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新的意义上,开爱尔兰文学,而且使之长成者,非他,就是Yeats。这是不能不说,以他于千八百八十九年所出的《游辛的漂泊》一书,开了新运动之幕的。我虽然读作“游辛”,但爱尔兰人也许有另外的读法。因为近便没有可以质问的爱尔兰人,姑且作为“游辛的漂泊”罢。[11]在这书里,诗人Yeats则于古的爱尔兰传说中,加进了新的个性去。不但听见Yeats一人的声音,从这书,也可以听见爱尔兰人这人种的声音。这声音,是从内面底地有着深的根柢的爱尔兰人的心里所沁出来的。
Yeats是世所希有的幻想家。作为幻想家的他,是建造了美的殿堂,而在这灰色的空气中,静静地执行着美丽的诗的仪式的司仪者。内面的神秘世界,为他半启了那门。而他就从那半启的门,凝眺了横在远方的广而深的灵的世界。他负着使命,那就是暗示美的使命。然而他有着太多的美的言语,这在他,是至于成为犯罪的艺术家。他从大地和空中和水中所造成的美的梦,永远放着白色的光辉,但这就如嵌彩玻璃(Stained glass)一般,缺少现实味。美虽是美,而是现于梦中的美,好象是居于我们和内面底精神底中间。但我们并不觉得为这所妨碍,他所写的美的诗,是有可惊的色彩和构图的,但言其实,却有Yeats自己,为此所卖的倾向。他的作品中,有许多戏剧,然而他终于不是剧作家。他不过是将自己扮作戏剧的独白者(monologist)。
我现在从Yeats到A.E.去,而看见全然不同的世界。在这里,并无在Yeats的世界里所听到那样的音乐。Cousins曾比A.E.于日本房屋的纸扉。这意思,是说,一开扉,诗的光线便从左右跃然并入了。A.E.和Yeats相反,是现实家。不,是从称为现实的详细,来造那称为理想的虚伪的世界的灵的诗人。作为表现的文学者,则可以说,外面底地,虽以节约为主,而内面底地,却是言语的浪费者。他的诗,虽是文学底,也决非由理论而来,乃是体验的告白,但他的哲学,却因为无视国境,所以就如前所说,成为极端的乐天家了。这文学底悲剧,也许并不在Yeats之成为梦想家或悲观论者的悲剧以上,但于A.E.之为大诗人,却有着缺少什么之感。使爱尔兰人说起来,他是现存的最大的诗人,有一而无二的,但我们于他,却有对于泰戈尔的同样的不满。他虽然尊重现实,而在所写出了的作品上,却加以否定。那边的Yeats,则一面歌咏美的梦,而又不能忘却现实,因而那梦,也不过是横在昼夜之间的黄昏了。然而我可以毫不踌躇地说,我从他们俩,是受了大大的感铭的。我敬畏着他们。
以A.E.和Yeats为中心,又由他们的有力的奖励和鼓舞,而有许多青年文学者出现,于是举起爱尔兰文学运动的旗子来了。可以将这些人们,约略地大别为A.E.派和Yeats派,也正是自然的事罢。前者趋向外面而凝眺内心,后者则歌爱国而说永远。我的朋友Cousins,就年龄而言,也应该论在A.E.和Yeats之后的,他较多类似A.E.之处。
Cousins是数年以前,我曾招致他到日本,在庆应义塾大学讲过诗,那姓名,在日本是并非不识的了。因为他寄寓日本,不过七八个月,所以未能文学底地,造成他和日本的关系。但我想,个人底地记得他的日本人,大约总有多少的罢。Douglas Hyde评他为“宿在北方之体里的南方之魂”,怕未必有更恰当的评语了。Cousins的“北方之体”主张起自己来,他便成为理想家,而他的“南方之魂”一活动,他便成为抒情诗人了。以Yeats为中心的一派,从最初即以“多疑之眼”睨视着他的,这不久成为事实,他现居印度,和Anne Besant夫人一同,成为神智论(Theosophy)的诗人而活动者。他久和最初的朋友离开了。他的论理底感会,使他不成为单是言辞的画家。对于诗的形式的他的尊重,也是使他离开所谓闪尔底(Celtic)的感情的原因。这一点,就是使他和印度人相结,而且在印度大高声价的理由罢。
和Cousins同显于文坛的青年,有O'sullivan和James Stephens。
O'sullivan在古典底爱尔兰的传统中,发见了灵示,Stephens则将神奇的锐气,注入于革命底文学精神中。这以后,作为后辈的诗人,则有Padraic Colum和Joseph Kampbell。又有叫作E.Young的诗人。但我的这文,是并不以批评他们的作品为目的的。我所作为目的者,只要论了A.E.和Yeats就很够。倘若这文能够说了在文学上的爱尔兰的特质,那么,我就算是大获酬报,不胜欣喜了。
(译自《爱尔兰情调》。)
(一九二九年六月二十日,《奔流》第二卷第二期所载。)
表现主义的诸相 日本 山岸光宣
一
唯物主义虽然一时风靡了思想界,使他们看不起纯正哲学,但从一八八〇年代起,由倭铿(Eucken),洪德(Wundt)和新康德派的人们的努力,一种新的纯正哲学却已经抬起头来了。向来埋头于特殊问题,几乎自然科学化了的哲学,遂又要求着统一的宇宙观。自然,这样的精神的倾向,在新罗曼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文艺运动上,是也可以见到的,但在支配着现代的德国文坛的表现主义的运动上,却更能很分明地看出。象征派的抒情诗人兑美尔(Dehmel),在冥想底倾向和于哲学问题有着兴味之点,确也有些扮演了过桥的脚色。总之,表现派的诗人,是终至于要再成为理想家,不,简直是空想家,非官能而是精神,非观察而是思索,非演绎而是归纳,非从特殊而从普遍来出发了。那精神,即事物本身,便成了艺术的对象。所以表现主义,和印象主义似的以外界的观察为主者,是极端地相对立的。表现主义因为将精神作为标语,那结果,则惟以精神为真是现实底的东西,加以尊崇,而于外界的事物,却任意对付,毫不介意。从而尊重空想,神秘,幻觉,也正是自然之势。而其视资本主义底有产者如蛇蝎,也无非因为以他为目的在实生活的物质文明的具体化,看作精神的仇敌的缘故罢了。
表现主义排斥物质主义,也一并排斥近代文明的一切。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一切,是以自然科学和技术为基础的。机械文明是资本主义的产物,世界大战是技术和科学的战争,这些事,于使他们咒诅技术,也与有些力量。哈然克莱伐(Walter Hasenclever)的《儿子》中,就咒诅着电报和电话。
现代的思潮,是颇为复杂的,表现派的思想,也逃不出那例外。虽是同一个诗人,那思想也常不免于矛盾。爱因斯登(Einstein)的相对性原理所给与于思想界的影响,现在还未显明,但反对赫克勒(E.Haeckel)的自然科学底人类学的斯泰纳尔(Rudolf Steiner),却于战后的德国思想界,给了颇大的影响。表现派的诗人之反对对于人生的单纯的进化论底解释,高唱外界之无价值和环绕人们的神秘,是可以看作斯泰纳尔的影响的。从他们看来,人生正是梦中的梦。要达到使我们人类为神的完全无缺的认识,是极难的,但总应该是人类发达的目标。他们又反对以人类为最高等动物的物质主义底学说,而主张宇宙具有神性,人从神出,而复归于神。惠尔茀勒(F.Werfel)即用了道德底行为的可能性,来证明人类的神性。
他们对于环绕我们的无限的神秘,又发生战栗,而在外观的背后,看见物本体的永久地潜藏。斯台伦哈谟(Karl Sternheim)说我们的生活,是恶魔之所为,意在使我们吃苦。他们的利用月光,描写梦游病者,都不过是令人战栗的目的,迈林克的小说《戈伦》,电影《凯里额里博士》,就都是以战栗为基础的东西。
因为他们喜欢神秘底冥想,所以作品之中,往往有不可解的,他们又研究中世的神秘主义者,印行其著作。和神秘主义相伴,、在他们之间,旧教的信仰就醒转未了。竟也有梦着原始基督教的复活,如陀勃莱尔(Theodor Daubler)者。法国大使克罗兑尔(Paul Claudel)的旧教戏剧的盛行一时,也就是这缘故。
二
表现派的诗人们,运用了哲学观念的结果,不喜欢特殊底的,而喜欢普遍底的事物,是不足为异的。自然主义是从特殊底处所出发了,但表现派之所运用者,是别的一样的许多事件的象征。因此他们的主题,是普遍底的根本问题,如两性的关系,人生的价值,战争的意义等。先前,新罗曼派的骁将霍夫曼斯泰尔(Hugo von Hofmannsthal)改作欧里辟兑斯的《蔼来克德拉》时,曾运用了颇为特殊底的心理,但惠尔茀勒在同是希腊诗人的《托罗亚的妇女们》的改作上,却运用着极其普遍底的战争的悲惨的。
表现剧的人物,往往并无姓名,是因为普遍化的倾向,走到极端,漠视了个性化的缘故。哈然克莱伐的“儿子”的朋友,全然是比喻,是反抗父权的代表者。所以表现派的作品,难解者颇多。听说有一种剧本当登场之际,是先将印好了的说明书,分给看客的。如巴尔拉赫的《死日》,倘没有说明,即到底不可解。
和神秘底倾向相偕,幻觉和梦便成了表现派作家的得意的领域。他们以为艺术品的价值,是和不可解的程度成正比例的,以放纵的空想,为绝对无上的东西,而将心理底说明,全都省略。尤其是在戏剧里,怪异的出现,似乎视为当然一般。例如砍了头的头子会说话,死人活了转来的事,就不遑枚举。也有剧中的人物看见幻影的,甚至于他自己就作为幻影而登台。
极端地排斥理智的倾向,遂在言语的样式上,发生了所谓踏踏主义(Dadaismus)这特种的奇怪现象了。踏踏主义者,是否定了科学和论理的结果,遂误解普通的言语为论理的手段,也加以排斥,要复归婴儿的谵语似的,只由感叹诗所成的原始时代的样式去的。
三
去物质主义,而赴精神和观念的表现主义,在一切之点,都和印象主义反抗,正是当然的事。但以向来的一切事物为资本主义之所产,而加以排斥的极端的政治思想,于此一定也给了很大的影响的。恰如波雪维克先将既存的事物全然破坏,然后来建设新的一样,表现主义也想和向来的艺术全然绝缘。虽说新罗曼主义已经起而反抗自然主义了,然而表现主义的先驱者,乃是惠兑庚特(Frank Wedekind)。艺术决不是现实的单单的模仿。否则照相应该比艺术好得多了。现实的世界就存在着,何须将这再来反复。表现主义的使命,是在建设那征服自然的新艺术。
表现派的人们反抗自然主义的结果,是轻视自然主义所尊重了的环境。惟有从人生的偶然底条件解放了的,抽象底的人间,才是他们的对象。在他们,即使运用历史上的事件之际,是也没有一一遵从史实的必要的。例如凯撒(Georg Kaiser)的《加莱的市民》(Die Bürger von Calais)里,就可以说,几乎没有环境的描写。
那结果,则不独戏剧而已,便是小说,也常被样式化。结构很随便的固然也不少,但凯撒的剧本,则《加莱的市民》,《瓦斯》,结构都整然的。抛掉心理描写则于整顿形式,一定很便当。表现派的或人,曾攻击自然主义之漠视形式,要再回到形式去。也有排斥自然主义和新罗曼主义的巧妙的技巧,而要求精神的自由的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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