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无双奉茶,“今儿的茶叶很是新鲜,小姐定然喜欢。侯爷,这是苦丁茶,你不妨试试看。”
说这话,无双也有些试探的意思。苦丁苦丁,那是极苦的,寻常人是碰也不愿碰。唯独小姐,偏说苦丁是甜的。
“是吗?”安绍卿接过,轻嗅杯中苦丁,“倒也清新。”
“就怕侯爷喝不惯。”无双补充一句。
苏瑾抿上几口,淡淡然笑道,“新茶的味道果然是极好的,苦涩中带着几许甘甜。苦丁甚是清凉,能让人平心静气,去一去心头的浮躁。”
安绍卿微微蹙眉,他喝惯了碧螺春,喝不惯其他的茶。这苦丁茶虽也听过,却从不去碰。倒是他的母亲在世时,十分喜欢苦丁茶。
犹记得当日问及母亲为何喜欢喝苦丁茶,她的说法与苏瑾不同。母亲说:苦丁是极苦的,平日里喝一喝,嘴里觉得苦了,心里就不会再觉得苦。
当时他知道,母亲这话,说的是父亲。
吹开浮在上面的苦丁,香气倒是十分清新。
安绍卿望着杯子里碧绿的茶水,有些愣愣的出神。须臾,他终于将唇凑到茶杯口,预备品一品记忆中母亲的味道。
谁知,苏瑾忽然面色骤变,霎时以掌心盖住他的茶杯口。
安绍卿一惊,苏瑾“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喷出口。手中的杯子砰然落下,当下碎得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
安绍卿一把抱起面如死灰的苏瑾,眸光如血,赤瞳嫣红,“去叫大夫!快!”话音未落,人已经如离弦之箭直奔屋内。
此刻他已顾不得追究下毒之人,眼里心里唯独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如果不是她及至制止了自己,也许此刻他已随她一起躺下。终归,她救了他一次。
如风脚程最快,已冲进屋里。
“是中毒。”如风微怔,急忙出手,止住了苏瑾身上的几处大穴。以免毒血攻心,到时候就算大罗神仙,也是回天乏术。
大夫很快聚集,你一言我一语的。
“是什么毒?可有救?”这才是安绍卿如今最为关心的。
“侯爷,是曼陀罗,毒性很强。”年岁稍长的大夫道,“我等筹谋个方子,再加以银针引导排毒,暂且可以一试。只是效用如何,因人而异。”
安绍卿挑眉,“这话什么意思?”
大夫面面相觑,许久才道,“曼陀罗的毒性太强,夫人体质偏弱,如今若不是如风大人及时为夫人压制毒性,此刻早已毒发。所以咱们的法子只能一试,成与不成还要看夫人自己。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你要我听天由命?”安绍卿愤然拂袖,“本侯不信命!”
苏瑾唇色发紫,整张脸呈现暗黑色,看上去格外惊悚。
无双死死抱着那罐子茶叶不肯放手,她知道,既然小姐是喝了茶吐血,那么这罐茶叶一定就是证据。她必得查出来,到底是谁要害小姐。
而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小英。在无双的记忆里,唯独小英亲手沾染过。
毒,一定是下在茶叶里。
汤药煎好,却无法灌进苏瑾的喉咙里。苏瑾牙关紧咬,气息微弱,根本无法自行吞咽。汤药就算进了嘴里,也从嘴角全部流出。
“怎么办?药灌不进去?”无双急得直掉眼泪,“小姐,小姐你张嘴,小姐你醒醒。”那一刻,无双六神无主。
如风愣了愣,“只怕是不行了。”
安绍卿骤然抬起头,狠狠扫了一眼众人,“把药给我。”
“侯爷?”如风一惊,他要做什么?
汤药就在他手里,只要他泼掉,床榻上的苏瑾就会死去。生与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一刻,无双充满了惊恐。她不知道安绍卿会怎么对待苏瑾,更不明白,何以他会将药喝进自己的嘴里。
所有人都震住,错愕、惊惧、不敢置信的狐疑,各种各样的表情皆浮现在脸上。
安绍卿低头,唇与唇紧贴,一个灼热如火,一个冰冷似霜。他用手捏起苏瑾的下颚,强迫她张开嘴,用嘴对嘴的方式,硬是将几口苦涩至绝的汤药灌进她的嘴里。
直至她的喉间滚动,他才略舒眉头,“总算咽下去了。”如此反复,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安绍卿不顾在场众人惊愕的表情,一口一口将汤药喂与苏瑾全部服下。
空碗置于桌案,安绍卿眉色一敛,“尽快施针。无论如何,不能让夫人有丝毫闪失。”
她必须活着!
大夫用密密麻麻的银针,刺中苏瑾身上几处穴位,银针根部冒出来黝黑的鲜血,点点滴滴,何其触目惊心。
接下来,就只能听天命,看苏瑾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安绍卿冷冷坐在那里,怒目直视无双,“为何茶水有毒?”
无双摇头,只顾着哭,“不是我!不是我下的毒。我怎么会害我家小姐,真的不是我。”
“只怕是茶叶有问题。”如风不紧不慢的开口,从一开始,他便发现无双死死抱着茶叶罐子,“把茶叶罐子给我。”
犹豫了一下,无双双手将茶叶罐子奉上,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抽泣哽咽着,“这是无双刚从库房领出来的,着实没人碰过。只在半道上遇见了小英,她用手抓过茶叶。”
小英?安绍卿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看过。
花颜!!
那一刻,他忽然想撕碎花颜那张美丽而娇艳的面孔。依着花颜的性子,她是绝对做得出这些下三滥的事情。
如风倒了些茶叶在桌案上,请了大夫查验。果不其然,在茶叶中发现了曼陀罗粉末。必然是有人趁无双不在意,将曼陀罗粉末混入了茶叶内,以至于苏瑾在喝了茶水后中毒。
不由心惊,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便是这样残酷吗?
只是如风想不明白,花颜与苏瑾原本素不相识,何来这样大的仇恨,三番两次要置苏瑾于死地?
“侯爷,茶叶内混有曼陀罗粉。”如风看着安绍卿,等待他进一步的处理。
“去把小英找来。”安绍卿冷然,目光狠得可以杀人。
他说过,不许府内见血。如今花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唆使自己的丫头做出下毒这种卑劣的勾当,显然已经超出了安绍卿的容忍程度。
如风颔首,快速走了出去。
那头,小英正兴奋至极的跑到花颜跟前请功,“小姐,夫人倒下了。小英听那些个粗使丫头说,夫人这次怕是不行了。”
花颜一怔,“何以这么快?我不是让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给你的蚀骨粉分量,好似不至于这般快速毒发。”
“小姐真是,既然夫人都已经毒发,何必还追究是不是慢性毒药。只要能帮小姐达成心愿,小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英那一张嘴,就像抹了蜜,说得花颜眉开眼笑。
虽然这样说,但花颜依旧担心,“这么快毒发,会不会被人发现?”
“不会。”小英忙道,“我将药粉抹在手上,混入茶叶里,无双是断断不会知道的。”
“这就好。”花颜总算松了口气,只是唯独想不明白,何以蚀骨粉的毒这么快就发作了。那大夫分明说过,蚀骨粉的毒性极为缓慢,须得十天半个月才会显出异常。
如今苏瑾突然毒发,当中是否另有别情?看小英说得信誓旦旦,花颜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不管苏瑾死活,只要安绍卿不会怀疑自己便是最好的。
别说花颜,连小英自己都吓了一跳。
花颜交代过,蚀骨粉的毒性很慢,所以她才敢明目张胆的拦住无双,在她的茶叶罐子里下毒。如今苏瑾这么快毒发,想必无双也不是傻子,必定会第一个怀疑自己。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错漏?
小英忽然想起来笑儿,见花颜没有吭声,便偷偷溜出房去。
安绍芸正在去苏瑾房间的路上,半道,笑儿一眼便瞅见躲在假山后头冲自己打招呼的小英。眉色一敛,躬身冲安绍芸道,“小姐,如今天凉,笑儿回去帮你取披风。这一过去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万一受了寒便不值当。”
望着开始起风的夜幕,安绍芸点头,“记得快点。”
笑儿颔首,“是。笑儿还赶着伺候小姐呢,哪敢惫懒。”
看了一眼笑儿温顺的模样,安绍芸大步离开。
眸色一转,笑儿的身影急速隐没在假山后头。小英正焦急的等在那里,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六神无主的来回走动。
一见到笑儿,小英吓得面色都泛白,“笑儿姐,你可来了。夫人毒发,那可怎么办才好?他们……他们一定会怀疑我的,就算你不说我不说,无双也会把我捅出去。”
“反正你已经达到目的,夫人这次必死无疑,等夫人一死,你家小姐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只管等消息就是。”笑儿冷笑几声。
“可是侯爷一定会追查下毒之人。我手里的分明是蚀骨粉,毒性根本不会这么快就致人死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何以我会觉得此事不同寻常?”小英整个人陷入混乱,思绪混乱,情绪混乱,言语也跟着混乱无比。
笑儿脸色一沉,“是你下毒,毒性如何只有你自己知道。”
小英瞬时僵住,“分明是你让我在茶叶里下毒,何以如今推得一清二楚?”
“我有吗?”笑儿森冷,斜睨小英一眼,“是你自己急着要给主子立功,才会不知死活的在夫人的茶叶里下毒。如今夫人性命垂危,就算侯爷追究,也是你一人承当,与我毫不相干。”
“你好歹毒!是你教唆我下毒,说不定那剧毒就是你放在我身上的。到了侯爷那里,你也逃不了干系!”小英突然看清了笑儿的真面目,翻脸无情。
那一刻,小英才明白,自己中了笑儿借刀杀人之计。
“歹毒?”笑儿笑了笑,眼底划过一丝阴冷,“我有你歹毒吗?毒杀夫人,从头至尾我可曾插过手?至于你说我教唆你下毒,试问证据何在?口说无凭,仅是你空口白牙便能诬陷得了吗?”
“小英,你未免太小看侯爷,他岂会轻易相信你的话。一个连下毒如此下三滥的事情都做得出的人,其言语必然不可信。你别忘了,我身后还有安绍芸安大小姐。”
“你!”小英这才明白,自己到了绝境。
就像笑儿所说,不管结果如何,不管夫人是死是活,都跟她逃不了干系。侯爷追究下来,该死的只能是她小英。与花颜,与笑儿,八竿子打不着。
尤其是这个笑儿,面善心恶,分明是她教小英如何才能下毒杀死夫人,如今一翻脸便什么都不作数了。一张利嘴,能将黑白颠倒,任凭小英百口莫辩。
小英气得浑身打颤,她几乎可以想象安绍卿恨不能将她车裂的表情。
不觉打了个冷战,小英深吸一口气,“笑儿姐姐莫生气,事到如今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真的闹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你帮帮我,来日若是有用得着小英的地方,小英一定舍身相报。”
闻言,笑儿的面色才算稍稍缓和。徐徐背过身去,眼底目光清冽,“帮你?如今这样的情况,我还如何能帮你?”
“笑儿姐姐足智多谋,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小英抱着最后的期待。
事到如今,她已无路可走。花颜那边,安绍卿再生气,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的表妹。那么,她这个造事的丫鬟,只能当替死鬼了。
眼前的笑儿,算是小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我说……不能呢?”笑儿无温凄寒,目光直勾勾落在小英瞬间黑沉的脸上。
许是没有料到笑儿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残存在小英心头的最后一丝希冀被彻底打碎,小英的表情变得扭曲而狰狞。
“你说什么?”小英恨意盎然。
笑儿走近她,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我说,不可能!”转身便走,“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
“你就不怕我把你抖出来吗?”小英歇斯底里。
脚步顿住,笑儿眸色飒冷,“随便。”
小英干笑几声,笑声格外惊悚,口吻愈发凄寒如霜,“我知道,我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就算我说破了嘴也不会有人相信。可是笑儿姐姐,就算侯爷不信,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你也难脱嫌疑。”
“只要我一口咬定是你,就算你巧言善辩又如何?我咬不死你,也要弄臭你。在侯爷那里我大不了就是一死,可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因为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跟夫人这件事,逃不了干系。”
“你敢!”笑儿怒然转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是你换走了我的蚀骨粉,而后利用我将曼陀罗粉顺利的混入夫人的茶叶里。笑儿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小英咬牙切齿。
她不会忘记初次见到笑儿,笑儿便问她手里的纸包为何物。当时她笑盈盈的说要帮自己,可笑自己真的傻乎乎的告诉了笑儿这便是蚀骨粉。
直到时机成熟,无双去库房取茶叶,笑儿才唆使小英在茶叶里下毒。
事先,还特意吩咐小英,把蚀骨粉拿出来验一下,以免拿错了。就是那一次,笑儿神不知鬼不觉的用曼陀罗粉换走了蚀骨粉。可小英还蒙在鼓里,照计划去下毒。
如今想来,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曼陀罗,而是笑儿!
心肠歹毒,令人发指。
笑儿眸色一转,随即笑脸迎人,“小英,你我本无冤无仇,何必要弄得一拍两散。这样吧,你容我想想,看有没有两全之策?”
见状,小英才放下心来,随即笑道,“笑儿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漫步走到河渠边,明亮的水面倒映着月色清冷,也倒映出笑儿凛冽的冷笑。小英走过来,“时候不早了,笑儿你……”
笑儿骤然转身,唇角的一抹轻笑让人毛骨悚然,“唯有一种办法,才算两全其美。”
小英心惊,“什么办法?”
蓦地,她陡然瞪大眼眸,惊恐的看见笑儿的脸,在自己的视线里变得格外狰狞恐怖。
脚下被绊了一下,小英突然失重,毫无征兆的朝着河渠坠去。只听得扑通一声,已经掉下河渠。笑儿很清楚,小英不会游泳。
河渠里的水很深,到了夜里更是寒凉入骨。
“救、救命……”小英不断在水里扑腾,清晰可见水面上荡起大圈的涟漪。
早些年在这里,失足淹死了好几个丫鬟。故而到了夜间,大家都尽量避着走。
笑儿面露狞笑,冷眼看着小英在水中挣扎。渐渐的,原本就微弱的呼喊声终于彻底的没入水中。水面恢复了原有的平静,笑儿眉色一敛,若无其事的走开。
这世上,要想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死无对证。
小英死了,这件事就只能推到花颜身上,根本不会查到笑儿和安绍芸处。
是故当如风出现在花颜房门口时,花颜已经无计可施。
“表小姐还是把小英交出来吧,不过问问话而已。”如风躬身,“还请表小姐让小英去一趟。”
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人找遍了侯府上下,也没找到小英的踪影。没办法,如风只能守在花颜的门口。
找不到小英,下毒的事就没办法查个水落石出。
“如何?”花颜忙问赶回来的丫鬟们,“找到小英没有?”
丫鬟们跪了一地,尽数摇头。
“废物废物!”花颜怒然。
如风怀中抱着冷剑,“找不到小英,就烦劳表小姐跟我走一趟!”
“凭什么?你不过是个护院,我为何要听你的?”花颜一听要去见安绍卿,整个人都慌了神,“一介狗奴才,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我告诉你,不管小英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
闻言,如风冷哼一声,幽然转身,“即是如此,那如风便让侯爷亲自来请。”
“慢着!”花颜神情骤变。
什么?让安绍卿来?不可以!她怎么可以见安绍卿?小英毒杀苏瑾的事情,是她一手策划的。安绍卿何等精明,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花颜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惶惶不安的神色被如风尽收眼底。
“表小姐还有什么话可说?”如风不冷不热的看她一眼。
这般心虚的姿态,还有什么可说的?早就代表了一切,不是吗?
“我……”花颜很清楚,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把心一横,大不了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小英身上,反正小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下定主意,花颜喘了口气,“我跟你去见表哥。”
如风心头一紧,怎的突然改了主意?莫非花颜有了什么准备?
苏瑾依旧昏迷不醒,房内的烛火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
床沿上坐着安绍卿,那一双幽邃的眸,散着晦暗不明的神色。他第一次安安静静的近距离看她,面容黑紫,气息奄奄。
看着苏瑾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不复白日里的明艳动人。苏瑾身上那些明晃晃的银针,刺痛了他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左肩下方有些隐隐抽痛。
灯会上那一抹炽烈的红,马会上那一袭潇洒的不羁,争执中那无声的泪。桩桩件件,就像是竹筒倒豆子,悉数在他眼前过滤了一遍。仿佛昨日重现,历历在目。
忍不住拂过她光洁的额头,眼底满是浑然不觉的怜惜。
蓦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安绍卿骤然回过神,随即敛了所有表情,收回自己置于苏瑾额头上的手。
“哥。”安绍芸走进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安绍卿觉得累,不想再多说什么。如今他只有两件事,必须当机立断。
一则是下毒的凶手,此人不除,他便如坐针毡。堂堂安东侯府,有人竟敢下毒杀人,无论杀的是谁,都必须抓出来。
其二,便是苏瑾的死活。他不能让她死,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都会陪在这里,直至看见结果。
安绍芸煞有其事的看了看床榻上中毒昏迷的苏瑾,心中不免暗忖:莫非是笑儿?又或者是花颜?顿了顿,安绍芸幽然开口,“听说哥在找小英?”
安绍卿面色陡沉,眸光寒戾的盯着安绍芸。
“小英是花颜身边的人,哥不会怀疑是花颜做的手脚吧?”安绍芸低语。
“待会便见分晓。”安绍卿起身,冷眼看着如风领了花颜进来。
花颜神色紧张,看了安绍卿与安绍芸一眼,立刻垂下头去。胸口起伏得厉害,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足见心虚。
“侯爷,未能找到小英。”如风开口。
安绍卿骤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冷冷盯着花颜煞白的面容,“把人交出来。”
“表哥!”花颜扑通一下跪地,“小英自己有手有脚,花颜虽然是主子,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再者……表哥无故找寻小英,不知所谓为何?花颜愚钝,还请表哥明示。”
“明示?”安绍卿忽然扣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按到床上。
花颜一下子扑在床沿,视线触及苏瑾发紫的唇瓣,乌黑的面色,当即吓得厉声尖叫。
安绍卿怒喝,“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
花颜哭着跪在地,“表哥冤枉,花颜没有!真的不是花颜做的,苏瑾中毒,真的跟我无关!不信……不信表哥可以问我身边的人,我真的从未对苏瑾下过手。”
安绍芸撇撇嘴,打量着泪流满面的花颜,“哥也真是,为了这么个罪女,竟怀疑自家人。只是中了毒而已,这不还没死吗,何至于弄得侯府内外鸡飞狗跳。”
“放肆!”安绍卿勃然大怒,“你给我闭嘴!”
面色一僵,安绍芸心惊,哥哥真的动了气?袖管里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眼底浮现几分惊惧之色。视线落在哭声不止的花颜身上,安绍芸只觉脊背一阵寒凉。
坏了,花颜不会把自己招出来吧?
也不知笑儿跟她说了什么,竟让花颜做出下毒这么愚蠢的事情。眼角斜睨,笑儿正拿着披肩静静的站在一旁,眼底满是令人放心的镇定。
见此,安绍芸才算稍稍放心。
只听得安绍卿忽然将桌案上的茶几悉数拂落在地,支离破碎的声音惊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从未见安绍卿如此动怒,即便当年发生了那件事情,他也没有这般过激。
安绍芸的心里隐隐浮起异样的错觉,难道哥哥真的对苏瑾动了心?
仿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安绍芸愕然抬头盯着安绍卿怒意盎然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心霎时窜入心脏,整个人不由的打了个冷战。
门外的管事突然跑进来,“侯爷,找到小英了。”
所有人震愕的抬头,唯独笑儿,眼底不改最初的镇静。
听得安绍卿一声无温的冷喝,“带上来。”
管事犹豫了一下,快速退下。再转回时,是两名家丁抬着担架进来的。
担架上,躺着略显浮肿的小英,青紫色的面颊显示着溺死的痕迹。
“侯爷,是在河渠里找到小英的。当即就捞了起来,只是早就不行了。”管事毕恭毕敬的躬着身子。
安绍卿的脸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视线狠狠掠过在场所有人。
好,很好!小英下了毒,他正要抓住幕后主谋,谁知小英却溺死。线索断了,是巧合还是人为?傻子也能看出,这是显而易见的杀人灭口。
只是,到底是谁干的?
花颜?不对,她没有这样缜密的心思。
安绍芸?
安绍卿不相信,自己妹妹的性格,他是最清楚的。安绍芸虽然会胡闹,但天性耿直,不可能如此心思缜密。
到底是谁,要置苏瑾于死地?
“小英?”花颜吓得一下子瘫软在地。经过上次的惊吓,花颜本就极为脆弱,如今更是浑身发抖,神情恍惚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淹死的。”如风粗略查看小英的尸体,抬头冲安绍卿道。
安绍卿切齿,“敢在安东侯府沾血!”
如风看了一眼面色有恙的安绍芸,直起身子淡淡的开口,“大抵是失足跌落河渠。”
闻言,安绍芸忙接过话茬,“自从苏瑾进了安东侯府,真当一日都不安生。如今连小英都死了,谁知道那茶叶是怎么回事。搞不好是苏瑾自家的丫头做了手脚,反倒要连累旁人。”
无双当即跪地,“侯爷明鉴,无双绝不敢伤害小姐。如果可以,无双愿替小姐生死。”
“说得好听,谁知道心里头怎么想的。”安绍芸咬住无双不放,势要将此事拖过去。
要知道,如果安绍卿真的查下来,必然会查到她的头上。上次因为苏瑾的事情,安绍卿已经警告过她,如今这事如果再跟自己扯上关系,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无双当下就急了,“我绝对不会害我家小姐的。”
“那你用什么证明?”安绍芸步步紧逼。
总归是苏瑾的丫头,与苏瑾也不过是蛇鼠一窝。安绍芸心中想着,倒不如拿无双当替死鬼,将这件事从哥哥眼皮底下搪塞过去。
“够了!”安绍卿冷然,“你们当小英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当我也是瞎子?如风,这件事交给你,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安东侯府里猖獗。”
笑儿的身子不经意的颤了一下,眼底有些细微的慌乱。
安绍卿,素来说到做到。
花颜是被抬着回房的,老毛病又犯了,整个人吓得魂不附体。小英的惨状不断在她眼前徘徊,只怕这一次,没有个十天半月的,她是好不了的。
出了苏瑾的房间,安绍芸目露森寒,一语不发直接回自己房间。
“小姐……”还不待笑儿开口,安绍芸忽然一记耳光狠狠甩在笑儿脸上,随即出现清晰的五指印。
笑儿心惊,急忙跪在地上,“小姐饶命,笑儿知错。”
“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小英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此刻躺在那里的就是你我。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害死我?哥已经开始怀疑我,我不是让你做得干净点吗,何以还会有这么多马脚?你到底花颜那边,说了什么?”安绍芸怒不可遏。
笑儿委屈得直掉眼泪,“笑儿不敢欺瞒小姐,笑儿该死,没能照小姐的吩咐去做。笑儿只是让表小姐吓唬吓唬夫人,给夫人一个教训罢了,谁知道……谁知道表小姐下了狠手,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安绍芸一怔,“下毒的事情,与你无关?”
笑儿急忙摇头,“小姐是知道的,笑儿不敢杀人。何况侯爷上次便告诫小姐,不许沾血。笑儿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背侯爷的命令。”说完,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泣泪不止。
“那这毒到底是谁下的?”安绍芸疑惑。
难道是花颜自作主张?
笑儿声称只是让花颜教训苏瑾,这也是情理之中。兴许自己当时怒气,让笑儿下手重点。只是,既然笑儿没有让花颜动手杀人,花颜何至于这么快就下了手?
这毒下得,太明目张胆。傻子也知道,下毒应该缓缓而至,否则很快就会被查出来。
察觉安绍芸的疑惑,笑儿道,“定是小英。”
“小英?”安绍芸愣住,“何以见得?她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哪来的这么大仇恨,非要杀苏瑾不可。”整个安东侯府,也就安绍芸自己跟花颜看不惯苏瑾。其他的丫鬟婢女,苏瑾甚少接触,何来这般灭天之仇?
“前些时候,小英倒是与笑儿提起,早些年在外头沦落时,曾求助苏府。奈何苏府人心凉薄,反倒将小英赶出去,害得小英唯一的亲人活活饿死。大抵就是这样的缘故,所以对夫人怀恨在心。”笑儿颠倒黑白,把自己的过去强加在死人身上,让小英去做替罪羔羊。
“当真?”安绍芸倒是很少听见丫鬟们说自己的事情,如今乍听得笑儿这般说,便当即认定小英是凶手,“如此她便对苏瑾动了杀心,倒也合情合理。”
“许是事情败露,小英才会想不开自尽。”笑儿嘤嘤啜泣,“可怜小英年纪轻轻便这般想不开。”
安绍芸动容,“起来吧。”
笑儿哽咽着,“小姐,都怪笑儿不好,未能尽心办事。若是笑儿一早知道小英会下毒对付夫人,打死我都不敢跟表小姐说那番话。若是表小姐没能吩咐小英去教训夫人,也许夫人就不会……”
“哼,那贱人死也活该。”安绍芸一想起安绍卿为了苏瑾勃然大怒的模样,便是如鲠在喉,动辄鲜血淋漓,“没见过比花颜更愚蠢的,如今正好让她闭门思过。对了,找个时间去跟花颜说一声,来日将我抖落出来,别怪我这个做表姐的对她不客气。”
笑儿急忙行礼,“小姐放心,料表小姐也不敢。”
“盯着点,有任何风吹草动速来报我。”安绍芸看一眼打开的窗户,那是苏瑾房屋的方向。
“是。”笑儿低眉,眼底一掠而过冰冷的阴邪之色。
外头,一抹身影悄然隐去。
夜,微凉。如风就站在苏瑾的门外,目不转睛的看着安绍卿守着床榻。
许久未曾见过安绍卿如此专注的表情,如风的脸色有些异样,越发抱紧了手中的冷剑。有时候剑未冷,心已凉。终归是:最凉不过人心。
有些话,他不能说也不该说,因为事关生死。
有些人,他不能靠近也不可靠近,因为得不到。
心里有个底线,不能逾越一步。
无双端水到床前,安绍卿细致的拿着湿毛巾,一点点为苏瑾拂去身上的汗渍。
许是药效出来了,又或者是扎着银针的缘故,苏瑾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毒液一点点的往外冒,毛巾所到之处,皆染成了浅浅的墨黑色。
“侯爷先去休息吧,无双可以照顾小姐。”无双内疚愧疚,懊恼。若不是自己相信了小英,苏瑾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危险境地。说到底是她轻信旁人,险些害死小姐。
“不必。”安绍卿并不理会无双,一遍遍的擦拭着从苏瑾体内冒出来的毒液,水盆里的清水不多时便染成了墨色。
见状,无双只能端着脏水出去。安绍卿决定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改变。
“如风大人,侯爷对小姐……”无双悄声问门口的如风,一脸的担忧。
“你觉得害怕?”如风垂下眼帘,“若是觉得害怕,便看紧你家小姐。侯爷不会害她,但是你家小姐终归会害了自己。”
无双一头雾水,如风大人说话何以这般隐晦?说得无双莫名其妙。
见无双两眼茫然,如风缄口不语,只是轻叹一声,目光淡然的望着房内全神贯注照顾苏瑾的安绍卿。
许是心动而不自知,又或者演戏要演全套。世人何曾知生死,一颦一笑如梦中。
安绍卿低眉看着床榻上的苏瑾,容色祥和,尽管昏睡着奄奄一息,却依旧有一种教人平静的感觉。他甚至有点期待,期待着她睁开眼睛,略带惊讶和感动的眼神。只是,她会吗?
原来戏演得久了,便忘了自己是演戏,会一直追寻着结果,无限期的演下去。到了最后,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充当了自己的对手,又是谁在戏中迷失了自我?
眼看即将黎明,苏瑾却依旧没有要醒转的意思。
她身上的毒液已经不再往外冒,只是唇色依旧黝黑。
“小姐为何还不醒?”无双快哭出声来。
她是真的好怕,好怕苏瑾一睡不醒,好怕苏瑾真的挺不下去。
如风伸手扣住苏瑾的腕脉,眉目有些异样,“毒液排出了大半,只是尚有一部分毒液还滞留在心脉附近。除非能将这部分毒液逼出体外,否则……”如风盯着安绍卿,幽然的吐出几个字,“性命堪虞!”
无双一下子跪在地上,当即泪如雨下。
“哭什么?”安绍卿怒色,“去请大夫,无论如何,要把毒逼出来。”
无双连滚带爬的起身,急急忙忙的就往外头跑。
不稍片刻,大夫便进了房间。
“如何?”安绍卿看着大夫将银针一根根拔走,银针的底端早已被苏瑾的毒液浸黑,可见毒性之烈。
大夫摇头,“毒性太烈,伤及肺腑,恐怕……”
安绍卿的眼睛骤然眯起,那是发怒的征兆,叫人见了便有些脊背发凉。
见状,大夫急忙道,“倒也不是全无法子。”
“快说。”安绍卿冷下眉眼。
“有两种办法,其一,取得天池底下的冰魄莲花,便能白骨生肌,起死回生。”大夫刚说完,便被无双打断。
无双道,“那冰魄莲花岂是一般人可以拿到,天池水中寒毒甚深,寻常人还潜不到池底,便活活中了寒毒而死。大夫,可还有别的法子?”
如风轻叹,心中微凉:若是有冰魄莲花,何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
大夫顿了顿,这才幽然开口,“另一种办法则是……”
“是什么?”安绍卿冷问,明显感到大夫的迟疑。
“古书上有云,换血之法可祛百毒。只要毒性还未完全侵蚀心脉,便算还有一线生机。”大夫慢吞吞的开口,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安绍卿。
“这是书上说的,你能保证奏效?”如风冷然,这样的无稽之谈岂能相信。何况,换的是血,稍有不慎是要出人命的。
大夫摇头,“只能一试。”
安绍卿挺直身躯,看一眼床榻上几乎气绝的苏瑾,无温的吐出一个字,“试!”
“侯爷?”如风一怔,“如此危险,只能试一次而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且不论旁人是否受得住,只怕夫人也未必承受得了。”
“那便试一次。”安绍卿斩钉截铁,扭头望着大夫,“说吧,要怎么做?”
“古书有云,血相融者可以换血,不相融者是为异体,不可相换。”大夫取来一个茶杯,倒些清水在其中,“只要用正常人的鲜血与夫人的鲜血滴到一处,就能分辨是否匹配。”
无双急忙冲上去,“大夫,先试试我的。”
大夫不紧不慢的将苏瑾的指尖戳破,滴了血在杯子里,再戳破无双的手指。谁知两滴血根本无法合到一处。大夫摇头轻叹,“不行,不是你。”
“大夫,我可以的。”无双给大夫跪下。
“不行的,若是血液无法相融,反而会害了夫人。”大夫坚决否决。
如风伸出手,“我来。”
然而一滴血下去,血液还是无法跟苏瑾的相融。
大夫摇头,“不行,只怕是夫人的血液与常人不同,可还有人愿意一试?要快一些,再一个个拖延下去,只怕夫人等不到换血,便已经熬不住了。”
“试我的。”安绍卿目光峻冷。
“侯爷?”如风一怔,连大夫都不敢动手。
安绍卿冷哼几声,“怎么,要我自己动手?”
“不敢不敢!”大夫吓得有些哆嗦,急忙刺破安绍卿的指尖。茶杯里的鲜血在逐渐的靠近,一点一滴的融合到一处。
那一瞬,众人皆惊。
如风当即给安绍卿跪下,“侯爷万万不可!”
无双急得直跺脚,她是想让安绍卿给小姐换血,但是安绍卿是侯爷,她又奈何不得。这可如何是好?不换血就得死,可安绍卿是侯爷啊!谁敢伤他?
“换血之法只是古书记载,并无实据。若然伤了侯爷的身子,是万万使不得的。”如风执意阻拦,“府中之人甚多,何不另寻他人,给予钱银,让其为夫人换血就是,不需侯爷亲自动手。”
“你觉得她等得了吗?”安绍卿不容分说,第一次推开了阻挡在自己身前的如风,径直走到大夫身前,“什么时候开始?”
大夫忙道,“我这就去准备。”
如风自知拦不住安绍卿,也不再阻拦。但凡安绍卿决定的事情,谁都无法更改。只是血与血交融,来日难保心与心不会合到一处。
如风忽然有种不安,极度的不安,仿佛过了这道坎,就再无宁日。
寂静的房间内,放着一张软榻,一个躺左边,一个躺右边。无双与如风在外头等着,无双焦灼着在外头来来回回的走,恨不能直接冲进去,又唯恐扰了大夫救人。
苏瑾就躺在安绍卿的身旁,他几乎可以清楚的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羽睫。
一切准备就绪,大夫用事先准备好的管子导入二人的手肘正中。鲜红的血液从安绍卿的身体里缓缓流出,慢慢进入苏瑾的身体。
苏瑾的另一只手上被开了道口子,乌黑的毒液顺着指尖落入水盆中。
当血液从身体里抽离,慢慢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时,宛若两个人的生命也在此融为一体。他甚至能感受到属于她的冰凉,以及自己奔腾的血液,活在她身体里的感觉。
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平静,他想起了那年年幼,母亲静静陪着他的感觉。想起芳草年华,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只是盈盈一笑间,天地变色。
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自己的命去救她,而后再某个冰冷的夜,用自己的命残忍的伤了她。可惜那一次之后,再无挽回的机会。
房里很静,房外也很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连安绍卿都睡了过去。
刺眼的光忽然落下,安绍卿极不自然的蹙眉。终于睁开惺忪的眸子,整个人累到极致,也虚弱到极致。
蓦地,他急忙转过头,却见苏瑾面色微白,身上的黑紫悉数褪去。
松了口气,安绍卿不自觉的牵了一下唇角。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表情,被进门来的如风看在眼里,不由心底微凉。
到底,是要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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