去这些,就算署名学院全体成员署名的文凭他不具备,那他也不失为一位可敬,有学问的人。在他那40格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以致把大书房透光的四壁都给遮住了。相信光也肯定,巴朗松城没有比这位更渊博的了。总之,每次在教长先生或院长先生面前提他的时候,总见他们神秘的微笑。听别人说,有一天,院长在主教面前,用拉丁语大大地称赞了他一番;另外,作为无可辩驳的证据,讲述这事的人还引用了院长原话的拉丁词:

    还有,每到礼拜日,院长和教长总要到埃拉克利于斯·格洛博士家吃饭,对他的学问之渊博,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2.我们平时看到的埃拉克利于斯·格洛博士

    哲学家认为,人的精神和肉体是完美统一的,而从一个人的面部轮廓就可以看出他的性格特征。如这是真实的,那么埃拉克利于斯·格洛博士就正符合这一结论。他个子不高,反应敏捷,但有些过于敏感。看到他,你就会联想到某些动物,诸如耗子、石貂及猎犬的某些特征。见到他,你不会相信,他的小小头部充满了学问,但最容易想到的是他本人钻进科学知识宝库,仅靠啃啮它而生存,好像一只老鼠在一本大书里似的。他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整个人十分瘦小,他的好朋友长先生却认为他是非常出色,非常了不起而且又帅的一个人。

    “他如果不是满腹经纶的埃拉克利于斯博士,”巴朗松学院院长有时会说,“那他肯定是一把厉害的、锋利的裁纸刀。”

    他戴假发,穿着讲究,不爱生病,喜欢动物,也不讨厌人。

    3.埃拉克利于斯博士的日常生活

    博士起床后漱洗毕,吃了早餐,就到他的花园去锻炼,花园很幽静,绿荫蔽日,是个很好的地方,正如博士本人一样。

    “这不起眼的锻炼呀,”他说,“能促进血液循环,调节情绪,并帮助消化。”

    之后,他就开始了午饭,通常午饭还没有吃完,便披上礼服出门了。每天,他都要从学院门口经过,总要掏出他那块路易十五时代的心爱的怀表,与学院那架大钟对一下时间,然后走进老鸽子巷里,直到吃晚饭时才出来。

    那么,埃拉克利于斯·格洛博士在老鸽子巷里究竟干什么呢?他在里面做的事情要是说出来会吓人一跳——他在里面寻找哲学的真理——我们就看看他是怎样寻找的。

    一个肮脏的小巷里,汇聚了巴朗松几乎所有的书商,店多得要命,光是书目就得看上几年。那是些让人想不到的书,在50个书店里从地下室一直堆到阁楼上;而那50个书店,也就形成了老鸽子巷。小巷、书铺、旧书商、旧书简直就是博士的私人财产。经常有这样的事发生:某个旧书商刚想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楼梯有响动,赶紧抓了一把剑,等走近一看,才知是埃拉克利于斯!只见他全身都埋在书堆里,一只手举着一支即将燃尽的残烛,另一只手在翻一本古人的手稿,正盼望真理从里面冒出来。当听到教堂的钟敲过9下之后,他就对晚餐的到来感到可恶。

    他在刻苦寻找,这个专心的博士!他精于所有的古代的哲学,他研究过印度和非洲的宗教;他研究了北方人和南方人的理论,他想继续向下研究,可越是研究,越迷惘。

    “我的朋友,”一天晚上他对院长说,“跨越大海寻找新大陆的哥伦布们,比我们幸福多了,他们只要勇往直前就足够了。困难人人都会遇到,但当困难到来之时,只要你保持一颗坚定的心就一定能战胜困难。”

    一天晚上,他和教长探讨哲学,他说:“道理从来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不要妄图在寻找真理的途径中寻找捷径,真理是没有捷径可寻的!”

    4.埃拉克利于斯博士是如何度过夜晚的

    晚上的时候,埃拉克利于斯将他的8个口袋装满旧哲学书,匆忙回到家里。而风趣的院长认为,这时如果有个化学家对他们进行一番辩解的话,就不难发现,那些旧纸构成博士思想的2/3。

    7点时,埃拉克利于斯开始吃饭。他一边吃,一边看刚寻找到的那些旧书。

    7点半钟的时候,博士已变成为一个严谨的哲学家,头脑中装满东西而又高深莫测。一本正经地抛给女管家一句“如果有人来,就说我不在”后,他就消失在书房里面了,他坐在堆满书的书桌旁,而且……陷入了深思状态。那是一幅多么令人惊诧的景象,谁要是这时能走进博士的思想里……最崇敬的人和死对头列队通过,种种学说和假设荒诞地交错而过。这就好像是一个竞技场,所有哲学家都在大规模的比赛中当场碰面。他也试图将东西方哲学中的精华进行全面混合,但每次都是失败的。

    院长却认定,这期待永恒的哲学真理十分像一块点金石——实际是绊脚石。

    半夜,博士才上床,在哲学梦中入睡。

    5.就这样,教长期待一切于折中,博士期待

    一切于启示,院长期待一切于消化有一天晚上,教长和院长去他的书房进行了一番辩论。“我的朋友,”教长说,“最好采取折中主义和享乐主义。选择好的,抛弃坏的。哲学是高于一切的东西,它是所有思想的精华所在。其香味即使不是想象中最好闻的,也应该是使人愉快的,且比一支花要香上千倍——哪怕它是整个世界最香的花。”

    “多样化是一定的,”博士又说,“但更香倒不一定,除非能找到这样一种花:它集所有花的醇香于一体。哲学是某种思想的升华,是从这种思想中提炼出来的。我以前也很折中,可现在我是客观的。我需要的,不是差不多,而是绝对真理,我觉得,所有聪明的人都有预感。一旦他给自己的路找到它,便会喊道:‘找到啦!’对美也是一样。比如我呢,到25岁还没爱过女人;我发现许多女人确实都很漂亮,但我对她们一点兴趣都没有。人无完人,只有不断地提高自己,才能使自己的思想跃上新的台阶。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这样的女人,她正是我理想中的女人——于是我就义无反顾地爱上她。”

    博士有些激动,停了一下,院长望着教长怪异地微笑一下。

    9分钟之后,埃拉克利于斯·格洛继续说:“我们从所有启示中得到希望。是启示叛教的保罗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改过自新,并信奉了基督……”“……这不正确,”院长笑着说道,“既然连自己都不相信;所以,启示并不比折中主义更值得信任。”

    “抱歉,朋友。”博士又说,“保罗并不是哲学家,他所得的只是一个一般意义的启示。总会有一天,这种唯物主义会左右人们的生活及社会的发展。”

    “阿门,”院长说,“第二天您会有第二个被感召的人,第三天会有第三个,他们会彼此向对方申诉自己的观点。幸好,它们只是一般理论。”

    “难道您什么都不信吗?”博士嚷道,他有些生气了。“我信消化,”院长正色地道,“所有信仰、信条、道义、迷信、假想、幻觉,我全部能咽下,好像在一顿丰盛的晚餐中,菜汤、冷盘、烤肉、蔬菜、饭后点心,我都会吃得有滋有味。我是全信仰主义,只是我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

    “如果你们信我,”教长急忙说道,“我们到此为止。”一小时后,他们从知识渊博的埃拉克利于斯家中走出来。这时,院长突然笑起来,并说道:“这悲惨的博士!如果真理对他来说好像心爱的女人,那他真是世上的头号傻瓜。”院长尖细的声音和着教长深沉的大笑将一个醉汉都吓得跌了一跤。

    6.如此看来,博士的大马士革之路就是老鸽子巷

    而他又是怎样被一本灵魂转世的手稿照亮的吃完午饭,他像平常一样又钻进老鸽子巷。一旦敲过12响,他就踏进31号、尼古拉·布里科莱的家里。那是位服装商、旧家具商、旧书商和旧皮鞋修理匠,明白地说,他在有时间时也会补补鞋。好像是受了神的启示而智力变得高妙的博士,立刻登上阁楼,伸手就到一个路易十八时的壁橱的第三格,抓出了一部羊皮纸面的、洋洋万言的手稿,定的题目为:

    我第18次灵魂转世,从基督纪元184年开始的我的生长史。

    稀奇的题目是下面的引言,埃拉克利于斯·格洛立刻声音和缓地读起来:

    这部是写我转世生活的手稿,是我本人在罗马,在基督纪元184年开始动笔的。就像上面所说的那样。

    而我这段向世人说明灵魂交替出现的文字,是写于1784年4月16日,在巴朗松城,是多变的命运把我抛向该城的。

    凡是有真才实学的和关心哲学问题的,只要浏览这几页,就会一下明白的。

    为了这一目的,我将把我的故事写成几段简单的文字,稍懂拉丁语、希腊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法语,都能读明白。因为,在我以人形出现的不同时期,我曾经生活在这截然不同的民族之中。接下来将说明我是怎样准确地得出灵魂转世的结论的。

    184年,我住罗马,是个哲学家。一天,我在阿比艾纳大街上散步,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毕达哥拉斯很有可能是一个找到真我的人。我从那时起,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回忆我的过去,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是有一天,我看着朱庇特的塑像底座,突然发现了几个字,那是我年轻时刻下的,于是我一下子便想起了一件早就忘了的事。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在不经意中就忘记了,也许我早就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就更增加遗忘的速度。

    于是,我把我的经历刻在石板上,期望有朝一日,我能重新看到它,而它对我来说,就好像在塑像的底座重新发现刻字。

    我所希望的竟然真正成了现实。100年后,我那时是建筑师,负责拆除一栋老房子,以便建一座宫殿。

    一天,工人给我送了一块刻满字的石板。当我读刻这几行字的人的生活时,被遗忘的一段过去,就好像电光一样,刹时使我又回到了从前。渐渐地我明白过来,这石板是我自己刻的。

    可是,在这100年之中,我都做过什么?我曾经是谁?我又受过什么样的苦难?我还是一无所知。

    可是有一天,我有了预感,可它太模糊,不清晰,以致我不敢用它。一个邻居告诉我,说50年前罗马曾发生过这样一个笑话,关于参议员马居期·安托尼斯·科尔内留斯·利巴的。其妻年轻美丽,可为人阴险毒辣。听说,她从腓尼基商人那里买了一只大猴子,并对它宠爱有加。科尔内留斯见自己的她竟十分珍爱这种非人的动物,就心生嫉妒,把它杀了。我感觉他说的猴子就是我,我不记得我受过多少苦,但我还是得出下面的结论。

    动物这种形态是强迫给灵魂的一种苦,以赎它在人类状态下所犯的孽。而让畜生记得自己也曾经有过高级的存在方式,为了让它感到自己因为犯了罪而受到惩罚。

    人在从动物变成人之后,他会再经历所有变化的苦难,而去深入了解这些苦难对他也是一种痛苦。所以,人应当爱护和尊重畜生,就像尊重一名正在赎罪的犯人,而这样做目的也是为了当自己以畜生形状出现时,同样也能得到别人的保护。这和基督教义中的一句格言几近同义:自己心中想的不好的事,不要施加在别人身上。

    通过我讲述的灵魂转世的故事,人们总会看到发生在我身上的各种事情,而且代代相传。

    我还需要从这种学说中得出哲理性的结论。

    面对灵魂的命运这一让人犯难的问题,所有的哲学思想都原地踏步。现在基督教义教导人们,上帝会把正直的带到天堂,把邪恶的送到地狱!

    上帝就像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他用双翼护住好人的灵魂,就好像母鸡保护小鸡。可现在善于思考的人们不再相信他了,更何况它的理由是与基督教义背道而驰的。

    因为天堂地狱不可能在任何地方都能出现:有限的空间里已布满了像我们这样的世界。

    既然通过繁殖——从天地分开以来,无数像我们一样有生灵居住的世界已被住满——很有可能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灵魂数,因为繁殖是无限增长的,这样,上帝和魔鬼都会头脑不清醒,而会犯错误。

    既然正直者的灵魂数是无数的,邪恶者的灵魂数和空间也是无限的,就应该存在一个无限的天堂和一个无限的地狱,这样的话,又回到了这一点上:处处是天堂,处处是地狱,而处处又都不是。

    可是,所有原因并不违背灵魂转世这一教义。

    人的魂魄从蛇变为猪,又从猪转为鸟,进而从鸟转为狗,最终达到猴与人。然后又重新轮回;总是先犯错误,然后净化,等达到了人间所要求的净化数,就可移居到一个高级世界去。就这样,它不断地轮回,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最后到地球时他一样会有这样的过程。

    所以,我们的生命无论如何变化,都跳不出这个圈子——无所不能和必然的象征;同样道理,世界一切事物的演变,同样是被它主宰的。

    7.用两种方法来译高乃依的一首诗

    埃拉克利于斯读完这份资料惊呆了。他连价都不还,就花了不少钱买下了它,可这个旧书商还要骗他说是庞贝城里边的埋葬品。

    博士花了4天4夜将这部手稿弄通了。他会一些希腊语、拉丁语和一点点意大利语,他几乎完全不懂德语和西班牙语。之后,为了不对原文的理解有显然的错误,他就请求他那位院长,他对这两种语言相当精通。院长欣然接受了。可整整三天他都没有正经着手进行工作,因为他一看博士的译文就大笑不止。

    “原因?”他回答道,“有三个:一是他那副模样太可笑;二是他的译文太可笑,它和原文的意思相去甚远;三是原文本身也是让人发笑的东西。”

    哦,实在的院长!什么都不能让他信服。至于埃拉克利于斯·格洛博士,不用说他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了——他好像波林娜那样总在翻来覆去地自言自语:

    我觉悟了,我要抵达更高境界了。而每当这时,院长总要打断他,提醒他理解错了。

    8.人们应当比毕达哥拉斯本人更相信灵魂转世学说

    埃拉克利于斯就写海中遇难的人虽然落在一个条件简陋的木筏上,但总是有希望的,他得意洋洋,容光焕发地驶进了灵魂转世的港湾。

    这个学说的真相让他大为震惊,他一下就领悟了,直到它那最极端的结论。这篇学说对他来说简直就像圣经对于教徒那样使他深信不疑了。他能大致明白一个灵魂在低级生命中每次转生的日期,并推断出在人类社会行善作恶的次数,他还可以得到该灵魂进入其他动物的时间,与一个生命以其高级躯体重新出现的间隔时间,都是一样的,不论其先前犯过何种错。

    据此得出结论:一个人的受惩罚的程度应该以灵魂在一头邪恶的畜生体内呆的时间长短来定。畜生阶段以蛇或者猪为开端,到猴子为止。

    “猴子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博士经常这么说。院长却说博士只是一只会说话的猴子罢了。

    9.正反两面

    埃拉克利于斯被他的发现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好像得到最后的真理了。在餐桌上,他让他的狗紧靠着自己坐着;火炉旁边,他又和它煞有介事地作个别交谈——力图从畜生那茫然的眼神中,获取到前世遗留的奥秘。但院长和教长却走了过来。

    埃拉克利于斯力图让两人相信这种灵魂转世学说,可两人对此不屑一顾。博士一阐述他这一学说,可恶的院长总是表示完全同意他的见解,他假装是侧耳倾听一位大信徒讲话的门生,并为周围所有人想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动物谱系:

    “这样一来,”他说,“教堂的敲钟人拉帮德从他第一次转世起,大概就只是一个傻瓜。”再说从那时起,他也很少有变化,只是满足于从早到晚把那口钟敲得叮哨响,而他自己,则是在它下面长大的。他这样认为:圣欧拉利教堂的第一个副神父卢森科鲁瓦,从前肯定是一只偷嘴的小嘴黑乌鸦,因为,他穿着黑色外衣也偷嘴。他还断言药剂师是一只退化的白水禽,原因是他经常用器具过滤药,就像鸟儿的喙的功能。

    10.一位江湖骗子比一位有学问的博士狡猾

    埃拉克利于斯从此就经常观察各种功能并力图看到这个躯壳下面经受着净化的人,看到所有的过失。一天,他去巴朗松广场的一个很大的大棚,听到可怕的吼叫声。一名脱臼的小丑正在台上,他在劝诱人们去欣赏那驯兽员坏家伙玛哈沃克的表演。埃拉克利于斯很激动,付了10个生丁进去了。他一钻进这木棚,便看到一个巨大的笼子,上面写着三个字:“林中人”。这三个字在他那双迷惑的眼睛前,骤然发出强烈的光芒。

    他忽然感到一阵人为的震颤,那是由心灵巨大震动引起的;于是,他颤抖着走近了。他看见一只大猴子正安静地端坐在那里,两腿盘坐着,埃拉克利于斯对它非常入迷,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林中人见他固执地看着自己,大概是猜出他对自己突然生发了不可控制的好感,便开始对它那变成人的兄弟作了一个奇异的空飞舞动作,这对人的尊严是一种挑战,哪怕是完全被人瞧不起的人。随后,猴子冲博士发出了放肆的大笑。可是,博士见这位赎罪的人高兴成这样,竟毫无不快之感,相反的,从中他看出了对人类行为的又一种模仿,两者有同源的更大的可能性。他对这东西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他想买下它,进一步研究,而且想象有一天它也和人一样讲话。

    当博士提出要买这只动物时,主办者当然得把这只动物大大地夸耀一番,从而将价格提高,而博士却完全同意,将这只动物买回了家。

    11.男性所具有的全部弱点在埃拉克

    利于斯身上得到体现他放慢了脚步,他脑子里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我通过什么办法才能把东西弄进家,而又不会让我的女仆奥诺琳知道?”因为他知道奥诺琳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他为何如此害怕这么一个娇小、年轻且很善良、温顺的女人呢?还要明白,她对主人那么忠心耿耿。到底为什么呢?

    一天,博士在田野散步,以排遣失望情绪,他想以这种方法说服一下自己。在一排篱笆的拐弯的地方,他碰到了一个正在放羊的小姑娘。这位学者过去并不只寻找哲学的真理,再说他当时还没去探索灵魂转世的重大问题。他并没有仅去看那些羊——如果他有先见之明,一定会这么做的——唉,而是和那个小姑娘聊上了。他最后就雇佣了她,在短短的时间里,他自己就变成了这位牧羊女的羊。由此推断那位牧羊姑娘也就是今天的奥诺琳,圣经里面剃掉别人头发的人,可博士的头发并没有完全剃掉。

    当她真正见到那个“林中人”的时候,大发雷霆,而且迁怒于博士,叫他很是下不来台。但猴子可能没有理由像博士那样忍让一位如此没有教养的管家,开始大声吼叫,跺脚,并且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它狂怒之极地抓住笼子的铁条,还对陌生人作出极为无礼的动作,于是她败下阵来,灰溜溜地躲进厨房,不再出来。

    这样一来,就因为它而扭转了局面,埃拉克利于斯非常高兴,深为自己的获救而高兴。他让人将它放在火炉旁,当然它是在笼子里的。

    12.驯兽员和博士迥然不同之处

    从此之后,他与它就生活在一起了,他确定把它当作人类看待,经常与它交谈,他试图使它思想中意识到他的存在,对他有所表现,而它似乎很迟钝,迟迟未有表示,而在某一天,他心血来潮地打开笼子时,它终于表现出折磨他的欲望。

    猴子感到很是不理解,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就跃出了笼子,又跃上了桌子。瞬间,一切平稳的状态都被它打破,最糟的是,它差点将他仅剩的一点头发揪下来。如果说猴子机灵,那博士毫不逊色:他跳到右面,又跳到左面,像鳗似的钻到桌下,又像猎狗似的跃过椅子。因为它还在死追不放,终于到了门口,门猛地关上;而此时,他也喘得透不过气来,简直就像一匹到达终点的奔马,他不得不把身子倚在墙上,以免摔倒。

    在这一天里,埃拉克利于斯被这只猴折腾得精疲力尽,吃够了苦,这是他生来从未遇到的,纵使他满腹经纶,也想不到制服它的办法,当他透过锁孔看到那个畜生正在烤脚,灵感忽然降至心田,他想到了食物,于是他果真用这种方法降服了这个淘气的家伙,它们从此成为了朋友。

    13.埃拉克利于斯处于两难境地

    这男人难忘的一天终于过去,第二天下了一场暴雨,埃拉克利于斯于是没去花园。一大早,他就坐在书房里,平静而耐心地观察他的猴子。而那猴子呢,却呆在一张写字桌上,朝躺在炉旁的标着毕达哥拉斯的狗投纸团。博士正在研究这些赎罪的人与人的区别。

    “在狗身上,”他想,“本能仍起主要作用,而在猴子身上,理性则占了上风。”此时,狗懒洋洋地趴在那儿,只偶尔抬起头望一下有什么动静。

    猴子见它反应冷淡、静得一动不动,好像难以忍受,就打算过来侦察一下。它静悄悄地,偷偷地走到它跟前,让人觉察不到它已经过去了。它伸出双手,抓住了狗的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动作迅捷异常。而狗也不是好惹的,尽管始终一动不动,却时刻关注猴子的每个动作:它的安静不过是它设的一个圈套,是为了把机灵异常的对手引到自己身边。正当那只猴还在为自己的恶作剧而沾沾自喜时,它便一跃而起,没等它跑,就用猎狗般尖利的嘴,咬住了它;在羊身上,那部位叫做后腿,尽管叫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如果没有埃拉克利于斯来收拾局面,它们真的可能两败俱伤,之后,博士又考虑到最后的问题。

    14.埃拉克利于斯是怎样对待从前的美女的

    午餐时间,博士走进餐厅,正边吃鹌鹑肉,边看那本让他神往的书!忽然看到几行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字!

    原来他看到的是这样一段文字:

    “……戒吃一切有生命之食,那是因为,吃它们,就等于在吃自己的同类。我对灵魂寄存于肉体的伟大真理深信不疑,吃动物是有罪的。”

    餐桌上,并排地放着6串用一根小银针串起来的鹌鹑,它们鲜嫩而多肉,散发着诱人的气味。于是埃拉克利于斯展开了思想斗争,最终大脑战胜了肚子。

    可怜的人已经没有力气了,恐怕自己没有能力抵御这迟来的诱惑,便叫来他的女仆,无力地嘱咐道,必须马上拿走这道讨厌的菜,从今之后,只给他上鸡蛋、奶和蔬菜。听他这么一说,奥诺琳既吃惊又暗自高兴,有人不吃飞禽了,那么会有别人吃的。

    “鹌鹑以前又是什么呢?”博士心里思索,而且一边吃着菜一边想如果它在几个世纪之前可能是美女的话,那我的罪不就大了吗?!

    15.院长是怎样解释诫命的

    就在这时节,教长和院长来了,他们和他在书房里聊了一两个钟头。博士立刻给他们讲了自己所陷入的困境,并向他们说明,鹌鹑和其他可食性动物对于他来说,就好像火腿之于一个犹太人,同样是被禁止的。

    可能是晚饭没吃好,教长看起来好像失去了分寸,狠狠地发了一通关于家教的牢骚。这让一向很尊敬他的博士,一方面很为他的异常举动感到遗憾,一方面又手足无措。至于院长,完全赞成埃拉克利于斯的小心沉着,甚至还提醒他,一个吃肉的毕达哥拉斯的弟子,很有可能将他父亲的肋骨炖蘑菇,或者把祖先的脚烩块菰,而这绝对是违反所有的宗教精神的。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力量,他还引用了基督徒的一条诫命。尊敬父母者,福寿绵长。

    我不是教徒,我主张人要先吃饱,然后再想别的,那么,上帝的告诫可以改成:

    吞食父母者,福寿绵长。

    16.博士在精神上是怎样被注入新生命的

    埃拉克利于斯完全被这部手稿所吸引,就像富翁之于财富每天都能得到巨大满足。在一天晚上,他迅速读完第42遍时,灵感忽然降临,快得就像闪电一样。就像我们前面所说的那样,博士能大略知道一位已故去之人将要在哪个时候完成其灵魂转世,并以最初的形式出现;因此,他就产生了这样一个十分惊讶的想法:手稿的作者有可能早已经在人类中重新获得了自己的位置。

    他兴奋不已好像炼金术士得到了方法,投入最精确的计算,证实假设的可能性。经过很长时间的顽强工作和灵魂转世的巧妙组合,他最后相信,这人就是自己同时代人。但埃拉克利于斯不能确定这人重返人间的时刻。

    他清晰地预感到可能会重新找到此人——对他来说,此人胜过一位哲学家或几乎胜过上帝——想到这里,他就立刻激动不已,就像您知道的,如同某人以为已去世多年的父亲竟还活着,而且就在自己身边似的。

    即使是对上帝顶礼膜拜的修士也比不上今天的埃拉克利于斯,他坚信自己有朝一日总可以遇到手稿的作者。

    17.为了找到手稿的作者,埃拉克利

    于斯·格洛博士是怎样做的没过多久,在《巴朗松之星》的第4版,读者惊奇地发现一则启事:

    毕达哥拉斯——184年在罗马城——于一个朱庇特塑像底座找到对他的过去的回忆——哲学家——士兵——农民——修士——几何学家——医生——诗人——水手——等等。想一想,回忆一下。关于你生平的记录目前在我手中。

    “来信请寄往巴朗松城,收信人的姓名的首写字母为H.G。”

    博士明白这封对于常人难以理会的信会被手稿的主人马上领会的。所以,每天吃饭前,他都要首先去邮局去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收到了首字母为H.G 寄来的信。每当他推开门,看到门上写着“取信、咨询、邮寄”几个字时,其心情就非常激动,明显超过一位情郎就要打开心上人的第一封情书时的激动。

    一天天过去了,邮局那位职员每天都对博士说着同样的话,然而结果却总是令他失望,没有不透风的墙,巴朗松的人民也开始知道这件事,开始窃窃私语地在议论这件事。

    18.埃拉克利于斯博士认出了手稿的作者

    一天夜里,博士实在是睡不着觉,就起床了,他趿着鞋,拿着手稿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生怕打搅了别人的好梦。那是因为,它们在这栋舒适的房子里不仅吃得好、住得好,还可以得到其他的好处:这人太善良仁慈了。他始终不曾发出一点响声,就这样一直来到书房门口,并且走了进去。当然,埃拉克利于斯不是胆小鬼,他既不怕幽灵也不怕鬼魂;可一个人再胆大,可怕的事也总会发生的,会像炮弹一般穿过任何的勇气。所以面对眼前的一切,博士吓得魂不附体,呆若木鸡。

    桌上的台灯燃烧,而在炉前,他看到……埃拉克利于期·格洛博士正专心致志地读他的手稿,不错,无可置疑,这正是博士本人,穿着打扮也是一样的。博士清楚,假如那另一个他转过身来,假如两个埃拉克利于斯面面相对,那此时正浑身颤栗的人,可能会在自己的复制品面前倒地身亡的。此时他感到一阵痉挛,松开了手,举着的烛盘也掉到了地板上,发出了声响。这撞击声把他吓了一大跳。另一个他也突然转过身来,而吓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博士认出来了……竟然是他的猴子。几秒钟内,他的思想飞快地运转着,好似秋风扫落叶般。紧跟着,他内心充满了从未感受过的最强烈的喜悦,因为他知道,这个被焦急的盼望、等待的结果,就在他跟前——原来是他的猴子。他高兴得几乎要发疯,一把抱住那只小精灵,好像抱着自己的情妇一般,然后他也坐在炉子旁边,互相注视着直到天明。

    19.博士是怎样处在抉择之中

    这件事好像在美丽的夏日里突然刮起了暴风骤雨,博士遭到了一些打击,所有盼望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一个声音总在他耳边喊:“将它杀了。”埃拉克利于斯为之一颤。他快速地计算了一下,他如果杀了它,它的灵魂就会立刻进入一个将要出世的孩子身体里。至少要经过20年,他才能长大成人。到那时博士就已经70岁了。但是这是有可能的。可到那时候他能再找到这个人吗,话又说回来,在他信仰里是禁杀一切生灵的,可他埃拉克利于斯的灵魂到时也会进入猛兽的躯壳。——那又怕什么?他将为科学贡献生命——而且发自真心!他抓起一把土耳其弯形大刀,正要砍下去的时候,忽然胳膊却停住了……如果这个人死不了,如果它的灵魂没进入一个孩子的躯体,而第二次回到猴子的躯体里呢?这极有可能发生,而且一定会发生。这样一来,博士就等于犯了罪,没有给自己带来好处,反而要遭到可怕的惩罚。

    20.博士和女仆的谈话

    当他睁开眼睛时,奥诺琳正用醋润他的鬓角,但他现在最关心他的猴子。

    “我的猴子呢,我的猴子哪儿去了?”他嚷嚷道。“呵,对极了,我们来谈一谈吧,”奥诺琳反驳道,“谈谈损失会有多大吧。不用说那只畜生,他总是模仿先生,先生做什么,它做什么。今天早晨,是我把您扶起来的——没人知道您最近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什么,不老实地在床上呆着——那丑八怪,或者说是披着猴皮的魔鬼,它戴着您的睡帽,穿着您的睡衣,好像还在望着您笑,好像幸灾乐祸似的。难道不一样吗?我后来就想靠近您,那坏东西就朝我扑过来,像要吃了我。我可没手软,抄起一把铁锹就照它的背狠狠地拍了一下,它就逃到您的房间里去了。”

    “你打了我的猴子!”博士被激怒,“别忘了,小姐,从今后,我要叫人好好地伺候它,它也是这幢房子的主人。”

    奥诺琳不乐意接受这一事实,她认为埃拉克利于斯一定是疯了。

    21.事实证明温柔可以减轻一个人的忧伤

    就像博士所说的那样,猴子真的成了房子的主人,埃拉克利于斯也沦为这只动物的谦卑仆人,对它体贴入微,付出了十足的心血。

    而猴子却让他去做,安静得像一位接受敬意的上帝。所有的才子可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曲高和寡。也正因为如此,埃拉克利于斯一直感到孤寂。孤寂地工作、希望、奋斗、失败,最后是孤独地发现和取得胜利。他还没能让他们接受他的学说,他甚至都没有说服自己的两位最亲密的朋友:教长和院长。可自己有了猴子,他好像不那么孤独了。

    埃拉克利于斯始终相信,畜生不会说话是因为犯了罪被罚而不能讲。这样,他便开始热烈地热爱他的这个同伴,虽然说他遭受了种种不幸,但从这份爱中却得到了安慰。

    事实上,一段时间以来,博士的生活变得冷清多了,教长和院长登门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自从他禁止把肉食端上他的餐桌以来,他们甚至每个星期天都不再来吃晚饭了。而食谱的一变,对他来说也是比较残忍的,而且让他时时感到一种真正的悲伤。那十分温馨的午餐时光,他从前是那么迫不及待地等它的到来,而现在却有些惧怕它了。现在一进餐厅,他就满脸苦相,因为再也不能吃到烤鹌鹑串了,或许永远都吃不到了。

    22.猴子比想象的更像博士

    这天早晨,博士被厨房的吵闹声惊醒,他跳下床匆忙穿上衣服奔到厨房。是奥诺琳搞的鬼,她一直对猴子怀恨在心,所以想了办法将它结结实实绑在饭桌上。认为它确实被绑牢了,她就躲得远远的,同时心里美滋滋地:她给它摆上最能让它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要让它尝尝苦头,想吃而吃不到的苦头。女管家心狠手辣地、高兴地大笑,想象着只有女人才能想象得到的种种痛苦表情。那猴子一看到美味,就兴奋地叫起来,它又动不了,只能怒吼着,而她见到这些就更放肆地笑了。

    当博士刚好出现在门口,这只猴子也挣断了身上的绳子,要不是博士在,她会变成什么就不清楚了。

    23.博士发现猴子欺骗了他

    博士终于愤怒到揍了猴子一顿,这是头一次。等胳膊酸了,博士放开了它。它一挣脱主人的束缚,就跳到桌子上,抓起博士那极大的鼻烟盒,敞开着朝主人的脑袋上砸过去。他闭上眼睛,以免那扬起的烟丝迷眼。当他睁开眼时,它抓着那手稿已不见踪迹。

    博士伤透了心发誓要收回那手稿。他从地窖找到阁楼,找遍了整个房子,打开了所有衣柜,查看了每件家具。最后,他绝望地坐在了花园的一棵树下。过了一段时间,好像有很轻的东西砸在他头上,他想是被风刮落的枯叶。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小纸团在前面的路上滚动。他好奇地仰起了头,结果却发现那可恶的东西正在镇静自若地制作又一发炮弹。它一边干,还一边得意地露出令人十分胆寒的微笑。就是撒旦看到亚当接过那倒霉的苹果脸上绽放的笑容也肯定不会这么吓人。一看到这种情景,博士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他有些明白,这浑身长毛的东西以最可恶的方式欺骗、戏弄了他。埃拉克利于斯如果不是在身边发现一根水龙头,就是园丁浇花的那种,那比他生命还重要的著作极有可能会全部被毁灭。他迅速抓起水龙头向那可恶的东西冲过去,它叫着从这根树枝跳到另外一根树枝,尖叫不停。也许是为了赢得片刻的喘息,那猴崽捡起撕破的羊皮纸朝博士砸去,然后迅速逃离现场,钻到屋子里去了。

    还没碰到手稿博士就激动地摔倒,这手稿真是他的命根子呀!还好,只损失了3页。

    24.有办法了

    教长和院长的来访使博士摆脱了消沉,3人在一起聊了3个钟头,也没有提及灵魂转世的事,直到他们起身离座时,博士才迫切地向院长诉说自己的遭遇,院长也很是同情他,可就在这时传来教长低沉的喊声:“喂,您还走不走了,院长?”

    于是院长只得拥抱了凄凉的博士,温和地微笑着,像是哄顽皮的孩子似的:“行啦,安静下来吧朋友,不要放在心上,说不定您就是这手稿的作者。”

    之后,他便消失在街的尽头,任埃拉克利于斯在门口露出惊讶的表情。博士慢慢地返回书房,嘴里不住地嘀咕:

    “可能我自己就是手稿的主人。”他专心地重新读了一遍,看看作者出现时手稿是怎样被找到的,从而确证一下。好日子到来之前,他做了一个梦,这梦就像是上帝的提醒。之后他激动地进了老鸽子巷,所有这一切像才发生在眼前。于是,他站直身子像一位宗教徒,张开双臂高呼:

    “是我,就是我。”整栋房子都在震颤,他的狗及其他畜生都出现了骚动,他自己对灵魂转世人的祝贺也非常激动,在手稿最后一页写下自己的生平。

    25.我是自有永有的

    从这天开始,他又骄傲地面对世人了,他相信自己就是毕达哥拉斯。其家谱就这样与最封建的家族对垒。他傲然面对一切,他认为他是高于一切的,其他的只不过是低级生命罢了。从此以为他自己就是灵魂转世,而他的房子就成了神殿。

    他不允许其女仆及园丁杀死任何动物包括有害的。毛毛虫和蜗牛在花园迅速繁殖,可那前身可能是贵族的蜘蛛若都在博士头上聚会的话,他也不会打扰他们的。埃拉克利于斯沉浸在兴奋状态中,只是一件事令他心神不宁,那就是总是看到动物们互相吞吃。

    他从早到晚地观察动物的灵魂逐步而缓慢的转世过程。望着麻雀在屋檐里找食,他忽然有了新发现;而蚂蚁,这些不知疲倦的永恒的劳动者,令他产生无限怜悯,他在它们身上看到了所有无所事事者,为了赎自己从前的游手好闲和懒散,它们被罚做这样的苦工。他整天都把头埋在草里,入神地观察它们。他用四肢行走,变成了一只狗的样子。对他来说,人类正渐渐在天地万物中消失,很快地,他把它们当成了兄弟,失去了人类的朋友,好像他已不是人类中的“人”而是它们中的一员。

    26.人们围在菜园街26号水果商拉伯特太太的柜前

    在一个星期四早晨,巴朗松学院教长的女厨师维克多小姐,院长的女仆瑟尔特利德,圣欧拉教堂神甫博福洛尔的女管家安娜斯塔西聚在水果商拉伯特太太的柜台旁。

    这几位女子左胳膊挎着菜篮子,头发上雅致地扣着精致的小白帽,饶有兴趣地听安娜斯塔西小姐在讲什么。原来是博福洛尔先生昨晚为一个被5个魔鬼附身的女人驱魔的事。

    忽然,奥诺琳一阵风似的走进来,她坐到一把椅子上,却因激动过度而不能讲话,看到大家都那么惊讶,才发出声音:

    “太不像话了,我要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这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随之,她便捂着脸啜泣起来。过了片刻时间,她平静了许多,又说道:

    “总之,这也不能怪他,如果这可怜的人疯了的话。”

    “谁疯了?”拉伯特太太赶忙问。“我的主人埃拉克利于斯。”奥诺琳小姐回答。“这么说,教长先生讲的话是真的啦?他说您家主人已疯了。”维克多小姐问。“我想一定没错!”安娜斯塔西小姐嚷道,“本堂神父有一天对卢森科鲁瓦神肯定地说,埃拉克利于斯博士是个确实被天主抛弃的人,他模仿那位毕达哥拉斯先生,也喜欢小动物,而他也像洛德一样令人讨厌,他也不信教。”

    “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没有,”瑟尔特利德小姐打断了她,“您见到什么啦?”

    “你自己想想吧,”奥诺琳撩起裙角擦了几下眼说道,“大概半年了,我那好好的主人竟迷上了动物,他如果看见我打死一只苍蝇,有可能就把我赶出家门,可我在他家都呆了快10年了。我不反对喜欢那些畜生,可博士也太过分了,竟然认为畜生高于人,这些真让人难以理解。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昨天晚上我看到有老鼠在吃我的食品,我就在碗柜中放上了老鼠夹子。今天早上,我看到有只老鼠被夹住了,就叫来了猫,正要把老鼠给它吃时,主人发疯似的进来,从我手里一把夺过老鼠夹子,把那畜生放掉了。我真是生气,他对我就像对待个拣破烂的。”

    片刻的宁静后,奥诺琳接着说:

    “说来说去,我不怪他,这可怜的人,没法救了。”没有多久博士那拯救老鼠的故事传遍了厨房,接着成了城里的奇闻轶事。8点钟的时候,省长大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把它讲给在他家吃晚饭的6位官员,而这些先生姿态各异,却都一本正经,他们每个人都很严肃,一边听还一边直摇头。11点钟的时候,面对这木头似的行政官员,省长大人流露出他对此事的担心,就问院长的看法。那院长正窜来窜去,散布谣言呢。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省长大人,如果拉封丹活着,他就会编一篇题为‘哲学家的老鼠’的故事,结尾可能是这样:两个当中最愚蠢的,其实不是人们所认为的那个最愚蠢的。先把它逮住,然后再找个人来救它。”

    27.博士像从水中救出一只猴子的海豚一样

    第二天,埃拉克利于斯出门时,注意到每个人都奇怪地望着他,而且还转过身来看他。他对大家的这种表情很不理解,他琢磨了一下明白了,可能是自己的学说已经不知不觉传播开了。他已经被人理解了。他像找到了拥护者,对着崇拜他的人微笑,挥手致意,像亲王那样威武。想到院长和教长为此感到惭愧,他心中充满了喜悦。

    他来到了布里叶河滨马路,一群孩子在嬉闹,一些水手在阳光下抽着烟。埃拉克利于斯走了过去,然而又突然退了回去,好像被人当胸砸了一拳。距离陡峭的河岸10米远处,一只小猫就要被淹死了。可怜的小东西绝望地挣扎着想爬上岸来,可每次脑袋刚一露出水面,那些小淘气中便有人投过来一块石头,叫它重新沉下去。这些可恨的淘气鬼在比谁最机敏,还互相怂恿,如果有人能正好击中可怜的动物,岸上就会爆发一阵欢快的笑声和跺脚声。突然,一块小石头正中那猫的额头,一股鲜血立刻从它的白毛中涌了出来。于是,这群淘气的东西中便响起了一片叫骂声和鼓掌声。可这一切却突然变成凄惨的叫喊声。原来是气得浑身发抖的博士,拳打脚踢,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孩子们中间,像一只狼窜到了羊群里。孩子们惊恐万状,慌忙逃跑,而其中一个吓昏了头,居然潜入水中不见了。这个时候,埃拉克利于斯也迅速解开了礼服,脱掉皮鞋,投入水中。只见他奋力游了一会儿,抓住了即将消失的小猫高兴地上岸,好像捡到了宝贝。兴冲冲大步流星地朝家走去,连皮鞋和礼服都忘在岸边。

    28

    诸位,一个故事向您显示出,

    当有人想让同类避免挨打,

    当有人竟认为宁可救猫也不救人,

    那就一定要激起周围人的愤怒,

    为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

    而灵魂转世又是怎样通向疯人院的呢?

    《巴勒松之星》

    两小时后,一大群人蜂拥到博士家的窗前,砸着窗户,警察出现了,吵闹声渐渐平息,人群终于散去。可直到第二天,有两名警察仍旧在博士的家门口看守。而可怜的博士整个晚上都是在极度的惊恐不安中度过的。他把今天的事解释为是教士们策划好的阴谋诡计,是一种爆发的仇恨;而这种仇恨,总是在一种新思想到来时,在旧宗教的信徒中被激起。他情绪激昂,准备殉教,他早已打算在杀人刽子手面前表明自己的信仰。他把这些动物都集中于书房,它们是狗,一头山羊,一头绵羊及刚救起的小猫。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他吵醒,奥诺琳带来一位严肃的先生,两名保安及一个医生。那位神情严肃的先生原来是警长,他彬彬有礼地请埃拉克利于斯跟他走;博士有点儿感动,服从了。一辆车子正等在门口,他被带了上去。坐在警长旁边、他对面的,是那医生和一名保安人员,另一名则坐在了车夫旁边的座位上。埃拉克利于斯见车子经过犹太人街、市政府大厦广场、处女大街,最后停在了一幢阴森森的大楼前面,门上写着:“精神病院”。他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可怕的陷阱之中,并意识到他们真是太狡猾了。于是,他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冲到街上去。却被两只强有力的手按住了,让他又坐了下去。于是,在他和三位看守者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尽管他努力挣扎、叫喊,但最终还是被他们捆起来带走了。

    他被领进了一个单人间,设施很简陋,而且是固定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博士一见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气得呆在那儿。他试图砸烂家具、解除一切束缚。可他觉得难以实现,就往地上一躺,发出可怕的叫声,这下可招来了两个身穿黑衣的秃顶先生。那两个人刹那间给博士穿上紧身衣,黑衣先生打量了他一会儿,转身对同伴说:

    “到淋浴室去。”博士就被送到另一间大屋子里,中央是一个浴盆,他们毫不理会他的大喊大叫,将他脱光放进浴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大股冰冷的水便浇了下来。博士被浇得透不过气来,便突然不吭声了。

    “再来一次。”又是一股水从上面浇下来,博士倒在地上,哆嗦着,呼吸不畅,躺在冰凉的浴盆里费劲地呼吸着。之后他被被子裹住放在了那间小房的床上,他在上面睡了5个小时。

    第二天他醒过来,他开始读塞在怀里的那本书稿。有人送来一桌饭菜,他们面对面进了餐。博士没忘记前一天洗冷水澡的事,表现得非常安静、非常有礼貌,对不幸遭遇的话题只字不提,他以最得体的表达方式向黑衣先生证明他是正常的。

    黑衣先生临走时还建议埃拉克利于斯到花园里去散心。这是个树木茂盛的大院子,有50来人正在里面散步,一些人在笑,在喊叫,在高谈阔论,而另一些人则严肃而忧郁。

    一位高个、长着白胡子和白头发的男子在低头独行,博士一直在注意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而就在同时,那陌生人也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埃拉克利于斯。之后他们便朝对方互相走去,一般性地打了招呼,于是就交谈开了。博士知道,其同伴叫达戈贝尔·费洛姆,是巴朗松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不明白那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为什么会被抓来,却见他突然停步上前抓住他的手低声问他:

    “您相信灵魂转世学说吗?”博士万分惊奇,真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凝视了一阵。

    埃拉克利于斯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夺眶而出——他张开胳膊,拥抱那个人。他们于是互诉苦衷,并很快就认定,他们是在被同一种光环照耀着,他们精通同一种学说,他们的观点也处处吻合。知道了那人的情况,博士反而觉得不舒服,他心生嫉妒。

    另一位突然喊了起来:“灵魂转世说的创立人是我,是我找到了灵魂进化的事实,是我探索到人类的命运。我就是毕达哥拉斯。”博士蓦地停住了,脸色苍白吓人。“不好意思,”他说,“毕达哥拉斯是我。”于是他们重新审视一下对方。而且那人继续说:“我曾经是哲学家、士兵、建筑师、平民、修士、医生、数学家、诗人、水手等等。”“我也是这样的。”埃拉克利于斯大声说。“我用希腊语、拉丁语、意大利语、德语、法语和西班牙语记录我的生平大事。”埃拉克利于斯接着说,“我也写过。”两人都停住了,他们的目光相对,充满了嫉妒和仇恨。“184年,”另一位嚷道,“我住在罗马,我是哲学家。”

    于是,博士剧烈颤抖起来,他从衣兜里掏出那宝贵的资料,像挥舞武器一样在对方的鼻子底下挥舞了一番。后者退后了一步。

    “这是我的手稿。”他大声吼道,并伸出胳膊来抢它。“它是我的。”埃拉克利于斯怒吼了,并想尽办法躲闪那位同伙的进攻。那个人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急得直跺脚,并叫喊着:

    “小偷!小偷!小偷!”最终还是让他抓住了手稿的一部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俩都同样怒气冲冲,同样卖力地把手稿往自己一边夺,后来,因为谁都不让步,手稿不得不分家了。

    最后以文明方式解决,一人一半,而且他们拿着一半就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他们没有爬起来,开始重新互相审视,就好像两位势均力敌的选手在较量过之后,犹豫着要不要重新交手。

    达戈贝尔·费洛姆首先进入战备状态。“我是这手稿的作者,因为,我比你先知道它。”埃拉克利于斯没说话。“我是这手稿的作者,因为,我可以用写它的7种语言把它全部背出来。”博士因为沉思而没有回答他。他内心在不断翻腾,不容置疑,胜利是属于自己的对手的,使他忠心呼唤的作者,现在却好像一位假神一样令他非常气愤。他对自己产生怀疑,同时对自己是灵魂转世说的创造者深信不疑。“是我创立了灵魂转世说,是我。”

    博士有了这种想法,宁可将手稿烧了,也不能给别人。他登上祭坛那一时刻起,他就把神殿和上帝烧了,把灵魂转世说烧了。他沉默许久低沉地说:

    “您疯了。”一听到这句话,达戈贝尔·费洛姆便疯狂地扑过来,要不是看护跑来拉开了他们,又一场新的争斗就会开始了,而且比先前来得更为猛烈。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独守空房若有所思。院长先生和教长先生不时地来看他,接受过巧妙的比喻和微妙的影射,促使他完成正在头脑中进行的工作。他们也就告诉他达戈贝尔·费洛姆是因为写了一篇哲学论文而疯的。

    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博士又重新变成了他原来的自己,美好岁月里的埃拉克利于斯。他亲热地握着两位朋友的手向他们保证他不再相信灵魂转世说,打算重新做人。

    一星期后,他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

    29.人有时真的是苦难紧随着苦难的

    在离开那个伤心的房子前,博士还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下自由的空气,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家走去。可刚走了一会儿,有两个淘气鬼出来了,还拼命地喊:

    “这就是那个和畜生生活在一起的人,他是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

    于是他们跟在博士后面一边走还一边模仿动物叫。十几个淘气鬼很快就和那两个汇合到了一起,组成了一支喧闹而令人讨厌的队伍,护卫着博士。其中一个走在前面的,举着笤把当旗,那上面的兔皮可能是在墙角中找到的,其他三个马上就过来跟在后面,博士吓坏了。他整个人都缩进大礼服里,帽子挡着眼睛,活像在军队里的将军。他后面的一群小家伙肆无忌惮地叫着闹着跳着,引来了路人。埃拉克拉于斯乱了阵脚,越走越快。

    突然,一只四处乱窜的狗跑过来窜到他的两腿间。博士怒了,他伸出脚将那狗踢跑了,喝彩声立刻响起来,可他也不再顾及这些了,没命地跑起来。

    他总算到了家门口,立刻来到书房,猴子正在那儿,它伸出舌头表示欢迎之情。见到这种情景,他吓得连连后退,好像有个幽灵站在他面前。这是猴子,是他那全部不幸生活的纪念品,他的发疯,以及他刚才所受到的侮辱和欺凌的原因都是因为它。他顺手抓起一把木凳子,只一下,就把那可怜的东西的脑袋砸开了。它倒在了他的脚下,他如释重负,重重倒在椅子中。

    奥诺琳进来见到博士,兴奋地搂住他亲他的双颊。这种情况,有人说,是因为博士自己也作过榜样。

    然而,那帮顽童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在门口乱吵乱闹。埃拉克利于斯被吵得心烦意乱,便走进了花园。

    眼前可怕的景象令他大为吃惊。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主人的奥诺琳,一面为主人的发疯而痛心不已,一面想等他回来时给他意外惊喜,好让他高兴。她竟然将他先前养的动物照料成一支庞大的队伍。这真是乱七八糟的一群畜生,树木、花坛、草和土正在它们的破坏下消失掉。无数的鸟儿压弯了树枝,而在下面,狗、猫、山羊、绵羊、鸡、鸭子正在土里打滚。空气中充满了嘈杂之声。

    他忍无可忍,他操起一把墙边的铁锹,就像英勇奋战的出色的军人,左冲右突,怒气冲天,对他那些朋友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大屠杀。

    受了惊吓的鸡飞过墙头,猫儿爬到树上,这些可怜的动物,没有一个能幸免。那种混乱情景难以想象。等到他杀累了,地上尸横遍地。

    第二天,静下心了,照例就想到城里转一转。可他刚一跨出门槛,藏在街角的淘气鬼就都追上来,还喊道:

    “你是一个和畜生为伍的人,和畜生打交道的人!”他们变换着种种方式,叫喊着。博士赶忙缩回去,从此他对动物充满了极度的仇恨,从那时刻起,他就只有一个愿望、一个目的、一桩永恒的心事:杀尽天下的动物。他从早到晚地窥视它们,在花园里张网捕鸟,在水沟里设捕兽器掐死邻家的猫。他那总是半开的门,为路过的嘴馋的狗提供美味的肉,而当一只禁不住诱惑的狗闯了进来,他便猛地把门关上。很快的,怨声载道。警长好几次都亲自来过问,他成了众矢之的。可是,没有什么让他停止报复。终于,他激起了公愤。城里又发生了骚乱,起因是博士。精神病院的医生及警方人员又把他关进精神病院,因为他真的疯了。

    “人越多、越热闹。”这句谚语并非总是对的。

    第二天,他下楼第一个就看到了达戈贝尔·费洛姆,他们还是互相打量了一下,只听达戈贝尔喊道:“这就是想偷去我生平著作的人,也就是想窃取我发现的荣誉的人。”人们中发出一阵低语。埃拉克利于斯回答道:

    “他就是声称动物就是人,而人就是动物的人。”两人同时说起话来,他们很快被激怒了,而且就像第一次那样,很快动起手。围观的病人将他们拉开了。从这天开始,这里就逐渐形成了两部分,跟着各自的人,一旦两个对手碰面,必然发生激战。为了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院长只好规定两个派系的散步时间,因为,自从臭名远扬的中世纪意大利教皇派成员和皇帝派成员之争以来,比这更强烈的仇恨都不曾煽动起两个对立的派别来。因为这一措施使两个部分的各个首领反而都生活得很幸福,他们有各自的门徒和追随者。有时候他们会听到墙外的狗叫,原来是博士那只名叫毕达哥拉斯的忠实的狗,它还在热切盼望与主人见上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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