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安在宴席上眉开眼笑,亲自招待昊沣入座,然后对周身几个亲信笑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要我说啊这世道终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这些老头子也该跟龙老爷学学,爽快点儿,交了江山给下一辈去拼去干去,自个就享享清福多好啊!”说着还举杯一干,仿佛有多高兴。
后来这老大爷忙不迭到处跟人敬酒叙旧,雷子便趁着闲空里对昊沣说,“沣哥,这老东西真敢做,出手就是六个码头,还故意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摆明是把警察的注意力往咱们这儿恁。”
昊沣却仰头豪饮一杯,笑说,“无所谓,他不给我也会要,他给多少我照单全收。想做大事还怕这点小把戏?只要这老东西有自知之明,够安分守己,我也不会亏待了他,照样叫他有头有脸。”
雷子点点头,转念想到那警察余照天,又说,“对了,沣哥,余照天那小子这段时间够出风头了,咱们是不是给他来一下,叫他也安分些?”
昊沣冷冷瞥了雷子一眼,回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不到逼不得已不要动警察。”
雷子摸了摸头,说,“我听说这小子找过文哥麻烦。”
昊沣一顿,又问,“阿则跟你联系了没有?”
雷子双手一摊,作出副无奈老头儿样说,“没有,没有,文哥进去这几年,一次都没有跟我联系过,我弄过去照应的人他也不怎么搭理。我真搞不懂他,兄弟坐个牢,难道真就给改造了?不还是兄弟么,咱们还会不管他?”
昊沣闻言,却了然大笑,“阿则的脾气就这样,真是坐牢几年也没变过来。”
雷子说,“文哥是啥脾气?认识他这么久,他一直阴沉沉的,沣哥以外谁的面子他都不给。”雷子说着,伸手从桌上夹回一只大龙虾,一口把虾头咬下来,又对昊沣说,“不过文哥这人我喜欢,枪准,够狠,说得出,做得到。沣哥身边,也就他能拿住武帮那些杂种。”
昊沣听到这话,心想这些年只得一个雷子贴心的,可他身边确实还得个文则这样的人才,于是他喝了一口酒,又问雷子,“阿则什么时候能假释?”
雷子正在吃虾,嘴里还噱着一只大夹子,于是支支吾吾回道,“还有半年,钱我已经准备好了。”
昊沣恩了一声,“钱给他老婆送去,由她去做,警察那边也无话可说。”
雷子抹了抹一嘴油,带点儿兴奋地问,“文哥会回来九龙么?”
昊沣笑,“他是不会主动回到我身边的。道理很简单,如果他对我有用,我就会亲自去找他,如果他对我没用,我大可以从此不闻不问,这样大家都自在。这就是他的想法,多少年了,他还这样。”
雷子哈哈大笑,“这倒像文哥,够他妈透彻的!”
昊沣与雷子就这么几句话,过后,青青的工行账户上便收到了一大笔钱。青青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这笔钱转到一个新户头上,开户人为文则。这是文则早就交代过的,文则说如果昊沣出钱,她只管接受,不要拒绝。青青转好钱以后,就致电给昊沣道谢。昊沣颇惊讶,没想到文则那个秀气的太太会打电话给他。昊沣倒觉得这是个机会,他也该知道文则是怎么想的了,便叫自己的老婆去见青青。青青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见面。
昊沣的老婆涩七,妓女出身,同昊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少年时都不爱读书,就爱和一群人到处晃荡。涩七的家里很穷,长大后她就当了妓女,在家接客。好几次曾被客人虐待,都是昊沣带着一大帮人冲过去连带威胁和勒索,把客人弄得焦头烂额。只是女人,就算当了妓女也一样有一颗会爱的心,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涩七都将这种感情藏在心里,她接客时从来不接吻。
所以涩七有一双极美艳的唇,当她坐在青青面前,叼着香烟,身上散发出妖冶的香水味时,青青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惑。
涩七对她一笑,“不介意我抽烟吧,阿则可是烟枪。”
青青摇摇头,“女人抽烟都像你这么美吗?”
涩七冷笑起来,“你想说我看上去很堕落吧!”
青青忙说,“不,不是那样,是很美艳。”
涩七轻哼了一声,“认识阿则这么久,没想到他喜欢你这种女人。”说着吐了一口白烟,“不过确实很般配,难怪沣哥回来跟我说,阿则恐怕留不住了。”
青青暗自讶异,却没做声,低头抿了几口茶,冰冷细长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打着,偶尔她看一看窗外,窗外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她蓦地一笑,想到文则说将来要在市中心买一间高层的公寓,越高越好,他们可以每晚一起看夜色,过着楼外高楼山外山的生活,管他喧哗不绝于耳,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一片风景罢了。
“你很有意思。”观察她许久,涩七先开了口,“有种让人平静的气质,就连我,多少也有点儿受你影响罢。”说着,她摁熄了还有半截的香烟,烟屁股上染着鲜红的唇印。涩七说,“也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就敢嫁给坐牢的男人。能普通到哪里去?”
青青面上一红,垂头说,“阿则跟我提过你,他管你叫大嫂。”
涩七会心一笑,“阿则是个死心眼的人,认准谁就跟谁。他刚出来混的时候,才19岁,是龙家的人,昊沣一直很欣赏他,后来提拔他到身边做事,他都做得很好。”
青青想了想,问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涩七眉宇舒展,似乎心情颇好,“很有意思呀。那年龙老爷拍回一把古董扇子,上面写了个龙字(繁体字)。他老人家特意把扇子挂在后堂,当时是春节,到处都是鞭炮声,后来武延安带了个狗屁鉴赏家来,说是给龙老爷拜年,却教那傻呆说什么扇子上的龙字写的不好,因为龙字起笔一点没有霸气,表示龙家气数已经到头了。嘿,那时龙老爷气得,本来他就对沣哥有芥蒂,被武延安这么一弄,更是迁怒,弄得大伙儿都尴尬。只有阿则一个人无动于衷,看了一眼炸得劈里啪啦的烟火,拔枪就射穿了扇子。雷子去拾回来一看,龙字上的一点,可点得够狠够绝。那鉴赏家吓得当场晕过去,让武延安丢尽了脸。我当时也在呢。”涩七想到这事就觉得有趣,中间还喝了几口酒润润嗓子,她说,“那一枪真是干净利落,就算打在人脑上,也一样是个漂亮的小洞。武延安跟老爷说,龙家手下非龙即虎,将来势不可挡。老爷这才高兴了,八成是觉得自个手下人材多得是,沣哥那点小事儿不必放在心上。还盘算着多留几个有才的年轻人拼个脸破对他龙家没坏处。真是姜老越辣,人老越糊涂。”
青青哪里知道文则枪法是这样好,听着也津津有味。涩七便说,“阿则与沣哥是同一种男人。他们认准的事,就会干到底。”说着她垂下眼望着杯中流金似的酒,忽而风情万种,“你可能不会明白,阿则只认昊沣是大哥,他好几次救过他的命。”
青青说,“你来见我,要和我说什么?”
涩七说,“我来只是想知道,阿则是不是打算金盆洗手,同你离开这儿?”
青青心中猜想涩七这话其实是在试探自己,于是回她说,“我也希望他跟我一起离开,我这些年努力工作,也攒了些钱,足够我们俩一起建立新的生活。只是……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他心里是不乐意的。”
青青的话仿佛极端可笑,惹来涩七嗤笑好几声,“你竟然还真的打算养着阿则?”说着将桌上那只抽了半截的香烟重新点燃,红火在空气中一闪,涩七狐媚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她说,“女人,都不要妄想能养一个这样的男人,除非你愿意失去他。”
青青低下头,“可是他想怎么样,他都不会告诉我,他什么也不说,总像是还等着什么,我能怎么样?”
涩七闻言,倒露出副满意的表情来,点了点头说,“行,有这话就够了!”
青青问,“什么意思?”
涩七说,“阿则是在等沣哥的答案,兄弟一场,他就算要走也得走得明白!”
“那结论呢?”青青迟疑地看着涩七。
涩七吐出一口烟圈,缓缓回道,“沣哥想接阿则回九龙来帮他的忙。”说着她又面露冷淡,盯着青青的眼睛道,“介时,我希望你不要在中间挑拨,女人要做的呢只是夫唱妇随!”
青青不作声,涩七道,“你听到没?”
青青点点头。
涩七才笑了,“很好,你不适合同我们在一起,太单纯了,将来阿则回来,你也不必到九龙,只做你的文太太就好。丈夫在外面做什么,都不是你能管的。”说完便起了身,“你听懂没?”
青青又点点头,涩七便走了。
这顿饭硬是叫青青吃得不知滋味,心里头乱糟糟,于是她开着车在大街上游荡,直到夜深了也没有回家。不知不觉竟开到了监狱门口,青青把车停在路边,懵懂地发着呆。这一段路上的路灯坏了,此时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青青在黑暗里深呼吸好几次,直到流云散开,月光落下来,她才逐渐平静,她抬头望着穹庐,却不由来地笑了起来,心想,“阿则一定已经睡了,他要是知道昊沣还想他回去,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想着,她把车前灯一打,又不声不响开走了。
“嘿嘿,文哥,不好意思,我又害你醒了?”牢房里统一关灯,禹蜡就着月光扭头看到下铺的文则正坐在床边,搞不好是被他不安分的动作给弄醒了,便觉得心里毛毛的,就怕他生气。
文则抬头见他贼眉鼠眼的摸样,不知为什么觉得烦躁,于是从枕头下摸出张纸,撮成只小白秆儿咬在嘴里。禹蜡眼尖,一瞥就瞥到文则胯部竟也有那反应,顿时觉得大奇,便一拍青皮脑袋对着文则道,“文哥,亏得你也开始想女人了!瞧你撅得……是在想谁啊?”
文则侧靠着床头,无味的白纸在嘴里微微溶开了些,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只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完全无法入睡。他想,如果昊沣接他回九龙,那么这一条漫长的路,即将走到尽头。如果昊沣不接他回九龙,或许他就此离开踅龙,过往一切只当做是前尘一梦。这样是不是更好呢?真的会更好吗?他一点也不能确定。
他想起青青以前对他说的话,存在的东西始终存在,所以,做人只要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他想,青青,你是否知道在我思绪不安,内心胶着时,对你的依恋却一直涌动着,越来越重,越来越深。那使我无法入睡,我辗转反侧,想着你温暖的身体与冰冷的手指,想着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你看到的瓢泼大雨后无云的星空。
你说你看到了星空!
零六年六月六日,据说是世界上最吉祥的一天。
可是这天天气却很奇怪,阵雨来得急而猛烈,像是盛夏提前来到了,气温却又有点儿冷,让那些走在大街上的人个个都不自在。不过也是这一天,文则终于刑满三年,提前一年获得假释。文则出狱时,仿佛挑衅一般,龙阳监狱门前的大道上,停了一遛几十辆黑色轿车,齐整得像条龙。当文则和青青一起出大门时,所有的轿车同时鸣笛,吓得青青本能地往文则怀里靠。文则拍了拍她肩膀,低声说,“你别怕。”话毕,抬头已见昊沣下了车。
昊沣这三年变化不大,见文则朝他走来,他只笑说,“非得我亲自请,你才肯回来?”
文则笑了笑,“沣哥。”
昊沣一把抓住他臂膀,目光犀利,却见文则并未回避,他心里高兴,对他说,“你肯回来就好。”说完,侧头看了一眼青青,“九龙也不会亏待你老婆。”
文则摇摇头,“沣哥你想多了,青青不是那种女人。”昊沣回头朝涩七笑了笑,“你看吧,我真没多心。”涩七是一道来接风的,见到青青时点了个头,青青总像有点儿怕涩七,于是垂着头不曾开口。涩七便说,“阿则家的女人当然好,难得咱们中间出个文文静静的。”
昊沣大笑起来,搂着涩七说,“以前咱们三个出海,你总说阿则身边没个正经伴儿,怎么现在倒有点吃味?”
涩七心里多少对青青是有些嫉妒,听到这话只觉得难受,昊沣知道自己说错话,便一把抓着她手说,“好了,好了,既然阿则出来了,咱们先回九龙。”
昊沣说完就带着涩七上了车,青青完全插不上话来。原本还以为文则会带她一起去,谁知他转身却只附耳说,“你先回去,晚上我一定回来。”
青青的眼里掩饰不住失望,冰冷的手指攥着他的衣服一直也不放开。
文则一笑,暖了暖她的手,放在唇边,“晚上一定回,我很想你。”
青青只好点头。
九龙已是昊沣的天下,这话不假。昊沣在九龙名下最大的夜总会为文则接风,各区的兄弟早早都来了,还有不少生面孔,看到文则时,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叫他一声文哥。文则面无表情,同雷子一起坐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个吵闹的世界。
涩七翘着二郎腿靠在昊沣身边咯咯直笑,边吸烟边对文则说,“屁股还没坐热呢阿则,瞧你一副着急回家的表情,老婆真那么好?”
雷子碰地一拍桌台,啤酒瓶拼拼响,“文哥结婚了,咱们还没有闹过洞房呢,不成,赶紧把嫂子接来,让大伙都见见。”说完打个酒嗝,“要是比七嫂还辣,咱们就给她提鞋。”
文则给他耸来耸去的,却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昊沣在一边,直接拿一整瓶酒跟他干。两人会心,都觉得雷子这人虽然咋呼,其实颇为可爱。几瓶酒水下肠,当妈妈桑的涩七适时两掌一拍,叫来了几个小姐。小姐们轻车熟路,蝴蝶般投进几个男人怀里。陪文则的那个最下胆子,上来就把手伸到他裤裆里,文则转头看着涩七和昊沣,面露几分尴尬,“大嫂,你就饶了我吧。”涩七不理,文则只好向昊沣求助。
昊沣几乎笑得有点儿失态,却说,“妈妈桑的面子不能不给。”
昊沣是很爱涩七的,文则很清楚。在昊沣过往的岁月里,涩七就像一个命运的符号刻在他的心中。在他还很穷,身边兄弟也很穷的时候,从小和他一起混的涩七就当了妓女。每当昊沣去找涩七时,只要见到她家门上挂着一条红丝巾,他就知道涩七正在接客。那时的昊沣只当涩七兄弟一样,其实并没有想过将来要娶她。
这些事都是雷子喝多酒给文则说的,雷子从小就跟昊沣,对昊沣死心塌地那也是有原因的,雷子说昊沣这人干了枪毙的事不知多少件,但是从来不欠兄弟的,更不欠女人的。
昊沣这夜特别高兴,站起来对着身边一圈兄弟说,“好,只要你们好好帮我,我一个都不亏待。有酒一起喝,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拿,有枪子儿一起挨!”
雷子说,“有女人是不是也一起上?”
昊沣一脚踹上去,“自己的女人自己待见。”说完仰头就着酒瓶子把酒喝干,然后将瓶子摔到地上,摔得粉碎,如今他再狂妄再嚣张也是应该的,他重重亲了一把涩七的手,抬头对着所有人说,“今天老子很高兴,不醉不归。”
文则也站起来,仰头把手中一瓶子啤酒喝光,也把酒瓶摔得粉碎,然后是雷子,接着就听到一片砸酒瓶的声音,昊沣搭着文则肩膀说,“好,好兄弟。”
过12点,夜总会的灯忽然全暗了下去,然后又逐渐星星点点地这儿亮一盏,那儿亮一盏,店里的客人这时已是新来的一批,气氛上便显出些不同。其实这个场子3年前还不是昊沣的,没想到3年后一切都变了,无怪白道黑道的都把大注压在了他身上,赌的就是他迟早龙城称霸。
“诶!沣哥,谢老板来了。”雷子一眼瞥到老谢,立刻示意周围的兄弟不要再闹。
昊沣也亲自起身,到老谢过来的时候,一把拍上他的肩膀,“你来得巧,咱正在给阿则接风。”文则认识老谢,过去他只跟武延安做生意,卖的都是美国货,曾一度垄断踅龙军火走私,他朝老谢点了个头表示欢迎,又与老谢握手。老谢却很不给面子,转头对昊沣说,“我有正事儿。”
昊沣把酒瓶一放,“行,咱们到里面去说。”
老谢走在前面,昊沣回头对文则说,“你也来,以后总归要一起做事。”
文则见老谢头也不回,笑了笑,“不了,沣哥,我今天才出来,老谢瞧不上我,改天再会会他吧。怎么说他这时找你也是有正事儿,别让他把心眼都吊起来了。”
雷子在旁边猛点头,昊沣沉吟了一晌,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和一把钥匙丢给文则,才转身和雷子一起进去。文则在吧台边坐下,叫了一扎啤酒,转头看到周围各处灯红酒绿,靡靡细语,忽然觉得啤酒变很十分苦涩。他连喝了几口,然后掏出手机,拨了青青的号码。青青没想到是他打来的,连续喂了好几声,才听到文则这边咯咯直笑。
“在哪儿呢?那么吵。”青青说。
文则往酒杯里放了些冰块,然后对着手机说,“我现在回来好吗?”
青青没说话,文则又说,“是不是我这里太吵,你没听到我说什么?”
青青才笑了,“现在都凌晨1点了,你什么时候回?”
文则说,“半个小时吧。你先睡一会儿。”听到青青在那边恩了一声,文则便挂了电话,一手掏出昊沣给他的车钥匙就准备离开。
谁知刚走两步,昊沣却从里面出来了,旁边还跟着老谢。昊沣说,“阿则,你和雷子一起送老谢一程。”说完暗里递了把枪给他,老谢看了文则一眼,什么也没说,文则便知道,八成这老谢是叫人盯上了,这个时间他与昊沣又没有在交易,显然盯上他的是同行而不是警察,被同行盯上往往更危险。文则松开了胸口上几颗衬衣纽扣,一甩头说,“走吧!”
雷子和老谢一起上了文则的车,那车自然是昊沣置给文则的,但是开车的却是雷子。文则和老谢一起坐在后座,老谢不愧是个久经风霜的票头,明知后面几辆暗车飞也似的跟了上来,居然也面不改色。文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谢嗖地扭头瞪住他,“干什么?”
文则说,“你趴下,我说好,你才起来。”
老谢狐疑半晌,眼见后面追上来的车越来越近,已经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跟踪,这显然是要猎杀的迹象,便一咬牙,俯下了身子。
雷子的车开得很快,文则一打暗号,他忽地减速,后面追得最近的两辆车差点与他们追尾,文则见机提枪射过去,只听到连续四声闷响,追尾的两辆车司机中枪,前胎暴气,撞到了一起。雷子从后视镜上看得一清二楚,兴奋地大叫起来,“文哥,你真是宝刀未老。”
老谢要抬头,文则却按住他脑袋,“别动。”说完趁着急转弯又是两枪过去,老谢光听见急刹车的声音和子弹的闷响,雷子飙车出了二环,文则才收起手枪,对老谢说,“好!”
老谢连忙坐了起来,回头看到车后面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平静。
文则点起一只烟,吸了几口,靠在靠背上,对雷子说,“行了,正事办完了,到前面就放我下去吧。”
雷子忙道,“文哥,这车可是给你的。”
文则又吸一口,“那行,你和谢老板下车吧。”
雷子不解,文则又说,“谢老板信不过我,也无所谓,沣哥只是叫我送他一程,甩了那帮孙子。现在没事儿了,也该各走各的。”
老谢也点了支烟,对文则道,“江湖上走动久了,防人都是应该的,对你们老大我尚且留了三分,更何况是你?不过今天这事儿,昊沣是有意叫我看看你的身手,确实是有两下子。”
文则不说话,老谢说,“今天我跟昊沣敲定了一笔交易,下月初十,横阳火车站废段上,具体位置到时候再定,你也一起来吧。挺机灵的,万一出了岔子都是用得上的。”
文则转头看雷子,问,“这事儿沣哥怎么说?”
雷子打了一响指,说,“沣哥说好刀不杀猪会变钝。”
文则笑了起来,“臭小子。”
文则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的灯都还亮着,已经两点半了。一进门,他先嗅了嗅自己的衣袖,上面还有火药味,于是先到浴间洗了个澡。洗完了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浴袍,只好裸着身子出来。他先关了客厅的灯,走到卧室时,看到橘红色的壁灯下,青青还在看书,戴着金色边框的眼镜,听到声响后,她抬起头望着他,不发一言。
文则走过去,赤裸的身体遮住了壁灯大部分光线,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黑影。他俯下去,伸手摁灭了壁灯,卧室陷入黑夜。
青青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到睡衣正一点点剥落,她说,“你迟到了,你说半个小时就回来的。”
文则说,“对不起,临时出了点事。”他迫不及待亲吻着她激烈起伏的胸口,一只手在她的腿间试探,碰触着她极力隐藏的那片羞耻。
青青有点儿喘不过气,上一次他们行夫妻之实已经是去年的事了。这一次虽然早早就有心里准备,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觉得害怕。她不敢呻吟出声,甚至不敢伸手抚摩他的脸,因为她怕忽然间发现这个笼罩着自己的男人其实并不是文则。
黑暗中,青青全身都僵硬着,文则却一点也不介意。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一边辗转地亲吻着她,一边缓缓挤进她的身体。青青紧咬着牙,某种干涩的疼痛使得她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渐渐不能承受,于是两只手不由自主环上他的脖子,然后低声叫喊了他的名字。
文则忽然停了下来,青青看不清他样子,他沉默着,伸出手抚摸着他们连接的地方,他使她逐渐兴奋,粗糙的手指激烈地谋求着更多迎合。
文则的声音像湿透的竹林被夜风吹拂,他说,“青青,再打开些。”
于是青青更加分开双腿。
文则汗湿的头发贴在青青的脖子上,他说,“再打开一些。”
于是她紧紧攀着他胸膛,用了全部的力分开自己。
然后他以一只手撑床,一只手掂起她的腰,深深刺入她的身体。那种奇妙的感觉,一瞬间教青青感到的不是生理上的快感,而是一种类似分裂的前兆。爱的性是男人使女人一分为二的游戏,男人往往于其中追寻到温存,而女人往往是痛与快乐并存,因为使女人高潮的必是力量的征服,这样的事是任何一个无力的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他叫只是她分开些,再分开些,然后他可以深入点再深入点。人的肉体原本只有有限的躯壳,但是人的激情,人的灵魂却可以深入到何时何地呢?而他一直渴望深入到最终点,得到她的一切。
青青觉得自己的身体由下体向上逐渐裂开了,她浑身泛动着颤栗,等待文则给予最后一击,在这个时候她除了急切的吻便一无所有。是谁说过女人最大的温柔是包容,包容着一个男人的征服欲,发泄欲和孩子般的破坏欲。那时,男人必只爱你。
文则自从回了九龙后,生活也不算很有规律,有时早上起了床,就在家附近四处散散步,无所事事。有时深更半夜了,昊沣也会叫他出去办事,然后过了好几天他才回家。偶尔他也到出版社楼下接青青下班。文则见什么人,从来也不避讳着青青,反倒是对方不大乐意,一见青青就把脸垮下来了,只有雷子比较热情,回回都扯着大喇嗓儿喊她嫂子。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倒也一直风平浪静。
七月初十。
清晨的时候,青青先起了床,便出去买早餐,回来的时候文则也起床了,拉开了窗帘,正打着赤膀坐在客厅里举哑铃。青青见了,心里一阵温,把早餐放到桌上,又想起他昨晚上做过了那样的事,才似笑不笑说道,“你还有力气举这个?”
文则笑了笑,“把你举起来也没问题。”
青青倒不觉得不好意思,还真走过去让他举一举试试。文则放下哑铃,两手撑住青青胁下,真就把她举了起来。文则说,“你都轻得没谱了,瞧你多可怜的样子,是不是老公让你太辛苦了。”
青青笑了老久,正要说话,文则的手机却响了。文则只好放下她,走到卧室里接电话。青青则安静地坐在餐桌上吃早点,没一会,文则挂了电话出来,已经穿好了外套,他边整理衣领,边走到玄关上换鞋子,青青见他要出门,只问,“晚上回来吗?”
文则点点头,“办完事一定回来。”
青青忍了忍,始终欲言又止。文则站在门口说,“是不是有很多事想问我?”
青青想了会儿,摇摇头说算了,然后又道,“有几个朋友知道我结婚了,想要看看你。”
文则一愣,倒没想到这个,“什么时候?”
青青说,“约了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饭。”说完又看着他,“方便吗?”
文则点点头,“恩,我见见你的朋友也好,晚上尽量早点回。”说着便出了门。
青青走到阳台上,看到文则的车短时已经驰远,这时还是清晨,左右的邻居们或在刷牙洗脸,或一家人在桌边吃早点看报纸,青青独自趴在阳台上,望着马路的尽头太阳已经升起,橘红的光线渲染着树木与高楼,而文则的车也终于驶出了她目所能极的远方,淹没在地平线。
文则坐在车上,点起了一只烟,重重吸了几口,那烟就烧尽了。不一会儿,已经有好几辆不同的车先后开来,雷子坐在其中一辆吉普上,还戴着黑墨镜,一靠近了就猛喊,“文哥,今天气色不错呀。”
文则笑了笑,没理。
几路人很快到了横阳火车站废段区,那里已经来了一拨人,文则走近了,见到一个穿花衣服的年轻人,首先就收了他们的手机,然后递给他们一个新的。
文则没作声,倒是雷子有点不满,嚷嚷着说,“回回都这么搞,真多事,手机可得给老子收好了,办完事儿还得还。妈的!”
那年轻人啐了一口,也不吭声,直领着他们一起上了另一辆车。上了车,雷子的手机响了,是老谢打的,说了确切的交易地点。坐在车上,文则就问雷子,“沣哥怎么不亲自来?”
雷子不作声,只说办完事就知道了。
雷子和文则在另一个废段上找到了老谢,双方交易好了,老谢还颇高兴,说这回昊沣爽快。文则特别留意了一下双方过来的人,昊沣这边的除了他和雷子,还有李西这小子,平时也是个闷不吭声的队伍,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至于老谢那边,基本都是生面孔。
事情做完了,最要紧是分散离开,谁知道老谢还没得意多久,四周里忽然暴出一声枪鸣,然后是警笛嘹嘹地叫起来。老谢当时就吓得脸白,这回交易数目不小,一旦被抓,决计没有后路了。警察的行动组就像事先知道消息,早早围了圈,文则见这状况不好,转头看向雷子,雷子咬牙骂了句,妈的是李西!然后掉头拉着文则突围,两人手脚最快,文则边跑边问,老谢不管了?雷子却说,管啥,算他倒霉,这回该玩儿完了。
这两人都算机灵,枪林弹雨的还真玩了命不死,雷子虽说中了一枪,也总算跑上了外环大马路,彼时昊沣已经安排了人来接应,连同李西一起三人终归有惊无险。这一上车,雷子二话不说把李西揍了个翻,“你他妈吃里扒外,竟敢给警察做应!”
李西脸煞白了问,“雷子哥你别瞎诬陷我。这事儿文哥才可疑!”
雷子听了又一脚踹过去,“放屁,文哥一直和我在一起,他干什么我会不知道?”
李西冷笑,“说不定你们合谋呢。”
文则心里一惊,顿时明白了今天这演的是哪出。他们中途换了几次车,绕了几个大圈子,黄昏将至时才到了昊沣跟前,昊沣见了他们,只问,“手机呢?”
三人交了手机,涩七坐在一边,笑着说,“你们都知道,交易时用的手机一切通讯信息咱们这边是有监视的。”
阿西点点头,“大哥只管检查。”
闻言,昊沣忽然冷冷一哼,然后看着文则道,“你怎么关机了?”
文则不动声色,回道,“真要用了,大概也就是求救的时候,至于办事的时候,只雷子联络就够了,干了什么事彼此也清楚。”
昊沣笑了笑,涩七也笑了,“阿则别的都好,就是太精明,什么事儿都事先撇干净,免得麻烦上身。”
昊沣点点头,“坐牢这几年出来,变得不信我了?”
文则不说话,昊沣转头对李西道,“你也很聪明,报信的时候换了号,报完信又把号换回来。也就几十秒,过后只当是信号问题,小李你跟我也有三年了,我一直没提你到身边来帮忙看来是对的。”说着,昊沣从文则怀里掏出枪,直抵着李西的喉咙,“你换的号码尾数是123,对吧,是打给谁我还不知道。不过你应该明白,在那个时候打电话给不相干的人,就是间隙。”
李西这时已经吓得不能说话,昊沣的枪逐渐移动到他太阳穴,重重抵在那个地方,不知何时会口动扳机。
涩七坐在一边说,“小李,你知道我们会检查手机,所以特意换了个号码报信,可是你不知道,这回你一动,那号码就直接发到了这里。”
李西闻言,只得瞪着两眼,无话可说。
昊沣盯住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西说,“你从来就没信过我。”
昊沣直是冷笑,“怪你自己沉不住气。”话毕,他的眼神旋即变得极其愤恨,砰地就给了李西脑袋上一枪,血浆喷在文则脸侧,文则一动不动。李西倒在地上,昊沣又补了几枪,血溅了一地,李西瞪着眼在地上抽搐,竟是一副不甘的神情。昊沣往沙发上一坐,却说,“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我给你一枪痛快,好过你出去了让人千刀万刮。”
李西才闭了眼。
文则见了此情此景,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等雷子和涩七都走开了,文则盯着两个小弟拖走李西的尸体,在地上拖出一条鲜红恶心的痕迹。
昊沣的心情却意外的好,还开了瓶上好的干红,说,“阿则,试试?口感不错。”
文则转头看着昊沣,问道,“这事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也是试探我?”
昊沣沉默了许久,欲开口时,又喝上一口酒,才对文则说,“如果是你出卖我,我不会让人知道你文则是个出卖兄弟的人。我会亲手杀了你,然后告诉别人,你是为我死的。”狠话说到这里,昊沣似乎又觉得可笑,于是晃了晃如血的红酒说,“但是我信你不会出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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