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痕沉默一瞬:“她不是为我考虑,她是为燕国考虑吧。”
“总会好起来的。”明尘远望了望帐外,“您都过来七天了,还是不见公主吗?”
聂星痕亦是望向帐外,神色复杂:“每次都是我在追,她在跑。这一次我就在原地,等她主动过来。”
三日后,微浓主动约见聂星痕。得知这个消息时,聂星痕正与几个武官饮酒,当时手便抖了一抖,美酒险些洒了一身。之后,他再也无心饮酒,自罚五杯,提前离席。
那一晚恰是八月十五中秋夜,整个燕军大营燃起篝火,将士们席地而坐,喝酒吃肉,齐齐吟唱着燕国的一首山歌,夜空中飘荡着满满的思乡之情。
聂星痕独自打马前往约见之地,那是一处空旷的小山坡,位于军营半里之外。他来赴约的时候,微浓还没到,因为他提前到了半个时辰。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做那个等待的人,一直舍不得换她去等。
荒野之风忽而吹过,带着深秋独有的凉意,吹得草叶沙沙,吹得聂星痕衣袂飞扬。远远看去,皓月当空,繁星点点,一个身形挺拔的紫衣男人正负手而立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那束发的深紫色缎带随风起伏,那锦袍的衣摆阵阵飘动,而他一直站在原地,抬首望月,岿然不动。
他似乎无比寂寞与孤独,又似乎无比坚定与执着。
微浓在远处看了他良久,才放轻脚步,缓缓上前:“你来得好早。”
时隔一年半之久,再次听到这个声音,聂星痕竟有一种幻听之感。他望着她,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你瘦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默默地舒了一口气,很浅、很缓,唯恐舒得太急,会惊扰了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情。
而微浓也是克制着种种情绪在打量着他。摄政数年,聂星痕的王者之气越发显露,雍容之中带着闲适,从容之中更显凌厉,那双幽深俊眸里浮着浅浅的月光,像是在对她迫切诉说着什么。
然而定睛一看,那眸子里又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四目交汇,过去的种种爱恨纠缠,都随着阵阵夜风飘得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敏感情绪,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疯狂滋长,再难抑制。
微浓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终于颤抖着双唇,抖出一句:“是我对不住你。”
迟来的道歉,为上一次的不告而别。聂星痕僵直了背脊,专注地望着她:“就这样?”
三个字,堵住了微浓还没出口的千言万语。
聂星痕眉峰微蹙,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犹疑:“以后……还走吗?”
微浓摇了摇头,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他缓缓地点头,“不走就好。”
两个“好”字,承载了太多的情绪,他轻轻一叹:“你托冀先生带回峨眉刺,说是让我‘替你保管’,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微浓无力地垂下头去,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的眼泪好似已为楚王室流干了,为楚璃,为云辰,为曾经痴痴的苦等,为徒劳的伤心……
可是一转身,她却发现还有另一个人在原地痴痴地苦等她,在为她徒劳地伤心。
她像是不安定的纸鸢,随风飘了很远,他却牢牢地抓着她的线,终于把她拽了回来。不过幸好,她并非全无回报。
“那对青鸾、火凤,你是怎么得来的?”眼下微浓最想知道这件事。
“你是说,我送你的峨眉刺?”他不确定地问。
“难道你不知道,那是四大神兵中的青鸾、火凤?”她感到惊讶。
聂星痕则更是惊讶,他虽晓得那对峨眉刺是举世无双的好兵器,却从不知它们是四大神兵。
“我一直以为四大神兵都是剑器。”他如实说道。
“你是如何得到峨眉刺的?又为何要送给我?”微浓无心解释,再次追问。
“那对峨眉刺是当年宁太子送给我母妃的陪嫁。”聂星痕认真地说,“你我相识之后,我见你惯用峨眉刺,便送给了你。”
聂星痕的母亲澈夫人来自宁国,此事许多人都知道。当年宁太子出使燕国,澈夫人随侍,燕高宗聂旸对其一见钟情,宁太子亦是大方割爱。燕王当初为了能顺利娶到澈夫人,甚至安排她做了赫连家族的女儿,成了赫连璧月的族妹,更名赫连澈月。
若真如聂星痕所言,青鸾、火凤是澈夫人的陪嫁,宁太子为何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澈夫人一介女流,不会武功,一对兵器做她的陪嫁岂不是很奇怪?而且四大神兵原本都在楚王室,是什么原因导致青鸾、火凤、龙吟都外流到了宁国?
不过这一切疑问,在微浓心里都远不如聂星痕的那番话来得震撼。当年聂星痕将峨眉刺送给她时,只说是“无意中得到一对好兵器,看你正合手”,他从未提过这是他母亲的陪嫁。他将母亲的陪嫁遗物送给自己,其分量远胜于这对峨眉刺本身的意义。
“你……将澈夫人的陪嫁送给我?”这一问,她迟了整整十年。
聂星痕感慨万千:“擅使峨眉刺的女子很少,当时我还以为,是母妃在冥冥之中指引你我相遇相知……”
话到此处,两人都是感叹不已。聂星痕感叹岁月无情,让原本情投意合的彼此经历了重重磨难,让他一直没能把峨眉刺的来历说出口;微浓则感叹命运弄人,因为这对峨眉刺,她误入楚国,无知地享受了三年美好的时光,又换来满身伤痕。
也许女人都是感情用事的,当她终于得知这对峨眉刺的意义时,一切的纠结都已变得没有必要。既然青鸾、火凤的图案已被云辰窃走,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无论青鸾、火凤是谁锻造的,最初归属于谁,又曾辗转于谁的手中,至少在属于她的这段岁月里,这是一个男人从少年时给予她的真心,而这份真心,他瞒了整整十年。
“你可知道,四大神兵藏了什么秘密?”此话出口的那一瞬,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她要和过去、和楚璃真真正正说再见了。
面对聂星痕探究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坦诚相告:“青鸾、火凤藏着巨额宝藏,龙吟、惊鸿藏着遗世孤本……”
这一夜,微浓与聂星痕彻夜长谈,将这四大神兵所隐藏的秘密、楚璃当年求亲的真正动机,以及她前往孔雀山寻找藏书等经历和盘托出,包括真正的藏书现在何处,毫无隐瞒。
当聂星痕得知这一切时,原澈已经把那五个箱子送到了宁王宫。宁王集结国内所有能工巧匠,甚至找了江湖上擅长偷鸡摸狗的高手,只为打开这五个箱子,却是徒劳一场。
偏生箱子中都是遗世孤本,任谁也不敢用蛮力开箱。如此胶着数日,还是原澈进言:“要不……找云辰试试?”
祁湛则持反对意见:“云辰此人太过精明,一旦让他打开箱子,或许会将藏书偷换也未可知。”
原澈白了祁湛一眼:“箱子都是他们姐弟献的,你要拦,能拦得住吗?”
“澈弟说得也是,但小心为上。”祁湛坚持己见。
原澈冷笑:“这箱子不属于你,也不是你找来的,我都不反对,你凭什么阻拦?”
“好了!”宁王简直要被这两个孙子扰得头痛,蹙眉怒道,“你们都当孤死了吗?如此不知收敛!”
“孙儿不敢。”两人异口同声。
宁王自然恼怒祁湛暗下杀手,但他更气原澈。想起杀害朱向的凶手不明,废后暮氏又在关键时刻趁乱逃跑,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原澈瞒着他私下去找藏书。
宁王越想越是恼怒,指着原澈命道:“此次你找到前朝孤本,算你将功折罪。七日之内,你离京返回封邑吧!”
“王祖父!”原澈难以接受,愤愤地道,“孙儿为了这些孤本,险些丧命姜国!如今孙儿躺不能躺、坐不能坐,形同废人!您这么做,未免有失偏颇!”
“你要如何?”宁王双目锐利。
原澈低下头来,摆明心思:“孙儿之所以要找藏书,无非是想献策于您。听说这些孤本异常珍贵,孙儿也想开开眼界!”
原澈自然是气不过的,自己辛辛苦苦找来藏书,还没看上一眼就要返回封邑。而祁湛不过占着个王太孙的头衔,什么力都没出,就能看到孤本上的内容。他何其不甘!
显然,宁王也想到了这一点,为免再生事端,遂改口道:“你仔细回想回想,这一趟出去,就没找到什么开箱线索?”
原澈这些日子早就把脑袋想烂了,摇头道:“孙儿还是那句话,这箱子的开启方法,云辰姐弟一定知晓!”
宁王慎重地想了片刻,才道:“也罢,让他进宫一趟吧。”
云辰虽说是重新出仕,但毕竟曾有起落,风光大不如前。兼之他楚王室后裔的身份被戳穿,宁王又对他有所防备,故而他复仕后鲜少公开露面,若有宴请,也大多称病缺席。
自原澈带回箱子之后,他一直在等待宁王宣召,便也没有太多惊讶,从从容容地进了宫。
殿上只有宁王祖孙三人,连侍卫都一并退下,守在门外。宁王直截了当地道明意图,指着那五口箱子道:“云卿可知开箱之法?”
云辰垂目看向殿上的箱子,只扫了一眼,便回道:“微臣只知猫眼河源头藏着前朝孤本,但并不知晓具体位置,更不知道开箱之法。”
这一点,原澈也是附和:“的确如此,孙儿也是费了好大的周章才找到地方,还不幸被水怪咬伤。”
宁王闻言步下丹墀,站定在五口箱子之前,对云辰笑道:“云卿之才经天纬地,这箱子又是姜国所有,你必能找到开箱之法,是不是?”
云辰面色不变:“此事恐怕还要询问姜王后,可惜她如今受困苍榆城……”
他言下之意很明显,是在表达对宁王的不满。事实上,宁军虽然平定了内乱,但根本没有襄助姜王后重新站稳脚跟,反而是想乘人之危吞并姜国。如今姜国前有宁军,后有燕军,腹背受敌,姜王后的处境还不如从前。
宁王却故作不懂:“孤已然履行诺言,襄助姜王后平定内乱,监斩了姜鹤。孤毕竟是个外人,总不能事事都替姜王后做了吧?”
云辰心底冷笑,也打定主意不再过问藏书之事,遂道:“微臣已经按照约定将藏书之地相告,至于其他事,请恕微臣也无能为力。”
宁王仍旧笑着:“云卿看都没看一眼,便知打不开,也未免太过草率。”
云辰便依言上前,仔细地查看了五个箱子。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锁头之上。他用指腹抚摩着细如发丝的锁眼,深眸漾起微微波澜。
宁王的目光何其敏锐,自然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就连祁湛和原澈都看出来了。宁王沉默片刻,叹道:“听说姜国的局势可不大好,燕军也出动了。”
云辰故意回道:“燕军是去迎接废后暮氏,并未有用兵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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