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我那两位哥哥,是王姐看着长大的……”楚琮适时打住,没再往下说,转而主动提起,“对了,年前我已上了折子,请求送我父王与环妹回故土安葬,聂星痕同意了。”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该允准。”微浓评价。
“算他还有点良心,”楚琮顿了顿,强调,“我会亲自扶灵归国。”
这一句让微浓有些讶然:“他肯放你回去?”
“是啊!我也没想到。而且,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楚琮自嘲地一笑,“也许他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觉得我闹不出什么风浪。”
微浓担心他真的存了复国之意,斟酌片刻,原想劝上一句,岂料楚琮已自行笑言:“你放心,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再者,我的几个叔伯姑姑还在燕国,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边说边举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掌纹,道:“我刚出生之时,有位高人替我算过命,说我命中带煞,会有杀戮之灾。我以前一直觉得不准,后来楚国败了,我又以为这是要我担起复国之志。不过最近我才明白,原来都不是。”
微浓听得迷惑了,不懂他此话何意。
楚琮却是渐渐面露狠戾之色:“丁久彻一家流放西南,我扶灵回国的路上,正好解决他。”
微浓心中一惊,忙劝:“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楚琮笑了笑:“你放心,此事自然是聂星痕默许的,他还给我配了五百禁卫军,路上既能监视我,也能帮我的忙。”
“真没想到,丁久彻为人这么失败。他都如此潦倒了,聂星痕还不肯放过他。我还听说,他那个儿子问斩之前,也被人阉……”“割”字正要说出口,楚琮忽然反应过来此语不雅,遂道,“总之,真是报应!”
微浓自然听清楚了,两人相对默然片刻,皆各怀心事。最终,还是微浓重起了话头:“自此一别,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无论如何,请世子多保重。”
楚琮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伤感还是怎的,心情突然低落了些:“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之处。而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将日子尽量过得如意。”微浓淡淡说道。
“共勉吧!”楚琮最后轻叹一声,“你也多保重。”
时光如贼,窃日而度,转眼已经是三月下旬。未央宫中的药味像是挥不散的阴霾,给这春日增添了一笔瑕疵,使微浓越发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后续的日子微浓过得平淡宁静,聂星痕没再出现过,明丹姝也没再掀起什么风波。微浓听晓馨说,明丹姝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几乎不踏出寝宫一步,后宫的事也不怎么管了,连凤印都暂时交给了魏连翩。
微浓听见这话,只一笑而过。
三月底,发生了一件令微浓惊讶的事——明尘远认了魏连翩做义妹,正式让她入籍明氏。
一个女人背叛了丈夫,背弃了旧主,为明尘远奉献了一切,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微浓不想猜。但她没有想到,明尘远如此绝情,魏连翩如此不悔。
也许感情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有人习惯默默付出,有人喜欢热烈追慕,有人假装毫不知情,也有人选择放手成全。不在其中,不能评判对错;身在其中,更加迷失自我。
所以,微浓才想要离开,这是她能为楚璃保留的,最后的忠贞。
时日如同壮丽的长河,昼夜流逝,冲刷着过往的一切。微浓感到自己就像河底的石子,被冲击着、摧毁着身心,破碎而身不由己。
终于,熬到了离开的日子。四月初三,聂星痕再次踏足未央宫。他由殿门缓缓行近,紫袍映着身后的日光,流泻出紫金之气,更衬得他挺拔卓然,宛如神祇。
聂星痕清减了——这是微浓的第一印象。还有他那双星眸也是猩红无比,散发着浓重的疲倦之色。微浓只做不觉,安静地低着头,等待着与他的最后一别。
他渐行渐近,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二人相视无言。阳光从殿外铺进来,勾勒出一道明媚的光影,恰好落在两人之间的地砖上,像是砌了一道深邃的沟壑,谁都无法跨越。
原本二人都积蓄了满腔的临别之语,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彼此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聂星痕只得先开口问她:“行装收拾好了吗?”
微浓“嗯”了一声,微微点头。她本想仔细收拾行囊,临到昨晚才发现这里一分一毫都不属于她,她带不走任何东西。
“晓馨会随行照顾你。”聂星痕低哑着声音再道。
微浓下意识地出口拒绝:“不必了,晓馨值得有更好的前程,没必要为我耗费精力。”
“什么算是更好的前程?”聂星痕勉强一笑,“照顾好你,就是她最好的前程。”
微浓蹙了蹙眉:“但是……”
“没有但是,”他截断她的话,“你是去治病解毒,卧榻之时需要有人侍奉汤药,晓馨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微浓被问得哑口无言。也许是他很久不曾流露过这种强硬的态度,令她险些忘了他的本性。而他方才的这番话很好地提醒了她,也让她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不容置喙。
“待我康复之后,我会让晓馨回来的。”她只得退了一步。
聂星痕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没留意她说了什么,自顾自继续道:“连阔已到了宫门外,仲泽……我是说明尘远,他会送你们出城。”
他忍不住走近她,抬手捻起她肩上的一根碎发,语气涩然:“我政事缠身,就不送你了,照顾好自己。”
最后这五个字,终于逼出了微浓的泪意。她知道,此去一别,将是后会无期。从今以后,前尘里那些爱与恨、痛与伤,所有美好与罪恶的过往,都再也回不去了。
她与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海角天涯,从此离散。
微浓有许多情绪积郁在胸口,想要诉说,又难以诉说。眼眸中的灼烫与喉头的哽咽像是一扇虚掩的门,挡住了她所有强烈的伤感,而她无力推开。
“没有话要对我说吗?”聂星痕再次开口,语中带着某种祈盼。
微浓闻言笑了,这才缓缓说道:“我知你必定会事事顺遂,子嗣绵延,勤政爱民,名垂青史……”她语无伦次地说着。
聂星痕眼中是难以阐述的感情,仿佛蕴藏了千言万语。往事浮光掠影般划过心头,他慢慢握住她的手,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手宽阔温热,她的则细腻冰凉,两种极端的触感,像是预示了这个无言的结局,终于只能相背而行。
微浓缓慢地抽出自己的柔荑,任由冰凉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之上。片刻,她又突然破涕为笑,强迫自己望向窗外:“天色不早了,别让连阔等急了。”
聂星痕眼底纷纭变幻,双手缓缓负在身后,紧握成拳:“去吧!”
这两个字,微浓已经期待了太久,可真正实现之际,却没有感到想象中的轻松。但她还是抿唇浅笑,朝对面这个男人敛衽行礼,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转身,一步一步离他远去。
就在即将跨出门槛之时,他终究还是唤住了她:“微浓……”
她身形一滞,不敢回身。
“若是累了,就回来吧。我在京州给你置一座园子,我可以不去打扰你,我甚至可以不看你一眼……”他赤红的双目里是不可言说的伤痛,静静地望着她,像绝望,又像渴望,“只要你肯回来,我们可以再不往来。”
再不往来吗?微浓沉默片刻,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不了,我还想四处看看。”
“你不能连家都不要了。”他试图挽留。
“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会明白,有的原则不能违背;你不会理解,有的感情不可背叛;你不会想要知道,有的错误永远不能得到原谅。
有的人或事,重逾一切!
错了就是错了,当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候,我们唯有各自前行,去接受上苍的惩罚。
微浓终是垂下双目,再次拒道:“我得走了。”
聂星痕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个回答,没有再做任何纠缠,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晓馨。”他没再给微浓回绝的机会,沉声唤道。
“是,殿下。”晓馨的身影应声出现在殿门外。聂星痕未出口的叮嘱,她心里都明白,她看着微浓缓慢朝门外走来,伸手相扶。
微浓朝她笑了一笑,未再多言。
主仆两人先后走下殿前的玉阶,微浓转身看了一眼那高悬的门匾:未央宫。
这宫里的故事未央,可她和聂星痕的故事,至此已经全都结束了。
彼此爱恋,彼此伤害,彼此误会,彼此成全——世间感情莫过于此!她与他,竟都尝过了一遍!
春日的微风吹起微浓的衣袂,放眼望去,远方白云绵延,苍穹辽阔,天际日光流转变幻,铺就一条通向未知的道路。
前尘往事,就此尘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