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正确的方式来爱你-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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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好像是阴天,没看到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看了看四周,她发现自己还在急诊室,护士在走廊上和人说着话,声音小小的,似乎在谈论怎么过圣诞节。

    她已经退烧了,但身子还软着,没有一点力气,动一动就天旋地转。

    明靓把眼睛又闭了一会儿,想着今天真的上不了班,要给老韦打个电话。她睁开眼睛找寻自己的包包。咦,又看见库伦医生了。

    “你是因为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给你打了退烧针,再吃几天药,休息个三五日,应该就没事了。”库伦医生说话了,声音还挺好听。

    明靓点点头,她的嗓子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尼克。”

    哦,他不叫库伦,不过长得真像,特别是眼睛。

    “你是秃毛吧!”

    明靓无神的双眸倏地一亮,尼克笑了:“你不记得我了?”

    哪里敢不记得,明靓在心里咬牙切齿。

    真是不作不会死。小的时候,她刚到德国,周小亮怕她闷,领着她一家家地去邻居家拜访,最先去的就是隔壁尼克家。尼克养了一条斑点狗,很大,她指着狗狗上面的斑点,说是奶牛。她的意思是像奶牛,尼克以为她不认得,一遍遍地向她更正,这是狗狗。他说的是德语,她听不懂,就一个劲地看着他的嘴。他把嘴张开,让她看了个遍。他问她叫什么名,她听明白了,先说了中文——我叫明靓。他学了半天,还是不会说这两个字。她不知怎么想的,说明就是明天的明,tomorrow。他这下学会了,结果说出来就成了“秃毛”。她当时年纪小,可也知道要美美的,被一个很可爱的男生张口闭口地叫秃毛,她高兴才怪呢!现在想想,颜浩对她还是挺好的,秃毛和黑妞比,难听多了。

    为此,她再也不肯和尼克说话,听得懂也不说,听不懂更不说。第二年,她再来德国,尼克上学去了。尼克好像很聪明,小学就上了一年,直接跳级到中学,十二岁上的大学。德国的专科医生要求至少是博士学位,尼克要不是上学那么早,现在不可能接触到病人。

    难为他还记得她,可是她不想理他,虽然他没长残。

    偏偏尼克还很热情,他上的是夜班,现在下班,主动要求送明靓回家。明靓说不要,他说他刚好可以带她去买点常用药,以后发高烧或者感冒、咳嗽什么的,自己可以先吃点药压一压。这个理由太充分,明靓拒绝不了。他先陪明靓去了趟药店买了药,又去超市买了点吃的,再把明靓送回了公寓。

    一看到熟悉的建筑,尼克笑了:“秃毛,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望你吗?”

    明靓婉转地道:“不太方便,我的邻居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对不起了,布尼太太。

    “布尼太太吗?”

    明靓眼前飞起一群乌鸦。

    “布尼太太是我的病人,她应该会很欢迎我的。”

    明靓没有再接话,她现在是病人,冷漠是可以被原谅的。

    尼克还算体贴:“秃毛,好好休息,有哪里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开了病假单,放在你的病案里。”

    明靓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又走了回来:“尼克医生,我的名字叫明靓。”

    尼克蓝色的眼睛温柔地眨了眨:“我记住了,秃毛。”

    刚刚飞过去的乌鸦又飞了回来。

    没等明靓打电话过去,老韦的电话先打过来了,听明靓说了病情,他说:“那就休息吧,争取早点好,我们还要排个节目。”

    “排节目?”明靓刚吃了药,像鸬鹚吃鱼,直着脖子吞下去,正痛苦着呢!

    老韦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垂死挣扎的样子:“是,不知谁吃饱了撑的,今年欧洲总分社决定各分社的驻外记者都到巴黎集体过新年,来回差旅费、住宿费全报,但一家得出一个节目。”

    明靓想想老韦那虎背熊腰的样子,表演打拳吗?她小心地咽了口口水:“你有什么建议?”

    “我想来想去,我们俩就跳个广场舞《小苹果》。”

    明靓抚额,热度好像又上来了。

    明靓没敢等彻底痊愈,过了两天就去上班了,她实在不放心那个广场舞。她以为老韦敢这么说,至少舞蹈很适合两人跳,谁知道看了视频之后,她挺绝望的。她在国内的时候看大妈们跳过广场舞,什么佳木斯操、水兵舞,没什么高难度,可是那一队队、一行行,在高分贝、节奏感超强的音乐中,看着特别有气势。人那么多,只是为了健身,谁跳错了也没人笑,可是表演……她扭头看老韦。

    老韦挠挠头,也蒙了:“我看介绍说,兵哥哥们也跳这个舞,以为就是走走方步,没想到这么复杂呀!”

    “要不咱们换一个?”

    老韦豁出去了:“不换,就这个。过年嘛,咱们要有点娱乐精神。”

    连着排练了三天,两人连圣诞节都没过好。尼克打电话给明靓,问她有没有恢复。

    明靓练舞练得直喘粗气,尼克以为她从扁桃体炎转变成了哮喘,差点让救护车过来。

    “怎样?”又一次练舞结束,老韦也是汗流浃背。

    “娱乐大家肯定没问题。”明靓斟酌了一下,弱弱地问,“我能不去吗?”

    老韦瞪了瞪她:“想得美,要丢脸一块丢。”

    老韦不仅要去,还提前去。巴黎站的黄站长和他是同年进报社的,也是同一年驻外,鬼鬼祟祟地打电话给老韦,让他们早点过去。

    老韦乐滋滋地对明靓说:“社里把过年经费全拨给他们站了,他肯定给咱们留了点好的,怕别人瞧见多心,才叫咱们早点去。”

    能有什么好的,大家住同一家酒店,吃同样的自助餐,男人们可能多喝点好酒吧!

    明靓没去过巴黎,那是时尚之都呢,这次可以好好地逛一逛,看看塞纳河、巴黎铁塔、圣母院……

    因为是新年,两人没买到机票,决定坐夜班火车过去。柏林直达巴黎,坐十个小时就到了。老韦叹道:“我上大学时放假回家,得坐二十六个小时的火车,也就跨了几个省。现在坐十个小时,就从一国到另一国,还是这一国的首都到另一国的首都。全世界划分区域怎么不一个标准?”

    “全世界法律还不统一呢!”明靓说完,沉默了。这话是学长说的。是在一次模拟庭审前,有个新闻系的学生问严浩,有重犯潜逃出国,隐姓埋名,成了别国的公民,公安部门虽然侦查到了他的下落,可是抓捕千难万阻,为什么会这样?严浩就是这样回答的:因为全世界的法律不是统一的。

    车窗外,夜色浓重,看不见山峦,看不见平原,看不见河流,只感觉到列车在前进,同时向前的还有时光。又是一年过去了,她过了年就二十三岁了。她不敢说老,可是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装嫩了。

    列车在清晨驶进了巴黎火车站,黄站长已经在出口处等着了。老韦受宠若惊地上前握手寒暄:“这大冷天的,怎么起这么早?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黄站长笑嘻嘻地道:“想你了呗。我听说了,今年各分社的考核,估计又是你第一,我不垫底就是好的了。”

    “这是大家谦让我,晓得我一把年纪还没结婚呢!”

    “什么时候结婚?”

    “得等回国啊,现在结了,我这经济实力又不能把她带出来,唉!”这是老韦心里的痛,一提就沮丧,他不想坏了别人的心情,忙戳戳黄站长,“老实交代,你让我们提早来,有什么阴谋?”

    黄站长站住,巴黎冬天的清晨还是很冷的,他冻得脸色有些发白:“我都垫底两年了,不能总这样啊,得进步。你听说美国那件白人巡警枪击一位用石头砸过往车辆的黑人男子的事件没?”

    “听说了,是在前不久的北美冰球联赛期间,球迷很多,政府部门急于平息这事,只得匆匆把白人巡警抓捕。但民众认为这样还不够,白人巡警草菅人命、滥用职权,应该给他立即定罪。现在不只是枪击事件了,已经上升到种族冲突。”

    黄站长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件事。我想请兄弟帮我个忙。”他看了一眼明靓。

    明靓有种不好的预感。

    黄站长继续说道:“那个白人巡警聘请的律师叫严浩,他今天来巴黎公办,我想找他做个独家访问。我可不是和你抢功劳哦,他来这儿了,我才动这个念头。如果他能答应,我这就是开门红啊。”

    “那你约到人了没?”

    黄站长咂嘴,又看向明靓:“严律师不接受任何采访。”

    老韦不解地道:“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黄站长朝他使了个眼色:“严律师是京大出来的,明靓不也是京大的吗?”

    老韦恍然大悟,原来黄站长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他想怼黄站长两句,看黄站长那可怜样,忍住了。他挠挠眼角,对明靓说:“明靓,你认识这位严律师的吧?”

    人生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狗血,这种零概率事件竟然都会让她撞上。

    “我认识的,可是……”明靓很为难,她和学长现在已没有过深的交情。

    黄站长一喜:“咱们去他酒店,就当是祝贺新年,到时再见机行事。”

    “平时不联系,突然跑去祝贺新年,这很奇怪。”明靓毫无把握地道。

    黄站长指着被晨光照亮的街景:“这是哪里?巴黎,浪漫之都。你看,你从德国来到这里,他从美国来到这里,又恰逢新年,这本身就是件浪漫的事,怎么能不见上一面呢?”他暗暗推了老韦一把。

    老韦急忙道:“对,对,很浪漫。”

    明靓无奈地应了,笑得像哭。

    黄站长也算神通广大,不仅打听到了严浩入住的酒店,连几楼几号房都打听到了。严浩是下午到的,为了很像那么回事,黄站长还特地买了束鲜花。

    酒店是五星级的,那种古老的建筑,格调华丽厚重。门童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姿笔挺,笑起来很温和。明靓请前台给严浩打个电话,说了自己是谁。

    等待的时候,明靓不安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深吸口气。还是黄站长先看见严浩的,他只穿了件衬衫,目光急速地在大厅里扫视。

    “严律师,您好!”黄站长忙打招呼。

    不知是学长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太凌厉,还是明靓紧张,她也跟着喊了声:“严律师……”

    严浩冷峻的目光在明靓的身上定格,五秒后掉头就走。严律师?她请他打官司了?哼!

    明靓抢步追过去,拽住他的手臂:“学长,你等下。”

    严浩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从她扣着他的手上,慢慢移到她的脸上。

    明靓倏然松开手,将手背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了来意。说完,她羞窘得都不敢和严浩对视。

    黄站长在后面赔笑得脸都僵了,妈呀,这家伙虽然年轻,气场真强,他回国向大领导汇报工作都没这样紧张。

    严浩还算给了明靓一个情面,没有拒绝黄站长,但他有要求,他只谈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案子的细节,因为还没到庭审,暂时不方便公布。

    黄站长连连说好。

    三人就在酒店的咖啡厅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明靓完全是背景,没她什么事。她就捧着咖啡,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视线一碰到严浩,就飞快地掠过。

    黄站长的问题并不刁钻,严浩的回答还是很严谨。他说他在接这个案子前见过白人巡警一面,在这种时候,白人巡警挺直的身躯仍然表现出一种刚毅,举止中有种韧性,那是一个人在危难时刻所表现出的不甘屈服的斗志。这不是关键,打动他的是白人巡警说了一句话:“我在执法的时候,谁会去管犯罪分子是什么肤色?”

    黄站长问:“那严律师觉得这位巡警是清白的?”

    严浩微微抬了抬眼:“是否清白,不应该是法官来判定的吗?”

    黄站长暗暗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访谈结束,黄站长问严浩可否拍张他的正面照。

    严浩同意了,上楼换了正装,就在咖啡厅里拍了一张。

    黄站长对今天的访谈非常满意,向严浩不断表示感谢。他热情地邀请严浩今晚一起吃晚餐,严浩看了眼明靓,问道:“明靓是一个人来法国的?”

    明靓回道:“我和站长一块过来的。”

    “这样啊,那请给我个机会,让我请几位吃晚餐吧!我是明靓的学长,日后明靓就拜托几位多多关照了。”

    这话说得漂亮又理由十足,很有学长范,可是黄站长怎么好意思应承:“不,这次还是我请,今天耽误了严律师这么长的时间,很过意不去。再说这是在法国,虽然我只是在这里工作,好歹也算我半个主场。”

    “谈不上耽误,如果不是黄站长,我和明靓还遇不着呢!我们有很久不见了吧?”严浩看向明靓。

    “是、是很久了。”他们在机场匆匆一眼,又是半年过去了。

    黄站长着急地朝明靓使眼色,明靓也急:“学长,让我来请吧!”

    “呃?是《环宇时报》的见习期工资很高,还是这里是你的半个主场?”

    和律师争辩,输了是很自然的事,哪怕黄站长于情于理都觉得自己该占上风,结果还是乖乖地听从严浩的安排。现在一般好的法国餐厅都已经订不到了,严浩说:“那咱们就去吃中餐吧!”

    他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两人餐厅的名称。

    黄站长脸露异色,这家中餐厅在巴黎非常有名,不提前一周预订,是没有位置的,他刚刚还在人家面前显摆什么半个主场。

    三个人直接从酒店过去,老韦是自己打车过来的,见了面,寒暄几句,便让服务生上菜了。这家中餐厅名叫“故里人家”,风格比较杂,像是什么拿手就做什么,不问出身,不问门派。宫保鸡丁、酱牛肉、八宝鸭、南瓜羹……道道精致,并不像很多人说的国外中餐厅的菜吃起来都一个味。有一道菜是春卷,里面的荠菜吃着真的有种山野的气息。明靓连着夹了两次,服务生再上菜时,严浩把这盘春卷移到了她的面前,她脸一红。

    酒是喝的山西汾酒,三人都是浅酌,明天都有事,不能纵情。因为和严浩不是很熟悉,谈工作太无趣,那就聊聊熟悉的人和事。熟悉的事好像只有国家大事,聊着太庄重,只能聊熟人了。这里大家共同的熟人就是明靓,于是一顿饭的工夫,严浩不仅知道明靓现在具体的分工是什么,连明天要跳的广场舞叫什么名也一清二楚。

    明靓也破罐子破摔地说了点自己和布尼太太的窘事。她说到张氏四姐妹,严浩插了句话:“张家小妹张充和,我见过一次,老太太那时九十多岁了,仍是非常讲究,书法极好。”从这里展开话题,黄站长和老韦也变得健谈起来。

    明靓正听得来劲,感觉到手机在包包里响了。拿出来一看,她抱歉地朝三人笑了笑,跑到过道上接听。

    “明明哥,你是没睡,还是起早了?”国内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夜里三点多。

    颜浩有气无力地道:“命苦啊,加班到现在呢!你在干吗?”

    “我在法国,欧洲所有分社的同事在这儿聚会。”

    颜浩啧了两声:“那你好好逛逛。身上还有钱不?没的话,我汇给你。”

    “钱我还有,就是……”明靓低下头,顿住。

    “就是什么,说呀!”颜浩催促道。

    明靓呵呵地笑:“我有点馋了,明明哥,给我寄点腊肠、腊肉、豆腐皮、紫菜,还有老干妈、松花蛋、牛肉干。”

    颜浩冷冷地哼道:“馋死你才好,让你不出国,你偏不听。不寄,你也别打你林阿姨的主意,想吃就回国。”

    明靓小声嘀咕:“机票钱好贵的,而且要坐那么久的飞机,就为吃……明明哥,咱们好好商量,我给你买把德国最好的刮胡刀。”

    颜浩口气软了点:“你一个月才拿几个钱,留着自己花。有假期的话,哪怕就几天,能回国还是回国一趟吧!你林阿姨整天念叨着你,机票钱我给你报销。”

    “那吃的呢?”

    颜浩挫败地道:“给你寄,好了吧,姑奶奶。这么馋怎么得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明靓眉眼间都是笑:“对了,明明哥,我问你一件事,有个人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想送礼答谢,要显得用心,又不能让人觉得暧昧,送什么好呢?”

    “男人?”

    “嗯,是的。”

    颜浩想了下:“送对纯银的袖扣吧,不是很贵重,但是依你现在的经济能力,已经是可以承受的最大限。”

    明靓收了线,想着今天经过的街道都有什么商场和专卖店,似乎有家蒂芙尼的店,不知晚上还营不营业。她一边想,一边往回走,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走过来,她抬起眼:“学长?”

    严浩站住,看着她手中的手机。

    “洗手间在那边。”明靓指了个方向。

    严浩缓慢地闭了下眼睛,一言不发地从她的身边走过。

    黄站长趁严浩不在的时候,想抢先去结账,收银员告诉他账已经结过了。黄站长回到餐桌对老韦说:“明靓这位学长,要么不做,要是一旦拿定主张,别人就没任何机会了。”

    老韦点头:“年纪和我们也就差几岁吧,又没什么利害关系,可不知怎的,在他面前,特别拘谨。”老韦揉揉胃,今天嘴巴很爽,就是胃不太好消化。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有这感受呢,你也是啊!”黄站长看看明靓,“不过他对明靓不错,是个称职的好学长。对吧,明靓?”

    学长当然很好,很称职,初次见面,颜浩把她嫌弃成那样,但学长把她一直送到摘桂楼。学长不是对她一见钟情,只是帮了一次忙。这次也是,所以,她千万不能会错意。

    吃完出来,严浩建议走一走。

    欧洲最近不是很太平,恐怖事件一起接着一起,特别在新年这样的节日里,更要慎之又慎。尽管街上的警察明显比平时多,明靓和严浩,这学妹和学长应该有个安静的空间,让两人好好说说话,但黄站长和老韦还是坚决地跟在两人身后,最多保持十米的距离。

    和哈尔滨相比,巴黎的冬天不算冷,即使在晚上,走在街道上,也不会冻得哆哆嗦嗦的。巴黎的街道不像柏林那么规则,路也不算宽,街上行人又多,两人走着走着,胳膊就碰到了一起。这时明靓就故意落后一步,想和严浩错开。但严浩会停下,等着她走过来。

    “学长,今天让你为难了,真的很抱歉。”明靓无奈地抱着双臂走路,目光偷偷瞟了一下身后,压低音量道,“我之前一点也不知道,下了火车就被直接拖过来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打听到我们是校友的。我想给你打个电话,想让你找个理由拒绝,可是,我没有你在美国的手机号码。”

    “校友簿又不是什么秘密文件,想打听很容易。今天的事也不算很为难,但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再发生,我们交换下手机号码吧!”严浩拿出了手机。

    他们不仅交换了手机号码,微信和邮箱也重新加上了。

    “换手机了?”严浩瞧见明靓手中拿的是一款国产的智能手机,这款手机现在和iPhone正战得如火如荼。

    “嗯,那部iPhone在街上被人家抢了。”

    “哭鼻子没?”

    明靓笑道:“那倒没有,就是再也不敢用iPhone了,我觉得我和iPhone相克。”

    严浩闪了一下神,那部iPhone被从港城带回来,她拿到时,跳着笑着对他说:“学长,我爱你。”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在柏林就只有手机这个联系方式吗?万一手机打不通,还怎么找到你?”

    “学长要去柏林吗?”

    “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去那儿出差呢。”

    “如果去的话,我请学长吃饭。”说得好像柏林是她家似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公寓和办公室的座机号码都给了严浩。

    严浩问起了山胖,山胖现在在沪城的大众公司,一边读研,一边工作。其实山胖想专心读研的,可人家公司等不及,山胖只好折中了一下。过两年,山胖可能要来德国总部进修。

    “那时我们就又会师了。”明靓开心地道。

    再过两年,是哪一年?她想一直待在德国?严浩的嘴角肃然紧抿。

    “学长的朋友身体痊愈了吧?”明靓想起在机场遇见的那位坐轮椅的女子。

    “她有好转,但还需要长时间的复健。”这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当简心第一次拄着拐杖站起来时,在电话里哭了。这人一好转就待不住,川城有株全球仅存的剑阁柏木,多次育种失败,面临绝后。她一听就从北京飞过去了,边复健,边研究,两不耽误。

    “她还要回美国吗?”

    “当然,她家在那儿。”

    明靓显然有点意外,但她没有再问下去。严浩住的酒店到了,这种老派的酒店,不会因为节日而刻意打扮得喜气洋洋。它就像一个高贵优雅的绅士,任何时候,任何情况,宠辱不惊。门厅的灯光是柔和的,不是居家的温馨,仅透出寒夜的温暖、旅居的舒心。

    明靓双手递上一个蓝色扎着绸带的礼盒:“学长,新年快乐!”

    她的语气很明快、清晰,听不出一点离别的愁绪,好像他们想见就能随时见到。她今天一整天的态度,朗朗晴空般坦荡,一个标准懂事的学妹,对帮助她的学长有着尊重、尊敬,最多还有一点仰慕。

    你还想怎样?严浩问自己。

    严浩看着明靓跑向黄站长和老韦,那两人朝他挥了挥手,没有走过来。三个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巴黎的街头。

    在分手前的有一天,严浩和明靓约了去外面吃烤鱼。北京那时天刚冷,严浩在体育馆外等她。他没看见她从哪里过来,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圈过来抱住了他,她笑道:“呃,这不是严浩同学吗,怎么一个人,你女朋友呢?”

    明靓很爱玩这个游戏,以第三人的口吻打听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她其实是想听他对她的表白。不知道她怎么就舍得说分手了,还分得那么干净。现在他在美国,她在德国,命运还让他们在新年之际相遇在法国。他真想听她发表一下感想,她大概什么也不会说,最多一句“对不起”。道歉有用的话,要律师干吗?他愤怒地把手中的礼盒捏扁了。

    第二天,巴黎下雨了,很冷。

    黄站长向舞蹈培训班借了间教室来办聚会,教室很大,有一整面墙都是玻璃。各个记者站的职员都到了,大伙儿一起动手,有人挂彩带、彩灯,有人准备吃的、喝的。明靓帮着切了几盘水果,趁大家忙的时候,她朝镜子里偷偷看了看自己和老韦,心情不可言说。

    下午五点,聚会正式开始,《喜洋洋》的民乐一响,感觉立刻就回到了国内。黄站长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大伙儿就玩开了。其他站的人都很正常,唱个歌,表演个小魔术,哪怕蹩脚地说个相声,大伙儿会鼓掌,会叫好,会笑,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当明靓和老韦一上场,场内先是一静,然后灾难就开始了。有两个笑得钻到了桌下,有几个抱成了一团在地上打滚,最夸张的,笑得直抽搐,像吃了炫迈口香糖,根本停不下来。

    偏偏老韦还很认真,在这种情况下,仍踩准节奏,坚持到最后。最后一个大抬臂,咝的一声,衬衫胳肢窝那处绷开了。全场的气氛嗖地达到了高潮。

    明靓闭上眼睛,她已经没有勇气直视这个世界了。

    黄站长一边用手机拍摄,一边大叫:“老韦,你这哪是小苹果,分明是个大倭瓜。”

    意大利站的一个记者给明靓端来一杯果汁,同情地道:“小可怜,你怎么摊上这么个站长呢?”

    明靓硬挤出一丝笑,故作大方地道:“大家开心就好。”

    “这个足以让我们开心很多年,啊,我今天一定会多添几条皱纹。”

    明靓弯弯嘴角,端起果汁喝了两口,倏地两眼圆睁,她讶然地看着刚刚推门进来的那人,那人和黄站长打过招呼,目光扫过她,又急速回头,一愣之后,直接朝她款款走来的胡雅竹。

    对哦,胡雅竹也在法国呢,不知道最近代购做得怎么样了。

    胡雅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不再那么凌厉逼人,学会了收敛、含蓄,她似乎温婉了点。

    胡雅竹脱下大衣挂上衣架,她穿了件浅灰的羊毛裙,露出的小腿上就一条丝袜,看着凉飕飕的。

    “新年好,明靓。”胡雅竹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道。

    “新年好。”明靓没有喊过她学姐,她和胡雅兰向来表现得很不屑和明靓同校。

    “黄站长邀请我来玩时,我说你们一个报社的,我一个外人去干吗,他说在国外哪问这些。我今天刚好调休,想想就来了,没想到会遇到你。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德国。”明靓很别扭,说和胡雅竹不熟,明显说谎,说熟吧,又没话聊,“你妹妹她好吗?”明靓毕业答辩一结束,就被林阿姨押去了沪城,很多同学的去向她都不太清楚。

    胡雅竹捏了颗圣女果吃着,耸耸肩:“她现在进了家直销公司做销售经理,业绩很不错。”

    “你们还做代购吗?”

    胡雅竹低低地笑了两声:“是不是你们都认为是我帮雅兰做代购?”

    难道不是吗?明靓怔住。

    “去年我们公司有个空姐帮人做代购,被海关抓到,都判刑了。我对现在的职位和薪水还算满意,没做其他打算。”胡雅竹对明靓挤了挤眼睛。

    胡雅兰的货是哪里来的,高仿?

    胡雅竹看出明靓的质疑,叹了口气:“货倒是真的,这点雅兰不敢骗人。那个拿货的人是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在这边留学,也没心思上课,整天就折腾着代购。雅兰说是我,可能是想增加点可信度吧!我们家对雅兰经济上算是很宽裕的,不知道她怎么就动了这个心思。”

    “她有这方面的天赋。”明靓不是讽刺胡雅兰,她说的是实话。

    “我爸妈希望她能做个翻译,或者是做个教师,总觉得她还小,最好一直待在象牙塔里。其实我们都不了解她,她可能真的有从商的天赋吧!说实话,我也吓一跳。”

    胡雅兰外表是文弱的女子,内心却住着个女强人。明靓觉得这需要感谢学长,是学长的冷硬挖掘出了胡雅兰的潜能。要是有一点柔软,胡雅兰怕是还围着学长打转呢。

    “明靓,颜浩……他还好吗?”胡雅竹的声音有着一丝犹豫和忐忑。

    “明明哥挺好的呀,有不少公司聘他做法律顾问呢,他对契约、侵权行为、证券这些领域很擅长,现在名气很高的。”

    胡雅竹一声轻叹,这么喧闹的场所里,明靓却听得很清楚。

    “那应该有不少女人喜欢她吧,多金又英俊,肯定的。他又那么多情温柔,沪城可是个不夜城,女友怕是换了一个又一个。”胡雅竹笑了,笑得很模糊,像是在脸上挂了副微笑面具,眼中却溢满忧伤,“我都不太敢想以前和他相处的时光,我把容貌看得过重,以为有了几分姿色,世界就被我踩在脚下了,真是太狭隘、太无知,也太……颜浩说我太狠毒。我听了这话,伤心了很久,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对了一半。为了能把他留在身边,我什么极端的事都敢做,什么刻薄的话都敢讲。我却疏忽了一点,他并不是一件器物,他是人,他不为任何人左右。我们分手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完全是我的问题。只是……”

    “你还忘不了他?”明靓小心地问。

    胡雅竹自嘲地弯弯嘴角:“忘不了又怎样,我们已经是路人。”

    明靓反驳道:“明明哥很有风度,你们要是遇到,他不会装作不认识。”

    “对,打个招呼,点点头,然后再见。”胡雅竹神态间有种历经沧桑后的大彻大悟,看得明靓很是唏嘘,可是她帮不了胡雅竹,只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如果明明哥知道你变化这么大,说不定对你的看法就改变了呢!”

    “如果肯轻易回头,那就不是颜浩了。”交往时间不长,胡雅竹对颜浩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他即使愿意为我回头,我也不敢爱他了。谁知道这次他又能爱我多久呢?”但是,明知这人有这样的劣根性,她却还是忍不住想他,这就是爱情吧?她苦涩地浅笑。

    “世界上不是只有明明哥一个男人,你还是对自己好点吧!”别自虐,就算你和明明哥结了婚,烦心事也不会少。

    “你倒是一点没变,还和以前一样百毒不侵。”胡雅竹促狭地打量着明靓。

    明靓自大地摊开双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当胡雅竹是在夸奖她。

    胡雅竹突然凑近明靓,耳语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追上严浩的?”

    明靓的脸腾地红了,瞪着胡雅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只是雅兰,很多人都倒追过他。想追到他太难了。”

    怎么会难,如果学长恰好喜欢你,他怎么舍得让你追,他就站在那儿,等着你走近。你要是没看清,他还会走到你的面前,提醒你,他在这儿。交往的那段时间里,学长从来没让她心累过。

    今天早晨,明靓打开手机看朋友圈,看到学长昨天午夜发了一条,晒的是她送的纯银袖扣,下面写道:新年礼物的意义是提醒我又长了一岁吗?

    颜浩第一时间评论:谁送的?

    学长回道:熟人。

    他们不像颜浩和胡雅竹会成为路人,他们是可以一起聊天、一起散步、一块吃饭的熟人,仅此而已。

    “说呀!”胡雅竹的声音响在耳边。

    “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明靓这样告诉胡雅竹,也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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