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桃符-夜半找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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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师傅做装修工八年了。

    我还有两个师兄,我们师徒四个人,整天蹲在建材市场附近的路口、街道上,摆着一个大木牌,上面写着“贴瓷砖、刷漆、封阳台、砸墙”等字眼,等着装修房子的主家来挑选我们。

    入行五年,前前后后,我已经记不清楚装修过多少房子,每天都有高楼平地而起,每天都有房屋轰然坍塌,就像人的出生和死亡,花开花谢,周而复始。

    我们也接触过很多主家,但是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今天这一家这么过分的。

    大师兄在正装修的卫生间里撒了一泡尿,恰好被过来视察装修进度的主家看见,惹了大祸。

    主家阴沉着脸骂我们:“老子还没有住进来,你们就撒了一泡尿,成心让老子臊气!扣掉你们两个工的钱!”

    我们统共就四个人,因为一泡尿,就被扣掉两个人的工钱,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师傅五十六岁的人了,从我遇见他的时候,就老实巴交,从来不跟人争吵,他腆着脸赔笑着说:“东家,你也知道这小区里的房子刚交手,你这房子在小区最里面的楼栋里,六层高,没有电梯,就小区门口有个公共厕所,来回一趟爬上爬下,跑老跑去要半个钟头,人有三急,有时候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在屋里解决的,不是有心的……这卫生间还没有装修,我这大徒弟撒尿,也是尿到了下水管子里,就算是我们不对,您扣我们一天工钱得了,一下子扣掉两个人的所有工钱,我们差不多等于白干了啊。我们也是卖个苦力,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主家一听这话,挺着大肚子,伸出手指头,捣在师傅脸上:“你尿老子家里,还有理了!你看看这地上,尿了多大一滩,隔八丈远都能闻见尿臊气!妈的!你卖力气是你愿意,老子逼着你了?”

    看着这满脸流油的大胖子一口一句“老子”,我实在是忍不住,便说:“别的装修队也是这么干!你去打听打听,谁没在屋里撒过尿?”

    “别人尿,你也尿?”主家又朝我喷起了吐沫星子,说:“别人还去死呢,你怎么不去死!”

    大师兄说:“就我一个人尿,为啥扣两个人的工钱?”

    “你尿,扣你的!你师傅没管好你的鸟,也扣你师傅的!”主家骂道:“不愿意干,就收拾收拾东西滚蛋!钱老子一分儿也不给!你们这号人,马路牙子上到处都是,扔块砖头砸死一群,妈的!干不干?”

    二师兄为人阴狠,不擅长言辞,憋着气听了半天,早已经是脸红脖子粗,听到最后,蹿出来就要上手打那主家,师傅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二师兄,大师兄也赶紧拉住,那主家吓了一跳,然后又叫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打老子?来,来,来!照这里打!打死老子!老子叫110过来看着你打!”

    主家歪着头,往前拱,一副无赖相,手插进口袋里摸索着,像要掏手机。

    师傅骂了二师兄两句,又赶紧劝住主家,说:“东家,东家,我们干!你扣吧,扣两个工的钱,我们认了!”

    “不是要打老子吗?”主家瞪着眼说。

    “哪敢?哪敢?”师傅用指头戳着二师兄的头,说:“他就是个二杆子,我骂他了,您别和他置气。”

    “能管好不?”

    “能!”

    “妈的!”

    主家解气了,丢下一句“给老子好好干”,扬长而去。

    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都气懵了,一个劲儿的埋怨师傅窝囊,师傅也不吭声,坐在地上只是抽烟。

    晌午,娇娇来送饭,我们谁都没有吃得下。

    娇娇是师傅的闺女,她娘死得早,是被师傅一把拉扯大的。

    师傅家里穷,娇娇到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也常常在工地上干活。

    娇娇发育的好,越大越好看,工地上男人多,总惹麻烦,师傅是不爱惹事的主,也就不让她到工地上干活了。

    每到一个地方,师傅租一个房子,分成两处,我们四个男人睡一处,娇娇睡一处,我们打工,她做饭。

    一般都是我们回去吃,今天实在是太气了,干活都没劲儿,谁也没想回去吃饭,娇娇等久了,就自己送来了。

    看见我们都哭丧着脸,娇娇问我们是咋回事,我把上午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娇娇也气愤,但气愤归气愤,活儿还得干。

    我们已经忙了四十多天了,眼看再有三四天都能交工,这个时候要是赌气走了,一个子儿也不落,那这一个多月,就真算是全白干了,接下来连饭都吃不上了。

    “我弄死他!”二师兄咬牙切齿地说:“那个死胖子,太他妈的欺负人了!”

    二师兄以前因为打架,用钢筋把人的腿给敲折了,住了三年大牢才放出来,进了工地,遇见了师傅,愿意跟着师傅学手艺,师傅人好,就收下他了。但他的性子还是一直没改,胆大妄为,动不动就要弄死人,还好师傅能管住他,这才没再进号子。

    大师兄油滑,坏点子多,他说:“咱们把下水管子给他糊住,装上马桶,拿了工钱以后就走!让他以后屙屎、尿尿都下不去。”

    听大师兄说的这么损,我和娇娇都笑了起来,只有二师兄没吭声,师傅吐了个烟圈,说:“好好干吧,别一分钱都拿不到了,那咱们可就真是要吃风屙沫儿了。”

    娇娇走后,一下午我们都无精打采的,晚上放工回去吃完饭,我是连觉都睡不踏实。

    迷迷糊糊到半夜,睡梦中,我突然觉得像是有人在晃我。

    我一个激灵醒了,睁眼一看,黑灯瞎火的,师傅的脸凑在眼前。

    “别吭气儿。”师傅压低了声音,说:“你起来,穿上衣服,跟我出去一趟,动静小点。”

    我不知道师傅要干什么,但是师傅的话,我从来都听。我点了点头,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都睡得正香——我们睡得是通铺——便摸索着,悄悄把衣服穿好,下了床。

    师傅已经去了外头等着,我出去以后,师傅递给我个手电筒,我接着了,看见他手里还有一个玻璃瓶子,是那种小的水果罐头瓶子,两寸来高,茶杯粗细,里面还装的有液体,黄渣渣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便问:“师傅,咱们干什么去?”

    师傅说:“我见有人往垃圾山上扔了个死猫,你跟我去找找。”

    我们租的是城中村的廉价房子,附近有个垃圾山,天天有车来运垃圾,附近的村民也总在那里丢死猪、死狗、死鸭、死鸡、死猫什么的。

    这大半夜的,师傅叫我起来去找死猫,我有点懵:“去找死猫干什么?”

    师傅看了看我,说:“有用。”

    我还是不懂:“有什么用?”

    我是那种比较轴的人,遇见什么事儿,做什么事儿之前,非要弄清楚不肯,师傅也知道我的秉性,他拿出一根烟,点燃了,先吸了一口,然后说:“扣掉眼珠子,泡上药水,砌到主家卧室靠床那墙的里头。”

    我吓了一跳,揉了揉眼,又仔细看了看师傅,说:“师傅,你没事儿吧?”

    师傅说:“我没事,也不是说着玩的。”

    我看着师傅,烟头在夜里一亮一亮,映衬着师傅的脸有些和平常不一样。

    师傅几乎从来都不开玩笑,和蔼而严肃。

    师傅也从来都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没做过什么坏事,这大半夜去找死猫,然后抠出眼珠子,砌到主家卧室的墙里——这实在不是师傅平时的作风。

    我嚅嗫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师傅的烟已经抽完了,他丢了烟头,仰脸看了看夜色,说:“走吧,再磨蹭就晚了,你有什么想问,路上我再给你说。”

    师傅这么说,我也只好跟着师傅走了。

    “三个徒弟,只有你的心眼实诚,人品也好。”师傅走着,开了口:“老大油滑,一肚子坏水。老二太狠,生性刻薄。所以我不叫他们俩,这事儿不能让他们俩知道。”

    “咱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我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师傅说:“那个主家太欺负人了,一泡尿尿掉俩人四十多天的工钱,心太黑,我要他过的不安生。”

    “是太欺负人了!”我也愤愤不平,说:“那在他们家卧室的墙里砌进去死猫的眼珠子,能有什么用?”

    师傅说:“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下算。咱们的祖师爷是鲁班,祖师爷教了咱们吃饭的手艺儿,也教了咱们不受欺负的手段,把泡在药水里的死猫眼砌进墙里,就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一个手段。床的一头靠着墙,那个主家睡觉的时候头也顶着墙,他就天天夜里睡不着。”

    我越发好奇:“为什么?”

    “他只要睡着,就会做噩梦。”师傅幽幽地说:“梦见有一双眼盯着他看,一双死猫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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