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外省一个执行吏的儿子,随后,他成了律师。谁知在某一天早上,他从报纸上知道他的一个同学新近当选了众议院议员。更不可思议的是:由于议院里的政潮,这个众议员居然做了阁员。
靠着这层关系,半年以后,马郎就做了平政院评事。
开始,他有些得意忘形,专为显示自己的地位到街道上闲游。有时候,他到铺子里买点东西、到报亭子里买张报或者在街上叫一辆马车,他就会想法子告诉铺子里的商人或者卖报的、甚至于赶车的说:
“我本人是平政院评事……”
随后他自然而然地感到了一种迫不及待的需要,要去保护旁人,并把保护旁人看作是他的威望的表现。
在大街上遇见了面熟的人,他总是喜笑颜开地走过去,握手寒暄,接着并不等候旁人发言,他就高声说:
“您知道,我现在做了平政院评事,我很愿意给您帮忙。倘若我对于您能够有点用处,请您不必客气,把事情交给我办。在我这种地位,手上是有点办法的。”
于是他就同这个遇见的朋友走到咖啡馆里去讨笔墨纸张。
他说道:“只要一张纸,堂倌,是写一封介绍信用的。”
他就这样写了好些介绍信,每天十封、二十封或五十封不等,并且都是在巴黎热闹街道上那些很有名的大咖啡馆里写的。法兰西共和国的官吏,从预审推事数到阁员,他都写过信了。并且他觉得自己很幸运,特别幸运。
有一天早上,他正从自己家里出来到平政院去,忽然下起了雨。
那阵大雨愈下愈大了,淹没了街面,漫上了人行道。于是马郎先生不得不跑到一所住宅的大门下面去躲雨了。
那地方已经躲着一个老教士,一个白头发老教士。那阵雨像大水一般地倾个不住,逼着这两个人一直走到那所住宅的看门人屋子里躲藏,去避免泥水溅到身上。
马郎先生又想标榜自己,感到心痒难搔,急于想说话,于是他高声说道:
“天气真的很恶劣,长老先生。”
那老教士欠一欠身子回答:
“唉!对呀,先生,对一个只预备到巴黎住几天的人来说,真讨厌。”
“哈!您是从外省来的?”
“对呀,先生,我只是路过巴黎。”
“一个人在京城里住几天却偏偏遇着下雨,确实是讨厌的。我们,在政界上服务的人,终年住在这儿,却没有想到这点。”
长老不再答话了。忽然,他下了决心,撩起了他的道袍。
马郎先生瞧着他要走,高声喊道:
“您快要打得全身湿透了,长老先生,再等一会儿吧,雨就要停止的。”
那个犹豫不决的老翁停住脚步了,随后他说道:
“因为我很忙。我有一个要紧的约会。”
马郎先生仿佛很不乐意似的说:
“但是您一定会把全身打得湿透。我能够请教您到哪一区去吗?”
神父露出了迟疑的样子,随后才说:
“我到旧王宫附近去。”
“既然这样,长老先生,倘若您答应,我可以和您共用我这把伞。我呢,我到平政院去。我是平政院评事。”
老教士抬起头来瞧着他,随后高声说:
“真的谢谢您,先生,我很愿意。”
于是,马郎先生挽着他的胳膊,搀着他走了。
他引导他,防护他,劝告他:
“当心这个水坑吧,长老先生。”
教士没有说话。他走着,身躯向前略俯,仔细挑选那些踩脚的地方,使他的道袍和鞋子不致沾上一点泥浆。
马郎先生接着又说:
“您到巴黎一定是来散散心的吧?”
老翁回答:
“不是,我有一件正经事情。”
“哦!可是一件重要的事?我能不能请教您是什么问题?倘若我能够帮助您,我愿意听候您的吩咐。”
教士仿佛有些狼狈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唉!是一件私事。一件和……和我的主教发生的小麻烦。那是不会使您发生兴趣的。
“是一件……一件有关宗教行政的……的……内部秩序的事情。”
马郎先生可发急了:“不过,那些事正是归平政院管。既然如此,请您吩咐我吧。”
“是的,先生,我也是到平政院去的。您真好。我要去会勒来贝尔先生和沙奉先生,并且也许还要会白底巴先生。”
马郎先生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们简直都是我的朋友,长老先生,我的几个至友,几个最好的同事,几个很可爱的人。我就写信给这三位,把您介绍介绍,并且,热烈地介绍。”
教士向他道了谢,歉疚不安似地用吞吞吐吐的样子,说了无数感恩的话。
马郎先生快乐得发痴了:
“唉!您不妨夸口说是遇着一种绝好的运气,长老先生。您就会看见,因为有了我的介绍,您的事情就会很顺利了。”
他们到了平政院。马郎先生引了教士上楼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搬了一把椅子,请他坐在火炉前面,随后自己才到桌子跟前坐下,并且提笔写起来:
“亲爱的同事,我以最诚挚的意思,向足下介绍一位最尊贵最能干的教士,长老……”
他停笔不写了,问道:“尊姓呢?请教。”
“山杜尔。”
马郎先生继续写道:“长老山杜尔先生,此君有小事须待面陈,以便领受高明指点。
“我幸得此便,向足下……”
末了他加上几句通用的客气话做了结束。
他这样写完了三封信,一齐交给这个受他保护的人,长老在说了无数感激的话以后就走了。
马郎先生办完了他的公事,回到了家里安宁地度过了白天的光阴,夜晚平静地睡了觉,第二天愉快地起了床,教人拿报纸来看。
他打开的第一份是一种激进派的日报,他读着:
“我们的宗教师和我们的官吏。
“宗教师的为非作歹的行动,我们说也说不完。某处有一个姓山杜尔的教士,承认自己曾经有过背叛现在政府的阴谋,某主教免了他的职,召他到巴黎来检查他的人品。岂知山杜尔找到了一个叫马郎的平政院评事做他的热心辩护者,这辩护者敢于为这个身着道袍的坏人,写了好些极有力量的介绍信,给共和国的一些官吏,他的同事们。
“我们现在特地指出这个评事的不堪容忍的作风,深望内阁注意……”
马郎先生一下跳起来,连忙穿好衣裳,跑到他的同事白底巴先生家里,白底巴向他说:“唉!您把那个老鬼介绍给我,真是发痴了。”
于是马郎先生慌张起来了,吃着嘴说:
“不是的……请您想想吧……我上当了……那家伙的神气很像正派人……他骗了我……他卑劣地骗了我。我央求您,请您从严、格外从严惩办他。我就要写信。譬如要惩办他,应当写信给谁,请您告诉我吧。我要去找总检察长和巴黎的总主教,对呀,总主教……”
于是匆匆地坐到白底巴先生的书桌跟前,他写道:
“总主教阁下。我新近为一个姓山杜尔的教士的谎语所欺,致受其害,特此奉闻……”随后,他在签了名和封了信的时候,回头瞧着他的同事高声说道:
“您可看见,好朋友,这回的事对于您应当是一个教训,请您再也不要替任何人介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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