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笑了笑,说:“怕了?”
我装腔作势地咳嗽一声,说:“没有。”
师傅又说:“是不是觉得下作?”
我老实地说:“有点。”
师傅说:“要不是主家心太毒,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这东西。”
我咽了口吐沫,说:“师傅,你怎么会这个法子的?”
“祖师爷留下来的。”师傅说:“有个说法,叫这下算是木工厌胜术。上了年纪的老木匠,几乎人人都会两手。说自己不会、不知道的,那是瞎话,也是不愿意惹事。解放前,中国还有个大帮派,叫厌胜帮,专门用这些手段坑害人骗钱的,后来政府清剿会道门,厌胜帮才慢慢销声匿迹,这些手段慢慢地也不往下传了,所以年轻的木匠很多都不知道。”
“我还是不懂。”我听得脑仁有点疼,我说:“为什么在墙里砌进去一双死猫的眼珠子,人就能天天夜里做噩梦,梦见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
师傅站住了,说:“你站住,俩眼往地上瞅。”
我听师傅的话,站住了脚,往地上瞅。
师傅也不吭声,一时间场面非常静默。
过了半天,我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师傅一眼,说:“师傅,这是干什么?”
师傅说:“你能感觉到我在瞅你不能?”
“能啊。”我说:“人盯着人看,都会有感觉的。”
师傅说:“就是这个道理。”
“可猫眼是砌到墙里面了啊。”
“你闭上眼睛,我盯着你看,你能感觉到不能?”
我想了想,说:“能。”
“那猫眼砌到墙里面,跟你闭着眼有什么区别?”师傅说:“墙就是一层眼皮。”
“可猫是死的。死猫的眼,也行?”
“你可以去试试,看行不行。”师傅说:“猫邪性,都说猫有九条命,才死的猫,还没有死透,眼珠子是能看见人的。就像是刚死的蛇,你用手拨弄它,它可能还会张嘴咬你。”
我又打了个寒颤,垃圾山已经到跟前了。
师傅绕着垃圾山走了一会儿,指着一块地儿说:“我记得是丢在这一片儿了,你用电灯照照。”
我拿着电灯,顺着师傅指示的方向一照,一只通体乌黑的狸猫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猫脸上,两只眼睛圆圆地睁着,大大的眼珠子,在电灯光中,幽幽发亮!
我吓得差点把电灯给扔了,师傅却说:“提过来,快点,别过了夜里一点。”
我看着那只死狸猫,浑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再看看师傅,师傅正蹲在地上开那个罐头瓶子,手里还多了一把勺子,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只好咬着牙上前去提那死狸猫,我捏着猫腿,毛茸茸的,浑身都是一颤,差点没扔了。
“快拿过来!”师傅喊了一声,我赶紧小跑过去,把死猫丢在了师傅面前。
师傅却一点也不害怕,左手捏着猫头,对准了罐头瓶口,右手拿着铁勺,猛地插进了死猫的右眼,只听“咕咚”一声响,一颗圆溜溜的大眼珠子就落进了罐头瓶子里!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凉飕飕的。
鲜血溅到了师傅的手背上,师傅毫不介意,又用勺子在死猫左眼上一剜——这次我连看都不敢看了!
“好了,走吧。”师傅说:“别这么没出息。”
我扭头看的时候,师傅已经盖好了罐头瓶子,两颗猫眼珠子就在药水里上下漂浮着,黑白黄绿红,五色杂陈,看上去异常瘆人!
师傅丢掉了勺子,捏起了一把土,在手掌、手背洗了洗,弄掉了溅上去的猫血,然后若无其事地把罐头瓶子装进了口袋。
我咽了口吐沫,说:“这就好了?”
“好了。”师傅说:“回去吧,别告诉老大、老二,也别告诉娇娇。”
“嗯。”我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在口头上应了一声。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说:“师傅,为什么不能让大师兄和二师兄知道?”
师傅说:“刚才我不是说了,老大一肚子坏水儿,老二心太毒,这事儿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肯定要缠着我学这些下作法子,他们要是学到了,肯定后患无穷。”
“那您为什么又叫上我?”我说:“我看这事儿您一个人就能干得了。”
“因为我害怕。”师傅拿出来一根烟,点燃,幽幽说道:“三十多年前,我自己告诉过自己,不能再做这种事情了。”
“怎么了?”
“有句老话说得好,会什么,就死在什么上头——会水儿的淹死,会骑马的摔死——我的师傅,你的师祖爷就是死在这上头的。”
“他是怎么死的?”我从来没听师傅说过他年轻时候的经历,也从来都没有听师傅讲过他师傅的事情。
其实,截止到今天夜里,我也只是知道有关造屋盖房、装修家居、搬迁徙移的一些简单习俗,比如盖房打地基的时候,要用红纸包几枚铜钱,放在根基的四角,用来压邪;比如立柱圈梁的时候,要放鞭炮,请姜太公的图像挂起来,喊几声“姜太公神位在此,诸邪退避”;比如房子装修好的时候,先不能入住,而是要放几件主人的衣服在空屋子里,过段时间才能搬迁,搬迁的时候还要请亲朋好友来闹一闹……
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就好像元宵节吃汤圆,端午节吃粽子一样普通,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行当里还会有一些别的可怕法子流传下来,能吓人,能害人,甚至能要了人的命!
师傅说:“我从小是孤儿,是被你师祖爷养大的,师祖爷有个女儿,也嫁给了我做媳妇,也就是娇娇的娘。那一年,我和你师祖爷在开封县下头一个大村子里给人盖房子,恰恰碰上我师娘生病,你师祖爷没有多少积蓄,就求主家预支工钱,主家不肯,说活儿没干完,不会把工钱给完。任凭我们怎么哀求,主家都不肯。刚好,那个村子里有个姓林的万元户,和主家是死对头,他知道这件事儿后,私下里找到你师祖爷,问能不能在房子里做做手脚,比如把房梁给弄歪些,柱子打空些……就是让房子住不长久。姓林的说,只要我们这么干了,就给我们一大笔钱。”
我问:“然后师祖爷就做了?”
“唉……”师傅叹了口气,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眼看师娘要病死在床上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但是那个姓林的说的法子,很难做到,把梁弄歪或者把柱子弄空,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你师祖爷就提了别的法子,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木工厌胜术这些道道儿。”
“师祖爷用了什么法子?”
“你师祖爷问那个姓林的,在主家下个咒,让主家出一条人命,行不行?姓林的很高兴,说行,最好是一家都死绝那才好!他还先给了我们一笔钱。等到起屋上梁那天中午,所有的工人都去吃饭休息了,你师祖爷让我望风,他自己爬到梁柱口中间,念叨——屋里进来鬼,梁上吊死人!念叨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白绳,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才下来。”
我想象着那个情形,说:“这是要干什么?”
师傅说:“这就是个厌胜。老木匠都说,做了这个手脚,主家不出三年,就会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我吸了口凉气,说:“真的?”
师傅说:“真不真,谁知道呢?历来都这么传罢了。”
我说:“那后来,那一家有没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没有。”师傅说:“要是有人吊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主家也是个精明人,房子落成以后,主家又另找了个老木匠来验收。当时我和你师祖爷都吓坏了,生怕那个老木匠看出我们做的手脚,结果那个老木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细看了看,最后却没说什么话。主家把所有的工钱都给结了,我和你师祖爷拿着钱,心里格外不踏实,我们都盘算着等师娘的病好了以后,就来主家负荆请罪,把厌胜给解了,然后任凭主家处置。”
我说:“那后来师祖奶奶的病好了没?”
“没等到那一天。”师傅阴沉着脸,说:“我和你师祖爷都走了眼,那个老木匠看见了我们暗中布置的手脚,只是当着我们的面没有说出来,而是等我们走了以后,他才告诉了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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