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顿,郑重无比地说:“无论什么事,就算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为你办到!”
原澈走后,微浓开始悄悄收拾行装。她一直都有个直觉,那两张羊皮卷很重要,认识琉璃之后,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然而,当她收拾包裹时,却发现羊皮卷不见了,就连裹在外头的一捆白帛也找不到了。
是琉璃!只有她见过那样东西,只有她知道那是什么!
自从朱向的队伍上山之后,琉璃一直在找机会接近她,却被外人误以为是接近原澈。微浓想起那天晚上两人简短的约谈——
原澈帐前,琉璃开门见山地道:“我是楚国人。”
微浓当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能尽信:“你如何证明?”
“青鸾火凤,龙吟惊鸿。”琉璃只说出这八个字来。
微浓这才信了:“多谢你手下留情。”
琉璃妩媚一笑:“二殿下的东西呢?”
“藏在山里,很安全。”
“那就好,我会找机会帮你离开。”
然后两人便散了。
那是她们唯一一次谈话,因为这件事,微浓一直怀疑朱向是琉璃杀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逃走。而那晚之后,她便没再打开过那个包袱,只有琉璃知道里头放着什么。
可如今看起来,此事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若要帮自己逃走,方法有千万种,琉璃为何要冒险去杀朱向?这是下下之策!还有那两张丢失的羊皮卷,到底是什么?
从琉璃偷拿羊皮卷这件事上看,云辰早就知道羊皮卷的存在了!而且,这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可云辰却只字未提!在她想方设法替他保存十二卷《国策》的时候,他再次欺瞒了她!利用了她!
原本微浓只想两不相欠,圆满地抽身退场,可惜她想得太单纯了。这一刻,微浓忽然笑了出来,她竟有种意料之中的解脱,好像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早就知道云辰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也罢,原本她还一直犹豫,犹豫在家国之间,犹豫着是否要把事情告诉聂星痕。看来云辰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想到此处,微浓决定先找回羊皮卷。眼下琉璃因为朱向的死而被人关押监视,聪明如她,绝不可能把羊皮卷藏在身上,这正是个好机会。
趁着夜深人静,微浓先跑去朱向生前的屋子里翻找。屋里空荡荡的,被褥、枕头还和事发当晚一样,皱巴巴地堆在床榻上,上面还留有一摊血迹。微浓把被褥、帘帐一一翻开,却一无所获,正待去翻找箱笼,屋门突然被人推开。微浓下意识地藏在屏风后头,按上腰间的惊鸿剑。
推门而入的人是王拓,他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东西。这屋子太小,微浓知道自己迟早要暴露,遂决定先发制人,抽剑从屏风后走出来:“你来做什么?”
王拓吓了一跳,一看是微浓,又像是松了口气:“姑娘怎么在这儿?”
“是我先问你的。”微浓不敢放松,仍旧拿剑指着他。
王拓沉吟片刻,才道:“前几天,我偶然看到琉璃偷偷摸摸地进来,手里还拿着样东西。我怀疑和朱将军遇害有关,想来查探一番。”
这话令微浓心中一惊:“什么东西?”
王拓摇了摇头:“看不大清楚,像是两幅画。”
两幅画?一定是她的羊皮卷无疑!微浓来了精神。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这次换成王拓问她。
微浓犹豫片刻,也不知能不能信他,遂道:“我也是好奇朱将军之死,想过来看看有什么线索。”
王拓笑了一下,显然不相信。
微浓原是想走的,可转念一想,万一自己走了,东西被王拓找到,岂不是更无法要回来?想到此处,她只好半真半假地道:“好吧,我告诉你实情,琉璃偷了我的东西,我得找回来。”
“什么东西?”
“两张羊皮卷,是我师父的独门内功心法。”微浓随口胡诌,“我被搜身那天,琉璃无意中看见了,起了觊觎之心。”
王拓闻言面色不变:“所以,我看到琉璃拿的东西,可能是你的?”
微浓点了点头。
王拓又是一阵沉默,而且这次沉默了很久,才道:“世子说,明晚送你去苍榆城?”
他是原澈的心腹,知道内情也很正常,微浓没吭声,算是默认。
王拓却突然走近一步,俯身在她身畔说道:“别去苍榆城。你到春风渡口牵上马,直奔十万大山方向。”
“为何?”微浓很诧异。
“因为明将军的人马,已经进山了。”
明将军这个称呼……微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王拓也不再隐瞒,一字一句回道:“云海生波,仙山渺茫,鸾吟凤唱,峨眉成双。”
听到这四句诗,微浓心中震惊到了极点。这正是十年前聂星痕赠她峨眉刺时曾说过的话。这四句诗不仅对照了峨眉刺上的图案,也暗含了聂星痕的心意。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除非是聂星痕自己告诉王拓的。
“你是……你是……”微浓执剑的手终于开始颤抖,却说不清心中是震惊?欢喜?感动?担忧?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王拓则低声回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去您屋子里吧。”
微浓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半晌才收起惊鸿剑,跟着王拓回到自己房内。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形容她内心的复杂,她只得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是,”王拓如实回道,“在您第一次到宁国之时,摄政王殿下便将您的画像交给了我们。殿下有言交代,所有在宁国的探子,务必尽力保护您的安全。”
“那你在魏侯府是……”
“数年前有传言说,宁太子欲将储君之位传给魏侯世子,先王高瞻远瞩,特命属下潜伏于魏侯府中。”
微浓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这一定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而她知道得越多,对王拓来说就越危险。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微浓直白问道,“你会杀了原澈吗?”
“殿下没说要动他。”王拓停顿片刻,语气渐渐温和,“世子对属下不薄,若有可能,属下会尽力保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微浓并不怀疑王拓对聂星痕的忠心,也能理解他对原澈的回护。事实上听到他这几句话,她才稍感安心。夹在忠和义之间,他一定比她更加煎熬,更加左右为难。
王拓见她脸色转好,才继续了方才的话题:“您一定要按照属下所言,到了春风渡就直奔十万大山。属下会将消息传递给明将军,让他派人接应您。”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姜王后不能尽信,宁王又不怀好意,她只能回燕国去。
“好,我记下了。”她唯有答应。
“时间紧迫,您那两张武功秘籍,属下会替您去找,一旦找到便想办法送回燕国。”
“不!这太危险了!”微浓立刻回绝,“而且,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想随身带走。”
王拓闻言蹙眉:“既然如此,明天一早,属下想法子去见一见琉璃。”
“她不会告诉你的。”微浓很笃定,“咱们还是自己找吧。你帮我想想,朱向死后,琉璃都去过哪些地方?做过什么?”
王拓回想片刻:“属下只知道,朱向入殓那天她去了,扒着棺材痛哭不已。”
入殓?微浓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朱向死时衣衫不整,后来是谁为他整理遗容的?”
“好像也是琉璃,但属下不能确定。”
这个线索已经很重要了!微浓心底又燃起一线希望:“朱向的棺木停放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王拓再一次蹙眉:“您若信得过属下,就让属下去吧。您露面只会引人猜疑。”
微浓斟酌片刻,本能地选择相信他:“好,那劳烦你了。”
王拓“嗯”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而是问道:“现在您能说实话了吗?那真是内功心法?”
“不是。”微浓知道瞒不过他,“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很重要,我必须带走。”
“琉璃为何要盗它?她是谁的人?”
“这与你无关。”微浓踌躇片刻,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句,“她的生死自有人来操心,你别插手。”
翌日,微浓一整天都没看到王拓的踪影,连带原澈也不见了。直至子时将近,原澈才带着一脸倦色返回,对她说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你收拾好了吗?”
微浓望着他那张温和的俊颜,想起自己早就把四个箱子的藏书调了包。这本已是天大的罪责,如今他又做主放走自己,两罪并罚,不知宁王该如何震怒?再想想云辰对自己的欺瞒……
微浓满腔的愧疚再也无法忍耐,脱口便道:“原澈,其实……”
“世子。”王拓及时出现在门外,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事?”原澈转身。
“船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子时轮值换岗。”
“知道了,你先下去。”
王拓转身退出的一瞬间,深深地看了微浓一眼。只一眼,便让微浓想起了聂星痕,想起了已进山的燕军,想起她自己终究是个燕国人。
她只好逼着自己狠下心肠,改口道:“原澈,那几个箱子你先搬回去,若是宁王执意降罪,你只管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原澈没听懂她话中之意:“我堂堂世子,让一个女人替我承担罪行,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你别逞强,”微浓紧张地拉过他的手,无比诚恳地道,“一定要全部推到我身上。”
许是她的表现太过明显,终于使原澈面露狐疑之色,他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微浓,如今是六月,可你的手冰凉。”
微浓脸色蓦地刷白。
原澈又疑惑地问:“你在害怕什么?还是……你有事瞒着我?”
微浓心里清楚,一旦自己说出藏书被调包之事,那四十二卷书最终一定会落到宁王手里。云辰、聂星痕、原澈,他们一本也拿不到。
终于,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她牢牢抓住原澈的手,半是愧疚、半是无奈地道:“原澈,对不起,我是一个燕国人。”
原澈朦朦胧胧猜到了什么,星月般璀璨的眸子牢牢落在微浓身上:“你是想告诉我,宁、燕两国势不两立,你和我也一样?”
“不是,不是的,”微浓鼻尖一酸,“无论宁、燕两国如何,我都把你当成朋友。”
原澈一改往日的飞扬,面容沉敛肃然:“我只问你一句,你救我的时候,是否出于真心?”
“是。”微浓点了点头。也许她曾想过利用他,也许她曾想把他当成筹码。但此刻,一切的恩怨她都忘记了,唯独记得眼前这人张扬的个性、跋扈的脾气、尖酸刻薄的言语,还有他诚挚的表情。
微浓吸了吸鼻子,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滑落,想要说的话哽咽在喉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澈将手掌放在她的下颌处,感受着她滴滴流下的眼泪,无比欣慰地问:“这是为我而流的吗?”
微浓只一味摇头:“原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原澈无比爱怜地用指腹替她擦干泪水:“除非你告诉我,你是自愿留下,否则,就别说‘后悔’两个字。”
他明明已经猜到了,可他还是选择了原谅。微浓破涕为笑,笑着笑着,心中又是一片悲伤,自欺欺人地道:“也好,我救你一命,你放我一马,我们互不相欠了。”
“怎么会不欠?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原澈轻笑,“我随时等着你来讨债,你可千万别忘了。”
“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微浓擦掉眼泪。
“行,你说。”
“无论什么时候,性命第一。”微浓认真地、慎重地又叮嘱他一遍,“一旦我逃走,宁王必定迁怒于你,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一定要推到我头上!”
“往后会发生什么?”原澈笑问,“难道你给我下了毒?种了蛊?还是在宁国设了埋伏?”
“都不是。”
“那就好,”原澈自信满满地笑,“我答应你,按你说的做。”
两人话到此处,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队士兵的脚步声,是轮值的队伍来了。子时已到。
原澈抬头望了望窗外,深知自己再如何不舍,也不得不放手了。既然如此,他倒不如保持风度,至少还能赢得她的一点尊重与思念。
于是,他朝她摆手催促:“快走吧,到了春风渡,父侯的人会接应你。”
可她却注定要辜负他的好意了。微浓胡乱点头,拿起随身包裹,推门而出。
门外,是王拓在等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往渡口走去,微浓默默收敛了情绪,边走边低声询问:“羊皮卷呢?”
王拓正想提起此事,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纸袋:“属下只找到一张,在朱向的尸体里藏着。”
看来琉璃也和她一样,把东西分开藏匿了。微浓接过纸袋看了看,又问:“另一张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属下一旦找到,立刻想法子送回去。”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微浓攥紧手中纸袋,放入袖中:“好。”
王拓也没再多说,当着一队侍卫的面将她送上船,一个渔夫打扮的人正手握双桨坐在船头,随时准备启程。
微浓登上船只,与王拓道别:“你一切小心。”
王拓点了点头:“您也保重。”
船桨划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在那清晰悦耳的水声之中,小船渐渐驶离渡口。猫眼河畔侍卫林立,微浓忍不住回首张望,只见黑暗之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就站在不远处,一改往日的慵懒,显得异常挺拔。
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目送她。于是,她大力地朝他挥手,无声地笑说:原澈,再见。
然而他们彼此皆知,下一次再见已是遥遥无期,也许家国有别势同水火,也许立场敌对形同陌路,也许岁月沧桑对面不识,也许天各一方再也不见……
小船顺流直下,微浓离宁国也渐渐远了,而身在宁国的那些人,注定离她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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