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薇薇第一个发现林艾醒了,惊叫:“林艾,你醒了?”其他两个正在点豆豆的人,被这叫声立刻惊坐起来,跑到床前。
“几点了?”喉咙干涩得发紧。
“十一点了,你都睡了五个小时了。”穆北看看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林艾摇摇头:“我妈妈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阿姨现在在无菌室,我之前去看了很好。”周薇薇扶起林艾。
林艾听了,微微发着愣。
一切的代价终于值得了,值得了。
穆北看着她,眼神飘忽,一副预言又止的模样。沈欣然紧紧地拉着她,两人好像在争什么。
“怎么了?”
“哦,你饿不饿?保温桶里还有些粥。”沈欣然上前问道。
这么一说,林艾倒真觉得饿了,这两天一直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真香,她呼呼地喝了两碗粥,口齿留香。
“这是哪家的?味道比学校粥吧的好多了。”
“哦,就是,就是医院附近一家店。是挺不错的。”沈欣然眼神闪烁地说道,“穆北连吃了三笼小笼包!”
“不吃白不吃——”穆北叽叽咕咕了一句,声音有些小,林艾听得也不是很清楚。看到三个人脸上的疲惫之色,她倒是很过意不去,外面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回去她也不放心。
“我去看看我妈妈,你们睡吧。”她说着,就下床。这几天一直阴雨,气温了骤降了许多,套上风衣。
“还是我陪你上去吧。”沈欣然说道。
“不用了。”林艾换上鞋子,推着沈欣然到床上,“你们睡一会儿,我是睡够了。”
“好吧。”
有多久没有见到林艾脸上这种轻松的表情了。
夜晚,十一点多,医院里静悄悄的。外面大风呼呼吹着,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来,四处游荡,窜进领口,让人瑟瑟发抖。
这么晚了,竟然还会有人。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背影上,为什么看上去有些悲伤,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梁仕昭听见脚步声,回头的一瞬,脸上的表情从惊喜、期待,到最后暗伤,总之精彩极了。林艾在电视上看到的他总是一派威严,现实中也只有在梁雨陵面前他才会展现出温柔、紧张的神色。
她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隔着玻璃,看着无菌室的妈妈。妈妈安稳地睡在那里,身上插着好多管子,脸色有些苍白,一定很痛吧,痛过之后才会重生,万物如此,她想。
“小艾,别哭,你妈妈没事的。”不知不觉中,梁仕昭的靠近,她都没有发觉。
原来自己哭了,右手触到脸面才感觉到那一片濡湿,冰冰凉凉的,抹干净眼泪。哭,也能给不相干的人看。退到另一边,与他之间隔开距离。
梁仕昭看着她避开自己,到现在连正眼也没有看过自己,心里一阵挣扎,嘴角动了几次,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林艾贴在厚厚的冰冷的玻璃上,想和母亲靠得更近些,那样似乎才能更深切感觉到母亲的心跳。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林艾双手环住自己,自我取暖。
梁仕昭看到这一幕,赶紧脱下自己的藏青色夹克,颤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披在林艾身上,触到她的娇小的双肩时,双手僵硬地缩回来。
林艾身形一顿。
待梁仕昭手一放下,她如触电一般扯下衣服,塞到他手里:“梁市长,这怎么敢当呢。”
梁仕昭覆盖在衣服下的手如同被刺了一般,一缩,目光深切地看着林艾,脸色难看了几分,他的女儿啊。
“你还年轻,身子骨要紧。”
林艾心里一阵冷笑,抬起头看着他,脸色冷冷淡淡的,仿佛要看清这个男人一般。
“小艾,我……”
“梁市长,这么晚了,您还是回去吧,您的妻子和女儿会担心的。”
梁仕昭眼睛一暗:“小艾……”
“别,梁市长,您还是叫我林艾吧。”她实在受不起他声声“小艾”这么叫着。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和我说话……”他语气中的祈求显而易见,“我……我是你爸爸啊!”
林艾一脸的震惊,惊愕了几秒。随即笑了,他竟然好意思说。
“梁市长,我想您弄错了。您的女儿叫梁雨陵,而我姓林。”
“不,你是我的女儿。我——”他皱着眉,慌乱地说着,向前一步,林艾惶恐地向后一退。
看到他避自己如洪水一般,心里一阵心酸,从知道她是自己女儿的那刻,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对她好,想好好地照顾她。
林艾一阵冷笑:“女儿?怎么会呢?我要是您女儿,您会一巴掌把我打下楼,您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给您女儿下跪?”
转过脸,雨水滑过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长长的水痕,这些痕迹轻轻一抹,就没有了,玻璃依旧可以恢复窗明几净。可是午夜梦回,她从楼梯咚咚咚滚落的痕迹、她下跪的疼痛,是再也抹不去了。
空旷的走廊,寂静无声,她的声音更显得凄厉无奈,让人心疼。
“您的女儿,现在在那个华丽的房子等着您呢。我不是!我也不会是。”她说得缓慢,原来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说出来还是会痛,就如同伤口已经结了,硬生生地把那块痂给撕下来,然后有又是一片血肉模糊。
“小艾,你别激动。我今晚来只是想看看你妈妈。你妈妈没事,我也放心了。”他一提到她妈妈,林艾心里就更来火。
他凭什么?
她咬着牙,眯起眼睛,表情阴郁:“您走吧,我和我妈妈,这么多年过得很好。”没有你,我们依然活得很好。
“这个你拿着,你们以后还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他说着就把一张支票塞进林艾手里。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双肩不住地颤抖,慢慢地看了看那张支票,怔怔地看着,不知道多久过去了,抬头对上了梁仕昭的双眼。
“没想到,市长的待遇竟是这么好,随随便便一张支票就可以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过一辈了。”
梁仕昭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林艾心里越来越冷,恨也好,爱也罢。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个晚上一下子仿佛说了一辈子的话。
“不知道这钱是不是梁夫人的嫁妆?呵呵。”
梁仕昭白着脸,身子一晃,往后一退。
林艾又重复了那个动作,双手从中间一撕,支票越来越细碎。她看着梁仕昭的眼睛,他眼中的痛苦,双手捧着那些纸,往空中一抛,白花花的一片。
梁仕昭哆嗦着嘴唇。
“梁市长,您知不知道,钱,我能有的比你支票上的那个数多十倍,百倍。”她轻飘飘地一笑,“我妈妈生病,我白天上课,晚上在酒吧打工。你们做了什么?把我在酒吧那些照片寄给学校。我被人揩油、被人轻浮、给人卖笑时,您的女儿在快快乐乐地弹钢琴。呵呵,如你们所愿,我被学校开除了,我可以忍。”她吸了一口气,咬着唇,“你们又让医院拒绝接收我妈妈,我一家一家医院跑过了,求了多少人,您知道吗?可是没有一家肯接收的……”
当时,妈妈的病对她来说是一把刀,戳在心窝里,而这些人却是把刀一点一点地向里面推,鲜血淋淋,她痛得快要死去。
“我不知道雨陵会这样做……”
一句不知道,就能抹干净吗?真是可笑。
她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后来,我给您的女儿下跪,求她——求她……对了,这个您亲眼看到的,我也不必多说。我被学校开除了,租在一个小阁楼里,继续在酒吧卖笑,饱受着客人的刁难,拿着小费——”
窗外的风,继续呼呼吹着。
梁仕昭哆嗦着嘴角,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是在酒吧遇到钟朗的——”
梁仕昭颤着声,双眼通红,声音哽咽:“他提出包养你?”
“呵呵,酒吧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他这样的,又有钱,长得又好,我为什么不答应呢?”
梁仕昭愧疚得无法面对她。
“您可能没有查到吧?”林艾声音一转,幽幽地抛出一句话,“我是被他强迫的。”
夜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白光闪闪,照亮个整个夜空,几秒后,雷声滚滚,“嘭”的一声炸开来。
梁仕昭颓然地双眼睁大,一退再退,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掌捂住自己的脸……这个男人哭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顺着掌心的缝隙,滴在了地面上……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是她的倾听者。她本以为这一切一生都不会和别人说,就像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来找她,认她。而今这一切都是一个笑话。
雨,如豆一般,噼里啪啦的。老天,你是不是知道人间有人伤心,同她一起哭泣。
她似自言自语一般:“知道我为什么回来N市吗?高二的时候,我偶然在许晔轩那里看到你的照片,很奇怪,家里只有一张你的照片,可我还是认出来了。”
“爸爸”这两个字,太艰难了。
“梁市长,您还记得陈叔叔吗?”她一脸的阴冷,“您说我是你的女儿,那您知道我的生日吗?”
梁仕昭身子怔了怔,他……不知道。
“呵呵,一个父亲连自己的女儿的生日都不知道?”她一阵冷笑,“我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六号。您不记得,可是陈叔叔一直记在心里。那个善良的人,他记不得自己的生日,可是永远记得我和妈妈的生日。在我七岁生日那天,他给我订了一个小蛋糕。那是我第一次能够在自己的生日上拥有一个小蛋糕,我开心得不得了。一路上我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回家。可是……”她的泪水终于滑落了,“可是……突然一辆车像失了控一般,向我们奔来,我在外口,愣在那里,是陈叔叔一把推开我,自己却来不及……你看,我的出生是我妈妈赋予的,我的再生是陈叔叔赋予的——梁市长,此生我的爸爸只能是陈叔叔。”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最后,他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一家通宵营业的餐馆里,沈欣然默默地留着泪,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真相,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那些话,字字如针,扎在她的心头。
她对面的男人,默默地坐在那儿,抽着烟。
“钟朗,你怎么能那么对林艾!她——”平日里那些骂人的毒词,此刻她却一个字都说不来。
沈欣然伏在桌子上,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是个坚强的女孩,这么多年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原本她是想去陪着林艾的,站在楼梯口,却看到林艾在和一个男人说话。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听见了,那个男人说:林艾是他的女儿。她的脚步一滞,心跳突然加速。脚步虚晃,差点倒下去,吓得出了一层冷汗。幸好,后面有人扶住了她。
她回头道谢的时候,发现原来是他。林艾说他是她的表叔,她知道不是。他看林艾的眼神明明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意。
她不想偷听,可就是迈不开步子。两人静静地站在那儿。这层楼静悄悄,说话的声音也就听得清晰。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看到身旁的男人,青筋暴露,显然已经在盛怒的边缘了。
在听到林艾那句话时,她身体虚软,摇摇晃晃,震惊地咬着唇。看看身边的男人,好可怕!
钟朗也慢慢地泄了气,走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
钟朗看着窗外,雨势渐渐地小了,黎明的曙光是不是要到了?
“我是被他强迫的”,刚刚她那凄厉的声音、痛苦的表情,让他明白原来她是那般恨,再光鲜、再幸福的点点也掩饰不了当初的肮脏。他以为这段时间她可以试着了解自己,慢慢地爱上自己,可是……他也恨!恨自己!当初自己怎么那么混?
“钟朗,你个浑蛋,禽兽不如!你等着,你会有报应的。”沈欣然再也受不了和他坐一起,站起来,看到面前的一杯半冷的茶水,毫不犹豫地泼到钟朗脸上。
茶水慢慢地流下去,打湿了他昂贵的西服,流下暗黄的茶渍,几根茶叶沾在他脸上,他何曾这样狼狈,而他并没有暴怒。
因为,她是她的好朋友。
那晚,梁仕昭仓皇地离开了医院。林艾的一席话,让他愧疚得无法与她对视,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多么不堪,无地自容。是呀,他有什么资格让她叫自己一声爸爸?自己这些年吗,没有给过她任何温暖,独独带给她伤害屈辱。
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第二天清晨,梁家的餐桌上。
梁仕昭一脸青色,第一次对他宠爱有加的女儿动了怒。
梁夫人陈佳丽和梁雨陵,一脸幸福地享受着早餐。餐桌上摆放着几朵含苞待放地红玫瑰,娇艳欲滴。他走进把一沓纸往桌上一扔,那力道,大得连碗都抖了一抖,足以可见他的盛怒。
“爸爸,怎么了?大清早的吓死人了。”梁雨陵气呼呼地看着他。陈佳丽也有些生气,一个晚上没回家,一回来就发火。
“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梁雨陵无所谓地拿起那几张纸,一脸平静,看完轻飘飘地往桌上一搁:“哦,就这事啊。”
“什么叫这事?”梁仕昭两眼瞪得大大的,语气沉痛,“你做了这样的事,一点悔改都没有。”
“爸,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梁仕昭一手捂住胸口,色厉内荏道,“你仗着家里的权势就这么欺负你的学姐?”梁仕昭撑在桌子上,一阵眩晕,“你让医院拒绝接受她的妈妈,你怎么做得出来。”原以为她是因为许晔轩的关系,讨厌林艾,没想到她竟然做出如此狠绝的事。
陈佳丽扫了眼,这事她都清楚,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儿的气从要找个地方撒一撒。她淡淡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刚回来,先洗漱一下。”
看到她们一番风平浪静的样子,梁仕昭气得大拍桌子:“你去和林艾道歉!立马去!”
梁雨陵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的恨意不断地加深,一字一字地吐出来:“不可能!”
“你——”梁仕昭拿起桌上的碗,高高地举起了,梁雨陵倔强地昂着头。
“仕昭,你一大早发什么疯?犯得着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雨陵吗?”陈佳丽拉下他的手。
“呵呵,外人,外人……”他看着妻子,突然觉得那么远,然后他无力地向书房走去。
看着女儿哭成一片,陈佳丽一阵心疼。她看着丈夫的背影,心里又是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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