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便在昭阳殿等着，楼胥天今天是要进宫的。她要的药应该已经到了吧。
午后的阳光很温和。楼胥天一脸笑意，迎面走来。刘墨胤将手上的信交给了他。他看了看之后，收好。“殿下不必担心。下臣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钱财？”
“皇后回来之时不是备下了回去时候的钱去捐给静心斋的吗？这不是没能回去了，那笔钱也就一直搁着。”刘墨胤扫了他一眼，“也难为你一直管理着。这一次的这一批剑，你可都检验过？”
“看过，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殷宁姑娘你那剑是飞舞阁的阁主送你的？”楼胥天转头问她。殷宁侧首看了一眼，颔首。
当初她是这么回了人家的。他有疑问也是自然的，若是那一天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她也不会将剑的事扯到飞舞阁。幸亏太子并没有同云主说。不然云主还不定会怎么想？她曾经帮云主做过事，反正无论如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送楼胥天出宫的时候，从他那里拿了药。他显然神色很不自然，“你又要这药做什么额？有什么事，非要这么多不该要的东西？”
“当初是你先给我这药的，如今你又问我为何要？你说我总有要用到的时候。”她用当初他的话回他。楼胥天无话可，伸出了手。
殷宁摊开手去接。他的长指在她手心里停留了片刻之后，将她的手握住。殷宁一愣，睁大了眼看他。
“楼大人，你且松手。”
“离开这里。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为了达成你的目的。你可以不惜一切，甚至是你自己。如果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休怪我……”
“你？”殷宁嗤笑一声，“你别忘了你和我一样执迷不悟。你要帮我，不是为了提点我而存在的。”她冷冷开口，不悦地抽手。“你别抓着我，你也无需警告我。我做什么都是和你一样朝着同样的目标前进。谢谢你！”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的手缓缓地松开。殷宁收回手搁置在心口。想要问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拿了药就直接往回走了。精神恍惚的撞到了人，还只管往前走。
“殷宁姑娘，你也不看看你撞到了谁。什么事这么匆忙？”尖锐的女声，逼得殷宁不得不回头，“抱歉——”
“对着叶良娣怎么说话的？你一个奴才……”
听见叶良娣，殷宁猛地抬起了头。叶紫烟撑的侍女给她撑着伞。她的肩上衣袖上都有些雪沫。显然是刚匆忙回来的。
“良娣回来怎么也没有轿子？下人都是怎么安排的？”以她现时现日的身份，关心一下都是应该的。叶紫烟只是看了她一眼。伸手按着身边的侍女。那侍女脱口而出的话，终于是咽了回去。
殷宁也无心和她们多说什么，寒暄几句也算是尽职了。“先扶良娣回宫吧。奴婢这就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那就有劳姑娘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紫烟身边的侍女语气也软了许多。
叶紫烟突然想起一件事。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她。殷宁满腹疑问地收下。恭敬地退下。叶良娣回宫，楼妃倒是知道得快，很快就过去了。以至于殷宁带着太子殿下到的时候，就听见她一个人的笑声。
殷宁的眉头蹙起。真不知道楼妃是怎么想的。她看着天色不早，便找了借口说云主要她去一趟太和殿，便没有跟进去。
“既然如此你先去太和殿。我等一下就去？”
“殿下为何要去？”殷宁指了指里头，“殿下好好地陪陪叶良娣。陛下那里，殿下去了未必是好事。”
“那你自己小心。”不知为何会习惯于这般小心地叮嘱。生怕她会有什么意外。殷宁想起昨夜的事，想要问的。无数次想要问的，还是没有问出口。
云主确实是要见她。可是一直也没有派人来叫她。到了太和殿，在前殿前廊等了许久，也没有人理会。她倒也不是着急，只是这么站着，觉得夜愈发的冷了。如今她不在太和殿伺候，没法子接触到那些茶水点心。下药是不可能的。不然就直接动手？她这么想着，无意识地扶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她纤细的食指在缓缓缓缓地来来回回。
李天从内殿慌慌忙忙地跑来。
“殷宁姑娘——”
听见他欢天喜地的声音，殷宁还愣了一下。回头冲着他笑。“李公公，许久不见。近来如何？”
“你不在，闷很多。都没有人说话。”他这么嬉笑着回答。身边的侍女也一同笑了。“姑娘不在，陛下也沉闷了许多。我们底下人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那个时候姑娘在，我们轻松许多。现在生怕有一个不如意。陛下最近极易动怒。”
“陛下现在在做什么？他午间的时候让人来喊我。我还以为他会有时间的。”
“姑娘有所不知，现在二殿下受伤，新城那位主子也不知如何了，陛下心里着急。姑娘等下进去的时候，看看能否劝一下。整整一天没有进东西了。”
“这怎么成，圣体要紧。没吃东西，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殷宁很是在意。李天叹了口气，“跟我来吧。陛下见过叶翰林之后，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陛下在见叶翰林？”殷宁见没人跟在身边后又问，“李公公可知陛下找我来是为着什么事吗？”
“自然是太子殿下向陛下请旨，要立你为妃的事。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他是有太子妃的。加之楼大人又深受宠信。太子殿下和叶良娣又闹出了这许多事。在这个时候，太子殿下有这样的请求。陛下难免会迁怒与姑娘你。方才我在那些宫人面前故意那么说。实在是不想让这件事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说出一些对你不利的话来。”
李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殷宁都懵了。“我从未想过这许多？”
“姑娘怎能不想？”李天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道，“皇后那边，你找个时间一定要去看看。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争皇位了。”
“不是似乎，她向来都很坚定的。李公公，这不需要证明。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
李天啧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几日，表面看着波澜不惊。太子殿下那里突然调动了一大笔的钱财，不知去向。你就不好奇？”
“我只知道皇后似乎是调走了一大笔的钱财。她是皇后，这个天下，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费尽心机，冒这么大的险？”
“那么姑娘呢？明明不必如此，却可以温柔地对你所恨的人。如果你愿意如此，那么你应该很理解执着。”李天叹了口气，“到了。我先进去问一问陛下。”
“李公公，让人去拿些点心吧，我等着。”
“也好！”
等到陛下召见，殷宁端着点心进了门。书房里有浓重的烟味。她细细看了一下，原来是有纸在烧。她搁下手中的点心冲上前去，把那火给踩灭了。
“你在做什么？”云主低沉的声音传来。殷宁停了下来。“陛下，你就算要烧东西，让宫女拿铁盆子来。这样子烧起来，万一要是着火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该怎样。奴婢才进门就闻见了那浓烈的烟味儿。”
“不过一张纸，能有什么。”云主瞟了她一眼之后，冷声道，“朕叫你来，有事问你。你一定要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奴婢不敢隐瞒。”殷宁抬头看了一眼那点心。“在陛下问奴婢之前，能不能听奴婢一句劝。李公公说你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用膳了。陛下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陛下身边的人都不敢劝陛下，完全可以视为不忠。陛下不肯顾念自己的身体，也是一种不负责任。”
“你这么说，朕可是罪不可恕。”云主倒也不生气，伸手捡了一颗核桃酥，咬了一口。“一整天没有胃口，这个时候也不曾觉得饿。为何会这样？”
殷宁扯了扯嘴角。“陛下，凡事不能过度。”她说着将热茶递给了他。“喝杯热茶暖暖胃。”
“朕的身边确实没有人敢跟你一样，同朕这么说话的。也许这也是朕为何这么听你话的原因。”
“陛下听奴婢的话，那是因为知道奴婢是真心真意为你好的。”殷宁说着低下了头。终究她是心虚的。云主瞟了她一眼后道：“朕以前确实这么认为。你可知道做了朕的暗卫，知道了朕太多事情之后。你非死不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和。一点都不像受惊的样子。云主微微凝眉，“朕以为每一个人都是怕死的。朕不以为你异于常人。”
“奴婢怕死。可是奴婢的命不是奴婢自己能决定的。就仿佛陛下要对万民负责，也不是陛下能选择的。”
“你倒是能将自己的问题推回给朕。朕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你的主子跟朕说，要纳你为妃？”
“奴婢知道陛下不会答应的。所以要太子殿下来问陛下。”她抬起了头，笑得很坦然。“奴婢不能拒绝主子。只有陛下可以。”
“也许就是你这般的迥然不同，才引得朕的皇儿们为你神魂颠倒。朕并不觉得这完全是坏事。连反抗朕的勇气都没有，如何担得起这天下。”云主试探性地问。倒是殷宁没有回话。
“告诉朕，你准备怎么办？要朕真的答应还是……”
“陛下可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会疯？”殷宁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扯出那置身事外的皇后，她的嫌疑就永远也无法洗清。
“自然是害怕，她害怕朕追究她的责任。那一晚，发生什么事，朕又不是傻子，能被隐瞒。就算你们众口一词。朕想要知道也是轻而易举的。”
殷宁摇了摇头。“陛下，皇后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太子殿下。二殿下与她而言，是一个耻辱。她一门心思全部在太子身上，因为她不能注意陛下你。那样她会克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事。奴婢却抢走了她的太子。她恨着奴婢，就像恨着二殿下的母妃一样。”
“你倒是看得透彻。”
“陛下，你可知道皇后她没有疯。她想要的已经不是你或者太子的注意。她要这万里江山。她此生挣扎了这么久。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万里江山岂止是她。谁又没有想过。”云主轻叹了口气，“你在这宫城之内。在朕的面前，侃侃而谈。告诉朕，你知道的究竟有多少。你可知，朕要杀你的心，会越坚定。”
“那陛下可知道。奴婢想……”她说着伸手覆上了剑柄，“杀你的心，和你一样——”声未落，剑已经出鞘。云主只是冷笑一声，似乎早有准备。
可是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腹部突然而来的绞痛。他整个人撑不住跌坐在地。然后他两眼一翻跌倒在地。
殷宁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究竟是怎么了？她只是冲出了门。逃走，是她唯一的念头。可是出了门，就被李天拉住了。
“姑娘，既然已经做了，就一不做二不休。”他扯着她回了内室。“我一早已经将御书房所有的人都遣开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陛下发生什么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这个时候你自己想清楚，去请哪位殿下。”
“为何要请他们？”
“陛下突然暴毙，他们不在，谁能镇得住？”
“暴毙？”殷宁整个人浑身冰冷。云主出事，这消息只要一露出去，这宫里必定大乱。李天顾不得多想，蹲下身去查探。“姑娘，陛下还有气。”
“怎么办？”殷宁紧握着手中的剑。
“有气是件好事。就说是急症，让太医速速前来。”
殷宁慌乱中根本决定不了任何事。李天便一应承担了起来。殷宁愣愣坐着，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也许在她下定决心动手的时候，雪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切。虽然他们不能时常见面，可是他一直都清楚她的动向。
“姑娘，太医来了。二殿下也来了。”
“这么快？”殷宁回过神来。刘墨漓已经冲了进来。一把拎了太医要他赶紧去把脉。然后他回过身，一把扯起了她。拖着她往外走。
“殿下……”
“你究竟做了什么？”
“奴婢没有！”打死也不说，既然陛下不省人事，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是李公公派了人去请你的？”
“本宫知道你想要请的人可不是我。”他一使力抓住了她的手腕。殷宁本来就精神恍惚的。这么被晃来晃去，她忍不住翻白眼。然后她整个人就脚发软。无力地挂在他的身上。
他俯身吻她。李天出门的时候，忍不住爆粗口。“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在做什么？太医说是中毒——”
听见咆他的声音，刘墨漓松开了怀里的人，回过头看着他。李天看懂了他的威胁，却也没时间害怕。
“二殿下，奴才叫人去喊你。是给你一个机会。毕竟陛下一倒下，皇后就很难对付。你如果不是第一个知道情况的人，你会毫无反击之力。”
殷宁吃惊地看着李天。从来他都是没有脾气的人，逆来顺受。今日突然间这么强势起来，还有点不习惯。
“姑娘，别站着了。你赶紧进去将事情跟太医解释清楚。这盘点心是谁端来的。我去把那个侍女抓起来先。”
“知道了。”殷宁甩开他的手，进到里头。和太医将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那太医看着床榻上的人，叹了口气。“上一次叶良娣已经失声。这一次，又是陛下。陛下上了年纪的人了，恐怕身子也不如叶良娣。这一次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有没有性命之忧？”
“暂时是没有。”太医蹙眉，“醒来了也不见得会好。醒来了，意识能不能清醒，都是个问题。”
“太医，这件事暂时不能传出去。委屈你在太和殿呆着先。”李天一脸冷然，让人将太医带出了门。
“二殿下，夜深了，你的禁卫军，是不是可以到太和殿了？”
“李公公这份大恩，本宫一定谨记在心。”
“你该谢谢殷宁姑娘。若不是她，我一个内侍能做什么？敢做什么？”他说着笑了笑。殷宁察觉到他的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她抬头看着刘墨胤。“二殿下，最后一次奴婢求你……”
“姑娘——”李天看了她一眼。她咬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刘墨漓看了她一眼之后，扯了她往外头。殷宁匆忙回头，李天很慢很慢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二殿下……”
“既然决定帮本宫，就不能再畏畏缩缩的。”
“殿下，那药是我下的。我要杀人的心，陛下也知道。你呢？是不是要为父报仇？”她这是试探。要知道他要这天下的心有多坚定。
“不会！”他如她所愿地回答。她的泪滴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醒来？我只知道，我已经别无选择了。你们都在逼我。我不过是一个奴隶，为什么……不放过我？”
“如今，不止你一个人无路可退。我也是。”他抓着她的手臂，看着她，很严肃地开口。“以我一个人，坐不稳这位置。你太过着急下手。父皇他手中，有我要的东西。若是没有，我不会等这么久。最好他没事，否则我们，都不会有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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