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四月十五日,是八思巴第一次在忽必费的都城——中都举办白伞盖佛亊.《大日经》上说,佛祖释迦牟尼头顶化作轮王形,是如来众相之顶,以白净大慈悲遍覆世界。蒙古人崇尚白色,八思巴取此寓意,在去年四月十五日于大明殿御座上置白伞盖一顶,用素缎、泥金书写梵文经文于其上,称为镇伏邪魔护安国刹,以庇佑忽必烈。
这年四月十五日,正是白伞盖覆于大明厫殿御座上一整年之日,八思巴早已奏请此日举办佛亊.这奏议一提出,忽必烈立刻批准并全力支持。在我出发去凉州之时,忽必烈已命宣政院着力承办此次佛法盛典。
宣政院为了讨好忽必烈,不惜花费重金置办铠甲袍服器仗,并命教坊乐司出管工伎乐300余人,杂耍队伍150人,鼓手120人,中都所有寺院提供佛像、幢幡、宝盖等。还从驻京的近卫部队中抽调了500人做仪仗队,另又调500人做杂用。此次盛典,比元宵灯节的规模还要大。
这般由八思巴一力倡导并主持的佛教盛会,我怎可失去一睹他风采的机会?与恰那匆匆告辞后,我使法术很快赶到中都。到达时,盛会已经开始了。
这日一大早,八思巴带领着弟子们在大明殿御座前念诵经文,将悬挂一整年的白伞盖恭请下来,放置在装饰华贵的宝舆中。忽必烈和察必带着后宫的嫔妃和公主们,在玉德殿门外搭了彩楼观赏盛典。彼时,500人的仪仗队整齐地列于大明殿前,护送八思巴与弟子们驾着宝舆出宫,朝崇天门缓缓走去。
我赶到时,仪仗队正一列列通过崇天门,我已锗过了先前在大明殿里的盛景。
狐狸身子太小,怎能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看得淸楚。我索性化出人身,罩着大斗蓬遮盖蓝眸蓝发,踮脚在拥挤的人群中张望。
军马仅仗队铠甲闪亮,气势威武。仪仗队中间便是放置白伞盖的华丽马车,由四匹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马拉着,缓缓行进。八思巴带着众位弟子走在宝与旁。他身披最隆重的金丝袈裟,头戴五彩大帽,举手投足间优雅出尘。他神情清建,法相庄严,眼波流转时,睿智的双眸仿佛扫过所有人。
如化外仙人的他,卓然神采令世间所有男子相形见绌。一时间,周围一众女子皆眼冒红心状,赞叹声不绝于耳。
宝舆和仅仗队走过后,接下来是大鼓方阵、杂耍方阵和歌舞方阵,首位排列了近二十里。这些方阵的艺人穿着鲜艳,装柬奇巧,边走边表演一番。热闹的气氛,精湛的演出,引得人们大声叫好。燕京城内的百姓几乎全部涌上了街头,人人兴高采烈,和着鼓乐声载歌载舞,整座京城几近沸腾。
可我却没心思看这些表演,只顾挤在涌动的人群中,跟着仪仗队走。队伍走得极慢,中午时分到达了西门外的庆寿寺。所有文武官员今日均有要务在身,分工各有不同。礼部负责所有杂耍伎乐方阵,刑部负责巡城阻止打架斗殴,中书省分守途经的各大城门,而掌管军政大权的枢密院则负责宝舆到达庆寿寺的接待工作。
早已恭候在此的枢密院最高长官——皇子真金出迎。他身穿考究的蒙古朝服,脸上粗犷刚毅的线条衬着高大矫健的身姿,极具英豪之气。去年刚做了父亲的真金今年将再添一子,他的妻子阔阔真又快要生了。
宝舆被恭敬地迎入寺中,仪仗队和八思巴带领的梵僧队要在此处用斋饭。吃完饭后,宝舆将由西门外的埴海子南岸入厚载门,由东华门过延春门向西行,最后回到宫里的大明殿,八思巴会将白伞盖重新恭送回御座之上。
八思巴用完膳后,真金将他恭送出庆寿寺。寺外拥挤的人群一见到八思巴便沸腾了,人人伸长了脖子争看国师真容,口中大呼:“那位可是国师,我等寻常怎能见到!”
仪仗队想要上前驱赶将寺门拥堵住的人群,被八思巴制止了。他驻足在寺门口的高台上,和蔼庄重地微笑着,冲百姓们挥手致意。
他一直是忽必烈宫廷里的御用僧人,平常只为皇亲贵族传授法旨,寻常百姓很难与他直接沟通交流。可我知道这非是他的本心。为天下众生布道说法一直是他的心愿,只是身入皇室便再难得自由。
今日这时机难得,我想帮他一把,为他多多争取些民心。
众人正在推搡着踮脚观望时,天空飘来—片五彩祥云,在八思巴头顶处停留住。接连下了许多日的沥沥小雨,阳光被压低的云层遮挡,本是个沉郁的阴天。这一片炫目的五彩祥云照亮了周围的天空,立刻引起了所有人注意,皆是大张着嘴仰望着。
八思巴吃了一惊,目光立刻在人群中搜索。我不能放下斗蓬,灵机一动,将头发的篮丝带扯下,高高举起。他果然看到了,脸上顿时露出温暖的笑容。
五彩祥云投射下七色光芒,笼罩在八思巴瘦削的身上,如同出现了菩萨的背光。他神圣的面容安详宁静,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圣洁光芒,仿佛有股强大的向心力。人们纷纷顶礼膜拜,更有人激动得哭了。光芒渐渐散去,天空恢复阴沉。所有百姓都激动万分,不停嚷着“活佛显灵啦!”
八思巴点头示意继续按计划游行。鼓乐齐鸣,仪仗队威武列阵,宝舆被驾驶出庆寿寺大门,继续向西门进发。八思巴朝人群中的我投来关切的目光。我微微点了点头,回他一个安心的笑,让他放心。
八思巴走了,人群也跟着走。不一会儿工夫,庆寿寺门口便空空荡荡了。我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找棵树倚靠。我这些年虽然法术进步不少,可刚刚对着那么多人使幻术,实在消耗太大。但愿,我休息一会儿后还能剩点儿体力国师府再晕厥。
正在抵抗不住涌来的睡意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蛄娘,你怎么了?”
我的体力果然下降得厉害,居然他到了我跟前都没有听出脚步声。不行,不能让他看到我。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手脚却颤抖得厉害,虚弱地向前栽倒,还未倒地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拉住了。我的身子被他翻转过来,斗篷垂落,再也遮挡不住散落的蓝色长发。
“是你!”一声惊呼,欣喜若狂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一张方阔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弱弱地喊出:“真金……”
再也支撑不住,我在晕厥前只来得及念最后一遍咒语固定住我的人身,免得昏死后现出原形来。“你之前说过,八思巴给你的感觉更像是政治家。”我下炕走向书架,边走边说,“的确,他的大部分精力是放在西藏政治上。但作为宗教首领,他也组织活动。除了在忽必烈的宫廷外,他还创立了一项人人皆可参与的佛教盛事——白伞盖佛事。”
我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元史》,翻到卷七十七,指给年轻人看元朝的国俗旧礼记栽:“白伞盖佛亊自八思巴倡导后,每年都要举行,当时的老百姓称为”游皇城“。这项佛事的规模之大,绝不亚于汉地的元宵社火。即便当年有要亊不能举办,也必在下一年恢复,一直到元朝灭亡。”
年轻人翻看着《元史》,略有些费劲儿地读着那些文言文,感慨道:“记载得真详细,这样的规模,的确盛况空前。”
我点。后来,他下令在每年六月中旬,依样在上都也举行一次。“
第三十四章
灵力反嗤
智者高尚的品德,靠贤者替他传颂;摩罗耶檀香气味,靠和风替它散布。
—《萨运格言》
似有人在我耳畔呢喃,声音缥缈辽远犹如发自另一个时空。我想睁眼,眼皮却如有千斤重,只依稀觉察出几丝幽微朦胧的光线,还有光影里氤氲的模糊身影。我想看清人影是谁,可明明那么近,抬手触碰时却如水中倒影一点即碎,片片碎影四散,风一吹,便化成灰烬,再也无处寻踪。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志。头昏昏沉沉,眼皮快速线动着,却怎样都难以睁眼。听到窗外雨声潺潺,和着细细的微风,空气里一股浓部的春曰潮湿的泥土气息,掩盖了屋内极其微弱的一点檀香味。
“还没醒吗?看来你真的消耗了不少。”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贴在我耳边轻叹,“罢了,我再做点好事吧。”
眉间被指尖轻点住,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指尖流入我的印堂,瞬间游走周身。靠着这股外来的真气,我终于能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庄重美丽的中年女子坐在我身旁。
“察必?”我惊叫,挣扎着撑起身子环顾四周,一个陌生的房间,没有任何陈设,只在我睡的榻上铺了简单的寝具。我干哑这嗓子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察必轻描淡写地拢了拢袖口,坐姿无比优雅端庄:“这是我临时买下的院落。你放心,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脑袋还是疼,如有把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痛苦地捧着脑袋歪头问:“发生什么事了?”最后的记忆里只是真金抱起了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没看见真金,反而见到了察必?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她哼了一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不是保证再也不会让真金见到你吗?”
我头疼欲裂,嘟哝着:“真的是纯属巧合。”若不是消耗了过多的灵力,我怎么可能被真金逮到?
察必蹙起眉头,生气地说:“你说他像话吗?媳妇儿就要生了,可谁都找不到这个要当爹的人。我拷问他的侍从才知道,他在庆寿寺偶然遇见到个蓝发女子,就着了魔般抱了那女子跑到别院躲起来了。”
“他把我带到他的别院?”我敲敲脑袋,却怎么都找不到相关记忆,不仅冷汗涔涔,“他没把我怎样吧?”
察必在我脑袋上敲了个栗暴,睥睨着哼气:“你别把我儿子想得太不堪了。你看他平常从不拈花惹草,对阔阔真也是真心实意地好。阔阔真怀孕了,他也没去找其他女人,光这一点就比他亲爹好了不知多少倍。他怎么会对个昏倒的女子下手呢?他越是喜欢在意你,越不会做这种下三烂的事。”
那倒是的。忽必烈书衣真金继承大统,并非只是因为他是嫡长子,他的品性在诸皇子中最为刚正,温良恭让,又从小受儒家教育,不像其他蒙古贵族只识弯弓射大雕,极得忽必烈宫廷中的汉人拥护。
察必长叹一声:“我隐身入他的房间,看见他一直傻傻地抱着你,眼晴—贬不眨地盯着你,眼里嘴角全是笑意。想不到他竟对你如此痴心,那种满心的幸福绝非伪装。那一刻,我还真想遂了他的心算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扯住她的袖子:“你不是早说过,真金不是我的良人吗?”
她皱皱眉,将我的手拂开,抚平袖口的皱褶:“我当然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既然从未对我儿子上过心,我自然不能让他再沉迷下去。”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把我从他的别院里劫了出来?”
“我当然不能自己出面。否则你不见了,他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察必瞪我一眼,纤纤玉指点在我额头的兰花形瘢痕上,娇嗔道,“我让他的贴身侍从去通知他:阔阔真马上要生了,皇上和皇后正在到处找他。他不是个不懂分寸的孩子,也就急忙回宫里去了。临走时他嘱咐手下一定要看好你。若你醒了就好言好语相劝,吃的用的都不能短了,但绝不能放你走。还说他很快就目来。”
我轻轻哼了一声:“他这是想金屋藏娇,享齐人之福。”看察必又瞪我,我急忙掩住口。唉,就不能在察必面前说她的宝贝儿子一句坏话。
“等他走了,我使个法术让屋子里的人都睡着了,然后带了你出来,临时找了这间四合院,把你安置在这里。我还以你的名义留了张字条给他,说齐大非偶,皇子莫要再寻。”她细说其中过程。以帕子掩嘴,有些得意,“这样,他会以为是你自己不肯留下,弄晕了屋子里的人,然后离开的。”
好把,这也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了。我嘘了一口气,掀开被子打算下榻:“察必,谢谢你。我该回去了,失踪了一夜,八思巴肯定急死了。”
岂料,她嘴角浮起一丝可疑的笑意,慢悠悠地说:“八思巴找到你在这里。”
嗯?什么情况?我下榻,却是一阵头晕,急忙跌坐在榻上喘息。我看她笑得诡异,边喘气边用眼神探询。
她看我一脸疑惑,却又话题一转,卖起了关子:“阔阔真又给真金生了个儿子,真金为他起名答剌麻八剌。阔阔真可真是好命,一年怀一个,还都是生儿子。忽必烈现在对这儿媳可喜欢得要命。”
我看她东拉西扯又扯到儿媳身上去了,心急地打断她:“你快说呀,八思巴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做了什么?
”
她禁不住又笑,眉眼间尽是得意:“昨晚上阔阔真生下孩子后,已经接近半夜。我去见了八思巴,将他带到这里。”
我顾不得头晕,紧张地抓住她的袖子:“然后呢?
”
“然后呀,帮你做了一件你最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她一脸看好戏的戏谑表情,哧哧笑着,“我告诉他,你在庆寿寺门口为了帮他,动用了法术中的禁术。如今灵力反噬,非但要忍受蚀心之痛,还会散尽修为被打回原形,死后永堕地狱受无间之苦不得轮回。”
我吓了一跳,急忙说道:“我没有动用禁术啊,那只是一般法术而已,怎会灵力反噬?”
“我当然知道不是,那只是吓他而已。他看你一直昏迷不醒,自然是相信的。”她忍不住大笑,一贯的优雅举止全抛脑后了,“果真把他吓到了,我可从未见过他那般失态的。他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问我有何方法可以化解。他说,要怎样他都愿意,甚至用他的命换也可以。”
我呆住了,鼻子酸涩难忍,想不到,我在他心中竟这么重要。
察必贴近我耳边低语:“我告诉他,化解的方法只有—个:人类男子的精气。”
我愣了半晌才明白察必说的意思,羞红了脸,猛地站起身,指着她怒道:“你,你胡说些什么呀?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说不下去了,心里着实惶恐不安。以他那样的性子,初听到时该是怎样的尴尬与羞赧,只怕是想立时逃了。
她跷起二郎腿,双手撑在榻上悠然地晃着:“为了帮你呀。他这种性子的人,又是个不可破色戒的身份,你默默地守候到什么时候这个楡木脑袋才会开窍?我推他一把,索性逼他与你成就了好事。他尝过个中滋味,解了这心结,才能与你真正相爱。”
我瞠目结舌,脑子如糨糊一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察必娇笑着走到我身边:“不过呢,我也给他设了些小障碍。总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得了你,那也太便宜他了。”
我呆滞地盯着窗外。雨还在下着,水珠滑过树叶,一滴一滴,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干涩地问她:“你还做了什么?
”
她笑得花枝乱颤:“我告诉他,要救你,就得舍得拼出10年阳寿,方能平息你体内反噬的妖毒。”
我头疼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又是为何?”
察必敛住笑,正色道:“为了验证他对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没有男子愿意以自己的10年性命去换取一夜风流。若他对你只有欲,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心念一动,扭头看向察必:“那他,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只是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昏睡的你。”察必两手一摊,做个自已也不知情的手势,“我怎好在那种时候一直待在这里,所以就回宫了,留他与你在这儿。”
我盯着丝丝雨线,拼命回想。碎成拼图般的记忆,只有极模糊的碎片,怎样都拼不出略微完整些的画面。他到底,他到底,有没有……我犹豫了许久,吞吞吐吐地问出:“那你,你今天来这里,有没有……”察必耸了耸肩膀:“我来时没见到任何人。你还是好端端地躺在榻上昏睡,连衣服也是丝毫未乱。”
我低头端详自己,还穿着昨日白伞盖佛事上穿的那身衣服,浑身没有任何异样。仔细想想,身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许是自己想多了也未可知。
察必嘿嘿一笑,笑得极不怀好意:“我们狐狸跟人类女子体质不一样,没有她们第一次那种要死要活的痛。所以,你要是真的什么印象都没有,恐怕就只能去问他本人了。”
我大宭.这怎能问得出口?他又怎可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你别忘了还有一种可能性。”察必从来都不忘打击我,悠悠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对你什么都没做,将你丢在这里自己回去了。”
我怔住,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若他不管我,我能埋怨吗?他的身份禁忌,还有察必吓唬他的10年寿命,都使他有充足的理由抛下我。可若他真的这么做了,是否意味着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察必牵挂刚生了孩子的阔阔真,也担心真金会因为我的失踪发飙,跟我说完了前前后后就回宫了。我在那间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一直呆坐着,看着窗外雨丝绵绵,心里也湿漉漉的。白日他定在忙碌地准备回萨迦的亊宜,我回国师府怕也找不到他。直到夜幕降临,我恢复成原形,步履蹒跚患得患失地回到了国师府。
八思巴的府邸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收拾行装。院子里停着恰那的马车,我这才想起,他已经到达中都了。
八思巴房间里站了许多人,他正对着二弟仁钦坚赞和大弟子扎巴俄色细细叮嘱。他打算留仁钦坚赞和扎巴俄色在中都,负责王宫里的佛亊和建造寺庙事宜。
恰那坐在炕上,身后倚着大靠枕,左腿半屈,手搭在膝盖上。那副慵懒的姿势,似乎在显示他对这些要务全然不关心。烛光照亮了他消瘦的面容,竞是满脸的疲倦,不时偏过头咳嗽一阵子。他的目光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面肃穆,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我跳上炕。恰那看到我,先是极喜,正伸手打算抱我。又突然脸色变了变,扭过头剧烈咳嗽。这么多外人在,我不能出声,只得焦急地跳进他怀里。八思巴注意到这边,看见了我,脸色奇怪地一变。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上也是满面倦态,下巴上隐隐有些青色胡楂儿,目光深邃,复杂难解。
八思巴似有些不自在,只对我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而恰那也很奇怪,他平常最喜欢抱着我,可眼下他却不愿多跟我接触。
那夜八思巴房里总有人进进出出,直到夜半。恰那没有回白兰王府,而是在哥哥房里睡下。到了后半夜终于只剩下他们兄弟俩了,我刚开腔:“恰那……”
躺在榻上的恰那翻过身子背对着我:“小蓝,我很累,想睡了。”
我再对着睡在床上的八思巴唤一声:“娄吉……”
他平躺着,声音平静无波:“睡吧。”
我只能将所有的话统统吞进肚子里,回到左侧的厢房。那一夜我思绪万千,难以入睡。我分明听到,厢房外,两兄弟辗转反侧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黑着眼圈的八思巴和恰那便被忽必烈召去了。
大明殿上,忽必烈详细询问了八思巴回萨迦的准备工作,忧心忡忡地说道:“蒙哥汗在位时,藏地被划分成几块,分封给了朕的几个亲兄弟做属地。这些藏地的佛法教派都得到过蒙哥汗的诏书和令旨,有些跟朕的兄弟们尚有密切往来。现今蒙哥汗虽已薨,但要让藏地这些教派都听令于国师,恐怕不易。他们只怕会抬出蒙哥汗的诏书来压制你。”
八思巴顶着黑眼圈沉思了一会儿,对着忽必烈躬身道:“请皇上赐我一份诏书,明确表明皇上将藏地亊务特别委托于我,要求各派僧人均遵照我的法旨行亊.这样,我便可名正言顺地统领所有僧众。”
忽必烈赞赏地点点头:“国师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光是赐诏书,朕还打算设立总制院,掌管天下佛教及吐蕃地区行政亊务,并领之于国师。如此,天下便再没有任何僧人和教派敢忤逆国师了?
藏身在房梁上的我吃了一惊。古往今来,帝王国师已是天下僧人中最离的身份,能同时掌管行政亊务的僧人更是凤毛麟角,八思巴动容,言辞恳切道:“皇上委以如此重任,八思巴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忽必烈将目光落到一直默默不语的恰那身上:“另外,朕还会为恰那赐白兰王金印,为他在藏地设置左右衙署,治理整个吐蕃地区。”
恰那抬起红肿的眼睛,急忙跪下:“皇上,我从未理过政务,有何德何能治理整个吐蕃?”
忽必烈上前扶起恰那,和善地说:“我们蒙古人的习俗是派驻宗王出镇边属地区,以利稳定。你是朕御封的白兰王,又是蒙古人的女婿,派你去藏地,便是宗王出镇,你乃是整个吐蕃地区名义上的总首领。这样,若有任何人不服你哥哥,还有你可以替朕镇住那帮人,”停顿一下,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恰那瘦削的肩膀,“恰那,你哥哥身肩重任去藏地,必定会受到不少当地教派和势力的阻挠,你可要好好做你哥哥的左膀右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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