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辰蹙眉,他如今最为犹豫的是,该不该向宁王求助出兵。若是求兵,宁王狼子野心,必定会趁机攻占姜国,而自己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进攻理由。可若是不求兵,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姜国重蹈楚国的覆辙?让他眼睁睁看着王姐受困?
琉璃递进来的最新消息,说是山川河流布防图共有两块,一块随着朱向的棺木运了回来,另一块她藏在了当地。可他早已派人去看过朱向的棺木,那里面根本没有布防图。难道是原澈捷足先登了?还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被宁王的人拿走了?
“云卿,孤可以答应你,保姜王后不死。”宁王终于开始交涉,“如若你有所求,孤也可以派人将你那个弟弟秘密接到宁国,让你们姐弟三人重新团聚,如何?”
宁王并没有保证不攻打姜国。当然,云辰也明白,宁王根本不可能做下这保证。而无论姜国最终是落于燕军手中,还是被宁国吞并,姜王后都要面对万夫所指的局面,唯一的出路就是来宁国。
是啊!他们楚王室多么可怜,竟然已经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要沦落到仰人鼻息的地步!
可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倘若放弃这最后一根浮木,他们将永远沉陷在乱世的泥淖之中,再无立足之地!
云辰久久没有回应,久到连向来沉得住气的宁王也感到不耐了。宁王遂又声色渐重地强调:“孤也能承诺你,若是有朝一日胜了燕国,必定让你心想事成,手刃仇敌。”
云辰的面色很平静,然而他内心的挣扎、伤痛根本无处可藏,也根本无处发泄。失去家国、失去亲友、失去爱情、失去尊严……如若这是命运对他的试炼,那么他不得不去接受。
他缓慢地再次抚上那细如发丝的锁眼,像是在留恋着什么,摩挲良久。
宁王见状不禁催问:“云卿可想好了?”
“承蒙王上厚爱,微臣不胜感激。”终于,云辰直起身子,毕恭毕敬地道,“至于如何开箱,微臣如今尚无头绪。您若信得过微臣,便让微臣带回去一个箱子加以研究。”
云辰这是答应了,宁王半是失望半是希望地问:“你可有把握?多久能把这箱子打开?”
云辰微一沉吟:“一月之内,微臣必定给王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宁王总算痛快了些,随手一指祁湛,“你差人把箱子送到云卿府上。”
祁湛正要拱手称是,却听云辰说道:“王上,微臣有事请教世子,不知可否请他走这一趟?”
云辰与魏侯府走得近,他落难时又是原澈亲自来求情,即便宁王已经猜到原澈当初求情是为了藏书,但还是顾忌着两人的关系,不想让他们再有交集。
原澈也问:“云大人找我有何事?”
云辰也不瞒着,如实回道:“微臣的妹子云潇,去年与您一道去找藏书,迄今未归。微臣想问问情况。”
原澈大为惊讶:“她还没回来吗?可是今年二月,她就下山了啊!”
云辰的目光骤然一紧:“她提前离队了?”
原澈欲言又止,最终冷哼一声:“是啊,她提前离队的原因你难道猜不到?若不是微浓替她求情,她可没命下山。”
云辰的妹子云潇失踪一事,宁王也略有耳闻,却不甚关心。眼见着两人在此絮叨着恩恩怨怨,他烦不胜烦,遂一摆手:“这种事情,你们私下说去吧!”
言罢他又指了指原澈:“那箱子的事,就交给你吧!”
“是。”原澈恭谨领命。
自始至终,祁湛未发表过一句言论,冷眼旁观。
原澈随意挑了一口箱子带回云府,路上还将云潇、余尚清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不忘评价道:“云辰啊云辰,我真替你害臊。你说你都养了些什么手下?智谋不够、武功不高也就罢了,一个个还不听话!”
从原澈说起云潇有意毒害微浓时,云辰的脸色就一直很沉,此刻更是阴云密布:“她受伤了?”
原澈怔了怔,才明白这个“她”是谁,不由冷笑道:“这一路她好得很,没病、没灾、没受伤。看来老天还是有眼啊,眷顾着心善之人!”
这种话可不像是原澈能说出来的,云辰听出些不对劲:“您这次受伤,是她在照顾?”
“当然!无微不至!”原澈有些骄傲,有些炫耀,又有些感动,“我一个月不能动,打猎、采药、洗衣、烧饭,全是她一人承担,她从没喊过累,也没和我谈过条件!你根本想象不到她有多细致,她……”
“我能想象。”原澈本欲喋喋不休,却被云辰一语打断,后者难得流露出欣慰之色,“看来她很坚强,不仅有防人之心,也有救人之念。”
原澈目光怪异地看着他,冷笑:“那是自然。她哪儿都不错,就是眼神差了点儿,脾气倔了点儿,所以才遇人不淑!”
听到此处,云辰若是再听不出来原澈的心思,他就太迟钝了。同为男人的敏感,促使他追问:“世子对她……”
“我对她什么?”原澈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问。他的目光很坦然,坦然之中还带着一丝挑衅,与云辰对视着,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有说服力。
云辰没有任何震惊之色,不过是淡淡道了句:“恭喜世子,治好了断袖之癖。”
原澈咧开嘴笑了:“你说的若是真心话,我就多谢了。”
然而他这胜利的微笑还没持续太久,便被云辰泼了一盆冷水:“世子可知道她的过去?”
“知道啊,”原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她做过楚太子妃,还做过燕王后,挺厉害。”
“不止如此。”云辰神情淡漠,“她也是燕国摄政王的心上人。”
原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云辰假装没看到:“从她十五岁起,聂星痕就一直喜欢她,直到如今。”
原澈绷着脸,仍旧不接话。
“当年聂星痕急着发动宫变,她也是原因之一。”云辰又补上一句。
至此,原澈终于瞥眼看他:“你想暗示我什么?”
“没什么。”云辰笑了笑。
“呵呵,越多男人喜欢她,越证明我眼光好,”原澈揉了揉鼻子,“毕竟她值得。”
“是啊,她值得。”云辰附和,似乎是赞同之意,又似乎是一种讽刺,他结束了关于微浓的话题,突然又道,“看来潇潇凶多吉少。”
原澈哼笑一声:“我可没做手脚,不过她若真死了,也是她活该!”
云辰面露悲戚之色,没再说话。后来两人皆是沉默不语,一直到了云府内,一阵孩童的啼哭声隐隐传来,原澈好似这才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笑言:“哎,我刚想起来,还没恭喜云大人喜得麟儿呢!您摆满月酒时我还在路上,改天得把贺礼补上才是。”
说是恭喜,可原澈面上哪里有半分恭喜的意思,完全是幸灾乐祸与示威嘲讽。云辰也没辩解什么,只道:“能得世子记挂,这孩子有福。”
原澈又对云辰客套几句,两人便一并去了书房,挥退下人,研究起带回来的那个箱子。它被锁链绑成“横五竖五”的样子,很牢固,宁王试过无数方法都打不开这条锁链。
云辰再次摩挲箱子上的锁,突然低声问道:“惊鸿剑呢?”
原澈愣了一愣:“呃,被微浓带走了。”
云辰的手微微收紧,唇畔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像是赞许,又像是烦恼。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道:“箱子你带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开,但是很烦琐。”
“很烦琐?”原澈半信半疑。
“开锁不难,难的是如何制出这把钥匙。”云辰瞥了他一眼,“这锁的钥匙是惊鸿剑。”
“什么?惊鸿剑?”原澈惊呼一声,可又觉得这答案是在意料之中,他弯腰查看锁眼,那缝隙的确能把惊鸿剑塞进去。
恍然间,他想起微浓临别前曾说过的话,还有她在山中为他疗伤所采的药,后来就连御医都说,那药方效果奇佳,前所未见。他当时还以为是什么民间偏方,如今想来……
原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是说,这箱子被微浓打开过?”
“我不确定,”云辰叹道,“不过她向来是个执着的人,这次能舍了箱子先走,不大寻常。”
云辰这话让原澈有些醋意,似乎云辰和微浓的心意很相通。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云辰说得对,像微浓这么执着的人,怎么会轻易舍弃箱子?就算她不顾及云辰,也一定会顾及藏书落入宁国会对燕国不利。
可是原澈又气不起来,毕竟微浓走前已经暗示过他了,他只得有气无力地笑:“难怪她说,若是王祖父怪罪,让我全部推到她头上。”
“为保险起见,目前还不能说太多,至少要等她返回燕国之后。”云辰用食指敲了敲桌案,沉吟着道,“或者再找个替死鬼。”
破天荒地,两人在此事上默契十足。原澈忍不住问他:“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我会先研究三天,然后重新绘制惊鸿剑的图案和尺寸,按照我的笔速,我会画半个月。你呈给王上,让他找能工巧匠做出来。”
云辰的话还没说完,原澈已急着续道:“前后至少能拖两个月!到时候微浓早就回到燕国了。”
两人商定计策之时,原澈还以为微浓是按照他的计划走了,直至云辰磨磨蹭蹭画出了惊鸿剑的图案,他们才晓得微浓早就跑去了燕军大营,与聂星痕会合了。
不止如此,燕军还提出“抗宁援姜、还政姜人”的口号,引得姜国百姓热血沸腾。而且有传言说,这条计策是燕国废后暮氏提出的,起源是她被废之后一直游历九州,“深深体会到姜人之疾苦、宁人之诡诈,才冒险去往燕军大营,相邀摄政王商议此事”。
最后这几句是探子的原话,宁王在朝会上说起,自是大发雷霆。
晓得内情的人都清楚,这件事只能怨宁王自己。这些日子他的精力耽误在了藏书之上,一直没有委派更具威慑力的武将前往姜国坐镇,这才使得宁军涣散,打探消息迟缓。
局势好似在一夕之间被扭转,宁军成了贪婪自私、诡计多端的笑面虎,而燕军成了光明磊落、扶危济困的仗义君子。
宁王指着一众武将,隐有怒意:“他们会造谣,孤也会旧事重提!可别忘了当年燕军血洗楚国的惨状!”
但已经晚了,姜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燕、楚两国的恩怨之上。当下姜国没有君王,一切是由姜王后掌权,但因为燕军那句“还政姜人”的口号,使得废黜姜王后的呼声越来越高。姜国当务之急,不是找出击溃宁军或燕军的办法,而是另立新君。
如今姜王后的性命已经不在宁王掌控之中。云辰庆幸自己没把惊鸿剑的图纸交给宁王,他决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直至宁王想出新的对策来与燕军对抗。
可是他没想到,微浓竟然主动送还了惊鸿剑,随剑还送来一封信,直接呈给了宁王。只是信的内容宁王没有公开,他无从得知微浓到底写了什么。他只知道,当宁王用惊鸿剑打开五个箱子,发现其中四个都只装有石块、树枝、草皮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无比。
宁王本人则是冷笑点头:“好,好,还知道留下一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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