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正确的方式来爱你-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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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的气味变了,天空的色调变了,所有的植物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没有谁特别去歌颂,但都知道春在渐渐地浓郁。

    四月是个宁静的月份,只是,明靓还是没能陪尼克去成医院的舞会。她给尼克打电话道歉,尼克听了一半就挂断了她的电话,估计以后奶牛也要和她绝交了。

    明靓很无奈,她真的准备去的,但就在前一天,她接到了严浩从大西洋另一端打来的电话:“明靓,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到柏林,方便见个面吗?”

    严浩的声音清清淡淡,很礼貌。明靓的大脑运转已经完全停止,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似乎连语言功能也失去了。她像一条在盛夏露出水面的鱼,大张着嘴,呼吸有些艰难。

    “不方便吗?”大约三十秒钟后,得不到回应,严浩又问了一句。

    “方便,方便,方便。”明靓终于出声了,接着又重复了两次。

    她坐下喝了口茶。今天老韦出去跑新闻,她坐班。她的办公桌挨着窗口,从那儿可以看到楼下的街景。街道边种的是栗树,著名的菩提树下大街上也有栗树,排排栗树和四季常绿的菩提树婆娑成行,微风吹来,婀娜多姿。那里是欧洲最著名的林荫大道。来柏林,菩提树下大街和勃兰登堡门是必去的,还有柏林墙,还有……天哪,她在想什么。她捶了两下脑门,命令自己镇定。

    但怎么镇定得了?在巴黎和学长相遇,是零概率事件。可是学长特地打电话过来,和她在柏林见面,这又算什么呢?她以为他们应该是从此以后各自消失在人海,怎么山水又相逢呢?还是山不就我,我来就山。难道这个世界其实是两个“界”,中国是一个“界”,中国之外又是另一个“界”,这两者之间是平行的,在中国发生过什么,和这个“界”没有关系。在这个“界”里,谁都可以开始崭新的人生。

    明靓觉得自己快疯了,不过是学长来德国办事,学妹在这儿工作,两个人约了一块吃顿饭罢了。这儿毕竟是柏林,不是沪城、杭城,开个会、旅个游就能遇上,说不定仅此一生,就来一次柏林呢。她在巴黎时不是说过,如果学长有机会来柏林,她请吃饭。学长恰巧来出差,当然就和她联系了。他那么客气地问她方不方便,她都想到哪儿去了。她羞愧得差点落泪。

    严浩说他在柏林待两个晚上,酒店已经订好了,飞机估计是午饭前落地,不用来机场接。他可能要倒下时差,午休一会儿,吃饭就放在晚上。

    明靓还是请了三天假。老韦现在酒喝很少,动不动就和准新娘发微信语音,聊新房的装修、婚礼宴请的宾客,心情很好,理由都不问,直接就批了她的假。

    严浩预订的酒店离明靓的公寓不近,有轻轨直达,倒也方便。明靓预订了餐厅,预订了几家博物馆和景点的门票,还查询了柏林这几天的天气——都是晴天,小风,温度微升,一切都好。

    这一夜,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明靓失眠了。幸好第二天的脸色还可以,洗漱时,明靓突然一阵恍惚,这不会是梦吧,是她给自己编的一个梦。

    从礼节上讲,作为主人,她应该早早地去酒店等客人。走下轻轨,她打量着四周。城市其实很冷漠。很多人住了几十年,都没去过隔壁的街道。不像乡村,几十里外谁家砌了新屋、娶了新媳妇,大家都知道。她也没来过这儿,不过瞧着和别的街道也差不多,有高楼、有教堂、有公园,树很多。

    一辆出租车在酒店的大门前停下,服务生上前打开车门,一个修长的身影从车里走下来。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得酒店的玻璃拉门灿烂生辉。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既不冷,又不热,像温热的指尖轻抚过脸颊。明靓莫名地眼眶发烫,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这不是梦,的确是学长来了。

    大概是感觉到来自背后的视线,严浩转过身来。那时,明靓已经擦干了眼中的泪水,换上笑颜,就是声音微微战栗:“学长,飞机晚点了吗?”

    按照严浩的说法,两个小时前,他就该抵达酒店了。

    严浩的讶然快得根本无法捕捉,他看上去非常从容、沉稳,就像一周前他们刚刚见过:“嗯,晚了两个多小时。你等很久了?”

    明靓摇了一下头:“没有,我也刚到。”学长似乎比在巴黎时更有精英范了,当他在法庭上辩护时,很多人肯定崇拜地仰视着他。

    “学长应该很累,你先休息,我去水果商店买点水果。”

    “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还好。酒店应该有准备水果,你如果没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忙,陪我进去吧!”严浩说道。

    明靓的笑容稍微有些紊乱,就像正式演出时出了点意外,她处理得很快,但还是慌了。门童打开大门,严浩看了她一眼,她笑了笑,走在前面,服务生提着行李箱走在最后。

    和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客人,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女人抬头看向这边,突然她惊呼一声跑了过来,手臂大张着,与客人又是拥抱,又是亲吻脸颊,问候、关心的话一句接一句。

    这才是迎接客人的正确方式吧,明靓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冷淡,所以学长才这么生硬、礼貌,像是不知怎么对待她,连笑都没笑。

    “学长要是不太累,在酒店歇息一会儿,我们就去菩提树下大街走走。”明靓看向严浩。

    “好!”严浩走到总台报出姓名,他是用英语说的。

    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打扮得像空姐的女子接待了严浩,她朝明靓看了看,问道:“两位一起入住吗?”

    明靓脸一红,严肃地更正:“不,我不住这儿。他是我学长。”她说的是德语。

    女子把严浩的姓名和信用卡号码熟练地输进去,确认后抬起头,朝着明靓莞尔一笑。那笑容意味深长,让明靓的脸更加热,她别开视线,假装欣赏墙上的一幅画。

    严浩接过女子递过来的门卡。

    “谢谢。”他说的也是德语。

    明靓愕然地扭过头,他淡然地迎视着:“我会一点德语。”

    真的只是会一点吗?说实话,明靓已经不相信他了。

    严浩订的房间在十六层,非常宽敞,有一个独立的厅,可以当书房,也可以接待客人。写字台很宽大,电脑、纸张、地图很齐全。窗外对着公园,公园里常青的树不少,景色还算好。

    严浩的行李带得不多,只有一个很小的行李箱。明靓没有看到笔记本电脑,没看到公文包,学长像是来柏林休假。但柏林现在的季节不适合休假,要再过两个月,才真正美丽起来。

    严浩脱下外套,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便坐了下来。明靓已经泡好了茶,是英式红茶,西方人喝的时候还喜欢加点奶。她就简单地冲泡了一下,直觉学长不会喜欢那种喝法,因为她就很不喜欢。气氛还好,两个人喝着茶,天南海北地聊着。她说柏林的冬天,下雪呀,冻雨啦,说节日时街上的冷清,说过去不久的柏林电影节,她看过哪几部影片,有什么感受。她还说起自己被海林约稿,她已经写了几万字,有几个故事都是和姥爷有关的。

    “姥姥身体还好吗?”严浩放下茶杯,问道。

    明靓顿了一下:“好呀,挺好的,大家都不错。”

    “你在这边工作,她一定很不放心吧!”

    严浩的话就那么戳中了她最脆弱的一个点,她的泪水已溢满了眼眶,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里。

    “老人就那样,我明明这么能干,自理能力很强,她总当我是小孩……就是不相信。”她胡乱地擦着泪,勉强笑道。

    严浩抽出纸巾,没有递过去,不自觉地把纸巾在掌心攥成了一团。何止是姥姥,他也很不放心。

    上周,美国一所大学发生一起枪击案,凶手是位韩国留学生,他杀了人,然后饮弹自尽。那起事件共死伤几十人,这几十个人都和他无交集,说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因为精神不稳定、心态失衡或别的造成的。

    那天晚上严浩做了个梦,他看到明靓倒在血泊之中。他的灵魂、心脏似乎被一掏而空,他喊着她的名字。可无论他怎么喊,她都不应声,他感觉到她的肌肤在他的指尖下一点点变冷。然后他就醒了,他发现他的眼角挂着泪水。他不记得上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了,上幼儿园的时候吗?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只听声音是不够的。刚才在酒店门口,看着她站在阳光下,朝着他语笑嫣然,他真想将她紧紧地拥进怀中,抚摸、亲吻,确定她真的安好。

    明靓去洗手间补了一下妆,出来时,严浩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为了能挤出三天时间来柏林,他每天都加班到凌晨,心情忐忑,再加上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他再也撑不住了。

    他发出轻微的鼾声,手臂搭在沙发的靠背上,长腿微微地蜷着。明靓拿了床毯子盖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拉上窗帘。室内一暗,他蹙着的眉头舒展了。

    明靓打开了墙角的一盏台灯,柔和的光线让人的思绪也轻了,似乎心头的沉重都卸下了。

    她在严浩的对面坐下,终于可以好好地看看学长了,不用担心眼神会泄露什么,也不用去想学长会如何看她。她静静地凝视着他,时光安谧而温馨。

    当严浩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外面已经很黑了。明靓像是做了很多事,她取消了之前餐厅的预订,重新在这附近订了餐厅。她告诉严浩这酒店有游泳池,有健身房,有网球场,还有个大型的购物中心,缺什么可以去那里买。

    “你都去转过了?”严浩捏捏僵硬的脖子。

    “嗯,转了一圈。”

    他竟然没听见她开关门,睡得太沉了,没有梦,没有思念,宁静且安静,真的是一次质量非常高的睡眠。

    明靓看他不出声,宽慰道:“学长,你睡相很好看,没有流口水。”

    严浩抬手敲了她的额头两下:“你这脑袋瓜都装着什么?”明靓吐吐舌,笑个不停。这一笑,两个人之间最后的一点疏离也没了,仿佛回到了两人相识的最初,他们还不是恋人,却是关系非常好的学长和学妹。

    明靓订的餐厅走过去不过十分钟,暮色一浓,寒气骤升,两个人把大衣的领子都竖了起来。进门时,彼此一看,两个人的鼻子都冻红了。严浩走到她的身后,手搭在她的肩上,帮她脱大衣。她知道这是一种礼节,可是脸不争气地红了。

    服务生把两人带到预订的位子,那儿靠着露台,一扭头能看到城市璀璨的灯光,有种闹中取静的感觉。

    对于西餐,吃惯中餐的人都不是很期待,不管是多么名贵的食材。但入乡得随俗,在柏林,当然要吃德国的特色美食。明靓点了炖牛肉、酸乳腌腓鱼、土豆泥、玉米浓汤、苹果馅饼。

    她还要了一瓶冰镇白葡萄酒。

    “学长,欢迎来柏林。”明靓今天穿的是一件轻薄型的藕荷色羊毛裙,一字领,看上去很清丽。

    “谢谢。”严浩轻啜了一口葡萄酒。桌子的中间放着一个细颈花瓶,里面插了一枝白玫瑰。他把花瓶挪到边上,花是不错,但太阻碍视线了。

    明靓看了看四周,身子向前倾了倾,像说悄悄话似的压低了音量:“学长,这边的菜非酸即咸,调味很浓重。德国人都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而且对土豆情有独钟,简直当它是世界上第一美味。单这一条,就让人不敢深爱上这儿了。”

    “那你平时吃什么?”严浩弯了弯嘴角,明靓抱怨的神情让他想笑。

    “我有时间都是自己做,来不及就随便买点三明治什么的凑合下。不过这儿的米又大又硬,和我们那儿的不一样,我吃的米都是林阿姨寄过来的。”说到这儿,明靓不好意思地皱了下鼻子,“呵呵,我好像很娇气。林阿姨每次寄东西过来,都会把我说一通,明明哥也是。我上次让他给我寄《本草纲目》,他说了我有半个多小时。我把电话挂断了,他又打过来继续骂。”

    那不过是他们心疼你,他现在连说她的立场都没有,只能坐在这儿听着,都不知如何回应。

    “学长是不是每天都要上庭?”明靓体贴地把话题转向严浩。

    “我现在不大接案子了,导师让我把美国那边暂告一段落,后面的重心以研究欧洲这边的法律为主。这边都是老牌的帝国主义国家,法律非常健全。”

    “那学长是不是会经常来欧洲?”

    “应该是,可能大部分时间都会住在这边。”

    “学长会很辛苦的。”欧洲不大,但国家不少,不可能每个国家都去。德国属于大国,一定会来吧!如果来,他会住在柏林吧!

    “在忍受的范围内。”严浩没有错过明靓眼中泛起的惊喜,他微笑着端起酒杯。

    明靓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觉得今晚的炖牛肉特别好吃,浓而不腻,辣中带鲜,口感细软而耐嚼,真的是让人欲罢不能,难以停嘴。

    明靓用纸巾擦了一下嘴角:“学长,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如果啤酒里有一只苍蝇,美国人会马上找律师,法国人会拒不付钱,英国人会幽默几句,而德国人则会用镊子夹出来,并郑重其事地进行化验,看啤酒里是否已经有了细菌。哈哈,德国人的性格是不是很好玩?他们真的是这样严谨、刻板,认真得可怕。”

    “你的邻居布尼太太很特别。”严浩记得那个喜欢张氏四姐妹的老太太。

    “呃,学长还记得她?”明靓瞪大了眼睛。

    “记得一点。”

    又是一点。明靓嗔道:“学法律的人不仅记性好,还爱记仇。”

    “这是哪门子理论,我记你的仇了吗?”

    明靓反应很快:“我们之间有仇?”

    严浩才不会被她将住,学着她的语气反问道:“那我们之间有什么?”

    明靓好不容易散去的红晕呼地又涌上了脸颊:“我们……我们之间有花、有菜、有酒。”

    严浩放下手中的叉子,再也没忍住,低笑出声:“抱歉,我真的是太高兴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仇人,没想到不是。”

    “学长……”明靓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严浩好不容易止住笑,做了个休战的手势,再这么贫嘴下去,后面的甜点没办法吃了。

    他们结账出来,服务生把两人的大衣都递给了严浩。严浩帮明靓穿好大衣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只手就搁在了她的腰间,走路的时候,就像将她半拥在怀中。这并不代表什么,因为天太冷了,街上很多人都这样挤在一起走着,可是她还是觉得腰部的那一块火热火热的。

    明靓的安排是晚餐后找个咖啡馆坐坐,喝喝咖啡,说说话,不想说话就听听咖啡馆的音乐。柏林的咖啡馆和酒吧一样多,像星辰一样布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轻轨现在还有吗?”都四月了,一说话还是呵出一口白气。

    “有的。”明靓心一沉。

    果真,严浩的下一句话就是:“很晚了,我送你回去。”明靓偷偷瞟了眼严浩的侧脸,晚吗?柏林的夜生活还没正式开始呢,她又不是未成年的小女生,他们都好久不见了。

    “我最近在戒咖啡,睡眠太差了。明天我早点过去接你。”腰间的手不禁紧了紧。严浩当然看得出明靓的不情愿,他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理智还是让他决定这样做。他想过德国挺冷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冷。

    “学长明天都没其他的事吗?”明靓不敢确定地问。

    “是!”明天一天都属于你,可惜他后天一早就要飞回波士顿。

    “学长,你等会儿。”明靓挣开他的手臂,噔噔地跑到一个明亮的橱窗前,从包包里拿出个速记本。

    严浩凑近一看,天,她竟然做了详细的旅游攻略,几点到哪里,坐什么车,附近有什么特色餐厅,累的话在哪儿小憩……如果他明天有别的安排,她大概提都不会提这件事吧!

    “学长,你明天睡到自然醒就好,这儿的景点开门都不太早,还是我来接你。从这儿出发,坐车比较方便。柏林很少堵车,节假日也不太堵。这边交通很便捷,到处有地铁和轻轨。学长?”

    一缕酸楚,猝不及防地涌上严浩的心头。大概是刚上大学那会儿,颜浩对社团活动还非常热衷。他那时很爱哼一首老歌,严浩问是什么歌。他说是《鸽子与海》,严浩后来去网上把歌曲下载下来听了一下,里面有一句歌词:面对这一片四面八方的海,我有好多的爱,却拿不出来。是,拿不出来,不能拿,只能这样看着她潮起潮落,云卷云舒。

    “我去接你,我想拜访下布尼太太。”严浩很快控制住了情绪。

    “那你可得给她买束花哦,她很矫情的。”明靓以为严浩在说笑。

    “好的。康乃馨吗?”严浩再次将手搁在明靓的腰间,“至少得是红玫瑰。”

    “你呢,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是草,药草,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老韦说我再这样不务正业,他要向总社告我的状了。嘿嘿,我知道他不会那样做的,不过确实要收敛点。”

    “我可以看看你的文稿吗?”

    “可以呀,我回去发到你的邮箱。”

    “去你公寓看吧!”

    “现在?”明靓站住。

    “不,明天去拜访布尼太太的时候吧!”

    “真的去呀?”

    严浩严肃地道:“当然,律师可不会随便开玩笑的。怎么,要预约吗?”

    “那倒不要。”可是这很奇怪,拜访人家总得有个说法,她总不能跟布尼太太说学长对其有点好奇。真那样说,布尼太太会以为自己是个万人迷,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明靓愁云满面地上了轻轨,直到下车,那忧愁都没散去。

    严浩把明靓一直送到公寓楼下,这幢楼虽然挨着街道,可是绿化极美,非常幽静。明靓指了指楼上:“我住在三楼,和教堂成一条线的那一套。”

    明靓很想邀请严浩上去坐坐,她那是个家,不是女子的闺房,不会让人觉得暧昧。话都到嘴边了,她还是把它咽了回去。

    “明天你有时间做早餐吗?”严浩仰着头,辨认着明靓指的方向。

    “有呀!”

    “那做两人份。我大概会坐第一班轻轨过来。”

    “啊?好的。学长,去轻轨站……”

    “你都说很多次了,放心,我绝对不会走丢。”严浩都有点无力了,从上轻轨,明靓就在说这事,就差给他画个路线图了,“上去吧!明天见。”

    明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了台阶又回了下头,朝他摆摆手。

    严浩在楼下又站了四分钟,在这四分钟里,他假装自己是一个送女朋友回家的男人,就像从前他无数次送她回摘桂楼一样,舍不得离开,一再地回味两人在一起时的甜蜜和美好。

    典型的中式早餐,浓稠的大米粥、煮鸡蛋、雪里蕻炒肉丝、凉拌黄瓜,点心是沪城的小笼包。难为林阿姨了,连这个都想办法寄来。她刚做好不久,严浩就在楼下按响了门铃。明靓从视频里看到严浩抱了一怀的鲜花,手里还提着个纸袋。

    她打开门在楼梯口等着,夜里打霜了,严浩从外面进来,她立刻就感到扑面的寒气。

    “怎么这么多?”明靓诧异地接过鲜花,一束红玫瑰,一束紫色的郁金香。

    “红玫瑰是布尼太太的,郁金香是给你的,还有这个。”严浩递过手里的纸袋,“是新年礼物,有点迟了。”

    明靓一看到纸袋上的蒂芙尼标志,脸颊微红,这应该是新年回礼。学长这是气她见外了。她侧了下身子,让严浩进来。严浩挂大衣时,就把屋内扫视了一遍。这套公寓不仅客厅很宽敞,厨房也不像是个摆设,偶尔宴客绝对可以胜任,就连卧室都有两间。主卧室里收拾得非常整洁,整洁得不像有人居住,床头柜上放着个镜框,里面的照片是他在她手机里见过的全家福。她应该是住在次卧室,床头柜上有书,很像是那本《格林童话》,床前的沙发上搁着衣服,窗台边有张写字台,上面摆着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台小型打印机。

    “学长是不是觉得房子有点大?”明靓把早餐端上餐桌,看向严浩,对上一双不解的眼眸,“机缘巧合啦,我爸妈以前就住这儿,我租房子时,这儿刚好空着,我就租了下来。”明靓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带着忧伤,“老韦一直说我败家,租金确实贵,可是熟悉呀,我只能在其他地方省省。”

    “没想过找人合租吗?”他不知道明靓的薪水具体是多少,以他的了解,房租差不多得占了一大半。

    “我没和别人合住过,万一处不来,在外面累死累活,回来还得压抑着,那真是生不如死了。”

    怎么会处不来呢,他们那时在小楼,古梵和陈静性格都不算好,他和她僵着,她整天在院子里折腾那些花草,每天过得都很愉快。

    严浩不得不说一句:“你爸妈很宠你。”

    明靓愤愤地道:“他们对我的愧疚太多,再管这管那,哼,当心我和他们断绝关系。”

    严浩扬起嘴角,其实她是在炫耀吧,她有天下最宽容、开明的父母。

    粥不凉不热,入口刚好。鸡蛋是溏心的,肉丝很嫩,黄瓜很脆,小笼包皮薄、馅多、汁鲜。在柏林,吃着这样的早餐,严浩由衷地相信,明靓真的把自己照顾得非常好。

    “我能申请午餐也在家吃吗?”吃完早餐,看看窗台上绽放的白色小花,看着洒满阳光的躺椅,严浩突然一点也不想出门了。

    “可以是可以,这样的话,我们逛景点就有点赶了。”明靓又翻开她的旅游攻略,看看怎么合理安排时间。

    “景点以后再看,又不会跑。”

    “那你来柏林干吗?”明靓圆睁的双眼看着严浩英挺的鼻梁,然后就卡在那里,不敢再上移。

    屋子里,一片让人窒息的安静。

    安静中,明靓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好像一个人看见过海市蜃楼,某一天突然看到了实景。如果还能保持一丝清醒,她的第一个念头是眼花了,第二个念头那还是幻境,第三个……她承认,她不敢去确认。不是怕被骗,不是怕失望,而是她早已失去了确认的权利。

    “不会是想吃我做的饭特地过来的吧,以前在小楼,你和静姐、道兄就爱欺负我。好吧,满足你,看在你花了大笔机票钱的分上,点菜吧!”明靓说得非常快,倒豆子似的,还夸张地扑闪着睫毛,脸上就差用中文显示“我很大度,我很宽容,快,表扬下我”。

    严浩扬起的嘴角慢慢抿紧,眼底的一点星光,摇晃了两下,默默地灭了:“我信任你,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那我就自由发挥喽,为了公平起见,你买菜,你洗碗。”明靓还提了条件。

    “好。”严浩的眼里泛起笑意。

    收拾好碗筷,两个人一块去超市。严浩推车,明靓挑菜。结账时,严浩付款,明靓装袋。回来时,严浩提袋,明靓吃着甜筒,边吃边嚷着冷。两个人都围着围巾,戴着手套,说着和四周的人截然不同的语言,声音小小的,时而相视微笑,怎么看都像那种日子过得平静如水的小两口。这是一种奇异的感受,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超市的气氛、回家的路、无营养的交谈,很家常,很琐碎,但也很温馨,仿佛所有的奋斗都有了着落。

    严浩眯起眼睛,今天虽说是晴天,阳光却是散落的,东一块,西一块,远处还黑着,像有乌云在移动。他们的上空阳光正灿烂,看着让人有那么点欣喜。

    布尼太太警觉性非常高,不是休息日,她听到明靓出门的声音,怎么不久又回来了。她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严浩。

    “如果我猜得不错,您就是布尼太太吧!”严浩朝她点点头,她不言不笑,审视地打量着严浩。

    先进门的明靓赶忙走了出来,为两人介绍:“这是我大学的学长,他昨天从美国过来。哦,他给您带花了。”明靓想起那束红玫瑰,进屋拿了出来。

    布尼太太没有接:“谢谢你的花,花很美,但是我不能接。我答应过尼克要帮他的忙,我不能背叛他。”

    明靓彻底被布尼太太打败了,哭笑不得地道:“他是我的学长啦!”

    “你别的学长怎么不给我送花?”布尼太太义正词严。

    “他们没来柏林呀!”

    “你确定他们来柏林就会给我送花?”这个真不能确定。

    “所以说他肯定有企图,我是不会上当的。”老太太像个宁死不屈的布尔什维克,抬头挺胸,高傲地转身,当着两人的面轻轻地关上了门。对的,是轻轻的,关门声音太大,那会显得她很没有修养。

    明靓苦笑着收回视线,抬头看严浩,学长大概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礼遇吧:“学长……”

    “尼克是谁?”严浩似乎并不介意布尼太太这么对待他,事实上他觉得“另类”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老太太,她简直太有个性了。

    明靓一脸黑线,不是说只懂一点德语吗?

    “男朋友?”

    明靓突然就火了,语气很冲:“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只是我以前的小伙伴,现在是我的家庭医生。”

    “不,我一点也不失望。”他就是有点大意了。

    明靓一眨不眨地看着严浩,她以为自己对他已经没有要求,能够重逢已欢喜不已。不是,她的心原来这么贪,这么敏感矫情。这样的自己,在别人眼中大概是丑陋不堪的!她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病得不轻!

    仿佛不能面对这样的自己,明靓抱着装菜的袋子,将自己关在了厨房。

    那束红玫瑰孤零零地躺在餐桌上。严浩看了看餐桌,看了看紧闭的厨房门。他从主卧找到一个花瓶,洗净装水,把红玫瑰插进去,将花瓶放在主卧的矮柜上。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严浩在客厅里走了两个来回,在躺椅上坐下。明靓把窗开了条缝,风从外面吹进来,晒着太阳也不觉得特别暖和,窗台上的那盆白色小花摇曳着,很秀气。那叫铃兰,是周小亮唯一爱养的花,中国人叫它君影草,很耐寒。学长,你想象不出我妈妈还有这么文艺的一面吧!我一直觉得她喜欢这花,不是喜欢它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而是喜欢它的狠劲。铃兰和丁香、水仙花放在一块,绝对是一山不容二虎,非拼个两败俱伤不可。但这花的花语很讨喜,叫幸福归来。学长听说过吗?

    他没有听说过,他连月季和玫瑰都分不清,更别谈别的。

    “要我帮忙吗?我会择菜的。”严浩推开厨房的门,看到明靓欠身在水池边洗菜。

    明靓缓缓转过头:“菜不复杂,我一个人可以的。”她的目光像对不准焦的镜头,晃动了好一会儿才落在严浩的身上,“学长,对不起,刚才不该对你那么大声说话。”

    严浩的心像被谁揪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明靓的道歉,还是因为她眼中的羞愧。这让他想起她送他的那对纯银的袖扣,每次拉开抽屉看到,他的心都堵得慌。他不要她这么懂事,不要她这么克制,她可以和他吵,和他无理取闹,即使任性蛮横都可以,他不会和她生气,即使生气了,也就一会儿。

    严浩突然觉得无力到极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改变。累,身体累,心更累。

    “没关系。”他淡淡地朝她笑了笑,苦涩无比,然后把门带上。

    接下来,两个人的相处都带着刻意,他们刻意保持和谐。午饭很丰盛,明靓一共做了四菜一汤。可能是离吃早饭不久,两人都吃得不多。吃完饭,两人去旁边的小树林走了走。林子里的那条湖,冰开始融化了,浮冰在水面漂荡,有水鸟飞过来停在上面憩息。

    明靓大声咳了一下,水鸟惊得看了过来,扑腾了两下翅膀,又安然自乐地随着浮冰在水上游荡。

    “太嚣张了吧!”明靓气不过,找了块石头朝水鸟扔过去。这下,水鸟尖叫着飞远了,明靓乐得双脚直跳,还吹了两声口哨。

    严浩站在一边,微微弯了下嘴角。她还是像个孩子,这么容易就快乐起来。他一个多小时前才坚硬起来的心不禁又软了,唉,他对自己的评价非常客观,和她计较真的就一会儿。

    阳光又躲远了,天空阴沉沉,带着水汽的风拂动着林子里的树木,又是一地的残叶。

    严浩并没有说谎,他确实只会一点点德语,简单会话还行,像看书,尤其是专业类的书,那是完全不行。

    “还是你读给我听吧,用中文。”他把文稿还给明靓。

    明靓的书名取得很直白,就叫《采草》。第一章她没写草,写的是“采”的文化。原来“采”有那么多的讲究,不是拿把刀、挎个篮子就行了。比如,采人参和细辛这两种珍贵的药草,上山的人在山上一住一个多月,有三个人一起的,有五个人一伙的,人数不能是双数。采药人对药材要有一颗敬畏之心,要把药材也看作是一个“人”,这样回来的时候正好成双,很吉祥、很吉利。自然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珍贵,你尊重它,它才会回馈你。

    “学长觉得唯心吗?”明靓忐忑地看着严浩。

    “这不是唯心,这应该是采药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心得,存在即是道理。我觉得这个系列,德国读者会非常喜欢。一是药草让他们觉得神奇,二是书里对植物的理念和他们相符,还有,你的表达方式很轻快却又引人入胜。”

    “海林看了几章后,也这样说,一直催稿呢,就是我太忙了。”

    “今天没去上班,没事吧?”严浩没有看到有电话找明靓,她也没像个大忙人一样过一会儿看下手机,生怕漏掉某个重要的信息。

    “没事,再说还有老韦呢,他那么壮,不多干活,肌肉就成肥肉了。”

    严浩笑了:“这话要是被老韦听到,你就等着他给你挖坑吧!”

    “他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到哪儿去找像我这么好的下属,随叫随到,指东不往西,还忍受他的臭脾气。他逃班,我帮他顶着。他想跳《小苹果》,我也舍命相陪。”明靓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自己的优点,越数越觉得自己简直完美无缺。

    “《小苹果》跳得挺好的呀!”严浩不紧不慢地道。

    “哪好……学长怎么知道《小苹果》的?”

    “黄站长发给我的呀!”

    明靓想起那天黄站长笑得都抽搐了,居然还没忘拍视频。她双手捂脸:“上天啊,让我人间蒸发吧。”她实在是无脸见人了。

    严浩伸出手摸了摸明靓的头,她的头发黑亮而柔软:“别担心,我没有给别人看。”

    天气还是没撑住,还是下雨了,很细,很密,不一会儿,就把柏油路面打湿了,连路边的井盖都显得特别黑。有人打伞,也有人埋头匆匆疾行。明靓和严浩合撑了一把伞,她坚持要送他到轻轨站。明天的航班太早,明靓没办法去送机,现在就得道别了。

    “我听老韦说,五六月的时候,这儿有种蔬菜叫白芦笋会上市,特好吃,可惜这次时节不对,学长也没尝到。”明靓把手伸到伞外,雨下得太小了,她以为雨停了。

    “除了白芦笋,你没别的要对我讲吗?”有一辆轻轨进站,严浩头都没扭一下。

    “有呀,招待不周,请多包涵。”明靓嬉皮笑脸。

    “你呀……”她明明这么在意,却总是插科打诨地来掩饰,再向前一点很难吗?两人之间现在就隔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然后就有了时差,什么时候能同步呢?唉!

    严浩把伞塞到她的手里:“这儿是柏林,那我们就来个西方式的道别!”他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刹那间背脊掠过一道电流,霏霏细雨中,明靓泥塑木雕般瞪大了眼睛,人像飘在了半空中,四肢完全不听指挥。

    “再见!”严浩松开手臂,定定地看着明靓,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想再说句什么,或者想握一下她的手、摸一下她的脸。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明靓目送他上了轻轨。雨大了起来,啪嗒啪嗒地打在伞面上。纵使城市的灯光很明亮,也穿透不了整个夜色。轻轨已经看不见了,明靓却还站在那儿,仿佛那列轻轨会突然掉头往回开。

    生活忙碌得连整理心绪的时间都没有,四月像天空的流云,嗖地一下就飘过去了。五月随着渐暖的气温和街上增多的游客,也过得很快。有几家博物馆有新的展览,有一个时装周,老韦去巴黎的欧洲总分社开了个会,还有人送了两袋红蛋到办公室,里面有张卡片,上面写着“是位小公主哦”。应该是那位女主角送的,明靓也不知她住在哪儿,想必她也不愿意明靓去打听。明靓把红蛋带回公寓,剥了壳之后和猪肉一起红烧,然后分了一半给老韦。

    尼克是个好孩子,他只和明靓生了一个月的气,就又带着奶牛来看她了。

    布尼太太热情地和尼克打招呼,却不愿理睬明靓。老太太年纪长,气性大。明靓拿这样的老太太一点办法都没有。周末时,她的孩子们来看她时,她最小的一个孙女屁颠屁颠地敲开明靓的门,送给明靓一盘甜饼,说是祖母给的。

    明靓蹲下来,亲了亲小女孩,笑了。

    奶牛又大了一点,篮子已经容不下它了,走路也不好好地走,撒着欢地蹦。尼克说要把它送去请专业人士驯服下,明靓问他是不是指望有天让奶牛帮他去打猎。

    尼克说:“不是呀,但它至少也得有点规矩、懂点礼仪。”

    这就是德国人,一板一眼。明靓在心里暗自说道。

    “秃毛。”光线强烈,尼克戴了副墨镜,他用手指触了下眼镜框,清了清嗓子。

    每次尼克这样叫明靓,明靓心里面就发毛。他属于特较真的人,一旦认定某件事,就很难纠正。

    “嗯?”

    “我对你的好感并不是爱,只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你虽然话不多,但你会平等地对待我,不会像别人,看我的眼神像看个另类、怪胎。我在学校、医院都没朋友的,因为我比他们年纪小,却比他们优秀。那天你没去舞会,我就一个人在角落坐到最后。很多女孩都看到我了,可她们都不肯和我跳舞。”

    明靓默默地看着尼克,他的忧郁一点不作假。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的烦恼吗?真让人愤怒,上帝给了你一扇特大号的门,拿走你一扇小小的窗,你还叽叽歪歪,你让别人怎么活。

    “尼克,你们的上帝造人时是非常公平的,可是为什么后来会有三六九等之分呢?比如,你是把所有的才干放在学习和工作上,而别人一半放在学习和工作上,一半放在追女生和朋友的聚会上,这得到的东西能一样吗?”

    明靓的安慰简单而又粗暴,但对尼克很见效。

    略微沉吟后,他俨然下定决心:“我觉得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吧,把时间花在追女生和聚会上,太浪费了。”

    明靓像拍奶牛一样拍拍尼克:“人各有志,顺其自然!”

    “嗯,我不可怜,我有秃毛呢!你不会离开我吧?”

    “哪样的离开?”

    尼克垂头丧气:“我忘了秃毛还要回中国的。秃毛,要是有一天你想定居德国,没办法获得绿卡,你就找我,我和你结婚。”

    “要我说谢谢吗?”怎么办,明靓想揍人。

    “不用,像你们中国人说的,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怎么会有这么凶残的比喻呢?把刀插在肋骨那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的。”尼克想象着那画面,立刻觉得肋骨都疼了起来。

    明靓拔腿就走,尼克在后面叫她,奶牛也跟着汪汪汪地叫。她听不见,她要和尼克老死不相往来,不然迟早有一天得气死。

    六月刚开始,柏林站就热闹起来了。在这之前,明靓还小小地担心了一下,对于足球,她勉强看得懂进球,其他都是一头雾水。欧洲杯这么大型的赛事报道,她绝对没办法担下来的。她找老韦帮忙,老韦优哉游哉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一个到柏林站的是巴黎的黄站长,第二个是从国内总社来的徐记者,第三个是英国站的吴记者。欧洲杯这么大的赛事,自然是欧洲总分社的事,各大分社并肩作战。徐记者是国内报道足球赛事的著名记者,黄站长也有报道过体育赛事的经验,这两人专门写赛事报道,吴记者负责摄影,老韦沦落成了司机,明靓则负责后勤工作,偶尔写些关于赛事的花边新闻。所有经费都由欧洲总分社出。

    有这样几位大神助阵,赛事报道很顺利。对于柏林的人来说,柏林已经没有黑夜和白天的分隔线,有比赛时看球,没比赛时聊球,还赌球,很多人都疯魔了。有些人还不爱待在家里看球、聊球,成群结队地聚在酒吧和咖啡馆,仿佛这样才更有感觉。明靓总算见识到“啤酒不是酒”是个什么意思,一人一大扎,就那么一饮而下,他们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明靓看得直咧嘴,本来也想要杯啤酒的,想想还是作罢。

    明靓给布尼太太找了两张德国队主场赛的看台票,布尼太太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和她一块去了,两人算是化干戈为玉帛。

    明靓虽说不懂球,但是你往球场观众席上一坐,四周的人摇旗呐喊,你的情绪就跟着上来了。村上春树先生说过,没有自己国家参与的赛事,你才能享受到比赛的魅力。因为这时你的心是不偏不倚的,比分的变化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德国队率先突破了对方的后防线进了一个球,布尼太太当时就激动得热泪盈眶,又是送飞吻,又是扭臀摆胯。后来对方把比分扳平,又反超了一个球,老太太简直像看着杀父仇人似的,两眼血红,恨不得亲自上阵手刃仇人。

    还好最后德国队赢了。

    布尼太太也不坐车了,是跟着大部队一边走、一边唱着回去的。明靓真是佩服她的体力。她问明靓:“我们国家的孩子帅不?”

    明靓说:“帅,队员帅,教练也帅。”不过,欧洲人瞧着都差不多,其他队也不弱。后面两句话,她没说给老太太听,她怕老太太和她急。

    世界已经疯了,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插根羽毛就想上天。话不好好说,歌不好好唱,路不好好走,所以看到公寓门口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衣衫整洁,感觉就像天外来客。

    “明靓,白芦笋现在还有的吃吗?”严浩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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