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正确的方式来爱你-花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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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中的万幸,简心还活着。

    虽然她看上去很吓人,满头满脸的血,那只是被岩石的尖角刮破了皮,头部并没有受伤。肋骨有几处断裂,内脏也还好,让人最担心的是,脊椎好像伤得很严重。她在急救车上神志还很清醒,一直嚷着说疼。到了医院,人就休克了。

    手术做了八个小时,主治医生说还算成功,但恢复得如何,要看几个月后。脊椎神经太复杂,手术只能恢复椎管口径让神经顺利地通过,给神经功能的恢复创造有利的条件,但它不能恢复神经。

    “听从上帝的安排吧!”主治医生神情凝重,似乎并不乐观。

    严浩是第三天去看简心的,买了一束向日葵。简心长这么大,大概都没这么乖过,脖子上套着护颈,身子被绷带捆着,脚被吊在半空中,脸肿得看不出来原先的眉眼。

    “这下你更有不喜欢我的理由了?”简心全身不能动弹,只有眼珠在动来动去,“他们不给我照镜子,我想应该很丑。”

    “以前你很漂亮吗?”严浩在她的床前坐下。

    简心骄傲地道:“女博士里最漂亮的。”

    听着这生气勃勃的回答,严浩低沉的心里,像有一道阳光照了进来:“哦,是哪个权威部门给你的结论?”

    “男博士单身协会。”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好,这样实在让人难受。”简心向严浩抱怨。

    严浩安慰道:“中国有句古语,跌打损伤一百天,一百天后就好了。”

    一百天后,简心的肋骨愈合了,脖子能自如地转动了,甚至连脸上的肌肤都变得白净了,但是她站不起来。她去哪里,都要坐着轮椅。那篇沙漠苔藓的论文在一家世界级的科学刊物上刊登后,有许多部门要给她提供科研基金,找她合作。她还接受了几家媒体的采访,都是坐在轮椅上。

    她家人带她去了趟纽约,那里有位脊椎方面的医学专家。她在那里待了三个月,回来时,已经是夏天了。

    在这期间,严浩接了一个案子。两位富商的孩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八岁,恶作剧地绑架了一个十四岁的小男孩并将其杀害了。当地民众被这起残忍的谋杀案震惊了。网友们的情绪都很激昂,要求法庭对这两个富二代处以死刑。两位富商找导师为两个孩子做辩护,导师推荐了严浩。

    严浩在进法庭时,差点被愤怒的民众骂死。富商要求严浩做无罪辩护,严浩坚持从轻辩护。在法庭上,他对着陪审团和大法官说,站在被告席上的两个孩子由于富裕的生长环境,心态已经失常,处于严重的精神病边缘,然后他旁征博引,指出死刑并不意味着公正和正义,反而可能会刺激更多人为寻求刺激效仿。判处死刑仅是为了报复,不但不科学,而且也是对社会的不公。

    严浩的辩护非常感人,法庭里有许多人都听得满眼泪水。最终,法官判处二人终身监禁。

    有记者问严浩为什么要接这样的一个案子,好像在助纣为虐。严浩说,在他看来,面对国家的法律,特别是刑事法律,被告人也是弱者,也有权利得到他该有的帮助。律师不能一味地把自己当作正义使者、道德卫士,他需要担负的是这个社会给予他的多重压力和责任。

    那天晚上,导师开了瓶珍藏的红酒,为严浩辩护成功庆祝,他说:“那就是冰山的五分之四,你看到没?”

    严浩谦虚地道:“我还是只看到部分。”

    “年轻人,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高点才能看得更远。”

    严浩就是在第二天得知简心回来了。她让严浩把她推到研究所前,眼睛里溢满了悲伤。

    “严,我被判了死刑,即使请你做我的辩护律师,也不会让命运发生改变了。我还想去非洲、去巴西,可是现在哪儿也去不了,西藏也去不了。”

    “你都没有请我,怎么就知道不能改判呢?”严浩蹲下身,专注地看着她,“去不了西藏,那就去北京,找中医给你治疗看看。我问过了,中医的治疗能增强改善神经受伤的局部血液循环,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呢!”

    简心黯然的眼眸亮起了一束光:“有可能吗?”

    “反正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坏!”

    简心精神振奋起来,紧紧地抓住严浩的手:“你也会回北京吗?”

    “是!”

    “不会是专门为了陪我才回去的吧?”看到了希望,哪怕是一点点,简心又变得活泼起来了,她半真半假地问道。

    “生病的人想太多,对身体不好。”严浩站起来,推着轮椅向草坪走去。对于简心,他是一种不忍吧,这么优秀的植物学家,他怎么能看着她像流星一样,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至于其他,他向来吝啬。他有点想北京了,都离开两年半了,回家一趟吧!七月了,毕业季已经过去,他大概不会遇到明靓了。

    是古哥来接的机,因为严浩提前告知要带一个同学回国看病,见到坐在轮椅上的简心,古哥也没露出意外的神色,但走在后面,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在飞机上遇见了气流,颠簸得厉害,简心有些晕机,也没吃飞行餐,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严浩对古哥说:“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走!”

    古哥四下打量了一下,大家一下飞机,有人接的就上车走了,没人接的要么打车,要么赶去机场大巴站,很少有人停留,所以,出口处除了有两家卖饮料的店,就没一家餐馆。他们俩只得推着行李,以及轮椅上的简心上电梯,去候机楼。

    机场冷气开得很低,简心摸了摸手臂,都起鸡皮疙瘩了。她回过头,让严浩帮她拿条大披巾。她现在就像个孩子,只要出行,总要考虑得很仔细,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随身带着大包小包。

    严浩从大挎包里拿出披巾,俯身替她盖在身上。

    他刚要直起身,呼地一下,一道身影从他的身后飘过。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是个穿着无袖黑色连衣裙的女子,大概是来晚了,航班快要起飞,她简直就像百米冲刺般向安检处跑去。

    “明盈盈,你给我站住,听见没有?”又一道身影飘过来,差点撞上严浩。

    “对不起……严浩?”颜浩怔了一下,显然急疯了,一脑门的汗,“好久不见!稍等啊,我得去把那个黑妞抓回来!”说完,他又拔腿追了上去。

    严浩的身子像被某个武林高手点了穴,僵硬在原地,不能移动。在出国那天,他好像也是站在这里,突然起了个念头,他想把航班往后改签。那些经典的爱情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在女主角或男主角因为误会而黯然离开时,在最后时刻,男主角或女主角追来了,误会解除,皆大欢喜。如果明靓追过来,路上却遇上堵车,他已经走了,怎么办?他得给她和自己一个机会。但那个念头五秒后就被他摁灭了,太可笑,那些只是戏,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再说他和她之间没有误会。

    难道说明靓还是来了,在路上走了两年零六个月,没来得及留住他,却赶上了来接他?他被自己这脑洞给打败了。

    “明盈盈,你要是再不站住,我发火啦!”颜浩边追边吼,毫不在意别人看过来的视线。这样的威胁对明靓好像没什么用,她回了一下头,朝他挥挥拳头,气势一点也不弱。

    颜浩终归身高腿长,耐力也不错,很快便将明靓“擒拿归案”。他冲着她咆哮:“你能耐啊,长腿啦,说跑就跑。你怎么就不给自己找对翅膀,上天飞呢!”

    “你把手松开,我飞给你看。”明靓瞥了下电子显示屏的时间,心稍微定了定,还好时间比较充裕。

    “你还来劲了。明盈盈,我告诉你,我今天就不让你飞。”

    “那我就尖叫,说你绑架我,要把我卖到山沟沟里。”

    颜浩气得额头、脖子上青筋立现:“就你那几两肉,我卖给人家,还得给人家钱呢!”

    “对呀,多不划算啊,所以你让我自个儿管自个儿吧!”

    颜浩气不打一处来,拽着明靓往严浩那边走:“严浩,你也是她学长,你评评理。一个姑娘家,面前放着两份工作,一份在国内,进外交部做翻译,一份是去德国,做什么驻外记者,最短也得待三年。一般人不是都选前一份吗,可她偏偏反着来。这钱又不算多,离家又远,活又累,她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说她两句她不听,再说她就偷跑了。”

    颜浩这语气怎么都像个拿叛逆期宝贝闺女没办法的父亲,他们什么时候走得如此近了?严浩真不是妒忌,也没觉着心酸,就是很不是滋味。

    他心里不是滋味,是因为明靓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她不是不喜欢出国吗,怎么还是选择去国外工作,怎么去做了记者,难道是她父母的意思?她父母一直都是比翼齐飞,在哪儿都是家,她却是一个人,这对父母还真是不称职。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她穿了条黑裙的缘故,他觉得她似乎长高了、瘦了,皮肤很白,没什么血色。她的变化不大,眼珠转个不停时,还是那副鬼精灵样。

    严浩不说话,也没表情,给人的感觉就像高不可攀的高山,连仰望都不敢。明靓好不容易从意外重逢的震惊里调整过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学长好!”

    明靓的目光轻轻地越过轮椅上的简心,简心听不懂中文,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当察觉明靓在看她时,她朝明靓笑了笑,明靓也只得笑了一下,然后就急着去扯颜浩的衣角:“明明哥,要来不及了!”她双手合十,皱着脸,朝颜浩直作揖。

    颜浩其实知道今天是拦不住明靓的,合同签了,那边公寓也租好了,机票也订了,木已成舟。想到这儿,他就气得牙痒痒:“来不及更好,你跟我回沪城。”

    明靓噘着嘴不说话。

    看她那样,颜浩更生气,口不择言地道:“我不就和你订了一回婚约,怎么像欠了你十辈子的债似的?”

    “让我走吧,明明哥!”明靓可怜巴巴地求道。

    颜浩没辙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的,祖宗,让你走。”他看向严浩,“我去送一下她。”

    明靓飞快地看了一眼严浩:“学长再见!”

    分开两年半,再次重逢,她就说了两句话:学长好!学长再见!

    这已经很好了,她没有装作不认识。有些关系不在了,但他们这学长和学妹的关系,只要京大存在一天,就不会改变。就这样吧,不然又能怎样呢?

    “严浩,你问下简小姐想吃点什么。”古哥小声提醒严浩,他还有客人呢!

    简心说想喝杯热饮。严浩让古哥陪简心去买热饮,然后直接去停车场。他在这儿等颜浩过来说几句话,再过去。

    安检处什么时候都是排着长队,颜浩站在明靓的旁边说个不停,应该是叮嘱,明靓频频点头。

    快要轮到明靓时,颜浩站住,明靓歪着头笑了笑,张开双臂拥抱住颜浩,头搁在他的颈窝处。

    颜浩拍拍她的背,像是特别不舍。

    严浩急忙把目光移开。外面是大太阳,北京的夏天真找不着什么优点,又闷又热,可还是会很想念。

    没让严浩等太久,颜浩就过来了。得知颜浩也是开车过来的,两人就一边聊,一边往停车场走去。

    “你怎样?”严浩先问道。

    颜浩从来就是个不知谦虚是何物的人,带有几分自得地回道:“如果以钱来衡量,我还可以吧!给自己买了辆好车,也买了套公寓。这样,不想听我爸妈唠叨时,我就有个地方避一避了。”

    颜浩眼光高,他说“好车”,必然就是炫酷的跑车,沪城的房价一直是居高不下,这样一算,颜浩是过得很不错。

    “怎么到北京来了?”

    “还不是为了黑妞,那就是头犟驴,认定的事,哪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别说她了,说了心就堵。谈谈你,这就回国了吗,不走了?”

    “过几天还要去美国,这次是陪一个同学过来看病。”

    “那个坐轮椅的?”

    “是!”

    “挺漂亮的。”颜浩还是老样子,说起女生来就兴致特高,说罢不知想起了什么,站住,语气幽幽地道,“马上要九月了吧?”

    严浩不太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颜浩微微侧脸,眼眶红了:“我在想德国九月就进入冬天了,那儿是北欧呢,一定很冷,黑妞要一个人在那儿过冬了。”

    明靓是在哈尔滨长大的,德国那点冷,她会适应的。这句话严浩没有说出口,听着像是他对她很了解似的。

    颜浩是向朋友借的车,还回去后就得坐高铁回沪城,他明天有个庭,晚上还得和委托公司开个会。

    “什么时候去沪城?我请你去江上坐船、喝酒、看星星。”颜浩俨然一派职场精英范,与严浩握手告别。

    “行,听着就很惬意,等我下次回国就和你联系。”这两年多,两个人之间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各自都非常忙,平时联系很少。

    古哥的车停在另一层,严浩和颜浩分开后,又走了一会儿才找到古哥他们。古哥能说一点英语的,因为和简心不熟,不知说什么好。

    简心不说话,他也就不作声。严浩上车的时候,古哥在看书,简心在听歌。

    严浩给了古哥一个地址,这次又是找万能的杜秘书帮的忙,找的是位八十来岁的老中医。这位老中医原先是位军医,转业后就自己开医馆了,现在年纪大了,除非很熟悉的人找过去,一般不接病人,主要是精力跟不上。老医生住在郊区,从机场开过去要三个小时。严浩往椅背上靠了靠,想闭眼休息一会儿。

    简心拿下耳机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道:“就是机场里的那个女孩吧?”

    严浩询问地抬了抬眼。

    “你刚才话很少,好像怕说多了就泄漏了你心里真实的情绪。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严浩又把眼睛闭上了,简心耸耸肩,拿掉耳麦,把手机的声音开成了外放。一个带着隐隐的痛楚的男子在温柔地吟唱,严浩在心里把歌词译成了中文——

    我嫉妒雨,

    落在你的肌肤上,

    比我的手离你更近;

    我嫉妒风,

    在你的衣服上泛起涟漪,

    比我的影子更靠近你。

    我希望你可以拥有这个世界所能给予你的美好。

    我告诉过你,

    当你离开我时,

    我将不会原谅你。

    但我总在想,你会回来的,

    告诉我,你找到的只是心碎和痛苦。

    我嫉妒你是如何做到的,没有我,你依然这么快乐,

    我嫉妒那些没有陪你共度的夜晚。

    我想知道你躺在谁的身旁。

    我嫉妒爱情,

    爱情就在这里,

    它消失了,被另一个人分享……

    严浩在歌声中睡着了,他似乎做了个梦,他站在明靓的面前,也是这样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没有我,你依然这么快乐?你是怎么做到说忘就忘得干干净净的?你后来又对谁说过“我们交往”呢?

    “严浩,严浩!”

    严浩突地睁开眼,坐正。

    古哥朝他笑笑:“到了。”

    老中医坚持住在郊外,就是想有个地方晒药草、种药草。简心看着一院子的竹匾,很是新奇。她指着里面的药草问严浩:“它们也是药?”

    “对,这就是中药。”

    “不可思议。”

    简心看看竹匾,又看看院墙边盛开的木芙蓉、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椴树,空气里飘荡的一股苦苦的香气,是叫药香吧,她说道:“不知怎的,我觉得这次请你来辩护,是我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但愿吧!”

    老中医给简心诊完脉,问了问最近的身体状况,看了看病历,然后让护工带简心先去房间,看看还差什么。

    能把人留下,就说明还有救,严浩悄悄放了一半心。老中医却对他摇了摇头:“时间拖得太久,神经都僵化了,我只能用推拿和针灸试试看。再让她泡泡药水澡,吃点中药,什么法子都用上,死马当作活马医呗。不过有一点很幸运,她只是从臀部向下没有知觉,上臂和躯干都很好。她在这儿先住三个月。”

    “麻烦老先生了。”严浩恭敬地道。

    “不麻烦,又不是不收费。就是交流有点问题,她真的一句中文都不会?”

    严浩沉吟了一下,说道:“让她从明天开始学!”

    严浩去看了看简心住的地方,很宽敞,轮椅进出很方便。他向简心告辞,简心乐天派地畅想道:“下次我们再见面时,我就不是坐着了,我会站着平视你。”

    严浩目测了一下她的身高,建议道:“那你还得买双高跟鞋。”

    古哥还有些担心:“把简小姐一个人丢在这儿没事吗?她语言不通,饮食不习惯,出行又不方便。”

    严浩回道:“她是来看病,又不是来度假。这儿有医生、有护工、有药、有希望,还想怎样?”

    古哥看了看严浩,这语气冷冷清清的,不像是男朋友对女朋友。大家都以为严浩这次为一个女子这般费心思,是要定下来了,看来是想多了!

    严浩在北京一共待了两周。他是在一个黄昏去的京大,没有学生的京大太空旷了,花花草草们趁机疯长,小径旁的杂草都伸到路中间了。摘桂楼前的两棵大金桂依然茂盛,不知道开学之后又有谁搬进摘桂楼,谁会住在324房。樱花湖畔没有花,只有树,长椅上都是落叶。名人故居那儿,柿子树上的柿子还是青色的小果子,一个个掩映在树叶之间。

    看着这一切,严浩真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严浩是来取毕业证书和毕业纪念册的,他走的时候,这些还没弄好。合影里没有他,颜浩倒是特地赶过来了。班上所有的同学在纪念册上都留下了各种联系方式,正楷书写,一笔一画,非常认真。有人说,这个时候的友情是最单纯的,还没沾染上社会上的一些歪风邪气。工作后,所谓同学,所谓朋友,联系频繁,不是出于牵挂和思念,而是彼此之间相互利用罢了。真正的朋友,哪怕一年见不上一次面,但要是有事,一个电话打过去,听到那声音,你的心就安定了。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孤军作战,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无条件地帮助你。可是这样的朋友哪里有呢,你会不会愿意做谁的真正的朋友呢?

    严浩还去看望了下陈教授,陈静怀孕了,这一家子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她暂且将研究室的事搁下,全力养胎。

    严浩没遇见陈静,古梵陪她出去散步了。

    陈教授和他聊了聊他接的这个案子,很是赞赏,一般律师爱为被害者做辩护,这会很讨巧,因为社会舆论站在他这一边,赢了就是除恶扬善。

    而严浩是为十恶不赦的被告做辩护,搞不好就会被说成唯利是图的小人,在业界坏了口碑。严浩的辩护不仅打动了法官,也感动了陪审团,连媒体对他的评价也非常中肯。

    严浩开玩笑道:“这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一味地替当事人掩盖罪行,他们才把我当成一伙的。”

    陈教授说:“不是这样,美国是联邦制国家,各个州的法律都不同,你只有把它们研究透了,才敢迎难而上。”

    严浩端正地坐在那儿,神情专注,目光直视,却又不咄咄逼人,这让说话的人感觉到被尊重、被肯定。陈教授在心里想:严浩确实是个好孩子,就是……算了,都已经过去了,各有各的命。

    严浩的父亲去了山西考察,回来后日程也是满满的,严浩就见了他一面。

    父亲没问他的学业,难得地拿他开了个玩笑:“以后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怕是不要家里给了吧,你都接案子了。”

    听父亲说钱,严浩有点不适应。别以为父亲不食人间烟火,北京农贸市场上猪肉多少钱一斤,大米多少钱一斤,盐是什么价,油是什么价,他怕是比母亲还清楚。

    严浩也以说笑的语气回道:“嗯,不要了,我还能存点呢!”

    “存钱娶媳妇吗?”父亲今天的心情像是特别好。

    严浩都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对了,那个叫简心的女博士……”

    严浩忙说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父亲笑了:“知道。我是想问问她治得怎么样了?”

    严浩和简心通过一次电话,她在那边哭天抢地,说她现在不是人,是根木头。只有木头,才没男女之分。她现在毫无隐私可言,每天都会被剥光,身上扎满了针,像个活体标本,然后还要泡那种黑漆漆的药水澡。幸好这里没人上网,不然她这艳照被传到网上,她干脆死了算了。

    严浩问她,既然这么难受,那就和他一块回美国。

    简心说:“不行,我都脱了,再穿上也还是脱过,我得坚持住。”

    “应该是有效果的。”严浩笑着告诉父亲。

    父亲其他没多说,只是提了下希望严浩能尽早回国,他后面有计划签订一些双边协议,现在已着手拟草案了,正式进入谈判,可能还要几年。协议涉及双方的一些法律方面的问题,会成立一个法律专家组。这个组以后就一直存在,专门负责研究世界各国的法律和其他法律方面的问题。

    “虽然举贤不避亲,但他们没给我这个机会,是别人推荐的你。你这几年在内部刊物上发表的一些文章很受关注。”

    严浩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喜悦之色,仍是很淡然:“我快不了,研究法律是为了实际应用,我得多增加实践的机会。”

    “行,按你的节奏来。你母亲有话和你说,去吧!”

    严浩替父亲带上书房的门,母亲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她却没有看,像是陷入了沉思。

    严浩在她的身边坐下,她扭过头:“严浩,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和你谈下明靓的事。”

    严浩握住她的手:“不必谈了,我和她见过了。”

    母亲半张着嘴,许久才合拢:“你们见过了?那她的事,你都知道了?”

    严浩轻轻点头,知道,她毕业了,去了德国,做了驻外记者,应该也是《环宇时报》的记者吧!

    “你知道了就好,那我就不说了。你们还保持联系吗?”

    “没什么事需要联系。”严浩抬头看着电视,这是电影台吧,是个什么首映晚会,娱乐圈里来了很多人捧场,男男女女都穿着礼服。

    主持人问一位大导演:“听说于导正在拍的这部片子准备冲击明年二月的柏林电影节,是真的吗?”

    于导野心十足:“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这样。”

    “哦,那准备角逐哪几个奖项?”

    “金熊奖、银熊奖,什么奖都不放过。”

    “那好,祝于导心想事成。”

    于导拱拱手,走出镜头。严浩双臂抱胸,柏林呀……他的脑中出现了一张世界地图,波士顿在这儿,柏林在那儿,中间隔着茫茫的大西洋,真远!

    “师父!”

    “拍《西游降魔》啊?”

    “站长!”

    “哎哟,换剧本啦,这回是《潜伏》。”

    明靓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老韦,这是我今天写的文稿,你看下,没问题的话,我给总社发过去了。”

    老韦这才把头从屏幕上转过来。看着这张大方脸,明靓就想起山胖。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生命里总会遇见一些特殊体型的人。

    老韦,全名叫韦明,是《环宇时报》驻柏林记者站的站长。说是驻柏林记者站,其实就他和明靓两个人。以前明大鹏和周小亮在这儿,等于开的是夫妻店。

    韦明跟着明大鹏实习过一阵,现在明靓跟在他后面实习。按道理明靓该叫他师兄。明靓懂事,恭敬地称他师父,他不理,她叫他站长,他也不理。他说哪来那么多规矩,叫老韦。

    老韦不老,比明靓大八岁,快三十岁了,女朋友在国内一所中学教书。老韦也不算胖,他是壮,壮得像面门板。刚来的时候,柏林还热着呢,他穿一件紧身T恤,胳膊像大碗一样粗,明靓瞧那胸肌,文胸E码估计都包不住。文胸有E码吗?反正就是壮,也没见过他怎么健身,肌肉就是鼓鼓的。

    《环宇时报》是大报社,在柏林有自己的办公室,有报道任务就出去跑,没事也得坐班。老韦分了下工,明靓主要负责文体这块,其他都归他负责。

    老韦总是一脸不耐烦,他心情不好。驻外记者的业务能力要求很高,每月的文字稿、图片稿的数量都有一定的要求。他压力大。另一方面,工资是比国内高些,但生活成本也高呀。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他和女朋友分居两地。女朋友和他同龄,眼瞅着也奔三了,能不急吗?急有什么用,他的合同还有一年半才到期。两人只要通电话就吵架,吵完他就去喝酒,然后第二天带着一身的酒气来上班,明靓和他说话,他爱搭不理。不过,他对明靓还算不错,该指点的地方从不藏着。一开始明靓跟着他跑,现在明靓能自个儿出去找活了。

    这半年,德国的大事还蛮多,各国领导人来个不停,这个会那个会,又是难民问题,还发生了恐怖暴乱。说起来,整个欧洲都挺动荡的,总统大选,英国脱欧,时不时来个什么门。老韦和领事馆的新闻司关系不错,总能拿到第一手新闻。明靓这边就更不愁了,德国人的节日特别多,隔三岔五就过节,有的是素材。明年二月有电影节,六月有欧洲杯足球赛,报道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明靓这个月的任务又完成了,头有点昏昏沉沉的,像感冒的前兆。她想早点回去休息。在这儿可不敢生病,长期在德国工作的员工都有医保,有自己固定的诊所和医生,去之前打个电话预约下就行,看病不算难,可是一个人住,病倒在床上,谁给你倒茶,谁给你做饭?一个人过,可得把自己照顾好,等天暖和了,要么买辆自行车骑着上班,要么就早点起来晨跑,是得运动运动。

    老韦挥挥手:“去吧,去吧!要是明天仍不舒服,就别来了,免得把我给传染了,就没人干活了。”

    他明明是关心人,可是偏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这点像周小亮。明靓摸摸额头,不算很烫,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好了。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街角还堆着积雪,路面上倒是清理得干干净净。马上就是圣诞节了,这是德国的节日,明靓没有兴奋,只想着家里要屯点吃的,德国人极注重假日,像周日,说休息就休息,没有一家超市开门。

    从办公室到公寓只要坐三站路,不远。柏林是文化名城,随处可见巴洛克风格的大教堂、各式各样的博物馆,还有蜚声世界的现代建筑,坐公交车就像观光。明靓喜欢坐公交车的这段时光,安安静静的,因为没人认识自己,心里想什么都不需要掩饰。

    那天从北京飞往柏林,她的前后左右都是外国人,邻座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主动和她聊天,一看她满脸的泪,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道歉。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哭,眼泪就那么下来了,有可能是有点羞恼!她和颜浩这边像在演《警察与小偷》,学长和那位裹着披巾的女子却是一部唯美的《冬季恋歌》,一对比,她觉得窘迫死了。

    学长回国了吗,还没到三年呢,怎么提前了?是因为那个女子吗?那个女子是学长的女友吧,她看见学长替那女子把松散的披巾掖紧,他的动作那么温柔。大概不久他们就会传出好消息了。还能再遇见学长一次,虽然不再是她家的学长了,但她还是很开心。这眼泪应该有一半是喜极而泣。

    说来好巧,明靓租公寓时,先看了下原先明大鹏和周小亮租的那个地段,那儿她比较熟悉。真是惊喜,她住过的那套公寓,前面的租客刚刚搬走,她连忙把那套租下来。那套公寓一个人住有点大,可是她知道床头柜上的台灯开关在哪儿,大衣挂在哪个橱柜,内衣放在哪个抽屉,浴室里的冷热水怎样能调到最佳,厨房里的碗碟通常在什么位置。房子也不旧,房东每隔两年都会维修一下房子,地毯似乎是刚换过,楼下花园的花还在。

    有一点遗憾,就是隔壁的布尼太太过于热情了。她记忆里原先隔壁住着的那个有着一双蓝色天空般的眼眸的小男孩家好像搬走很久了,布尼太太是去年搬进来的,据布尼太太所说,布尼太太讨厌在一个地方住太久,几乎每三年就要换个住所。

    如果布尼太太今年七十岁,从她成年算起,她应该搬过十七次家。明靓没有问过她的年龄,她看上去反正很老了,也是一个人住,但她的儿女经常带着一大家子来看她。

    子女们一来,布尼太太就烤各种派,做各种沙拉,各种香肠堆得高高的。

    明靓是自己做晚餐。她做得很简单,煮点粥,放块年糕,吃点榨菜。年糕和榨菜都是林阿姨从沪城寄过来的,折寿呀,邮费比东西贵多了。

    布尼太太有时晚上会来明靓家坐坐,她想学唱戏。

    不知是谁误导了老太太,她以为每个中国人都会唱昆曲《牡丹亭》,她很诚恳地提出让明靓教教她时,明靓都傻了。

    得知明靓不会,她退而求其次道:“那就教《桃花扇》吧。”

    明靓捂脸。老太太生气地问明靓:“你真的是在中国长大的吗?”

    明靓告诉老太太:“中国现在和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样,流行什么就唱什么,昆曲是古老的戏剧,只有专业演员才会唱。”

    老太太很失望,又问道:“那你认识张氏四姐妹吗?”

    明靓石化了,她只知道宋氏三姐妹,张氏四姐妹又是谁啊?后来上网一查,她才知道张氏四姐妹是民国时期合肥一户姓张的大户人家的四个女儿,人称最后的闺秀,个个德才兼备,其中三女儿就是大文豪沈从文的夫人。他们家的大女婿是当时昆曲舞台上的红牌,大女儿和小女儿也是昆曲爱好者,也曾上台演出过。难怪布尼太太知道她们。

    明靓怕了布尼太太,开门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布尼太太听到声响,然后出来打招呼,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天气冷,布尼太太睡得早,没有来打扰明靓。明靓吃完粥,又喝了两大杯白开水,夜里上了三次卫生间,半夜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热醒了。不必量体温,她就知道热度不低,扁桃体肿大得连口水都不能咽。她撑着起床穿衣服,拿好钱包、钥匙,带上医保卡,下楼坐夜间公交车去常去的医院。

    真冷,是没什么风,可是寒气穿过衣服,死命地往骨缝里钻。她下车时差点双腿跪在地上,感觉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最后终于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值班护士领着明靓走进医生办公室,明靓睁大眼,她怎么像看到了《暮光之城》里的库伦医生,那脸很白,那眼很蓝……眼前一黑,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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