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姑娘——”李天的声音传来。她缓缓抬起了头。
李天弯腰走了进来，蹲到她前面。“殷宁姑娘，你受苦了。”
“苦？”她哭笑不得。
“跟我走吧。陛下要见你。”
“陛下？为何？”她蹲在那里不曾起身。
“姑娘，陛下哪里真能以为是姑娘的错。他是生你的气，却还不至于要姑娘的命。陛下他也只是在二殿下跟前说说的。你跟我出来吧。”
“君无戏言。”她冷声开口，扯住了他的下摆。李天没有回头，只是笑着说：“姑娘多心了。虽说是君无戏言，可是陛下不是那荒唐的暴君，不闻不问就杀无赦的。”
“真的？”她轻声说着，有些相信了。李天颔首，掩饰自己的心虚，片刻后才转过了身看她。“何时骗过姑娘。我这样大模大样地走进来，还能有错？”
殷宁不再问，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却是脚一软跌坐在地。整个人都晃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李天伸了手扶她。“姑娘，怎样？”
她不说话，闭眼休息了片刻，才缓缓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李天扶着她走。她一手扶着他，一手扶着墙壁。潮湿的墙壁上有些青苔，手拂过，黏黏的难受。她收了手，又是身子一滑，不得不再度伸手扶着。
蹲了不知道多久，脚都有些麻痹。这个时候再走路，着实有些吃力。李天也能猜到她有些不舒服。手上用了点力才勉勉强强将她护住。一路走在石阶上，她的脚步声有些沉重，有那么一丝形容不出来的粘滞。
“陛下是什么意思？”殷宁喘着气问。李天没有回话，只是扯着她往外走，行动间有些着急。殷宁始终觉得有些异样。她停住脚步。李天回头问：“怎么了？”
“告诉我实话，究竟是不是陛下让你来的？”
“是……怎么不是？”他的话有些哆嗦。殷宁眸光一凌，“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会死的。”
“你并不畏惧死亡，你以为我们会怕吗？”
“李天李公公，我不是不畏惧死亡。是我不知道为何要活着……”
她第一次说出这种话，也知道不会有人理解。可是这却是她内心里真实的想法。李天看着她，最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人很多时候，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觉得生无可恋。那是因为你没有找到目标。人不需要为了任何人为了任何事而活，为了自己就可以了。”
“你不懂。我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会不懂？像我挨了一刀的人，不可能有子嗣。我也没有亲人。如你所说，也是生无可恋。可是我想着活着看尽世事炎凉，也好过什么都不知道。受尽世间冷暖，下一辈子或许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他说着话，似真似假。殷宁不再说话了。与他相比，她怎么能说自己惨？
活着，为了自己？她低头细细思衬这一句话，嚼出了淡淡的苦涩。
“姑娘，你还能走吗？”李天轻声问询。殷宁缓缓颔首，提群尽量快得跟上他。
“这一次是我自作主张。给你们添麻烦了。”
“姑娘莫要这么说。人有的时候是会走岔路的。”
“李天，我们这样离开，不会有问题吗？我是死囚啊？”
李天微微蹙眉低下了头。“真的是陛下要找你。我并不是骗你的。”
“那你刚刚为何那么心虚，我问你们为什么那么做。你还说你们不害怕死亡。”
李天无奈一笑，“在我们决定救你的时候。陛下突然下了旨意，要我带你去见他。现在两条路摆在你面前。直接走，或者去见陛下？”
“两条路都有危险。”她接话，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李公公应该知道我会选择哪一条路的。”
他没有回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搀扶着她。这一路走着，月光肆意飘洒而下。殷宁抬头看着月亮，微微眯上了眼。“李公公，你说我这一次能不能化险为夷？”
“二殿下已经替你说话了，你就顺水推舟。”
“二殿下如今怎样了？”
“他没事。太子殿下的麻烦大多了。”
“太子殿下又怎么了？”
“白虎门的人是太子殿下请人雇佣的。只是他不知道白虎门是归于二殿下势力范围的。而白虎门门主也答应收下万两黄金之后，闭口不谈。只可惜你把事情给做绝了。逼得陛下也不得不重视。”李天叹了口气，“其实这一次，你根本就不必动手。为何贸然行事？”
“我只是为二殿下清理门户。”
“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为他着想。”
“揪出王尚书，陷害太子，斩杀白虎。不是为了天下而是为了他。”由始至终她都以为自己是因为和楼胥天的约定才这么全力以赴。内心里，根本就是放不下他。
“你和楼大人他们应该已经见过。我能理解你为二殿下办事是为了造成你们两人各为其主的假象。可是真的有必要为了二殿下付出生命吗？我以为你并不是假意……”
“李公公看人通透。什么都明白。可为何有一件事就不能明白？”
“什么？”
她低低一笑，“我是心不由己。”
“那么付出一切吧。为了一个人竭尽全力。”
“可是他不值得……”
“你明明知道，不还是心不由己。如此，为何还要纠结？”
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那么为他付出一切之后的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为了自己而活。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做他的敌人。让他也尝一尝付出一切却还求之不得的滋味。你得不到的只是爱，而他得不到的将是他梦寐以求的江山。”
“也许，你说的话是对的。”她有些恹恹的，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走了许久才到了离落宫前。
……
这一路走来，她都要晕厥了。李天也知道她力气不足。蹲下了身。“我背你吧。”
殷宁也不推迟，靠在了他的身上。走到太和殿的时候，已经天大亮了。李天将她放下。殷宁迈开步子走，只觉得头痛欲裂，脚步虚浮。
“姑娘稍等。”李天跑进去通报。殷宁扶着门，气都喘不匀。感觉心口闷闷的。
有人来请她进门。殷宁走一步扶一步，却还是觉得全身都在颤抖。她进得门的时候，整个人跌坐在地。云主没有抬头，低声问：“怎么，一进来就跪？不是说不怕死吗？”
没有听见她说话，云主抬起头。“怎么了？也不回一句话？”
“陛下，奴婢知错了。可还有机会？”
“错？错在哪里？”云主挥手，示意其余人退下。“你坐在地上干嘛？朕许你站着说话。”
“奴婢站不起来。”
“李天，赐坐！”李天搬了椅子，搀扶着她站起来，坐着。
“告诉朕你错在哪里？而这个错能不能弥补，就看你怎么解释？”
殷宁抬头看李天。李天开口道：“陛下，殷宁姑娘昨儿个在牢里呆了一天。奴才听说她忧思过度，都还没有吃过饭。又一夜没有休息。她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精力。方才还是奴才背了她回来。瞧着她这脸色，奴才怕她撑不住。”
“这样……”
李天又道：“也是时候上早朝了。陛下下朝后，让殷宁姑娘再来回话。”
“也好！”云主转身离开。
“去后殿休息一下。”
殷宁冲着她感激地笑笑。李天追着云主离开。殷宁也不想起身了，就靠在了那椅上昏沉沉的睡下。梦里她听见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知道有人来，可是她真的好累。累得几乎睁不开眼。
刘墨胤走近太和殿寝宫。本不过是来等候请安的。在前殿，遇见了她。她昏沉沉睡着。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在她的身边蹲下。凝视她的睡颜。
在她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她依旧还是这样。死气沉沉的。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能改变她的任何。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温热柔滑的肌肤苍白憔悴。这一次白虎门一事，她的所作所为，真是骇人听闻。她雷厉风行，速度地收拾了整个白虎门。看不出来，她弱质纤纤却能一击即中。
他早知道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一早知道她是他的对手。可为何还是千万个放不下。也许只因那一日，她护在他的身前。此生，再没有人那样待他过。
“殷宁……宁儿……”他轻声地呼唤着。在他柔声的呼唤中。她睁开了眼。黑色的瞳孔带着一丝淡淡的迷惘。他猛地收回了手。殷宁的双眼几乎睁不开。困难地眨了几下眼之后，又再度闭上了眼。她宁愿当做自己在睡觉，什么也不知道。
她连请安的力气都没有。
刘墨胤猛地站起，背过了身，然后走出了门。她依旧昏沉沉地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缓过神来。揉了揉眼，站起身。
不多时，云主就回来了。终究是不得不面对的。殷宁跪在前殿，双手垂地，头碰地。
“陛下……”突然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殷宁猛地抬起了头，一看竟然是皇后娘娘。皇后也看向了她，有些吃惊。“这不是一直伺候在陛下身侧的女官。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别理她。皇后有什么事，说吧！”云主走回主座坐下。李天引皇后在一侧坐下。
“陛下，过段时间，陛下生辰就要到了。是该好好地庆祝一番了。”
“皇后看着办吧。”
“皇儿今日一早可有去早朝？”
“朕没有注意。李天有吗？”云主很是不耐烦，推给了李天。李天向来最知云主的心，便试着揣摩了一下，便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今日没上早朝。听下人们说，他今儿个早上来过太和殿。”
“他来过？”云主有些不悦地开口，“既然来了，为何没有去上早朝？”
“回陛下，太子最近身子不好。许久没有来给陛下请安，心中万分愧疚。”
云主沉默了片刻，道：“他最近身子好些没有？”
李天没有回话，看向了皇后。皇后会心一笑，道：“回陛下，皇儿的伤口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这心里多少的不舒服，却是无法抒怀。”
“这件事就是你这个做娘的责任了。怎么也没见你去看望照顾？”
“陛下……臣妾一直住在离落宫。”皇后吃惊，咬了咬牙，低头看着手上的璎珞手串，“还记得陛下曾经对臣妾说过。原岁月静好，夫妻恩爱。赐我璎珞为证。如今对臣妾已经是漠不关心。对臣妾的皇儿，更是不以为意。这二十年的时光，抵不过人心变迁。”
情随事迁。皇后这般的感慨让云主心里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对不住她。可又实在不想去看她。当年的她太让他心寒了。“这件事，总归是朕的不是。你好生照顾着。至于请安，就不必来了。等好全了，再说。”
“遵命！”皇后再不说话了，站起福身离开。经过殷宁身边的时候，她停步看了她一眼。殷宁慌张低下了头。
“她已经走了。你不必再跪着了。”
殷宁请过安后站起了身。云主见她一脸的憔悴，于心不忍。“身子好些了没？”
“回陛下，奴婢很好。”
“告诉朕，你是从何时起为二殿下做事的？”
“十二岁。”这件事无从隐瞒，她不得不说实话。“这些年二殿下训练奴婢的剑术。训练奴婢的谋术。奴婢是他的左膀右臂。”
“那么做了朕的女官之后，还是与二殿下做事？”
“回陛下。奴婢已经没有再替二殿下做事。此番着实是因为二殿下陷入了困境。他是我曾经的主子，我不能见死不救。”话，说得坦荡荡的。云主竟然不怒反笑，“你呀你，还真是坦白。为了曾经的主子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为何现在要在朕这里出卖你的主子？”
“陛下，奴婢没有出卖我的主子。因为现在只有陛下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之所以出手处置白虎门。也与太子殿下有关。这白虎门究竟是受何人指使，陛下心里清楚。可是陛下又不能真的将罪责怪在太子身上。这与国本不利。”她早已想好了该怎么去应对这些事。只有将自己的居心放在维护太子，行事却是帮二殿下。这样的位置之上，陛下才会相信她没有偏袒任何人。
“这么说来，你也算是用心良苦，替朕解忧。那为何此前，你宁死也不愿意说出是谁指使你的？就算是墨漓又怎样？他也不过是被朕责罚。”
殷宁兀自摇了摇头，“不是的，陛下。虽则我是替二殿下做事。可是他真的没有吩咐过奴婢。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这事本来与二殿下无关，他完全可以不必插手。只是奴婢不忍见陛下为此忧心。王大人一事满朝文武都在逼陛下给一个交代。如果不能尽早解决。只怕与太子殿下不利。”
“这事真的是你自己的主意？”云主打量着她，希望能看出一丝猫腻。可是她坚定的眸光，让他不得不相信。她好像是真的值得相信的。殷宁郑重地点了点头。“请陛下相信奴婢。二殿下真的不知道此事。”
“那一日墨漓他替你说话。”
“跟着二殿下时日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是个温柔仁慈的主子。君子厚德以载物。他甘愿为奴婢领罚，实在出乎奴婢的意料。奴婢惶恐。”
“照你这么说还是朕误会了他了？”
“那一日奴婢没敢说。因为奴婢从来未曾违抗过二殿下。他对奴婢们的好，奴婢都谨记在心。奴婢死不足惜，只是冤枉了无辜的二殿下。奴婢心里实在惶恐不安。”
“回离落宫去伺候你主子吧。”
“奴婢不能。”她不安地低下了头，“如今奴婢是陛下的女官。不能伺候陛下之外的人。奴婢这条贱命一点都不值得二殿下去救。二殿下如此做，奴婢已经惶恐不安。还请陛下给奴婢一个罪责。”
“你不必担心。你愿意留在太和殿也随你。那么就替朕去给他传个话。就说这一次的事是朕对不住他。毕竟有的时候，有些人必须要受一些委屈的。”
殷宁答应着赶往离落宫。进得门，她看见了竹林中，有两人正在对坐下棋。
定眼一看竟然是太子和二殿下。殷宁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福身请安。两人专心地下着棋。根本就没有理会。
殷宁站了许久。直到棋下好了。她听见二殿下抚掌大笑，“皇兄，你实在是太过保守。瞧这一局棋，你稳扎稳打却依旧是全盘皆输。”
“棋差一招啊！”刘墨胤淡淡一笑，笑得坦然。
“哈哈——”墨漓他笑着转过了头看着她。她能出来，他是知道的。却不知能这么早就出来了。而她此时此刻前来，所为何事。他有些不安，见到她安然无恙，突然间什么都不担心了。
她还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像这一局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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